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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爬我跑步之低俗生活——by薇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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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佑他妈的就是个变态!你多喜欢他都没用,他永远只做上面那个……”楚友汉像是被打怕了,他用手捂着淌血而出的鼻子,喉咙里发出那种呜咽似哭的声音说,“高潮的时候从来面无表情,难得张口还他妈叫得是你的名字……”

此时此刻,仍然僵立不动的贺左嘉脑海中突然盘结起一个疑问,而这个疑问的答案他的恋人已经清清楚楚告诉过他了。

突来的光束让酒吧的喧嚣混乱趋于瑰丽明亮,他就这么怔怔定在了原地。

因为是你。

16、落子无悔

丁晶晶本在表姐卫娆面前表示过要来陪夜,但直到贺宗伟离开很久,这个时时刻刻掩饰着一脸假笑的女人也未露面。十一月底的时刻,窗台旁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花,白玫瑰与粉色康乃馨,颤颤索索地偎在一起。

肖佑有些出神地望着它们。

头上裹着染血的纱布,耳边轰鸣着颅脑受损的嘈杂异声,伤口依然疼如荆棘刺扎。他依然睡不着。

用手机给自己的妻子丁晶晶打了个电话,阿米妥的针剂已经用尽,但家里应该还有备用的安定。虽然那种药物之于他的失眠无济于事,但多少能缓解下心里莫名的烦躁与疼痛。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交织一起的声音——他们似乎正陶醉于春闺之乐,不加节制地喘息与声音。

肖佑知道这是妻子在向自己报复——为她必须忍受丈夫偷欢于一个男人所带来的耻辱。

男人将手机置于耳侧,于不见光的房间中走出几步,一把拉开病房的窗帘。外头突如其来的光亮像一只撕裂黑暗的手掌,却没有为他那张苍白冷淡的面孔揉起一丝皱褶。他默默聆听了一会儿,然后摁断了电话。

他披上外衣,像往常那样开始查房。

尽管没有穿白大褂,病人以及家属依然对这位主任医生客气有加,尽管他从头至尾没有诊断的必要就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危重巡视完毕,推开六号病房门时,发现住于这件病房的老人正独坐于小凳子上,面前是一副任他信手摆弄的象棋,似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肖佑在门口静静伫立,凝视着那单薄干瘦的背影片刻,随后走了进屋。坐在了老人对面。

“肖医生,你来得正好!”老人见了来人,显得非常高兴,沟壑纵横的面孔一刹生了光亮,连连要求对方陪自己下会儿棋。

肖佑埋下头,将象棋盘上散乱的红黑棋子楚汉相隔各归各位,一边问,“李阿姨呢?”

“小姑娘嘴馋,出去买核桃吃了。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哟!”

这句话是老人的口头禅,他口中的“小姑娘”其实是就是他的贴身保姆李阿姨,五十开外,寡居多年,还有一儿一女。资历深些的护士早看出了门道,知道这个女人是老人无名无分的小老婆。老人的老婆几年前死了,李阿姨这才算被“扶正”了。

这年头的人宁可相信既视感与世界末日,也不肯相信爱情——两个人年纪差太多,而老头子身为国宝级的老干部,积蓄相当可观。不消动脑便可和老人的子女一样作出推断,这个保姆当真有心机,必是一家人男盗女娼不得善终。

护士们私底下舌根子没少嚼,肖佑自然也知道。不接话,只是淡淡开口说,“我只陪你下一盘,下完你就上床休息。”

“一盘哪里过瘾,”老人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揉了揉眼睛,孩子气地讨价还价,“五盘!”

“一盘。”

“三盘?”

“一盘。”

“就不能多下一盘?”

“再多一盘也是输,何必。”

“……”

两个人各不出声,楚河汉界上兵来将挡你来我往。执红的老人是年事已高苦思之时没有说话的力气,而执黑的骨科副主任是天生话少懒得动唇,待连连吃下局中的红炮红车之后,均衡局势明显已破,红子的棋力渐渐捉襟见肘,而黑子胜势已定。

老人天生一股不输年轻人的好胜心,眼见局势倾斜,心头一急,便长考出臭棋,下了一步前不后呼不应的昏招。落子即知错了,赶忙伸手要取回棋子,“刚才没瞅明白,得重下。”

“我可以让你一个马,但是,”肖佑抬手一拦,仰起脸说,“落子无悔。”

老人不愿被对方如此堂而皇之地礼让,可又不舍见兵力更劣,张口便要耍赖,“我和周总理下棋的时候,也是可以悔棋另下的!”

肖佑摇了摇头,面色无改,口气亦很淡,“和我不行。”

“你这个小医生一点不讨人喜欢……不尊敬老人……”怎么耍赖也不顶用,老人急了就大起了嗓门,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搅散,“我不跟你下了!不跟你下了!”

“那我走了。”

肖佑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结果又被对方伸手拽了住,老人吞吞吐吐地让他别走,还说,“全医院就你和贺医生同我最聊得来。”

肖佑停了住,回头,“你是说院长?”

