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桐摸着身边的相片，心里一阵钝痛。
第30章
六月中旬，《爱不释手》的拍摄部分已经全部完成。拍摄期间一切顺利，演员们对这种题材完全是驾轻就熟，又因为是田导的戏，倍加用心，才有这样的速度。
裴照得了几天空闲。
田其生请他去家里喝茶，两个人聊了一下午，晚上田夫人亲自下厨招待他。饭后他去田导的工作室，一进门，四面墙上都是他的摄影作品。几乎都是人物，有好些还是在片场抓拍的，其中就有他在山村的照片。
“不久才看了阿诚的摄影展，来田导这里又看一回，真是享受。”裴照笑了起来，视线在照片间逡巡，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是个唱戏的女伶，下了台，正对着镜子卸妆，半边脸还是粉墨重彩，半边已经卸净，兰花指拈着湿巾欲放不放，专注地望着镜子，似乎连自己都不信镜中的美人就是自己，她的唇角有微笑，眼底有细碎的光彩。
“很美，是不是？”田其生走过来，用一种柔情的目光看着相片，“女人遇到爱情，就如月正圆、花正盛，一切刚刚好。”
他慢慢地走向旁边，指着另一张照片唤裴照来看：“你再看这一张。”
还是这个女人，日常打扮坐在花园里。繁花簇拥，女人容颜依旧，可是眼里的光彩暗了下去，代之以落寞忧伤。她微微侧过头来，似乎被谁惊到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裙摆，显得脆弱无依，茫然失措。
“女人从盛放到颓败需要多长时间？一个男人用爱情这种武器很快就能做到，”田其生怜惜地望着女人的眼睛，叹了口气，“镜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够留住过往。我大概就是从拍这张的时候起，萌生了做电影的想法，因为胶片可以记录更多。那些我们珍惜的、正在失去的、想得又不到的……电影都能帮我们实现，它是全能的梦。”
裴照默想了一会，忽然问他：“您是做电影的，这回怎么接了偶像剧的活？”
田其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因为你。”
“我？”
“是少云这孩子找我帮忙执导的，”田其生领着他往外走，“我和他父亲是老朋友了。”
临走前裴照又向墙上看了几眼，田其生随口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凌桐的母亲。”
夜里他刚回到家，就接到丁伯的电话。
那事过后，他想打过去谢他来着，但又觉得尴尬，毕竟是在那种情况下向他求助的，也幸亏手机质量不错，没被陆少云摔坏，可是……裴照咬了咬唇，接了电话。
“我有个表侄，人笨，我想让他跟在你身边，你闲下来多带带他，好不好？”
裴照举着电话愣了。
丁伯笑了笑，又说：“你现在也是名人了，得有个司机跟着，阿庆虽没什么出息，开车、跑腿、扛个东西什么的倒没问题。”
裴照立刻明白过来，“丁伯，好意心领了，但是——”
“不用给他薪水，” 丁伯的温和里有不容人拒绝的威严，“你每周来一趟杜家，给老爷子拉拉琴。老爷子那样的身份，朋友极少，身边没个人陪着说话，很是寂寞。难得他喜欢你，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他一下楼，就看到阿庆毕恭毕敬地站在车旁：“裴先生，早！”
“以后麻烦你了，叫我裴照就可以。”
“裴哥！”小伙子转得挺快，乐呵呵坐进车里，年轻、机灵，一点也不似丁伯所说。
“现在去哪里？”阿庆开车出了门，热情地跟路边几个阿姨挥挥手，咧着嘴乐了，“早上她们盘问我，一听说是你司机，立刻变得好热心，还给我饭团当早饭吃！”
他浑身充满活力，车里的音乐也是节奏感很强的，裴照笑了笑，“我订了样东西，一直忘了拿回来。”
晚上有场聚会，名流云集，当然少不了陆少云。
他隔着人群远远看着裴照，裴照扫了他一眼就往别处走。陆少云果然追过来，“别急着走嘛，我们有很多值得交流的，聊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裴照没心思与他纠缠。
“还生气呢？”陆少云挡在门前，高大的身形带着威压，“我最近看了场摄影展，深有感触，很想跟你讨论讨论。”
裴照皱着眉看他：“我对艺术的鉴赏能力很一般，相信与你不会有共鸣。”
“不要妄自菲薄，”陆少云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你读书成绩忧异得很，学校保荐你公费留学，你是为了照顾祖母推掉的，不然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留美归来的小师弟了。”
“看不出你倒是读过书的。”裴照语带讥讽。
陆少云耸耸肩膀：“好了，闲话也扯过了，我们来谈谈凌桐。”
裴照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还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地疼。
“你知不知道凌桐被你撞见那回，身边的人是谁？你会不会以为他们只是一夜情？”
裴照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两排睫毛带着优美的弧度遮住了眼睛。
“不管他是谁，不管是一夜情还是老相识，我都不感兴趣。”
