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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 下——by子慕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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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

“林大哥,你醒了。”卓琅欢喜地走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林之卿挡住,道:“别碰我。”

卓琅露出委屈的神色,果真不碰他,而是捡起地上的棉被,想要为他披上,也被林之卿抬手阻挡。

林之卿两眼死死地盯着殷承煜,殷承煜亦如是,沉默之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言说。

殷承煜弯下腰,把插在地上的剑拔出来,用衣袖擦净。这时,林之卿才看到那剑身上竟是有血迹,顺着殷承煜的手臂徐徐流下。

殷承煜收起了剑,朝着林之卿抬起手,哑声道:“阿卿,跟我回去。”

卓琅抓住林之卿的肩膀道:“林大哥,你到现在都没有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吗?”

林之卿慢慢掰开卓琅的手,捡起匕首收在怀中,转过身,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了。

夜风正凉,他穿的单薄,长发没有挽髻,夜色中恍若鬼魂一般飘忽不定。

卓琅目送他离开,忖度一番,身影一闪,识趣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殷承煜跟了上去,林之卿也不理他,只当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一路走,殷承煜便一路跟,两人不紧不慢中间只差着三步的距离,进了城,林之卿就回了鸡鸣狗盗那里。四人见他半夜回来,又惊又喜,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林之卿一身酒气,但人却是清醒的,一脸倦容。

四人一见他衣着狼狈,满身寒气,均是满腹疑虑,但看林之卿这模样,又不好直问,忙收拾了他的床铺,要他赶紧歇着。

殷承煜随后出现,更是叫他们大吃一惊。一夜惊魂,他们不讲,别人又如何晓得其中的干戈。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也没个主意,只能一夜轮守在林之卿门外,企盼莫有坏事发生。

殷承煜死气沉沉地坐在门外一言不发。

陈继心知他武功已恢复,凭他们四个怕是困不住他,只能竭力保全林之卿以防他发难,但殷承煜这一夜竟是没有动静,只是守着。

他们每人都心事重重,直到天亮,林之卿若无其事地推门出来,看到他们还浅笑地打招呼。

鸡鸣狗盗面面相觑,把林之卿拽到一旁细问。

林之卿只是淡淡回道:“无妨,我只是又看清一个人的面目而已,四位哥哥不要担心。”

他们知道卓琅肯定是做了什么让林之卿也防备起来,只能在心中暗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又一个衣冠禽兽显形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之卿好似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人,与鸡鸣狗盗有说有笑,若非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丝忧虑,若非身后总跟着个甩不掉的尾巴,当真天下太平。

但是,目前情势一天比一天严峻。

青城派到底何去何从,还如同掩藏在迷雾之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林之卿却不像从前那样焦灼不安,甚至在别人催促他时,他也会淡定道:“不急,师尊不会有事。”

陈缑与他私交最好,也最知他心中有数,就不再去烦他了。

如此的平静一直到正月十五那天。

说来这上元节应算得上是年尾最后一个节日,赏灯看百戏观烟火的惯例在荆州这个小城中也一丝不苟地延续下来。

只可惜这几个大老爷们都缺了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闷头商量了半天也只想出了大吃一顿的点子。

林之卿想起小时候与师弟们一起偷溜下山看花灯的情景,为免触景伤情便也不提这一茬,几个人买了些酒菜划拳行令,喝到半夜。

林之卿只略沾酒,待把哥哥们都扶到床上,他才回去,换上厚棉衣要出门。

殷承煜正坐在他床上,静静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要去哪里?”

林之卿早就把他当空气,视若不见,径自出了门。

殷承煜又跟在他身后。

林之卿也没有走远,只是到了城中轴的大街上,上元灯会就设在这里。只是此时月过中天,人声渐消,尚未被收起的花灯明灭参半,说不出的冷落寂寥。

林之卿走走停停,偶尔抬头看看枝桠上挂着的灯谜,侧头思索一下谜底,偶尔踢开脚下燃放过的炮竹,漫无目的地乱走。

后来总算在街头看到一位快收摊的老伯,林之卿走过去要了一碗芝麻汤圆。

老伯本不愿再做,可是殷承煜走上前,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老伯便手脚麻利地重新开灶,很快两碗汤圆就送到了他们手中。

殷承煜端着碗,坐到林之卿对面。

林之卿拿着调羹,舀起一枚汤圆吹了吹,然后慢慢送进嘴里。

这汤圆的味道其实粗劣得很,不过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米粉粗糙,芝麻馅料甜得发腻。

可林之卿吃起来却是觉得嘴里是苦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一个个吃净了,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钱放下。

正要走,殷承煜忽然抓住他的手。

“阿卿,陪我吃完吧。”

林之卿顿了顿,又折回来,坐在原处,拿着调羹搅和碗中的剩汤。

殷承煜弯唇一笑,把被他嫌弃了无数次的汤圆吃完,才满意地抓着林之卿的手继续逛。

不知是哪家孩子调皮夜归,没找到家人,坐在路边啜泣。

可惜街上早就无人,他哭得再大声也没人理会,又冷又饿又怕,蜷缩成一团煞是可怜。

林之卿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孩子。

殷承煜心念微动,牵着林之卿的手走过去,蹲下身,给孩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把松子糖哄他。