“不是老贺,是小贺。”老人咧开掉得不剩几颗牙的嘴,生起个得意的笑容,“他儿子嘛,我知道。”

肖佑重又坐回了原位,默默聆听着。

“小贺可比你讨人喜欢,对付小姑娘尤其有办法!”老人咧了咧嘴,竟是狡黠一笑,听他继续说,“那天你李阿姨不小心从我儿子大庄这里看见了我的工资单,发现国家一个月给我三万块的工资,而他们才给了她两千块当家用,所以就感到特别委屈,马上跑我的病房里跟我闹,闹得我心脏直疼。你也知道你李阿姨的脾气,那些小护士们一个个上来却谁也劝解不了——还是小贺,二话不说就将你李阿姨抱上了我的病床,还用力在她屁股上打了几下——‘啪’‘啪’可结实的两下,你李阿姨立马就老实了,不哭也不闹了。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哟!后来她还悄悄跟我说,这辈子从没被人打过屁股,还是被这么好看的小伙子打屁股,别说撒泼哭闹,羞得她气儿都喘不上了……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哟……”

老人似乎从未一口气说上这么一大段话,阖起眼睛狠狠喘了几口气。一直充当聆听者的肖佑全不自知地笑了笑,那个笑容极轻,极浅。唇角旁露出一个梨涡,似盛了一些蜜。这听来太像贺左嘉会做的事儿,他的脑中很快浮现出一幅相衬的画面,那个家伙咬着下唇,笑得漫不经心又迷人非常。

“……你李阿姨本想给小贺介绍个对象,小姑娘可漂亮了,像画报上旧时候的电影明星。可小贺说他心里早就有人了,”老人微微叹出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惋惜之情,“他还和我说,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心里就有那个人了——”

“你这身体下什么棋!年纪一把还不让人省心,早死早好!”恰于此刻推门而入的女人打断了老人的絮叨,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身材不高却没有一般这个年纪女人的梨形身材,秀气五官依稀葆有年轻时的风韵,看得出当年必然是个美人。

“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哟!”老人低头整了整衣角,一副莫大委屈的模样向身旁的男人抱怨,“管东管西,凶死了哦!”

老人激动时讲话便会不自觉地流涎水,白亮亮的一条挂于口角。李阿姨拿出一条干净的蓝白条纹毛巾,替他把嘴擦了擦,又替他剥了跑了几条街才买来的一袋子纸皮核桃,把果仁细细地挑了出来。

老人吃得很急,噎住了。一口气没提上来,把一张皱巴巴的脸憋得通红。

“老头子吃个东西都不会!早死早好,早让人省心!”李阿姨一面埋怨,一面伸手在老人后背耐心地上下捋着,直到对方缓过劲儿来。

“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哟!”老人咳了几声,又开始摇头抱怨,“凶死了……”

肖佑勾了勾嘴角,起身即走。

待安顿好了老人,女人跟着骨科副主任出了门,压低了声音问了句,“老头子还能活多长时间?”见对方面露迟疑,又大度一笑说,“没事儿,你实话实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没这个时候。”

“三个月。”男人点了点头,如实回答,“最多。”

“三个月?”李阿姨显然一怔,结结巴巴地胡乱比喻起来,“这老机器还有……还有三个月就彻底坏了?报废了……修不好了?”

肖佑收起一番他做来也不自然的同情表情,换回惯常那张冷漠寡淡的面孔,冷清声音说着,“节哀。”

“呵,这老头子挺有意思的。”李阿姨埋下头,忽然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真和小姑娘似的呈出两朵红晕,“他前两天非拉着我的手,说要赶在见阎王前跟我去领证,补我一个婚礼。你说呀,都老得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还要举行什么婚礼,可不丢死人了!”

沉默片刻后,肖佑才问,“庄老的家里人同意?”

“同意?怎么能同意!老头子的几个子女没一个良心出息的,成日里就盘算着怎么榨光老头子的钱,还倒打一耙说我居心叵测,要不是当初上了老头子的当,我才不受这闲气!”李阿姨手足打颤显得义愤填膺,嗓门也不由大了起来。似是一刹反应过来房内的老人已然入睡,又将音量压了回去,“后来我知道他以前和我说的话都是瞎吹,他哪里给周总理当过警卫员。可没法子,已经叫他骗了上,做‘小’就做‘小’吧。”打开的话匣子一时半刻恐难收住,女人埋下脸极是腼腆一笑,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真正让我铁了心跟他还是那次,他家儿子女儿找来我在乡下的男人,让他把我带回家去。他们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嫁过人了,早不干净了……因为家里妈妈风瘫在床,弟妹好几个的负担太重,我年纪又小才会稀里糊涂就嫁了个大出几十岁的人。我当时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吓得一个劲地哭,真不是存心骗他,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告诉他……结果我一句解释的话还没说,老头子就猛一下拍了桌子,虎起脸冲我那乡下的男人和他的儿子女儿吼了声,‘什么叫干净!什么叫不干净!我当兵的时候睡过好几个村里的姑娘,是不是也不干净?老子我冲锋陷阵大半辈子,不信今个就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医院走道里的白炽灯下,那双瞳仁清澈的狭长眼睛冷若冰封,仿若运神凝思。

