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不用回答了。”江司令见他沉默了那么久，已经知道了答案，“好好活着吧。”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当时的江越，并不知道这句话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心情烦乱的他，只想快点到洛启明身边寻找安慰。
但洛启明却去了秦启星那里。
只见秦启星正一个人在房里望着什么东西发呆。
据护兵们说，秦启星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天了。
洛启明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怜惜与愧疚。他知道，他白天要处理军务，洛希要去上班，洛望要去上学，其他人也是各忙各，只有秦启星一个人闲着。
“小星，对不起，冷落你了。”洛启明推门而入，柔声道。
秦启星被他略微吓了一跳，忙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没什么。这种只有等待的生活，我这两年已经习惯了。”
洛启明一听这话更是心酸。“你是说……等连司令？”
“是啊。”秦启星苦涩地一笑，“我虽然担了个副官的虚名，却不像二哥你那么能干。我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上，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回房，等着与他共度良宵。可是有时候，他在外面打仗；又有时候，他在忙其他事情，就很多很多天都不见人影。”
“小星……”洛启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还好这次秦启星没有躲开，“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学点本事，比如读书写字，比如武功战术，不管是文是武，总得有一技之长才好。”
秦启星的表情忽然变得冰冷。“二哥也认为我是个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启明连连摇头，“你二哥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
“……没事，是我多心了。”秦启星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二哥，以前爸送我去学校我也没好好学过，但你说，只有读书和拳脚才是一技之长吗？我会唱戏，难道就不算是一技之长？”
“这……”洛启明被他问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学唱戏一开始的确只是因为被戏班老板看中我有这方面资质，想混口饭吃——其实确切说，不是‘资质’，是‘姿色’吧？可是……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上唱戏了。尤其是跟了连司令之后，我很喜欢唱戏给他一个人听，只有那种时候，我们彼此都很轻松高兴。我总在想，现在的人虽然都认为戏子是低贱之人，认为戏曲是上不了大台面的，可是我觉得，它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一门高雅的艺术——二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吃痴人说梦？”
洛启明听他这番话，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原来，他的弟弟虽然应该没学习过什么新思想，却是个那么有见识有想法的人。“你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所谓的戏子，其实应该叫戏曲艺术家才对。”
“呵呵。”秦启星笑了笑，“其实当不当什么艺术家我也无所谓，能给人带去快乐就好。”
“对，你说得对！这个年代的人都很沉重，也许只有他们在看戏的时候，才是开心的。能给人带来求轻松愉快的东西，就是好东西。也许，艺术也就是这个定义吧？”
秦启星有些惊讶。他这些类似于天方夜谭的想法，他这个二哥居然会表示赞成？！
“其实也不只是看戏的时候才会开心啦，看画的时候也会开心呢！”说着，秦启星把他手上刚才拿着的东西给二哥看，“你看！这是我画的！”
“你还会画画？！”洛启明定睛一看，更是惊讶，“这……这是连昭？！”
“嗯嗯，是不是很像？”秦启星满脸的得意。
“你……”见他笑得开心，洛启明想到他就是看这东西看了一天，却笑不出来，“你真那么喜欢他？”
“是啊，我早就跟二哥说了吧，我很喜欢他——不，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他。”
“……为什么？”这已经是洛启明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还好秦启星没有再说出上次那么惊悚的答案，而是认真地回答。“二哥，实话告诉你，我不仅不会用枪，而且还一看见枪就害怕。对于我这样一个胆小没用的人，他却执意要让我当他的副官……你知道当时军中有多少人反对吗？可是他就一句话：‘老子就是喜欢他。’”
洛启明心中多少理解了几分。人人都看不起戏子，却有一个如此抬爱秦启星，他自然是受宠若惊。“可是……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老折磨你？”
