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塞尔校长代表全体师生的悼念结束之后，人们一个个上前将花束放在了那些相框前。
兰德尔放完花之后，脱离了这些人，走到了不远处的湖边。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兰德尔以为是希尔，立刻回过了头，却惊讶地看见了布雷兹。
他站在几米远处，看了兰德尔一会儿，低声说道：“那天的事情……抱歉。”
“不……不用，”兰德尔扯了扯嘴角说道，“我没放在心上。”
“好吧，”布雷兹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想那天任谁被我那样说都不太会高兴，你的脾气有的时候太好了，伊凡。”
兰德尔楞了楞，笑道：“但是有的时候我的脾气也很烂。”
“所以我是运气太好了吗？”布雷兹开玩笑道。
兰德尔敛了敛笑容，想起那天希尔对他说的话，他迟疑道：“……你们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总会有些不开心，我能够理解。”
“哦，是的，是的，”布雷兹低下了头，“那是一个噩梦……我几乎无法想象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德尔张了张嘴，犹豫道，“你可以跟我说，说出来或许就好了呢？”
布雷兹耸了耸肩，他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似的，深呼吸一大口气，才一屁股在原地坐下。
兰德尔往前走了两步，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原本好好的，”布雷兹用手揪着地上的草，闷闷道，“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到达了一颗蓝色的星球，然后降落在了一大片原始森林里。”
“和新玛法一样的星球吗？”
“是的，”布雷兹皱起了眉，“那儿的树都很高，有许多我们从来没见过的花草和虫鸟，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常会受到陨石冲击的地方。”
经常经受陨石冲击的星球，长不出这些茂密的丛林。
“只能说是我们的运气不好了……”布雷兹叹气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找到一种指定的矿石，每一组都分开来行动了……就在某一天夜晚，我们的联络器忽然间响了起来。”
“大家的联络器响起了同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带着点恐惧，断断续续的，说是天空中有奇怪的现象。”
“但是……说真的，”兰德尔忍不住说道，“陨石在还没到达星球之前，难道你们都没注意到吗？这东西又不是忽然间出现在星球上空然后砸过来——”
“是的，我们看见了，但是老师们说，学校探测器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明这颗陨石并不会与星球发生冲击，所以我们没注意。直到几天后，我们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布雷兹嘟哝道，“实际上除非找个天文学家，不然谁对这些东西会有研究呢？即使觉得有些奇怪，也只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布雷兹盯着地面，回忆着说道：“那时候，我们所有人几乎分散到了整颗星球上，但是学校的舰艇只有一艘，我们得回去！”
仿佛是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东西，布雷兹停顿了下来。
兰德尔等待了许久，小声道：“……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和布兰特怎么样了？”
布雷兹飞快地看了兰德尔一眼。他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们召唤了机甲——真是该庆幸学校在出发前把学生的机甲也给运输了过去。天空的颜色一下子就变了，好像天上地下全都变成了红色的岩浆一样——地面剧烈震动着，裂了开来，没过一会儿，一股强大的气流就冲击过来——我们进了机甲里，但是完全无法飞行。炽热的气流把我们推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即使在机甲里我们也能够感受那种高温！”
布雷兹越讲越激动，兰德尔只好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已经回来了。”
“是的，我已经回来了，”布雷兹笑得有些凄凉，“可是爱德华和米歇尔为了我和布兰特死了。”
“什么？！”兰德尔惊道。
布雷兹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说道：“为了救我和布兰特……他们两人死了，”顿了顿，他说道，“我至今不敢跟格丽华德夫妇，还有米歇尔的父母说这件事情……他们两人是被我害死的。”
“……”兰德尔说不出话来。
如果布雷兹和布兰特是亲眼见证了爱德华和米歇尔的死亡，那这两个家伙是真的已经死了吗？
但是为什么？
如果学校的探测器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就该提前知道这场灾难的来临。而这两个家伙，会为了救布兰特和布雷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但是看着布雷兹痛苦的模样，兰德尔知道他不该问出这些问题。
