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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误国——by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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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宝话说到一半,半途睹见萧尚延的目光,刹时便止住了狂思,舌头瞬间又往正经话题上盘去:「咳咳,我虽然是来投诚的,可亦无异于身陷敌阵。王爷对小宝既然尚有疑虑,难保不会在听了旁人谗言后改变主意,到时小宝性命不就危矣?」

「你不是已让本王不敢杀你了吗?」萧尚延想起对方适才之举,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我灭了使节团是免了王爷后顾之忧,不过也不保证王爷会理解小宝用心良苦。只怕夜深人静之时,王爷脑筋转不过来出了傻主意,到时要和我来个玉石俱焚,小宝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机智宝说到伤心处,不禁抬袖擦起泪来。「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性命置于王爷随手可取之处。这般便是丢了性命,也是葬送在最爱之人之手……」

「你意思是说要和本王共处一室,互相监视?」萧尚延也不与他罗唆,说起话来倒是一针见血。「那你不是也可伺机取本王性命了吗?」

机智宝闻言目光烔烔,正视着萧尚延便道:「王爷可是怕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既然要当反贼,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尚延不屑的笑一声,扬扬手便把待在外间的下人都招来。「都进来吧。」

外边的人失察让机智宝进了内室,本就怕得冷汗直冒。如今听了王爷下令,还不快快冲进来把东西收拾停当。一时间室内的浴桶浴器都尽数撤了,一张小床摇摇晃晃的送了过来,往左侧一靠便拼在跋步床旁。机智宝也甚机灵,一见小床摆好,半跪着便匆忙爬到上头,一边还献媚似把手心往大床一摊:「王爷也累了吧?王爷请。」

「哈。」萧尚延自然是不甩他的,大步一跨便走回自己的床上,不缓不急地把被心一卷,竟是就此和衣睡下。

机智宝见状也赶紧把新被往身上一拉,才刚趴了下来,还未舒出压抑已久的一口气,室内便随即由明转暗,一时间竟是伸手不见五指。机智宝睡着睡着,一来是后枕发痛,二来是心里确实有事,不免有点辗转反侧。恍惚间,却感到后头有个目光在定定看着自己,机智宝暗自心惊,连忙转身要在黑暗中摸索,可得着的却只是从床间空隙处吹上来的阵阵寒风而已。

他看着对头那一片黑,正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刹时便听见对面床上的人问道:「怎么还不睡,可是头颅疼了?」

「啊,啊。」机智宝张嘴和应,却是不置可否。还好今夜外头也没月亮,是以亦无人能藉月色窥见他紧握被褥的指爪。

机智宝暗暗咬牙,心里不禁骂道:如今是如你所愿深入敌阵了,只是祈传啊、祈传,你可是把我害得苦了……

6.

人前莫道人非,人后自可畅言。若是一般人教人这般连名带姓骂了,便是不损福乐也难免会打几个喷嚏。偏偏机智宝恨不得嚼烂了的这个人,却又不是一般人物。此际只见这个姓祈名传的,悠悠闲闲的自一片闲花野草中回过头来,过午的阳光打在脸上,照得他双目金光焕发锐不可挡,连带顶上金冠亦越发光彩耀人起来。

「皇上……」

祈传听了那声唤,双目低垂,脸上却是似笑非笑。下边一群彩衣惊得刹时一抖,一片粉红粉绿震开来,竟也是十分好看。祈传摸着挂在腰间的玉牌——那是他长久以来不高兴时会有的习惯——上面凹凹凸凸纹理磨得他手心发暖,祈传目光擦过横在身侧的铜镜,眉间显然多出一摺皱折来。

「……奴、奴婢该死!」

他还没哼出一声,下边又自有一个穿粉的跪倒下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正是掌梳的大宫女。祈传对镜摸摸耳廓,轻把那丝勾出的头发给拨回光滑的发髻上,接而又满意地笑起来。下边的人怕他又想出甚么主意来,一时间个个屏息静气,连动都不敢动。祈传本人却似是对此茫无所觉,目光流落在铜镜上,头也不回的便对报信的人道:「你回去禀告太后,就说儿臣形行污秽不堪,还需整衣换装,今天就不过去了。」

报信人站在门槛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为难地道:「但是皇上,太后说是有要事……」

