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在屋里和周叔叔跳舞。”
林堇眨了眨眼——他没听错吧？跳舞？新娘和周翔？
原来周翔和他说什么去看初恋情人……都是吹牛。
“阿堇有兴趣去看看吗？”白心芸看到他变化多端的表情不禁笑开。
他就不该奢望周翔在跳舞方面还会有什么才能的。
林堇抱臂站在屋子的一角，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他忽然理解了当年开演唱会排练跳舞环节的时候排舞师脸上那种微妙的表情代表着怎样的寓意了。
“左！右！喂，反了！”饶是将要做新娘心情美好的白心芯，此刻也不禁黑了脸，“你根本就是来报复我的吧？这么一段舞都已经跳了一个多小时了！”
“你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周翔跳开一步，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脚踝手腕，“干嘛不去找你哥跟你跳。”
“他？他肯定还不如你呢。”白心芯嘀咕了一声，“好啦我已经删了好多动作了……可是这是个多么重要的仪式，翔哥哥——”
打着转的尾音令林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西式的婚礼倒是会有这么一项内容，由新娘和新郎跳完一段舞之后，再由新娘的父亲和她共舞一曲。父亲早逝，这一项就由兄长代劳，可……
林堇从来没见过白老师跳过舞，他自己也是拿自己在做伴奏当借口避之不及。
这一项任务责无旁贷的落在了自小和白家兄妹情同手足的周翔身上，理由冠冕堂皇得令他无法推拒。
林堇扭过头笑出了声——原本也是为了图个气氛的舞蹈，看样子，也只剩下气氛了。
“哎，我还要去试衣服呢！林先生？”
“啊？”刚刚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麻烦你看着他找找这段的节奏好吗？我还有别的事情……”白心芯一脸诚恳，林堇也无法拒绝，但是——
难道她真的没看出来自己也不是一个跳舞的材料吗？
不过，比起周翔，他大概还是强那么一点点。
“好吧……这段就是最简单的快三吧？”
林堇挣扎着上前从白心芯手里接过手脚不协调的周翔，接过又一次被他不知轻重地抓到了手背上的红肿。
……好想骂人。
“多谢嫂子！”白心芯欢快地跑出门，临走前顺便拍了拍林堇的肩膀。
嫂子？
面对周翔促狭的笑，林堇只得板起脸来：“肩膀放松，手搭后面——喂，不是放在腰上。”
“你太高了，我胳膊很酸呐。”他毫无自觉地找着借口，心满意足地揽住林堇的纤腰——瞟一眼他无奈的神情，莫名地回复了心情。
当然，当周翔看到忽然出现的白梓歆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的时候，这种快乐便愈发膨胀起来。
带着周翔慢慢地走了几圈，速度渐渐放快。如果忽略掉是不是被他踩到的双脚，就观众的角度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跳的不错。”
几声掌声响起，林堇才发现白梓歆已经不知道在一旁看了多久。
81.嫌隙
林堇下意识地和周翔分开一段距离。
“喂，几位收拾收拾一块去吃个饭，顺便见几个老朋友啊。”白心芸远远地冲他们喊了一声。
“老朋友？”周翔挑眉。
白梓歆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关家。”
“那不是……”
林堇来回看着周翔倒抽一口凉气，白梓歆又一脸讳莫如深地摇头，十分不解。
但起码是出去吃饭呢……这个活动还是很能勾起他的兴奋的。
林堇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活虾，随便一烹便端上桌来，粉嫩的红色令人食指大动。他丝毫不怀疑换做平时，这一顿只吃一只虾便足以饱腹了。
可惜见到美食的好心情，全被同桌的关太太不时地向白老师投出的欲说还休的眼神破坏了。
“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那种。”
被他在餐桌下踢了一脚的周翔委屈地低声解释道。
……好吧，谁都会有过去。
既然都已经是“关太太”了，他也没必要再纠结着不放了吧。
林堇将注意力全部投放于眼前的“战斗”中去——很小心地选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他实在害怕脆弱的肠胃会再次闹起罢工。再次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那两个人同时离了席不知去向。
思索了一秒，林堇继续安之若素地转过转盘给自己盛了一碗金灿灿的蟹肉粥。
“关叔叔，关杰今天怎么没来啊？”
白心薇在这种场合总是如鱼得水，拿起一旁的茶壶为主座上的老人续茶，一边自然又亲近地拉着家常。
“他有点事要忙，一会儿就过来。”白心薇口中的“关叔叔”精神矍铄，看上去不过是六十出头的样子，“我可是好久没见薇薇了，最近工作还顺利吗？现在还是一个人住？”
工作，家庭，这真是全世界老人通用的问题，无论男女。
林堇舀了一勺浓稠的粥送进嘴里，眼里全是那两个空着的位置。
这一边，丈夫忙于事业，无心留意家庭，出于利益的联姻，背负着家族的压力。而另一边，当年的情人再次得见，面貌未变，也有了事业地位。