“用不着嘴硬，”陆少云摸摸他的头发，贴近他的耳朵，“我来告诉你。那个人叫李辰，是阳辰集团的公子，他们是三月份认识的。”
陆少云特意指出这个月份，是什么意思？裴照狐疑地望着他。
三月？凌桐拍广告，去了海边……
“我觉得我也可以办个展厅，”陆少云笑得十分开怀，“我手上也有一堆照片，碧水蓝天，星光游艇，你想不想看看？”
“滚！”裴照猛地抬头。
陆少云脸上现出怒意：“敢这么对我说话！”
裴照毫无惧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他已经结束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少云慢慢地收起怒色，问道：“不恨他吗？”
裴照没有说话。
“跟我合作，我让你比凌桐更出名。”
“先让我站在高处受万人仰视，再让我一脚踏空落下来被人唾弃？如果这是你的打算，很明显它不能成功了。”裴照说。
陆少云笑着转身而去：“这便是你以为的？毁掉你需要这样复杂吗？”
裴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在夜里晃了很久，木然走进一间酒吧，要了许多杯，喝得又急又快。
真是够了啊……
当日，他俩也许直到下飞机还在一起，回来居然就说想他？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对他说了爱字。
“我爱你。”他趴在桌上，轻声呢喃这三个字，知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口？难怪他那时表情有些奇怪，是多少有些心虚了吗？
“裴照。”
那样熟悉的声音，刺得他心里难受。他慢慢睁开眼，凌桐就站在他身边，神情忧郁。
“在这里也能遇到凌公子，我们真有缘啊！” 裴照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他摇摇晃晃往外走，凌桐一愣，掏出几张钞票压在台子上，追了出去。
“裴照，我有话跟你说。”凌桐跟在他身后。
几时轮到他这样惶急急地跟在人后了？裴照加快了步伐，走得更加不稳，凌桐追上来扶住他，轻声说：“回来，好不好？”
“来的人不要拒绝，走的人不要挽留，” 裴照抽出胳膊，往前走了两步，扶着路灯勉强站直了，“这不是你的人生信条吗？巴巴跟着我干什么？不怕被人拍了去，八卦乱传，坏了你情场至尊的声名？”
“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裴照望着夜空出神，凌桐亦站着不动。
“那个人，你跟他是第一次吗？是不是前一晚喝多了，才会那样？”
“是。”凌桐不假思索。
裴照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一旦开始便无法抑制，他不得不捂住脸。胸中郁积的情绪藉此渲泄，在旁人看来一定用错了方式，可他终于泪流满面。他的脸埋在双手里，渐渐收了声，只看得到肩膀在颤抖。
最后他靠在路灯上，慢慢平静下来，垂着眼眸，路着自己的影子：“我认识的凌公子只是风流，他不屑说谎话的，是什么让你破例了？”
“你跟别人不同，我……”
“有什么不一样？又是你所谓的‘特别’说？”裴照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因为特别所以想了解吗？等你发现我与旁人没有不同，就厌烦了吗？凌桐，你身边的人换得太勤，我自认没那么大的魅力让你收心。可我以为至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一心一意的，我错了。”
“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感觉与旁人不同，我是真的——”
裴照头晕得厉害，也许情绪波动加速了酒精的燃烧，他试着动了一下，岂知身子一软就要栽倒，凌桐赶紧抱住他，美丽的眼里写满了心疼。
“在一起那么久，你都不曾说过喜欢，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裴照勉强对他一笑，视线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阿庆，麻烦你送我回家。”
第31章
一早醒来，阳光满室，裴照捧着头坐起来，仍有些昏沉沉的。他慢慢想起昨夜情景，然后才注意到自己光着身子。
客厅里，阿庆倒在沙发上光着膀子抱着靠枕，睡得正香。裴照站着想了会，可记忆只到被扶上楼为止。
裴照刚去厨房弄好早饭，阿庆就闻着香味醒了过来，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头发乱糟糟的，依旧光着上身。
“裴哥早！”阿庆打过招呼，搔搔头发，开始夸赞他的好手艺。
“我房里有衣服，自己去拿。”
阿庆穿上衣服出来，坐在餐桌前，捧着自己的盘子先深深嗅了几下，“真香！”他大口吃起来，话题陡然一转，“昨晚进门你就吐了我一身，地上也是，我弄好久才清理干净。”
裴照筷子一顿，没了胃口，说：“现在别说这个！”
“所以我把你扒光了，拿水冲了一遍，”阿庆往嘴里塞着食物，见他露出尴尬之意，又添了把柴，“你身材真好，皮肤那么滑，要不是我喜欢女人，可忍不住咧！我看你跟凌桐在一起，绝对是被欺负的那个。”
裴照立即面红耳赤，瞪着他说不出话。
阿庆得意地大笑，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摸摸他的脸，“别害臊！也不是没办法，你每天跟我学两招拳脚，三四年后，大概就不吃亏了。”