「——滚!」

只听一声怒喝平地轰起,抬头只见祈传脸红耳赤,早就没了方才的儒雅皮相。报信人被他吓得不轻,奈何要务在身,还是容不得丝毫退却。正打算挺胸壮语慷慨陈词,后头却猝然传来一阵金铃摇曳的清音,一个贵妇人雍容自在的跨过门槛,对眼前盛怒的皇帝却是视若无睹,淡笑便垂顾众生道:「你们都下去吧。」

下边的人也来不及应一声诺,纷纷便从殿上四散奔逃,一时间满屋子里站的,都是太后那些身穿金胄红衣的亲兵。祈传环视四周,很快便收拾了方才的狼狈,挺腰又细细品评起太后的近卫来:「凤营兵果然名不虚传,都能不顾诏令,直闯御殿。」

太后听了脸上稍现愠色,随即便忍了下来,含笑又淡淡道:「这是先祖皇帝定的法制,左右也不是祈家的人?」

她此言一出,便连皇帝亦哼不得一声。原来这天下虽说都是姓祈的,但细究起来,当中又有主次之分。当日太祖不择旁枝,立了祈乐雅为皇后,为了就是把权力抓牢,免却内亲外戚之忧。不过以祈乐雅一支为首的左祈,自先朝起百馀间已是一方豪族,说来太祖祈善源一派的右祈,还是依仗她一门的富贵,才得以一登龙门。是故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为报左祈的大恩,便另分凤营兵与皇后差使调度,徵纳人才,亦自有法度管辖,不受中央管束。由是一国之中,俨然有两帝并立之势。

若是夫妻亲和,母子慈孝,这倒也相安无事。偏偏先帝生前风流成性,祈传又是先帝所宠的御嫔喜云所生的,虽说已过继为太后嫡子,但母子间难免会落下心病。如今凤营势大,已难管束,平南王处,亦已蠢蠢欲动,再加上那事儿……

那些麻烦事儿在脑内乱转,落到祈传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他也顾不得自己金躯尊贵,亲自便从紫砂壶里沏了口茶往嘴边沾去,如此默然站了一会,才又回首朝被他冷落了的太后道:「确实也是,只要是祈家的人,这殿里坐的是谁,也就无关重要了。」

「皇上……」

祈传见了她着急的模样,反倒是冷笑一声:「也罢,反正你来也只是要说,你那心肝宝贝大计得成了吧?母后多年来运筹帷幄,何曾有失算的时候,儿臣怎么会不放心呢。」

他就一个人站在房子中央,其时日光方敛,从窗格子透出的光一下子便淡了下来。满室内就只有士兵的金胄还算明亮,祈传被那金光晃了晃眼,一时间双目通红,脸上却仍不减笑意。

7.

这一席偏殿,顿时竟成沙场广漠般,母子兄弟再也不留情份,那一字排开的刀光更照得人心里发寒。太后站在皇帝面前,莲步一摆正要凑近,过后凤目稍闭,竟又收下了方才的慌张神态,转瞬又得脸色不善起来。

「话是这么说。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到底是一国之君,岂能儿戏的说凡事全凭哀家定断呢?」太后朱唇稍敛,似是欲语还休,然而过后却也再无话了。

「啊啊。」祈传却是不置可否,挥一挥袖,却是送客了。「机智宝起行之时,朕早就发下密旨,母后你亦无需多虑。」

「只是皇上……」

「儿臣累了。」祈传逐客令一下,也顾不得皇帝的尊驾威严,开路人尚未喊出一声避驾,他自己便径自往内室走去。

宫里迂回曲折的走道,正如他千回百转的心思。祈传心里明白,他给的密旨只够机智宝制约南方三郡闲兵,说到要一路上通行无阻,却是远远不够的。他心里的打算也就是这样。不过太后也不糊涂,瞧那机智宝走了才多少天?她倒亲自来为对方求情了。祈传想着想着,心里又是恨又是怨,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走廊上正有个身影在前面等着。他这般低头急步直走,一瞬间竟是给撞上了。

「嗨。」那人鲁莽冲撞圣驾,竟不知道求饶作揖,反倒是双手往祈传臂上一扶,瞬时便把皇帝给稳住了。

「你怎么在这?」祈传抬头,却不见怪,轻轻甩开对方的怀抱便拐了个弯。定了心神一看,才知道自己不经不觉已走到那人住的厢房里头了。

「那不正是皇上的主意?」那人本是倚在门扉处看风景的,这下看到他来了,跨步进门便轻轻把木门掩好。祈传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二目光芒渐黯,然而仅馀的一缕光却笔直的刺向人心。

