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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误国——by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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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尚延威风半生,何尝被人如斯骂过?一时不免又惊又怒︳心里百感交集,落到脸上倒成了一副呆相。机智宝回头见他还不动,不免心急情躁,伸手一扯便把萧尚延的手给拉过来环到自己肩膀之上,猝然发力便硬是抱着那双长腿挣扎起来,摇摇晃晃的便冲出门了。

所谓狗急也会跳墙,人在极危中亦会拼发神力。只见机智宝在背上背了一个大身躯,提着那对长手长脚便往后门奔去。这场火烧得不旺,单是在屋外升起了一阵烟,里头倒不甚灼热。机智宝也不是怕这场火,他是怕热闹散尽,平白给了大师兄可乘之机。

所幸这时客栈内人潮汹涌,抢救货物的人有之,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的家伙亦不少。他背着木头王乘乱出逃,倒占了不少方便。难得背上的萧尚延也乖,除了开始时有所挣扎外,接下来都把手抱得紧紧的,腿脚也是用力夹着机智宝的腰,倒是让人背得稳稳当当。

机智宝像头蜗牛一样背了萧尚延这个大壳,然而脚下却仍跑得飞快,不一会便冲出重围。他也不挑大路走,反是拉着萧尚延绕道山后。原来山城中有个大湖泊,里头游鱼万千,乃是山民生计所在。

机智宝背着萧尚延走近湖泊,迳自寻了条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快手快脚地放开渡头的绳索,便麻利地背着人跳入其中,任由轻舟随水自流了。

他当下困倦已极,一跳入舟中便扑倒下来,整个人脱力平躺在舟上拼命喘息。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发现有人正把手靠在他额上轻轻搓揉,拨开了被汗水黏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机智宝转头一看,才发现萧尚延正并肩躺在他身旁。他看着那张沾满灰土的脸,又想起了萧尚延方才靠在窗边,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态,就不禁淡淡的舒一口气,歪嘴道:「笨东西。」

25.

萧尚延听了这话也不见怒,那只本来还在脸孔上徘徊不休的手一滑下去,轻柔地便握住了机智宝瘫软的掌心:「又是来杀你的吗?」

此际夜色已浓,泛蓝的天幕上有无数星火点缀,照得湖泊上烁烁生辉。偶有一点渔火在湖上点起,又在景色中多添一分幻彩。机智宝头枕在座板上,仰面看着星空,倒是显得安静平和。未几那粉嫩的嘴唇一抿,幽幽又说起可恶的话来:「这都怪你老爹没长脑子。」

「哈,这又跟我父王有何关系?」萧尚延闻声失笑而出,手肘撑到底板上,托腮便把身体半支起来。

机智宝转脸看着这幅灰头土面的美人侧卧图,越看便越是趣味无穷,由是嘴角亦不免带笑,斜着眼珠便道:「当时能杀的不杀,可以抢的不抢。如今好了,可就苦了你我不辞劳苦,长途跋涉的去抢别人的江山回来。你说,这岂不是作孽吗?」

萧尚延脸皮一紧,瞬即坐了起来,似是要开口骂人,随后却把睫毛垂下去,转脸便忍声道:「你这种人,又怎会明白我父亲的苦心?」

「这话怎么说?」机智宝仍是躺卧着,单手收回来枕在脑后,那话倒是问得不痛不痒。

「……父亲他长于乱世,不忍见天下苍生因为一己之私而再陷战火当中,所以才会朝廷的苛政一忍一再忍,而绝无怨怼之词。」萧尚延凝视着平静的湖面,看着水流把扁舟越带越远,纵然满怀哀伤,此时却又不由得笑了。「即便平南国的百姓饿得面黄肌瘦,即使母亲她……」

「那你呢?你为甚么又要反?」

机智宝问话时,难免带点嘲讽之音,萧尚延回过头去,回应他的却是个深邃的眼神。他看着机智宝眼中泛起的星光,语音一顿,转而便一脸正色的道:「那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亲近的人再为那种缥缈的空话死去。」

「家国大业、社稷苍生……那些都是甚么?那些其实都与我无干。我关心的是我认识的人,我在意的是眼前可以看到的事物,而这些人、这些事,为甚么都要为那种虚无的东西而牺牲呢?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些死去的人,而他们却是我最重要的宝物。」接下来他也不等机智宝去问,随即便把前襟拉开,隐约露出肩上的一个肉痂来。