“莫哭,等会儿就带你去找爹爹娘亲。”

殷承煜笑的时候其实很是亲切可人,全然一副善人面孔,他那套哄人的把戏无论男女老少均能吃得开,这小孩也不例外,果然被他哄得破涕而笑,钻在他怀里吃糖。

殷承煜偷偷抬眼看林之卿,林之卿冷漠的脸庞上也出现一丝动容。

殷承煜拉过他的手,把孩子冻得冰凉的小手塞到他的手心里,低声道:“我身上寒,你帮他暖一暖。”

林之卿当然不能拒绝,也学着殷承煜的样子拿着糖果逗弄小孩。

可惜他的功力远比不上殷承煜,那孩子虽然贪恋他身上的温暖,但是还是想着要去找那个笑脸的叔叔。

林之卿急的满头汗,不知如何是好。

殷承煜忙出来解围,把孩子抱在怀里,捏着一粒松子糖塞到林之卿的嘴里,笑道:“你自己还不大呢,看什么孩子,我看着你还差不多。”

林之卿没有说话,捋了捋小孩的衣服,慢慢说道:“快些去找他的家人吧,肯定等急了。”

殷承煜悄悄道:“若是找不到了,我们就抱回去养,怎么样?”

林之卿薄怒:“胡闹!”

殷承煜嗤笑:“玩笑罢了,我养你就足够了。”说着他偷偷从背后拉林之卿的手臂,但被林之卿别扭地躲开,离他远远的。

殷承煜感叹一声道:“阿卿,我大你十岁,等我老了,你还年轻。”

林之卿道:“以后我们不会有瓜葛,你老与不老,与我何干。”

殷承煜捏了捏贪吃的孩子的脸蛋,笑道:“是是,跟我无关,只是我死皮赖脸地不想离开你,你想甩我也难。”

林之卿忽然停下,转过身,凝视着逗弄小孩的殷承煜。

他从未从殷承煜身上发现过老态,事实上,他从未猜到过殷承煜的年纪。

殷承煜的长相曾是他最大的魔障,他曾经睁眼闭眼,梦里梦外都逃出不那张面容的蛊惑,这面容让他痴迷,亦让他畏惧厌恶。

殷承煜善于保养,爱惜容颜不亚女人,他自己爱美人,更爱自己。

之前林之卿恶意地猜想,他必定是个采取少年精血养颜惜身的老怪物,后来的几次交欢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林之卿心中轻蔑多了几分,这人果真是个怪胎。

此刻他自己说只大他十岁,倒是让林之卿小吃了一惊。

殷承煜看他古怪的神情,略微思索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微哂道:“我猜,你之前肯定骂过我无数次是个老头吧?”

林之卿不想跟他多说,只点点头。

殷承煜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其实……也没有老到配不上你。”

林之卿继续无视这句话。

殷承煜爱极了他这个无奈但又反驳无能的模样,得寸进尺地蹭到他身边,伸手捂住小孩的眼睛,然后在林之卿的嘴唇上偷了个香。

林之卿吃惊地瞪圆了眼,没想到他色胆包天到在小孩面前也动手动脚,当即抬手赏了殷承煜一个耳光。

殷承煜这一下受得是心甘情愿,腆着脸笑着,低声道:“我把他的眼睛捂住了,你别怕。”

林之卿被气得不轻,甩开了他的手。

那小孩被这一下变故吓到了,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奶声奶气问道:“叔叔,哥哥为什么打你?”

殷承煜佯作生气,捏了捏他的鼻子道:“不许叫他哥哥,也得叫叔叔才行。”

小孩不明白他的弯弯肠子,乖乖地点头。

殷承煜扯开衣襟,把小孩抱进去,匆匆地赶上了林之卿。

70.谋定

家里丢了孩子,任是谁也会着急。他们俩不敢走远,问了问小孩家住哪里。

可这么丁点的小孩哪里会记得路,问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只说自己小名叫小宝。

打更人报到了丑时,小宝也困得直点头,他们无法,只好把小宝先带回家中安置,白天再作打算。

小宝很黏殷承煜,当晚跟他一起睡。

可是早晨林之卿醒过来时,殷承煜居然是睡在他床上的。

他无语地摇醒他:“你怎么在这里。”

殷承煜睡眼惺忪,揉着眼角道:“谁知道哄孩子睡觉这么累,我再也不想着要小孩了。”

林之卿哭笑不得,只好先跟四位哥哥交代了这件事。

他们消息灵通,出去打听了一遭就知道有人家里丢了孩子,连忙上门去认过了,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送了出去。

那家人执意要设宴款待他们,林之卿推辞半天,反而是殷承煜道:“人情还是尽快还上的好。”两人便在他们家用了一顿便饭。

这一折腾又是大半天,林之卿告辞出来,被门口一个小乞丐拦住。

“敢问,你是不是姓林?”