那人见了也只是笑,那笑容轻轻淡淡的,却让人转不过目光了。其实论他的模样,也不会比宫里的人好看,只是祈传见了他却如被勾了魂魄般,一时间甚么架子也不要了,乖乖地便随着那人手心拍出的节奏卧倒在躺椅之上。祈传把头枕在对方膝上,那人也就把祈传当成自家养的小狗般,手轻轻扫上祈传的肩便替他顺毛。

「又有甚么烦心事了?」那人的声音也总是好听的,尤如山泉下石一样,便是喋喋不休也不会让人觉着烦厌。

「嗯。」祈转松一松嘴唇,几乎都要把想到的尽情倾诉。只是转念一想,到底还是绊住了舌头,闭目便回避了对方的目光道。「周澄,父母都是疼爱儿女的吗?」

「嗯……」那人一顿,过后双手却仍如常的动作着,暗地便解开了皇帝经已散乱的发髻,后又从怀中掏出贴身藏着的木梳来,一缕一缕的拿在掌心替他梳着。

「是这样吗?」

祈传与太后不和,在宫中已是人所皆知的秘密。便是像此处如此冷清的宫院,也时有风言风语袭来。今日这般怒气冲冲的来了,只怕也是与太后生了磨擦之故……周澄听了他那声催促,似乎又笑了开来,不痛不痒地又回答道:「……所谓舐犊情深,或许确实是这样也说不定?」

「周澄——」祈传听了却似是不乐意了,手掌一震似是惊堂木拍下,一下子整个人便从躺椅撑起,半骑到周澄身上便质问而出。「那你说朕为甚么就疼爱你?」

周澄知道顺着祈传的心意说不成,逆着对方的心意说也不行,本应是为难之际,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满了。此时祈传发髻已散,一头黑发顺肩滑下,倒也是一片迷人风光。周澄指尖半勾,缠上那落在手边的几缕发丝,倒有点心不在焉的道:「微臣又怎能与太后相题并论呢?皇上与太后是骨肉之亲,与微臣却是君臣之好……」

说着周澄半抬起他那双单凤眼来,他人也机灵,也不待皇帝发作,手一拉贴到祈传臂上,转瞬便把人给纳入怀内了:「皇上疼爱微臣,是因为这里就是皇上的安心之处。」

祈传被他用力拉着,整个人贴到他胸口处,里头那颗心脏起伏的声音刹是响亮,扑通扑通的,细致又沉稳的鼓动起来。明明是如此吵耳,可祈传听着听着,双目却不觉渐渐闭合起来。

8.

那边厢皇帝睡得安稳,这边厢机智宝亦不见得会彻夜难眠。别听他昨夜碎碎念了皇帝的名讳一整晚,今朝大眼一睁,才发现阳光早就晒到屁股上头了!机智宝暗道一声不好,随手擦过嘴边挂着的唾液,一下鲤鱼翻身就要从床上弹起,奈何到底是人生路不熟,忙中难免有错。瞧他这般从床上一跃而起,脑袋瓜直往前趴,先碰到地面的倒是他的白胖脸皮了!

「哎呀!」机智宝惊呼一声,还差点咬到舌头。摔得头晕眼光的脑袋尚未扶稳,转眼却见到早已穿戴停当的萧尚延正定睛望向自己。

他忍住要喊出口的一声痛,连忙便从地上爬起来,三步拼作两步的扶着茶几走去,老实不客气地便在坐到萧尚延身旁,两手贴住铺了金线鲤鱼嚼荷叶锦布的小桌,偏头便笑得花开似的:「王爷,你起得可早。」

「时候不早了。」萧尚延眼看他摔成一副狗爬模样,本来是要笑的,只是转眼看见机智宝满脸谄媚笑容,心里也就不太痛快起来。本来那张木头脸皮,也就渐见怒意了。

机智宝何等机灵,见萧尚延不吃他那一套,也就赶紧闭嘴,顺带把目光转开。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却见桌上早就供满了小吃包点、茶水蜜饯,看得机智宝嘴巴馋的,也不理主人吩咐,伸出胖胖的小手来一抓便是一件。