“他没有老折磨我，上次是他以为我找你是为了逃跑，一时生气，才那么打我，其实……”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洛希的声音道：“你们都窝在这里干什么？”
洛启明笑道：“我来找我弟弟说说话，不行吗？”
洛希笑道：“他现在也是我弟弟，你可不要一个人独占了。”
“……”秦启星脸上的表情却忽然一变，“大哥，二哥，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还这么早，怎么就休息了？”洛启明正和他说到兴头上，自然不愿意就此终止。同时，他也有点怪大哥怎么到关键时候就来搅局。他明明已经快要靠近秦启星的内心了。
洛希这时也发现自己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好了好了，那你们继续聊，我们先走了。”
“不。”秦启星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困了。”
洛希和洛启明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只好和他道了声“晚安”，就退了出去。
两人走远之后，洛希叹了口气。“他对我还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我自己单独去找他的时候，他连话也不肯和我说一句……我知道，他是怪我当时没替他和吴阿姨说话，害得吴阿姨被爸撵走，害死了吴阿姨……”
“大哥，你别这么说。这件事只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不是爸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可是，他的确是把我当成他的杀母仇人了吧？”洛希苦笑了一下，“罢了，也无所谓，还好他对你这个亲哥哥心里不存芥蒂，我就放心了。”
“那也未必……”洛启明摇了摇头，“他今天对我说了不少心里话，我自然很开心，可我感觉得出来，他对我还是有所保留的。”
洛希正要答话，忽然“啊”的一声惊呼。
洛启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洛望正和秦启星一起放风筝。两人的脸上都笑得很开心——这大概是秦启星第一次，露出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纯真。
洛启明心下一喜，快步走了过来。“呵呵，小星，你不是说要睡觉了吗？”
秦启星回头笑道：“小望吵着说他想放风筝，所以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洛望仍旧是一张无邪的笑脸：“三哥很厉害呢，能把风筝放那么高！”
“呵呵~你们都很厉害~~”洛启明笑着夸了他们几句，忽然意识到大哥居然没跟来，便又走了回去，“哥，怎么了？愣在那里想什么呢？”
洛希若有所思地道：“启明啊，你想，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归属了，但他们还是孤单的，对吧？要是他们两个凑一对，你觉得如何？”
“……什么？！”洛启明被大哥的诡异想法吓了一大跳，“那他们谁在上面啊？！”
“……噗……”洛希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第一个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洛启明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他心里暗暗骂道：“都是江越的错！要不是跟着他久了，我考虑问题的方式会变得那么奇怪吗？！”
22
洛启明今天早上刚一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就听到破天荒地穿了一身便装、正温柔凝视着自己的江越发表了一句爆炸性言论。“启明，你知道吗？今天是我29岁生日。”
“……”还在晨困中的洛启明呆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你又不早说！！”
江越笑了笑。“我知道我早说你就会给我准备礼物，这才故意不说，也吩咐别人不许说——知道我生日的本来也没几个。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最珍贵的礼物，其他东西，我可不要。”
洛启明脸一红，嗔道：“呸！大清早的就那么肉麻！”
“呵呵~其实我之前也没从来没过过生日，但我决定了，今天我们两个出去好好玩一天，什么工作啊军务啊，只要没天大的事就一概不管了，就当是庆祝生日了，你说好不好？”
“好啊。”洛启明觉得主意大好，笑着点了点头，便也去翻出了一件很久没穿过的便装。
这可以算是两人相识相恋以来第一次约会。
可他们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在街上闲逛了一阵之后，江越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们去照相馆拍结婚照吧？”
“……”洛启明又被他吓了一大跳，“拍照就拍照吧，什么叫结婚照啊？！”
江越笑道：“哎呀，害什么羞？反正现在全天下都已经你我是夫妻了，是不是吗？”
“……什么夫妻啊？！谁是妻啊？！我们都是夫！至于拍照……随你的便吧。”洛启明虽然脸上不情不愿，心里其实隐隐觉得这主意很不错。两人当然无法去领结婚证，也不可能厚脸皮到大张旗鼓办婚宴，而这样，至少也能些许作为他们正式建立一个家庭的证据吧。