关夫人惆怅的，应该无外乎这些事情。
可白老师总不能在老人眼皮子底下把人家儿媳妇拐跑吧？
咳。
满脑子精彩纷呈的家庭剧情在两人落座后宣告中断，林堇开始认认真真地处理眼前身材庞大的扇贝。却没注意到白梓歆投过来的，略带不安的眼神。
婚礼当天的早上，一家人几乎六点就全部起来开始准备了。
“周大夫，送你一句话。”调整了一下领结的位置，林堇冲着镜子里的周翔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Break your leg！”
“……你果然是去看我现眼的。”周翔一脸无奈地侧身审视着镜子里身后的燕尾，“跳个舞而已，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今天当然是新娘说了算。”
拎过为自己准备的那套黑色西装，林堇也有些无奈——贴身的设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尺寸什么时候流落了出去。
实在无法想象这可能是白老师干的好事。
新郎是白心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也是个虔诚的教徒，两人便选择了在教堂完成仪式，做一个完全西式的婚礼。见过了太多帅哥的林堇也必须承认，新郎看上去很是面善，父母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看上去就很可靠。
自从家族产业垮了之后，白家兄妹倒是因祸得福，在追求事业和幸福的道路上很是自由而果敢。
这一点，便是在婚礼上与林堇再次见面的关夫人所比不了的。
衣饰精致保养得宜，但整个人所暗藏的憔悴却是再多的金钱也填补不了的缺陷——大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幸福的婚姻无疑是最好的保养品。
失去了室内灯光的辉映，她比那日见面看起来又脆弱了一些，渐渐开始松弛脸上也不再有青春的印记。
只除了，她依旧用繁复的眼神凝视白梓歆。
一身白色西装的他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依旧年轻但充溢着成熟魅力的脸，足以吸引在场众多女性的注意。
林堇有些骄傲，又有些不安。
并肩站在一起的林堇和白梓歆，身着一黑一白的同款西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契合至极。肃穆地见证着两位新人的誓言，分享着他们满溢的幸福，这样的场景，林堇的心也不禁柔软了起来。
侧过头望着身边的白梓歆完美的侧颜，一种道不明的情愫在林堇心底泛滥。感慨，又有些忧伤。对方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洋溢着没好笑容的妹妹身上，未曾留心身边人的心情，令林堇眼中的热切渐渐冷却了下去。
晚间的party则是另一番景象。夜幕渐渐降临，在黑暗的笼盖下燃起了蜡烛，有着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的白色篷子下又是一幅温馨的图景。
在几个充满趣味的互动，特别是新娘和周翔完成那段有些蹩脚却互动亲密的舞蹈之后，欢乐的人群渐渐开始兴奋起来，大家都纷纷离了座位跟着音乐翩翩起舞，连林堇也被推上台去，被要求为新人们唱了几支快乐的情歌。
这大概算是一次最草率的演出。习惯于彩排将一切准备详尽的林堇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只得硬着头皮和白梓歆对视了几秒又耳语了一番，大略确定下所要演唱的曲目便开嗓演唱。
虽然并不是多么正式的场合，音响设施也并不专业，可最终完成的配合却令林堇也倍感意外——白梓歆为他定下的曲调是极符合他的音域的，两人的合作游刃有余，竟丝毫听不出仓促。
一连几首歌唱下来，众人眼中的嘉奖显而易见。一首接一首地呼唤，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林堇习惯性地巡视了一圈台下人们的神情，目光却停在了那位一身淡粉色礼服的关夫人身上。
——他本不用这样介意的，即使那个女人一脸忧伤地凝视着他的身后。可那样显而易见的倾慕，却让他立即失去了继续的耐心。
“谢谢大家，也祝两位新人幸福。”
垂头说了句祝福，又回头对白梓歆点头示意了一下，林堇便扔下话筒分开渐臻疯狂的人群，行色匆匆地逃离。
明明身处这般的喜宴之中，他此刻的心里竟是难过的。
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夜色中的大海显得深不可测，甚至令人畏惧。不远处露天搭起的白色遮阳棚下，欢乐的人群沉溺于自己的快乐中而不可自拔。大概，不会有人发现少了一个他吧。
即使这座城市足以称得上四季如春，夜间的海风仍然带着浓重的湿冷的水汽。林堇缩了缩身子，盯着脚下方不远处一点点上涨的潮水出神，礁石上因为沾染了水汽而冰凉。
漫无目的地坐着，一些困扰了他很久的事情渐渐地浮现在脑海中。过去的种种，眼前的处境，以及未来的出路。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林堇才慢慢回过神来。
“叫你你也听不见。”白梓歆带着抱怨的口吻，慢慢爬上礁石，林堇自觉地向旁边挪出了一块地方。
