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都做了选择，这时又要反悔吗？”
“什么选择，我根本没有！”
“那么刚才那个人是谁？”他把手圈在胸前，做出搂抱的姿势。
“从这里跳下去，一条命可就没了，”陆少云阴沉着脸，边说边指向裴照， “但是，我的人再粗鲁也不会弄死他，你仔细想想。”
裴照看着凌桐，这样挣扎为难的凌桐，甚至哀伤无助的凌桐，在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犹疑。
换作自己，会怎么选呢？Victor像是一折就要断了，陆少云言出必行。他想起凌桐曾经笑着对自己说过，裴照，你是身陷污淖依然能保持洁净的人，看似温和其实比谁都坚强，就算把你扔到地狱，你大概也不会绝望沉沦吧。那时候他回答道，凌桐，没人愿意身陷泥沼和地狱，实在万不得已也要努力活下去的，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陆少云，现在几点了。”他感觉眼里有泪，忍了好一阵才开口。
陆少云似乎也没想到裴照会问这个，愣了愣才看表，说：“9点刚过。”
“容我说两句？”
陆少云好风度，笑着点头：“请便。”
“Victor，我其实在隔壁听了有一会儿了，苦苦哀求别人甚至以死相逼有什么意思，感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他若是心里有你，就用不着你说这些。靠自己不好么？你年轻漂亮有基础，凌桐已经答应帮你，你不会一直不如意的，以后记得遇事留个心眼，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要是真掉下去怎么办？”
Victor呆呆地坐在地上，神情迷惘，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裴照又对陆少云说：“让他走吧。”
陆少云看着裴照，眼里几乎是带着怜悯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可真讨厌。”然后他挥挥手，让人带着Victor出去了。
裴照看向凌桐。
他是自己断了后路。
“这不是你选的，所以不用内疚。凌桐，我原来以为你不会爱，但是知道了Victor与你的过往，才明白你只是吝惜给予而已。你习惯让别人付出，自己只管伸手来拿，我因为爱你，怎么样都是自愿的，可是现在也不得不放手了，我只有这么多，再没什么可以给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行行好，不要看不要听，就算对得起我们的情分了。”
眼泪已经往下淌，止不住索性就由它，只要不发出声音，姿态还不算难看吧。我裴照，今天是用这样的方式，斩断跟这个人的羁绊，也未免太过惨烈了吧。
心里想笑，但溢出来的还是泪。
他擦去脸颊边的泪水，再不看他。
毛衣脱下丢在地上，接着是衬衣，解扣子的手微微颤抖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这双手的主人情绪不宁呢？
一颗、两颗……他渐渐袒露了胸膛，听到身旁的吸气声。他坐在椅子上，慢慢除去鞋袜，然后赤足踩在地毯上，莹白如玉，毫无瑕疵，像初生的莲花。
第44章
凌桐几次挣不开，怒道：“你是非要弄到鱼死网破吗？我知道Victor约我来这里是你撺掇的，难道会没有防备？”
“真急了。可这么久了你的人还没找过来？”陆少云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敲门声起，凌桐眼神一亮。
“NO、NO！”陆少云摇摇头，踱到一旁坐下，“我听说柳五联系了关家的人——柳风堂换个当家的对我来说有益无害，我也挺支持他的。”
他打了个响指，一名手下拉开房门。果然是柳五，神情颇为得意，晃过来一屁股坐在桌上，抖着腿道：“全部搞定！上次是我们大意，今儿可算成了！”
凌桐顿觉整个人冷了半截。
柳五走到凌桐面前，手伸到他脸旁又缩回去，“哟！这我可摸不得！”回头对着陆少云一笑，又去裴照身边，笑着摸了他一把，“小白脸，又见面了。”
裴照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柳三，却不料是这个人，脸色就很不好。柳五俯身看他，目光粘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过，满意地呼了口气，伸手搭在他皮带上，说：“我来帮你解？”
凌桐冲过来踢倒他，陆少云一笑，示意手下将他拉住：“柳五皮糙肉厚，你别踢疼自个的脚。”
凌桐吼道：“但凡我有的，你统统拿去！放他走！”
“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啦，还有柳五呢，”陆少云不急不慌，托着下巴微笑，“对裴照感兴趣的又不是我。”
柳五咧着嘴朝他笑笑。
“我把柳风堂的股权转给你，只要你保证不骚扰他。”凌桐冷眼看向柳五。
柳五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把我哥抓过来，我一样可以达成目的不是吗？那我干嘛要听你的放弃他？我又不傻。”
凌桐怒道：“你屡次破坏规矩，你哥为了你得罪多少老辈？你有没有良心！”