于是他只能沉默着。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圣洛斯的期末考试开始了。
高年级的人因为没有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提前回了家，而低年级学生的理论考试开始了。
有许多门课，兰德尔自然不可能把书上那些东西全部背下来，因此只是在考试前随便翻了下书——但即使是这样，也比当初他什么都不看，门门挂科要好了。
之后是实战课，譬如格斗和机甲战斗。
这些兰德尔都没问题，几乎满分过关。
一个星期的考试周过去，学校会给低年级学生放一个星期的假，准备之后到来的阿尔瓦生存训练。
一天晚上，他刚从老师的寝室楼出来——他最近经常跑去希尔那儿，有的时候会问问他关于洛齐纳的问题，有的时候也会听他讲讲以前他上战场的故事。
兰德尔也曾经把布雷兹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给希尔，但是希尔却似乎没有丝毫动摇——在他看来，爱德华和米歇尔没有死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当兰德尔问他为什么时，对方就开始戏谑地称他为“愚蠢的调皮鬼”了。
兰德尔一听这个称呼就开始翻白眼。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觉得希尔是对的——爱德华和米歇尔死了，也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但是世上的事情哪有结束得这么容易呢？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爱德华和米歇尔再次有什么动作。
那天晚上，他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高年级特殊班离开之后，学校里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似的。但是实际上现在的高年级特殊班只剩下三十多个人了。
路灯勉强维持着光芒，夜空中有星星闪烁着。
兰德尔埋头管自己走着，忽然间就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但是周围的角落里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兰德尔就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和开学时和海拉在“摩天大厦”遇到学生怪物时的感觉一样。
——他手上可没有任何武器。
晚风吹过，树影婆娑。
周围都是风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
忽然间，兰德尔转过身，就见一个黑影从他面前闪过。
兰德尔一惊，往后翻身退出很大一段距离！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忽然间就听到脑海中尼安出声说道：“注意你的后面！”
兰德尔立刻转过身，随后就对上了一只手——这只手瘦骨嶙峋，血管凸显。指甲又尖又长。乍看之下，说是人手，还不如说是兽爪来的更加贴切。
兰德尔一把抓住这只手，一用力就将对方过肩摔摔了出去——
对方被砸到了地上，但是在从地上弹起的一瞬间就直起身来往后跃出一大段距离，身手非常敏捷。
而兰德尔此时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他睁大了眼睛，僵住了。
对方是一个比他有些矮的人类，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染满了血迹的白色制服。他整个人都非常削瘦，脸颊整个都凹陷了进去，使得那双眼睛看起来非常巨大。但是眼睛非常浑浊，仿佛覆了层白膜一样。
他张着嘴，“嘶嘶”地发出声音。
兰德尔张了张嘴，震惊道：“……撒亚……”
046.撒亚再现（二）
站在兰德尔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太像是活物了。
他的脸色是蜡黄的，脸上还有一些奇怪的斑。更不用说他裸露的手臂上一些腐烂的皮肉，兰德尔甚至觉得有虫子在他的身上爬。
但是兰德尔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撒亚。
这个原本文文静静的，和一个小姑娘似的漂亮可爱的男生，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兰德尔后退一步，指尖有些颤抖。他用手捂住了嘴，强忍下了心中恶心的感觉。
“尼……尼安，这是怎么回事？”兰德尔茫然地问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副样子？”
尼安在他的身边幻化成形。
男人一头银色的发在夜色下极其显眼。
撒亚的目光被尼安吸引过去了，他如同机械一样，慢慢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疑惑。
尼安皱着眉说道：“当然会。要看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当初你和加百利找到的那种毒是神经毒素，虽然看起来不会造成他的躯体腐烂，但是要是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死亡了，神经毒素却导致他的躯体还能动作，那么短时间内就会造成这种状况。”
“……短时间内？”兰德尔茫然道。
“等到神经毒素彻底不发挥作用了，他就是死人一个了。”尼安淡淡说道。