“涨潮了呢。”
“嗯。”在林堇身边坐定，白梓歆揉了揉太阳穴，将全身的重量毫不客气地靠在林堇身上，“冷么？”
“有点。”西装里只有一件衬衣打底，说不冷是假的。感受到他衣服下瑟瑟的身体，白梓歆干脆解下出来时特地戴上的围巾在他颈部绕了一圈。
“你喝了不少吧。”斜觑一眼举动反常的他，林堇下意识地贴近了一些他温暖的身躯。
“没办法，你也不来帮我分担分担。”
换做往日，林堇大概会对他偶尔反常的言行置之不理，可今天不知怎的，林堇竟然侧了侧身，将头靠在白梓歆肩头。
“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林堇轻轻地反问，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我是不敢再喝了，每次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感受到拦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林堇无声地笑开。
——其实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这几天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白梓歆歉疚地低下头凝视他，“我一直想告诉你，我觉得高兴，这次你肯和我一起回来。”
林堇摇了摇头，打断他：“刚刚周翔他们跳舞的时候，你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
“是……遇见你之后写的。”白梓歆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让我想起以前——你知道么，我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我拥有的最贵重的一样东西就是亲戚送我的一架琴。琴很旧，声音也不准，大概那个时候我修琴的技巧比弹琴要高很多。”
“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它让我觉得，每一架琴都是拥有自己的灵魂的，无论贵贱——就像每个人一样。”
林堇低着头，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居然能这么肉麻。”
“我喝醉了。”白梓歆翘起的嘴角在月色的渲染下竟带着魅惑，缓缓俯下的身体令林堇避无可避。愣愣地瞪着眼前一点点放大的面孔，就在双唇相贴的前一刻，林堇仿若恍然惊醒般猛地推开了他压下的身躯。
别开头，林堇叹了口气：“白老师，别这样。”
82.分不了手
听到他的拒绝，白梓歆怔愣了一下——鲜少遭遇的拒绝令他并不清楚这样的反应背后蕴含着怎样的寓意。
“这两天辛苦你了。”好脾气的，他还是伸手揉了揉林堇的头发，“累不累？”
温热的掌心令林堇的态度也有了些软化，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笑容却有些勉强：“反正……明天就回去了，不要紧。”
“嗯，不要太在意他们的话。”白梓歆再次搂过他，“他们也只是说说，没有恶意。”
林堇垂下头，沉默不语，却感受到白梓歆的手开始来回地摩挲着他的后颈。
“林堇。”
“嗯。”
“我想吻你。”
“啊？”差异地轻轻喘了一声，挣扎了一会儿，他的脸上表情僵硬，“我……”
见不得白梓歆挑眉，似乎是放弃般地抿嘴。
“好。”
紧闭的双眼，微颤的双睫，白梓歆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但双唇的触碰只是片刻的功夫便一下子分开。
不带有丝毫情欲的交流。
“阿堇。”
听到白梓歆唤他，林堇有些困惑地睁开眼。
“关于我们两个……你有没有什么憧憬吗？”
白梓歆的表情很是认真，但突如其来的问题却令林堇有些懵懂：“憧憬？”
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在一起的时候，能……幸福快乐吧。”
暗夜的浪潮疾速地扑上岸，林堇无比希望，自己心虚的声音可以就此被淹没。
从上次白心芸到家里突击检查，到林菀颐的归来，到在白老师家的这几天……这些人的出现一次一次地让他看清了现实。
自己的身份、背景、那段说不出口的历史，这个人都毫无保留地一一接纳。可是家里人呢，白老师这样庞大而传统的家庭，即使像个没落贵族，也依然保留着那种虚无的自尊，没有理由不去嫌弃他。
林堇无心嘲笑这些，因为好像从来……他都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人。自卑如肮脏的弃犬，每日仰望着他永远触摸不到的神。
如此般悬殊。
何况神后面还有个执着的旧爱在虎视眈眈。
其实打白梓歆把他从那栋破楼里拎出来的时候，他就该看到这样的结局。
得过且过地享受这个人的温情，麻痹着自己。可终究……逃不过横在眼前的现实。
没有资格，再爱下去了。
“嗯……其他的呢？”
“其他的……”林堇喃喃地重复着，“就这样了吧……”
林堇直起身，将围巾拉下来，无声地凝视着白梓歆浅笑的侧脸，直到他疑惑地看向自己：“怎么了？当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