裴照横他一眼：“要三四年那么久？”
正说着，门铃响了，阿庆叼着筷子去开门。裴照低下头，刚吃了口炒饭，盘子就被人移走，以为是阿庆抢食，抬头一笑，却看到凌桐在他对面坐下来。阿庆极其狗腿，夺了裴照筷子递给他，然后自动移到桌子边缘，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两人不放。
凌桐一声不响，吃得相当优雅，裴照倒了杯牛奶，慢慢地喝着。
“他是谁？”凌桐忽然问道，也不抬头。
“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裴照反问他，“一大早穿着我的衣服坐在我家里吃早饭，你觉得会是我什么人？”
凌桐慢慢笑了起来，目光终于从炒饭上移往阿庆的方向。只是笑，并不见其它动作，可是阿庆却缩起了脖子。
“我跟裴哥没关系！我心里只有杜小双！”阿庆主动划清界限，“我就一司机客串保镖，凌哥你别拿眼神剐我。”
原来是认识的。裴照笑了起来，“阿庆你出去。”
阿庆放下盘子，摇头不迭，浑身洋溢忠义之气：“我得守着你！”
“没事，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就跟他说几句话。”裴照说。
“那怎么行？”阿庆笑得十分灿烂，掏出手机晃了晃，“我答应了杜小双，多弄点你俩在一起的照片给她欣赏，所以还是越激烈越好，我……”
“出去。”凌桐放下茶杯。
“好吧！”
门关了，裴照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一时无语。
“并不是我不敢碰那间储藏室的东西，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你知道，娱记擅长挖掘隐私，我连垃圾都不敢乱丢的。那天我被绑在屏风后面，不敢开口，陆少云威胁我如果弄出动静就把你扔给他的手下，他是说到做到的人。很抱歉让你伤心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你骂我恨我都没关系，只是不要避着我。那些东西我已经让橙子去处理了，至于我自己，归你处置。”
他低垂着眼眸，神情落寞，说话间悄悄看他一眼，窥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裴照看不得他这个样子。
“我身边的人是不少，可我又没追求过谁，我只是不太会拒绝而已……”他的声音越发小了，含着可怜的颤音，美丽的眼瞳里已经聚满水气，“之前都是我错好不好？”
看着他两颗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欲滴不滴的样子，裴照一阵心软。怎么能这样，演戏成精了说来就来，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叫人怎么受得了？
“你走之后，我心里空得难受。夜里睡不着，想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有几个是真心爱我。屈指可数。他们无非看上我的皮相、贪图些声名，经历得多了，就知道得收起真心，可笑的是这样反倒令他们迷恋。我以前觉得身边有人陪着就不寂寞了，直到现在才明白，如果这个人不是你，我宁愿孤独一个。裴裴，请你相信我。”
裴照轻轻地摇头：“你怎么能保证，我看上的不是你的皮相和声名？”
凌桐不说话，忽然凑过来亲他的眼睛，他的味道立即席卷过来。
裴照闭着眼，心开始狂跳。
真没出息，他暗骂自己，几句好话就心软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凌桐一笑，眼里闪过几丝狡黠，“你的眼睛藏不住东西，爱恨一目了然，我都不用去猜。”
这混蛋，眼泪说收就收，果然是装出来的！裴照恨恨地看着他。
“我不来找你，以你的傲气，大概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我来了，你一定回心转意。”
“说的真好，想得真美，可我不想再失望一次！”裴照冷冷地吐出一句，起身往外走，“记得替我关门。”
迈了两步就被他捉住，狠狠抵在墙上不得动弹，阿庆关于“欺负”的论调忽然蹦进脑海，他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低着头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他贴着他的耳朵，带着笑，尾音里透着几分诱惑。
他收紧了手臂，裴照再次陷入他的怀抱。凌桐的吻不似往日温柔，带着掠夺与攻击性，很快就勾出他心里的火。
“现在是早上……”裴照的理智还剩丝许。
“早上又不是没做过，有什么不妥？”凌桐狠狠吻着他，带着他往卧室里退，“这几天我反省之余，常常想念你的身体，刚才忘了说。”
一番折腾，裴照筋疲力尽，想了想又往他身上爬。
“还不够？”凌桐笑了。
裴照剜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凭什么都是你在上面，我也要试试！”
凌桐大笑，摊开手脚，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随便，只要你还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