那伤痕年代已久,却深刻地铬印在皮肉之上,萧尚延似是无法忘记那痛熬骨髓的苦楚。说着说着,双目竟就泛起泪光来:「那一剑贯通了我母亲的身体,挑开皮肉直刺在我锁骨上。母亲死得多么可怜,胸前开了个大洞,足足咳了两天才七窍流血的死去。而父亲做了甚么?他把刺客杀了,然后对外人说,母亲是病死的。

萧尚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清晰:「那就是他——为·国·为·民的苦心。」

「还有谁?」刹时机智宝却像没听到他讲话般,凭空又生出一个问题。

「谁?」萧尚延目光放空,机智宝悄悄握上他的手,只感到他整个人像幽灵般没有温度。「还有很多的人。其中一个便是云卿的弟弟,他本来才是父亲给我选的身边人。那时还小啊,他陪我念书,陪我做游戏,吃让我吃的糕点,穿为我为做的衣裳……

「代替平南王的世子,被朝廷送来的糕点药死了。」然后他手背一震,说出那个理所当然的结果后,低声便自言自语般道。「哈,他叫甚么名字呢?人死了,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来。」

机智宝眉头一皱,迅即便爬了起来。他背靠舟沿,单手牵住了萧尚延,咬着指甲便漫不经心的道:「王爷,咱们还活着。」

下一个瞬间他便落入萧尚延的怀抱当中,那里又湿又潮,还微微颤抖,实在算不上是个舒服场所。只是机智宝也没有挣脱而出,乖乖的随着对方的呼吸在潮水中起伏。船抖,人也在颤栗,机智宝这才确信萧尚延其实是怕了。也对,谁教自己把对方一个人留在空房子里,而那房子又教人烧起来了呢?劫后重生,怕是应该的,哭也是当然的,机智宝感受着那紧紧刮着他背上肉的指爪,便连那份软弱都变得份外可爱。

「你不是咒我去当『烤全王』吗?」萧尚延哭归哭,却也是个记仇的,这话凶凶狠狠的说出来,反而似是个玩笑般,逗得人忍俊不禁。

「烤了好。烤得香喷喷的,吃了也滋味。」机智宝自然笑了出声,鼻子在他脖子上刮了刮,似乎真是在找下口的位置。

灰土、柴火、眼泪的味道交杂而来,最后机智宝枕在萧尚延的颈窝中,听到那声音贴着他的额头传了过来:「我不当王了。」

接着萧尚延又说:「小宝,小宝。」

机智宝闻声仰面去看人,这时日光初露,烧红的天空在他脸上打落无数霞光。他一张脸黑黑的,衬得唇瓣无比娇嫩,萧尚延低下头来,比那声音更早的啄落在机智宝的嘴巴上。

26.

第二天一早起来,萧尚延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机智宝,心中一阵得意。不料机智宝一觉醒来,却是怒目弓张的跟他瞪眉弄眼。未待萧尚延反应过来,机智宝便扯起嗓子喊了:「还不快逃!」

萧尚延闻声心中一禀,连忙拨开草帘往水上看去,可湖中只有他们一叶孤舟,又哪来有追兵呢?他心里孤疑,傻着脸又往机智宝看去。此时机智宝也懒得再与他计较,起来一腿把人踢开,倒是走到舟后去动那摇橹来。

其实也不怪萧尚延,他王爷做久了,流落到民间难免显得不够灵光。他单记得地上有追兵,却忘了逃生用的小舟也是偷来的,在这山城民众眼中,他们俩不是贼又是甚么?你说天下又哪有贼偷了人家东西,还会优哉悠哉的临湖泛舟赏景?

「笨死了!甚么都要靠我!」

此际王爷尚有点富贵闲心,机智宝却马上接受了自己的新本业。只看他两个小拳死死握着橹杖,当下挥汗如雨的把职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人事已尽,成果还得看天意如何。他这船摇了好一阵子,那小舟却还是在水中打圈,似乎使不出半点前进的劲度来。机智宝自持长得胖,理应有点蛮力,谁知这么一用功,才知道船橹又长又重,他又会用巧劲施力,一时间人船胶在水上,倒映得他平素都是白吃粮食似的,当下自不免羞怒交加。