柳五也吼了起来：“我哪儿不如你们？这事不许干那事不许干我还怎么混？我凭什么总被你们压着？有你们在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头？我他妈也有自尊心的！”
凌桐看着他，简直痛心疾首，当初高大鲁莽的少年，跟在他和柳三身后蹦跳着走路的少年，怎么眨眼就变成今天的模样了？他猛一回头，看向陆少云，良久没有开口，陆少云有些发怵，站起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凌桐一步步走近他：“柳五想要的我知道了，那么你呢，你究竟要什么？”
他直视陆少云的眼睛，含着笑，陆少云一时不知应对。略微后退，清了清嗓子才说：“你呀。”
“是吗？”凌桐笑了。
陆少云恍惚忆起，这么多年了，凌桐终于他面前露出真正的笑容，真是好看，像花朵层层绽开的样子。
“小桐……”
“那么你爱我吗？”
“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爱是伤害他让他觉得痛苦吗？是让他难堪吗？或是让他崩溃？”凌桐倏然收敛笑意，眉眼间透出几分怨尤，于是他晶亮的瞳仁便如隔着秋雾一样朦胧，“既然你说爱我，那我可以仗着你对我的爱，要求你做一件事吗？”
他微微靠过来，陆少云的心绪已被他的气息扰乱。
“让他走。”他轻声说。
柳五笑道：“喂！陆少你不会忘记他是大明星吧，我看你心神都飞了！”
经他一喝，陆少云总算想起自己的初衷，慢慢笑了起来，“裴照说得没错，你的确吝惜给予。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已，你做事向来有个限度，不会让自己付出太多，你肯把全部身家拿出来换他我已经很吃惊了，你还能再让我吃惊一点吗？比如说——”他抓住凌桐的胳膊，猛力地摇晃了两下，“你愿意跟他换过来，被这些男人污辱吗？愿意吗！”
凌桐睁大了眼睛。
“我敢肯定，裴照就会毫不迟疑地答应！”陆少云的目光落在裴照身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你受到残忍恶毒的伤害？他情愿自己承受一切，然后远远离开此生再不见你。你做得到吗？显然不能。所以别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凌桐，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凌桐推开他转身就朝裴照走去。裴照眼窝一热，叫了起来：“站住！你别过来！他骗你的！”
柳五兴奋地搓手：“陆少你、你开玩笑的吧？”
这些人，围着裴照的人，他们孔武有力目光贪婪，被他们看着都感觉像是被火舌舔了，如果是他们的手，他们的嘴唇……天哪！这些丑陋肮脏的人！凌桐站定了，“我做不到。”他喃喃自语，伸手捂住了脸。
陆少云唇角微扬：“你瞧，一试就知道了。裴照说得极是，我是骗你的，我怎么可能让别人这样对你？可笑这个人啊，刚才怕你为难，说了那么决绝的话，主动选了这条路，都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在担心你——你配得上这份感情吗？”
一滴水从凌桐指缝里落下，他艰难地开口：“放了他，我跟你走。”
“你的眼泪为他流，我很不高兴！” 陆少云收起笑容，眉头再次锁起，走到裴照身边拍拍他的脸颊，低头在他耳边说，“跟你站在一起，显得我多肮脏下作似的。都是活在现实里的，凭什么你就这么干净？我说过，毁了你很容易，可是一边毁掉你这异类，一边让凌桐痛彻心扉、自责内疚到不敢再想起你，才是我要的效果。”
“混蛋！无耻……”凌桐骂人的词汇量匮乏，陆少云听得又笑起来。
“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连骂人都不会？教养好到这种份上，你以前是怎么跟我对抗的？”
“不用求他！”裴照奋力推开柳五的手，对陆少云说道，“现在形势所逼我也许会吃亏，但想让我忍气吞声绝不可能！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人命和尊严统统不值一文可以肆意践踏？我总有办法让你们后悔！”
“这是向我宣战了？”陆少显得很兴奋，“想不到今天大有收获。不过那也是日后的事了，我们且论眼前——柳五！”
柳五早已按捺不住。
他看着裴照，尽管手脚都被旁人按住已成砧上鱼肉，偏偏迎着他的目光还是平静自然的，瞳仁清澈，映出自己的身影，竟教他有些不知失措。犹豫了一会儿，他试探地伸出手去，刚摸上裴照的脸，大门就被人踹开了。
陆少云的手下相当机警，几乎同时就迎上去。阿庆一言不发，连闪几人直奔裴照而去，柳三轻松料理了他们，走到柳五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柳五捧着脸懵在当下。这还是头回挨哥哥的巴掌，火辣辣地疼。
柳三凝着眉看了他一会，良久才说：“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一已私利，伙同外人对付自家兄弟，更有甚者，你连柳风堂都可以出卖！我再也保不了你啦。”
阿庆见裴照赤着上身，怒火中烧，猛踹了几下身边躺着的人，拾起衣服抖了抖递给裴照，说：“裴哥！这种事要先通知我好不好？要不是三哥找过来，可要出大事了！”
柳三扶了扶眼镜，微笑着朝陆少云伸出手：“陆少，幸会，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上次‘调教’小五。”