“……”兰德尔不敢置信地看着撒亚。他试图想跟对方说些什么，但是还没待他发出声音，撒亚就忽然咧开了嘴，形同鬼魅地朝兰德尔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非常快——兰德尔曾经与撒亚练习过格斗，因此他知道撒亚的格斗能力没有那么强，除非当时他隐藏实力了！
兰德尔躲着撒亚的攻击——这条路太过狭窄，兰德尔在小路和周围的树丛之间上下跳窜着！
转角处忽然有手电筒灯光扫了过来。
尼安瞥了转角一眼，捡起了地上一颗石头，就往对面的树丛里扔了过去！
被石头砸到地上的声音吸引住，撒亚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就趁这一瞬间，兰德尔一手将他的头死死压在了地面上，另一手抓住了撒亚的两只手。兰德尔特意压低身体，躲在树丛后面，屏息看着那个守卫走了过去。
“在这里太容易引人过来了，”尼安皱眉说道，“把他引到那片湖的对面去。”
兰德尔一愣。
尼安扫了眼兰德尔，勾唇笑道：“怎么，犹豫了吗？”
“……”兰德尔抿紧了嘴唇。
如果是在这儿打斗，很容易吸引人过来。但是就算有人过来了，兰德尔也可以对他们解释说是撒亚主动攻击过来。
学校的老师可以把撒亚制服，他们说不定能够查到已经失踪的爱德华和米歇尔身上去。
但是如果要把撒亚引到湖对面的树林去，也就意味着，尼安的意思是要让兰德尔把撒亚给杀了。
“你自己想清楚吧，”尼安靠在了一棵树上，懒洋洋说道，“把他交给学校，那么军部势必会插手到这件事情里来，到时候结果是怎么样就说不准了。我想希尔也应该觉得现在还不是让军部插手的时候。但是如果是去湖对面的树林，我们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当然了，我想对你来说，最关键的问题是，撒亚是你的朋友。”
兰德尔沉默许久。
撒亚被他禁锢在地面上，疯狂挣扎着，兰德尔甚至觉得他再挣扎下去，他的骨架子都要碎了。
他的牙齿是蜡黄的，嘴巴张开时甚至有种难以言说的恶臭。
兰德尔心里忽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是回来找爱德华算账的，怎么到了最后，还要把这种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呢？
想起当初他还坚定地对尼安说他不是来报仇的——兰德尔无声地笑了。
当时的他怎么那么天真？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说出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了——亲眼见证了这么多人死在爱德华和米歇尔的手下，他心里怎么可能会一点也不恨呢？
沉默许久，兰德尔扯了扯嘴角。他的声音阴沉沉的，说道：“……我知道了。”
他松开了撒亚，后退好一段距离！
撒亚疯狂扭动着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兰德尔扑了过来！
兰德尔转身就往“摩天大厦”跑去！
从“摩天大厦”到达湖的对面需要绕过一段很大的距离。
在这块没有任何阻碍物的区域中，兰德尔在前面躲避着，而撒亚追在他的身后！
兰德尔从来没有去过湖对面的树林——据说学校平时禁止学生去那儿，因为曾经发生过许多失踪案件。而且树林里有一些魔兽，虽然都是低级魔兽，但也可能是学生无法对付的。
兰德尔踏进那片树林的一瞬间，就有一个黑影朝他扑了过来！
兰德尔眯起了眼睛——他熟悉这种感觉，攻击他的不是人，而是低级魔兽！
对方嘶吼着，绿色的双眼在黑暗中极其渗人。
兰德尔冷着脸，什么都没说，在它扑过来的时候跃身到了空中，随后抓住它的脖子和身体，手腕一转，这只魔兽就没有呼吸了。
兰德尔松开手，任由魔兽的尸体掉落到地上——随后一脚踏在一根树枝上，猛地转身，一脚踢向向他扑来的撒亚！
撒亚尖利地叫了声，重重砸回到地面！
兰德尔站在树枝上，垂眼看着他。
周围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这些魔兽可能原本以为来了一顿美食，但是亲眼见证了兰德尔徒手扭断了一头魔兽狼的脖子之后，就不敢出来了。但是他们依旧等待着——或许这两个人类互相残杀，最后会同归于尽。
撒亚在地上扭动着，似乎非常痛苦。他的嘴里发出动物一般的嚎叫声。
兰德尔的指尖有些颤抖。
尼安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撒亚……”兰德尔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的嘴里轻声念着撒亚的名字。
但是对方根本没听见。
撒亚浑身颤抖地站了起来，目光凶狠地看着兰德尔。
他发出“嘶嘶”声，仿佛伺机袭击的野兽。
兰德尔的双手握紧成拳，明知对方可能听不见，却依旧低声道：“为什么偏要来攻击我？”
校园里一天经过的人那么多，不可能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凑上他，除非撒亚故意等待着他。
但是为什么？
撒亚没有回答他，他怒吼了一声，猛地弹跳起来！
兰德尔一踩树枝，往另一棵树上跳过去！随后他在空中倒翻身体，来到了紧随他后的撒亚身后，用手肘猛地撞向撒亚的背！
撒亚痛苦地嘶叫一声，在半空中硬是回过了身，伸手打向兰德尔！
兰德尔冷着脸，狠下心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化作手刀，劈向撒亚的肩膀！
撒亚的肩膀顿时凹陷下去。
两人一同往地上落去——兰德尔平稳落地，而撒亚则是狠狠砸在了地面上——他的一只手被兰德尔弄断了，两条腿似乎也摔断了。
他已经彻底无法站立起来了，只能在地上痛苦扭曲着。
兰德尔沉默地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