萧尚延在下边看着他摇来摇去,又不知其由,也就放宽心肆意旁观。谁知看着看着,却觉得机智宝慌了手脚的模样十分可爱。正想赞叹一声,却又睹见烈日当空,晒得那张圆脸黑黑红红的,不禁心头一痛。萧尚延往怀内翻翻,勉强翻出一块半旧帕子来,垂手放到水里洗干净了,又跛着腿站起来要给机智宝擦脸。

机智宝看他走得摇摇晃晃的,不免感到动魄惊心。待到那凉帕子冰在脸上,才知道萧尚延的一番好意。机智宝受那凉意一惊,心头猝然漏了一拍,赶紧抢过帕子来擦着脸面,一边擦还一边抱怨道:「你管我作甚?也不看看自己一脸黑渣子的。」

萧尚延挨了骂,倒不见动怒,反而乖乖的又依其言往湖手里抱了一泡水起来,笑嘻嘻的便洗了脸。机智宝握着凉帕子,偷眼也就看了看。之前只觉得这王爷又粗又硬,不苟言笑,如今看来,倒还有几份天真。

萧尚延洗着洗脸,也知道机智宝是在看他,一时不禁生了个俏皮主意,大掌一挥便往水里捞去,尽把水花往机智宝脸上兜去:「看甚么看?没看过潘安再世吗?」

机智宝见他大言不惭地夸赞自己漂亮,心里难免起了嘲讽之声,马上便回嘴道:「我就看你甚么时候才能把墙灰厚的脸皮给洗下来!」

你方才不还是在看我,怎生我看你就不成?机智宝接而又想。

「哈哈哈!佳人难再得,你爱看本王,本王就让你看过够!」萧尚延闻声却是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净牙齿,在日光下还真显得有几分俊,当下看得机智宝一阵晃神。

「谁要稀罕看你?你不过是长了张狗脸,又有甚么稀奇!」

「甚么?」萧尚延见机智宝只会耍嘴皮子功夫,顿觉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教训一下才是。于是也不多想,马上便捞上一掌水花,往机智宝用力泼过去了!

机智宝才刚洗净了脸面,马上又没了人样,一时也有点愠色。他人一气,也就忘了自己的毛贼本份,放下摇橹也不要逃,弯身兜一把水来便反向萧尚延倒去。

他们这一来一往,泼得漫天水花星星点点,玩得倒甚是快活。一句「看爷爷武功」,一句「接本大侠的招」,不到片刻功夫,二人便已浑身湿透。瞧那言行举止,已全无皇亲贵胄风度,霎看反倒像街头耍闹的黄毛小子。

他们这样玩着,不觉已是日上中天。等到机智宝醒悟过来,早已筋疲力竭,浑身一阵酸麻,别说要撑船了,便是一个指头也不愿多动。

随便吧,反正被追到走不动的又不是我。机智宝心里嘟嚷着,歪身便靠着舟沿坐了下来。萧尚延见他不闹,也就消停下来,挪了身子便移到他旁边坐着。天上风和日丽,湖上人舟俱静,机智宝坐着坐着,渐渐又往萧尚延身边靠去。

萧尚延是习武之人,素来体力充沛,方才被玩耍烧热了心头,自然也不愿闲住。于是便伸手把机智宝丢下的帕子捡来,重新放进湖水里洗擦干净。等那方凉帕子回到手上,他又顺手贴着机智宝的脸上擦去:「哦,哦,瞧你那马虎劲,脖子上都是泥巴。」

机智宝本眯着眼去避阳光,听见这话眼睛顿时又圆了圆,怔着也不知该说甚么。其时湖上又泛起轻风阵阵,舟下水波流动,悄然便把小舟带去湖的另一端。枉机智宝方才还一番辛苦想要舟动,此际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待到轻舟靠岸,萧尚延便爬出船去,站在浅滩上伸手要扶机智宝。机智宝看着那只向自己展开的掌心,吞了口唾液,垂下睫毛也就把手放了上去。

人间美好之事,其实亦不过如是。

27.