于是，他们就来到了一家照相馆。
照相的时候，江越毫不避嫌，将一只手搭在洛启明的肩上，把他搂得紧紧的。
可毕竟是在外人面前，洛启明的脸却有点发烫，在江越耳边轻声道：“换个姿势吧……不要靠的那么拢……”
江越轻声笑道：“我们的不要脸已经被洛大主编搞得天下皆知了，你还怕什么？”
洛启明瞪了他一眼。“上次我没说什么不要脸的话吧！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谁说的？！”
“冤枉啊~~”江越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我都是应你大哥的要求，给他们报纸提高人气，你怎么不感谢我，反而还怪我呢？”
“……洛希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知道他的报纸销量，连自己弟弟的死活都不管！”洛启明恨恨地骂道。
“好了好了，别摆出张苦瓜脸了，笑一笑，要开始照了。你看，照相的都等得不耐烦了。”
“笑不出来。”洛启明没好气地道。
“哎……有人非要装清高，明明最早不要脸的就是某人……是谁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直呼我名字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那不过是拦着你乱打人！！怎么叫动手动脚？！”
“呵~那又是谁在手术室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肉麻话的？”
“……我……我那不是被逼无奈吗？！你那时痛得要死要活，我还顾得上那么多？！”。
“呵呵……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帮你缓解胃痛的时候，有人闯进来，我要打他，你阻止了我，那人脸上是如何惊讶的表情？你又记不记得，我第二次帮你揉肚子的时候，居然又有人闯进来，还以为我们在……他的表情，我也是终生难忘啊！”
“噗……”想到这些有趣的往事，洛启明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趁那一刹那，江越冲照相师一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地抓拍下了那个瞬间。
两人的“结婚照”就这么完美地完成了。
照片要第二天才能取，所以两人照完相就出来了。
又在街上随便走了一阵，洛启明忽然道：“江越，我想去白梨园看戏，你说好不好？”他口中的“白梨园”，是那附近最有名的一个戏园子。
江越一怔。“你什么时候对看戏那么有兴趣了？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洛启明笑了笑。“其实以前确实也没怎么在意这个，读军校之后，能到外面来看戏的机会也很少。可是最近小星偶尔会唱戏给我们听，我倒突然起了兴致，便想去正规的戏园看上一看。”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江越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你不爱看戏吗？那好吧，我们去干点别的。今天是你生日，你说了算。”
“……”江越本就甚少拂洛启明的意，何况又是这样正当的要求。加上洛启明越是体贴，他心中就越是过意不去，“我并没有不喜欢看戏，走吧，我们去白梨园。”
“嗯！”于是，洛启明便兴冲冲地和江越一起往白梨园走去。他的兴致太高，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江越一路上都笑得有点勉强。
就这样到了白梨园之后，戏恰好还没有开场，却已经等了一园子的人了。
他们远远地看到军医陈飞也在人群当中等着看戏。陈飞冲他们笑了笑，他们也冲陈飞笑了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既然他们此刻都没穿军装，自然也就不必拘于军中的礼节了。
江越没有朝坐在前面的陈飞那里走，而是就在一个后排的位置坐下了。
“怎么坐那么远啊？”洛启明见前面的座位还有不少空着的，对江越的行为有些费解。
“你不近视吧？”江越微笑着问。
“当然不了，近视的人枪能打得那么准吗？”洛启明得意地回答。他最近的枪法已经提高了不少，和江越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呵~你真是越来越自恋了，难道是跟我学的？不近视那不就结了？这里也一样看。”
“唔……那好……”洛启明的“吧”字还没有出口，忽然惊呼了一声，“啊！！你看！！第一排中间的那两个人，是不是爸和小婷？！”
江越一惊，循着洛启明指的方向望去，那两个身影竟还真是洛华和洛婷。
这下洛启明是再也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爸！小婷！你们也在这里？！”
洛华见了洛启明，也是大吃一惊。虽然现在两人名义上已经和好，实际上，洛希洛望离家之后，他们就从未见过面，感情上也甚是生疏。“明儿……你一个人来看戏吗？……哦，江军长，原来你也在啊。”洛华这时才注意到了跟过来的江越。
江越礼貌地鞠了个躬。“洛伯伯好。”
“嗯，好。”洛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对儿子和江越在一起的事他是无力阻止了，但毕竟心里还是无法完全接受的。
“二哥……”这个以前别人让她叫她都不肯叫的称呼，这次洛婷倒主动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