林之卿点头奇道:“是。”

乞丐又道:“听说你正在四处找一伙人。”他从袖子下面伸出手指,捻了捻道:“我知道他们的下落。”

林之卿回头看了一眼殷承煜,殷承煜摸出一张银票往他手里一塞,识趣地背过身走远一点。

林之卿把银票交与乞丐,乞丐仔细看过是真的后才说道:“昨晚弟兄们在府衙后门捡泔水的时候,看到有人挑着许多吃食送出去。我嘴馋偷偷地跟着过去想打秋风,谁料他们居然把吃食送到了后街的一间私庵里去,咱是一点都没吃上。我本想着偷偷进去能顺一点出来,才翻墙进去,就看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其中有个年老的已经不能动啦,全靠别人喂他,听口音像是川蜀那边的。那边守卫甚是森严,我被他们发现了险些被打断腿,好容易逃出来。又想起你们悬赏找一群老道的下落,就寻思着来找点银钱花花。”

林之卿听他言说早就内心激荡不已,他忙对乞丐长长一揖,道:“多谢!”

乞丐摆摆手道:“我得谢你,饿了这许多天总算有银子吃酒了。”

说完他就唱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阿卿。”殷承煜想要挽他的手臂,林之卿躲开一些道:“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就为了跟着我。”

殷承煜被戳穿谎言,一点也不脸红道:“是。”

林之卿闭了闭眼,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来荆州,还是要谢谢你。”

殷承煜道:“你我何必客气。”

林之卿道:“如今,真相大白,你也不用煞费苦心地骗我了。那一晚你跟卓琅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青城派的人落到卓琅手上,我必将竭力救出,麻烦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来掺和这潭浑水。”

林之卿本想再听殷承煜废话一番,没曾想他这一次一反常态,没有再说那堆废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道:“阿卿,我不在,你要小心。”

林之卿点点头,殷承煜犹豫了一下,见林之卿没有转身再看他的意思,慢慢的走了。

没了一条尾巴,多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散去一些,林之卿定了定神,立刻赶回了家中,把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你确定是卓琅所为,而非白衣教?”陈鸣道。

林之卿道:“我确定,那夜我住在卓琅房中,找到这些东西。”他拿出个纸包,展开后里面是一些黑褐色粉末。

“我们青城派本是个道士观,青城山多松柏,观中所用香火均出自山上,取三十年老松木碾碎压制而成,香气独特,佩戴在身上更可以驱虫辟邪,燃烧所成之灰兑水可做墨汁,遇水不化,已经出家的师兄弟们常常会用这种香。这些粉末是我从卓琅鞋底发现的,应该是他不小心沾到鞋底上,香灰没有脱落,说明是最近才踩到没有来得及换掉,所以……”

“那你打算如何?”陈继道。

“我们恐怕不能轻易接近那里,为今之计,只有我再去找卓琅。”林之卿沉吟道。

“不可,那卓琅对你有非分之想,你怎能!”陈道脱口喊道,他一说完便觉得失言,忙闭嘴不言了。

“四哥……”林之卿从未跟他们说过自己的私事,即便是他们猜到他的事情,也会避而不谈,此时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的确让林之卿很是尴尬。

陈缑忙按住林之卿的手道:“你别多想,哥哥们不会因为这个而会看不起你,你做人堂堂正正,何必管他人对你的看法。我们是觉得,你此去是深入虎穴,但能否得虎子还未尝可知,太过冒险,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三哥,我等不及了,那乞丐说师尊已经不能自己用饭,现在天冷,我真怕他会挨不住,我一刻也等不下去。”

“可是你就算去找卓琅摊牌,他不放你能怎么办?他扣留青城派到底有何目的我们也不清楚,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兄弟如何是好。”陈缑安抚他道:“我们听听大哥的意见。”

陈继已经抽完了烟,用铜钎往外挑烟灰,他全神贯注地通着烟管,道:“依我说,眼下我们也只有智取不能强攻,他在暗,我们在明,一举一动他一清二楚,我们行事必须要格外小心。虽然还猜不透他们的目的到底为何,但是小林,我看那卓琅对你的龌龊心思可不亚于那个殷承煜,所以,我们还是要从他下手,你可能要受点委屈。”

林之卿沉思,道:“大哥,你继续说。”

陈继叫他们围成一圈,仔细把计划说了,陈鸣仍是心存疑虑:“大哥,若是白衣教不能配合,那就……”

陈继笑呵呵地指指林之卿:“有他在,白衣教不敢不动。既然要决定搅混水,那不妨让这浑水更浑一些,咱们才好趁机摸鱼。青城派人数众多,羁押在荆州城的想必只有拔尖的几个,剩下的人,以后再说。”

众人再也想不出其余办法,于是纷纷点头认可,又把细节商议了一番才散去。

“舅父,什么风把您从京城吹来了?”卓琅回府就听到沈明奇来了的消息赶忙换好衣裳过来。

沈明奇微笑地放着茶盏,虚扶起卓琅,道:“听闻事态不太平,京城这边基本平静我就赶过来瞧瞧。你昨晚去哪里了,我一大早过来,下人说你不在府中,紧要关头若无人主持大局,总归不好,你一刻也不能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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