「嗯,云片糕模样看着好是好,不过糖化得不够,吃着略为粗糙。咕噜,唉,这流心奶黄包热得不好,你瞧你瞧,那黄都凝固住了……」别看他吃没吃相,对入口的东西倒是挑剔,如斯数落一番,若教王府的厨子听去,只怕恨不得下一回便替他下点毒来「调味」了。

萧尚延在旁边看着他饿鬼似的吃相,心里只觉好笑,又有点忘却方才为发怒了:「你们那狗皇帝就把你饿得那么惨?」

「还用得着说?之前为了毒死跟着我那群呆瓜,我可是甚么东西也不敢多吃,可饿死小宝了……」机智宝两腮塞得满满的,如此狠毒的话倒被他说得疏爽平常。萧尚延心里正是反感,突然听到桌上杯盘哐当的震了一声,转眼只见机智宝双目圆瞪,满口的食物几乎都要溜出来了。「你、你……你怎么不吃?难道你是下了药?」

「我下甚么药啊?」萧尚延不料机智宝这般问来,一时间不觉愕然,连尊卑之别都不记得了,张嘴便自辩起来。

机智宝鼓着饱满的两腮,脸上却是疑虑未消,只见他手一抓,却是把已放到自己碗内的红豆糕往萧尚延嘴边送去了:「真的没有?」

萧尚延是个谨直武人,眼见对方怀疑自己,一时也没多想,嘴巴一张倒把东西给含进口里。也不知道是萧尚延嘴巴张得太快,还是机智宝手脚太过笨拙,在这一送一咬之间,好死不死的竟把那胖胖的小指头顺势留了在唇边,温热的舌头随之一卷,萧尚延心里想的也就是「坏事了」三个字。

「——王爷?!」

从来好事不齐来,坏事总成双。这般让人难堪的光景,不知何竟教程云卿全看去了。这天程云卿在青衫外多罩了一重白纱衣,越发显得其人风神俊朗,却难掩他上惊骇之色。一时间程云卿看着王爷,王爷看看机智宝,机智宝又看着程云卿,三个人面面相观,眼睛倒不愁寂寞。

「咳咳。时候不早了,王爷。府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待你议决。」最后还是程云卿先打破沉默,装模作样的要把案卷呈上。他不知事情来龙去脉,暗地里自然对机智宝诸多打量,一时心中不觉暗叹这机智宝虽然是长了一张狸猫一般的皮相,但却有狐妖一样的心计,怎么一夜之间就把他们王爷给迷去了呢……

「程云卿。」萧尚延打小与此人一块长大,程云卿想些甚么,又哪里暪得过他?一时间急怒攻心,不过咬牙切齿的警告道。

「是,王爷。」程云卿当自己是撞破了他人好事,心儿正扑扑跳呢,一时间也不敢再打量机智宝了。「城西马库那边……」

机智宝本来就是无风起浪的主儿,要吃要玩的都有了,要他这么在边上听了他们主仆二人对谈机要之事,他倒有点不乐意了。一时闲得发慌,不觉呵欠连连,厚掌往脸颊一托,指尖挥出去却对别人家的事指手划脚起来:「嗨,嗨,王爷,我说你们怎么要养那么多马啊?」

程云卿也不避嫌疑,听了他那声疑问,倒显得有点不屑:「既然是要反的,当然要招兵买马。」

「平南郡国地势险要,入境一途都是祟山峻岭,根本不利骑兵行走。这兵马在途中便会消损泰半,只怕上京途中便已成残兵。再者操练兵马,也需时日精力,王爷明春就要起行,怎能准备得及呢?照小宝的意思,养马不如蓄鼠,储粮不如买猫,散财不如聚敛。这才是上上之策。」

「你又在放甚么屁?」萧尚延跟他共枕了一夜,不知不觉间说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

机智宝听了那些辱骂倒不见怪,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勾勾小指头便瞧萧尚延道:「行军打仗,斗的又岂是人力多寡?王爷若是听我的,小宝自然会教你以小胜多之法。」

9.

第二年,正月。

去岁的寒冬稍退,出使平南的使节团便踏上了刚化冰的道路,奉御令召回平南王回京了。队伍中只见一人身穿精钢甲胄,肩带橙红披风,骑着棕马领头行走。其人眉宽鼻高,目光如炬,举手投足之间,煞有不怒而威之气。再仔细一看,这稳当骑在马背上的,不正是平南王萧尚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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