直至渐渐破冰,耀眼欲花。

不过李阿姨终究是没等来老人许诺的婚礼。就在二人短短交流的时候,病房里的老人溘然长逝了。

一点征兆没有,仿似在那有一个小姑娘常伴身侧的梦里,永久地睡了过去。

17、人生只此一次

老人的子女闻讯立即赶来医院,一再要求院方继续对老人的遗体实行电击抢救,因为只要老人的心脏再跳动两天,抵达十二月份的伊始,身为子女的他们便可以向国家多拿一个月老人的工资。

但是李阿姨不同意这么干。

老人的胸膛外露,皮肤似椿树皮一般干枯无光,瘦瘪的身躯通过强大的电流刺激,一下下猛烈抽搐。李阿姨不忍心看老人的遗体还遭这份罪,掉过了脸,冲老人的子女说,“瞎折腾什么?让老头子干干脆脆去了吧!”

老人最小的儿子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拉出一张比骡子还长一些的脸,立马言词酸刻地反唇相讥,“你这老女人不要脸!你勾引我爸的时候倒挺用心,也不知骗了他多少钱贴补你乡下的男人和儿子?”他眼眉一横,往值班护士的饭盒上扫去一眼,“在这个地方就少摆出一副小妈的样子来教育我们,当心我往你脸上泼菜汤!”

老人的孙子辈也不甘示弱,纷纷站出来支援父辈讨伐第三者,一时间阵仗闹得太大,把七院里当值的医生护士门都引了来。

李阿姨一脸波澜不惊的镇定,褪下左手腕上常年戴着的一只金镯,递给老人那个骡子脸儿子说,“这是你爸送我的唯一东西,家里还有一只,一对加起来怎么也够得上你爸一月的工资,你们就当临了尽孝,让老头子走了吧!”

镯子做工精致,看着分量就沉,足足有人一拇指宽。

老人的儿子孙子们全都讪着一张脸,李阿姨的表现无可挑剔,似一杆天平摆置中央,金镯子一对所在的那头,也没教他们失衡吃亏。

最后所有人达成一致,同意医生放弃那毫无意义的施救行为,好让老人早日入土为安。

老人的心跳停止于十一月的月末,终究还是没有撑到十二月。

遗体将被推往太平间,送别时刻,李阿姨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一头及肩的头发盘了一个髻,盘得齐整端庄,活像以油墨定影于画报的八十年代电影明星。朴实黝黑的一张脸也泛出一种奇异的光亮,宛若破苞开放的十七八少女般红光满面,醒目美丽。

老人的子女满脸嫌弃,袖手退于一旁,只有李阿姨拿出一条蓝白条纹的毛巾替老人擦了擦脸和溢出唾沫的嘴角。随后又俯下身在老人的脸上亲了一下,亲得小心翼翼,还红了脸。

李阿姨照旧很平静,也没哭,她凝视着老人安静的睡眼自言自语,只不过想到以后没人叫我小姑娘了,怪难受的。

年轻的骨科副主任从头至尾旁观在侧,他静立片刻,准备离开。

掉头看见贺左嘉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直直的目光隐在一片阴影中。

贺左嘉显得形容糟糕,漂亮面孔上有破损渗血的伤口,颧弓与唇角旁还有一片肿胀淤青,他一眼不眨地望着身前的男人,或者说,与他静静相望于数步之遥。

十一月末尾的医院此刻蒸笼一般热,醒来却浑身冷汗。

他们是对弈双方,为了擒纵之间的一夕输赢,白白耗费数年光阴。

既是攻伐守御,两败俱伤;

也是落子无悔,一生一世。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良久的两厢沉默之后,贺左嘉从阴影中走出,对视着肖佑的眼睛,“我不想等到我们老得两鬓苍苍、老得生死相隔……才开始后悔……”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无法把“后悔”后面的话说完,而他的恋人已经刹那默契地了然于心——

后悔错过那些岁月,你我本该执手相守。

肖佑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可那双往日里漆黑冷淡一如深井的眼睛,此刻起伏似海。

生离死别的场景难免令人动容,肖佑忽然想起朴威在大学里胡乱说过的一句冷笑话:因噎废食的人为什么不再尝试一次,也许只一次,他的食管就通畅了。

最后他点了点头,说,好。

天近大亮,两个彻夜未眠的男人挤在一张病床上,确实显得拥仄了些。

“床太小。”贺左嘉说。

“那就抱紧我。”肖佑的腿和胳膊全都缠上了贺左嘉的身体,他不留一丝缝隙地向着他紧靠、紧贴,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口——对方欣然笑出一声,随即伸手将自己狠狠箍进怀里。

他已经度过的人生劣迹累累,似蛛网缠身,也似封冻千年——被幼年的贫穷困扰,被严重的失眠钳制,被老迈的情人布施,被不贞的妻子盯梢,被牢狱之灾陡然攫紧,被礼义廉耻日夜啐骂……

以及,被所爱之人紧拥在怀。

那个瞬间肖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像是从猎户手中侥幸逃生的鹿,最后又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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