陆少云放开凌桐，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柳三伸出的手移向凌桐，握住他拉向自己，笑着数落他：“功夫不肯好好学，保镖又不肯多带。”
陆少云双手插在兜里冷眼旁观，阿庆护着裴照，凌桐在柳三身边沉默不语，柳五凶悍不再，而自己的手下均伤得不轻。形势看似陡然逆转，不过没有关系，外面他还留着人呢，他已经摸到了手机，不由微微一笑。
柳三又说：“人我带走了，下次想请他们喝茶，不如直接来柳风堂。”
陆少云唇角一扬，微有不屑之意，柳三见了，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让开，说：“陆少身家不凡，嫌柳风堂简陋也是常情，不知换作杜宅如何？”
陆少云看过去，老丁和一个年轻男子说笑着并肩而来，那人指间夹着烟，颀长漂亮，走进屋，目光一扫便落到凌桐与裴照身上，玩味地一笑，倚在墙上微仰起头，悠然吐了个烟圈，姿态优雅至极。
柳五大骇：“关……关哥？”
第45章
那男子微微一笑。
不是说好借人给他帮他拿下柳三吗？怎么先前谈好的交易会突然变卦？柳五迟疑了一会，问道：“关哥，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答理他，众人的目光这时都聚在老丁身上。
他慢慢走过来，鬓角微白，每朝前一步，陆少云的神情便尴尬一分：“丁爷……”
“小孩子们爱玩爱闹，只要不过分都由得你们，”老丁抬手止住他的话，面色平静，然而字字铿锵不怒而威，“我老了，管不了你们的是非。今天跟朋友吃饭吃到一半，扔了酒杯来这里，也是不得已呀，少云！你父亲跟我还算有些交情，看在他的份上，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我告诉你一句话——裴照是你动不得的人。”
他拍拍陆少云的肩膀，又说：“杜家嫡亲的长孙，连我这个老人家见了也得叫一声‘少爷’的，你怎么敢让这些东西对他动手动脚？今天这事要是做下了，你就是拿你们陆家几辈人的心血在玩火！”
陆少云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照，凌桐与柳三也愣了，却不知裴照同样懵然。
老丁环顾左右，对倚墙而立的男子笑道：“小白，你瞧瞧，明知我对他上心，这些人都没一点忌惮，看来我是老而无用喽！”
关白夹着烟笑起来，陆少云面色更差了。
“暂且都散了吧！”老丁挥手。
阿庆拉着裴照走过来。
“好孩子，你爷爷和小双都在家等着你呢。”
“丁伯——”
老丁笑容温和，说：“回家了。”
关白率先出了门，老丁上前与他并行，一路说着话离开。
裴照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凌桐，而凌桐也在看他。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上，眼眸微微失神，他凝望着裴照，似有所期盼。阿庆拉了下裴照，意在催促，于是裴照对着凌桐笑了笑，随即离去不再回头。
凌桐颓然地垂下眼，柳三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他肩上，拥着他往外走，看也不看自家弟弟。
屋里安静下来，陆少云突然怒吼道：“都给我滚！”
地上的人纷纷爬起来，很快这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裴照走进杜宅，思绪乱纷纷的。正不知见了杜世豪要怎么说话，他已经先开口了：“小白来啦？来，陪我下一局！”
关白笑嘻嘻在他对面坐下，还回头对老丁说：“丁伯你不准帮他。”
“臭小子，我还赢不了你？”杜世豪笑着指指楼上对裴照说，“小双在等你呢，赖在这里不肯走。”
裴照跟在阿庆身后茫茫然上了楼，杜小双扔了杂志奔过来。
“我能憋到现在真不容易！你是我哥你知不知道？”杜小双挽着他的胳膊，热情地往房间里拉。
“不知道，我们长得不像。”裴照实话实说。
何止是跟她不像，跟杜世豪也没有相像的地方。所以即便他演过戏看过类似小说，也没往这方面想过，至多以为杜世豪是奶奶曾经的恋人。从前那个时代，多半还是讲究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年轻男女自由恋爱最后被迫分离各自嫁娶的事多了去了，他一直以这样的蓝本猜度奶奶的爱情。
如今面对这种状况，他丝豪没有被金砖砸到的狂喜，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杜家财势雄厚，杜家声名烜赫，杜家……那又怎么样？自己唯一的亲人不是已经离世长眠了吗？
“哥！”杜小双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怎么一点不兴奋？我从知道了就很开心呢，可是爷爷他们不准我告诉你，阿庆也不许！”
阿庆坐在地板上打游戏，闻言回头说道：“我也不敢呐，他们不让！”
“你这么忧心忡忡的，是不是担心家里人为难你什么的？你放心好了，没人敢抢你的继承权。”
裴照头脑已经乱得噼啪作响了，杜小双竟然又添柴禾，看着她兴奋的模样，裴照只能无言以对。
“爷爷早几年就宣读过遗嘱啦，我爸只得他一半家产，他在外面生的也是个女孩，所以那一半就是留给你的，我还以为是要捐出去或者弄个慈善基金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