他们这次突遭火险,机智宝身上所带钱财也不多,如今再入山林,难免便显得有点拮据了。机智宝看着自己蒙了灰的外衣,整了整从舟上顺来的草帽,便是不拿来铜镜一照,也知道自己正是活脱脱一副乞丐形象。再看看身旁萧尚延的行装打扮,也不比机智宝体面多少。只见他上披一件楬红背心,下穿一条深蓝短裤,祼着肩膀小腿,显然是一副渔人装束,那衣服不用多说也是从船家处顺手牵羊得来的了。

难得萧尚延出身富贵,此时却仍能自得其乐,也不理自己衣衫褴褛,边笑便边把果子递向机智宝献宝了。机智宝心里沮丧,自然容不得别人欢喜,气冲冲瞅了他光祼的两臂一眼,抢过果子便狠咬一口道:「哪里来的?」

「我摘的。」萧尚延朝天挥挥手臂,倒是一脸自豪模样。机智宝抬头看他,这才感到对方确实比自己高壮许多,要采那树上果实,彷佛也是不难。机智宝垂头看了眼自己的短腿,一时难免心有不甘,着路边石子便把果核吐在地上了。

他们入山已经四、五天时光,一路走来,也有点不辨方向,只知道是一直依着星辰朝南方走的。到底要往何所去,又要到何而止,机智宝心里也是惘然。只是萧尚延既然不问,那机智宝也用不着去回答。彷佛间他只感到他们会一直走下去,而那或者便是最好的归处也说不定。

机智宝埋首又走了一段路,不一会便已把果子吃空了。他动着被果液沾得黏糊糊的手指,回头又理所当然地问:「还有吗?」

「诶……」萧尚延一咋舌,也没想到他这么会吃,犹豫一下便把兜里的果实尽数缴上去。机智宝得了那累累红果,也不愿再走动了,寻了块方正石头便坐下来大吃特吃。

萧尚延见状,怕他等会儿还饿,也就走到附近的树旁看还有没有可采吃的东西。他虽是王爷的命格,然而身子骨却不怎娇气,这几天疲于奔命,也没甚么治疗伤处,可那腿却渐渐不跛了。机智宝偷眼看他的腿脚,心道应该是消肿了,便是说不上是健步如飞,也算是行走俐落,当下也就放宽了心。

「唉唷。」机智宝想着想,突然便空出手来,猛抽自己的脸数下。萧尚延好,他又高兴作甚?莫非是被太阳晒坏了脑袋,连本份都忘记了吗?

萧尚延在旁边看到他一时嚼果子,一时甩头甩脸怪有趣,也就生了调笑的心思,开口便问了:「小宝,你怎么打自己了?难道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个混帐,实在该打吗?」

「咕咕,咕噜噜!」机智宝顶着满脸稀糊,顿时怒目以对。奈何嘴巴里塞了无数果物,也就无从活动那张灵牙利齿。

那张脸萧尚延看着实在喜爱,轻笑一下,又把随身的帕子从腰间摸了出来,朝空中甩一下,接而又叠好滑到机智宝脸上。初见时他已觉得机智宝细皮嫩肉,像个童子似的富润可喜。如今看着他吃着自己给的果食,更是油然生出一种舐犊之情。

他擦着擦着,嘴巴却还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便是觉得自己可恨也不用着自残,万一打脸打肿了,岂不是要与猪头去当兄弟了吗?」

机智宝怒目圆瞪,当下为之气结。怎么这家伙当王爷时木木纳纳,现在脱了张人皮,竟又如此张狂起来?所幸其时嘴巴里的果子已有半数下了胃,机智宝乘了个空儿便喝回去了:「我便是成了猪头,那又关卿底事?」

「小宝若是个猪头样的,我便不喜欢了。」萧尚延嘴巴正说得活络,一番话顺溜便从舌头滑了出去。

机智宝一听这话,先是心头微微发痛,顿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过后转念一想:他说是成了猪头便不喜欢,可如今自己还不是猪头,那岂不是说……

「你、你便是不喜欢又怎样?」机智宝扭头过去,想要藏住发红的脸皮。

萧尚延却是不依,又怕他动了真火,赶紧便按住机智宝的肩膀把人扳回来。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却又不知何由,竟是定在空中无法言语。萧尚延心头火热,当下握紧指爪,渐把吐息凑近。机智宝也是不知闪躲,盲盲目目地似迎着脸把嘴巴送了出去。

这回四周阳光和缓,树影婆娑,凉风轻拂,滋味又与前大不相同。萧尚延松开嘴巴,眼里却是一片迷蒙,那一口气吸下去,满胸满腹顿时尽是一片香甜气息。由是他低头又再试一遍,这回却是连手脚都被那糖块给黏住了,轻易分不得开。机智宝数日来被他一吻再吻,早就被亲得头晕转向,不辨人间何世,心头只剩下一个热暖温度,在遍体流来滑去。萧尚延掌心粗厚,热度也高,一时烫在机智宝的脸颊脑后,一时又灼得腰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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