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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菊下——by风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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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当然不用他救,宁安只是带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离开那个城市,自身真正有危险的时候,他会酌情选择先自救。但宁安还是感谢哑巴,知道他是个哑巴后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毁容的男人心地不错,能力也很卓越,末世之中,人类还是需要抱团才能够渡过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劫难。

少年死去的地方只余下一堆破烂而沾满血污的衣物,和一个满是辐射鼠齿痕的网球拍。他的亲人或者朋友,将那个网球拍拿回来抱着,流出了一直没有流的泪水。

有人离开辐射鼠堆的时候顺便捡了许多辐射鼠尸体,这些恶心的小动物还是可以吃的,人肚子饿的时候,即使是毒药,也可能会把毒药吞吃掉,肠胃互相摩擦极度空虚的饥饿感,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忍受的。

他们将辐射鼠割去脑袋四肢,剥了皮摘除内脏,寻找柴禾准备烧烤着吃,携带的水很少,喝都不够的,没法煮。

哑巴一直扛着他的布包,也从来没有看见他打开过,众人进食喝水的时候也不见他从布包里拿出吃食,都以为他没有吃的,纷纷将自己少得可怜的吃食让给他一些,哑巴摇头拒绝了。他根本不用吃东西。

队伍中的人陆续道别各自离开,只是一个临时组起来的队伍,离开城市的目的已经达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分开是必然的。

一行四人,宁安,大强,哑巴,加上那个中年人,大强喊他班长,是两人刚进部队时带他们班的教官。

宁安说他们要去栖龙市,那里有他哥,他儿子也在那里。

哑巴一路上都极少和他们交流,有一天他突然跟大强借了纸笔,问宁安:【你见过我吗?】

宁安有些疑惑,他怎么可能见过哑巴?如果见过,这样的人物,他肯定不可能忘记。

哑巴在纸上写写划划,片刻将一副画像给宁安看:【这个人呢?】

画像有些失真,但宁安还是分辨出来了:“燕昶年!你找他?他跟我哥在一起,现在应该还在云隐村吧,很快就要到了。”

他并不清楚燕陶之间的事情,只知道两人交情很好,离开云隐村之后一直没有回去,现在还以为燕昶年一直待在云隐村。

原来我叫燕昶年。哑巴在心里默默念着,又问:【能告诉我一些他的事吗?】

“燕昶年啊,他跟我哥关系很好,似乎原先是S市人,挺有钱的,人还不错……跟你一样。”宁安笑笑说,“很抱歉我在云隐村待的时间不长,就知道这些。还有几天就到云隐村,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这个人和我哥救过我的命。”宁安说,“我哥不是我亲哥,不过假若我有亲哥,肯定比不上他。我哥对我很好的。”

【你哥叫什么名字?】哑巴又写道。

“十一,不过很多人都叫他景明。”宁安说,“你找燕昶年做什么呢?你是他的朋友还是亲人?啊,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失忆了。”

“景明,景明……”哑巴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两个字出神,他感觉这个人就应该是一直想记起的那个人,可是他为什么一点也记不得跟这个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那些他死也不能忘、死也不该忘的事情……

到云隐村后就能够弄清楚了。

可是这张脸——哑巴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心里莫名地抽痛起来,那个人,肯定也跟宁安一样不会认得他了。

宁安说他和景明关系很好,他变成这样,暂时还是不要让景明看见的好。

元婴严重受创,修为也因此降低,再过段时间才能够恢复伤势,但是想见到景明的愿望是那么迫切,他几乎一刻也等不了。

栖龙市。

栖龙江天坑依然漠然存在着,只是注入坑中的江水已经变成涓涓细流,下游的河床长满各种野草灌木,偶尔有各种小动物出入其中,辐射鼠是数目最多的,它们在河床中打洞,储存粮食,夜晚经常能够看到人们带着各种工具挖掘它们的洞窟,将它们的存粮搜刮一空,或者运气好,还能将洞主也收归囊中。

民以食为天,动物亦是以食为天。

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辐射鼠们却已经没有活路,它们有些开始攻击人类,以人类为食物来源之一。

人们应该庆幸它们很多时候都是各自为政,而不是群起而攻之。

哑巴靠近天坑,他感觉他应该来过这里,还是和景明一起来的。可是这天坑太大太深,他怎么会和景明来这里?他完全没有印象。那时候他应该没有能力进入里面才是……

宁安他们在岸上等着他。

哑巴没有多逗留,很快就离开了天坑。

越接近云隐村,他内心的兴奋和不安感都同时上升,哑巴撕了布将头脸蒙住,宁安和大强都看着他。

【别吓着孩子了。】

宁安了然,片刻笑道:“难得你心思还挺细的。不过景明和燕昶年不会看不起你,他们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哑巴点点头,略有些局促地将布包换了肩膀。

闻哥正在打坐,蓦然睁开眼睛,双眼精光湛然:“有元婴期修真者接近村子!苏解,速速告诉十一他们,小心为上!”

停到屋顶的大金展开双翅,羽翼扇动,飞上天空。

十一和陶修磊站在院子中,十一说:“似乎有大金认识的人。”

闻哥沉声说:“宁安回来了!他带着另外三个人,那元婴期修真者也在其中。这灵魂波动——有些熟悉。”

大金不断在群山上空盘旋,越来越接近村子。

“快到了!”

小妹一手抱着宁自在,另一手托着他胖乎乎的脚丫子:“宝宝你爸爸回来了!高兴吧!来,笑一个——”

宁自在趴在她肩膀上,两条小短腿在她手上蹦着,含糊地跟着说“爸爸”,笑得口水都流了下来,亮晶晶地滴落在小妹衣服上。他又长牙了,唾液分泌特别多,很喜欢咬东西,此刻就伸手去抓小妹固定头发的发簪,小妹手低了低,宁自在够不着,哼哼唧唧的。

“就在前面——竹林里那栋两层半的小楼就是,大金停在屋顶了。”宁安给哑巴指着,“有人出来了!看见了没有,最前面那个就是景明!”

哑巴呼吸一滞,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男人,长相很顺眼,高矮胖瘦都和猜想的差不多,表情不太多,可是他知道,这个男人实际上没有表面上这样冷漠。要问他为什么知道,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反正他就是知道。

心脏在砰砰乱跳,那是种离乡游子回家的感觉。渴望却又有些胆怯。

哑巴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一口气憋了老长,虽然没有窒息的危险,但仿佛随着这一口气,所有的郁卒之气都吐了出来。

宁安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第一次见到他,皮肤皱巴巴面目还没长开;带着他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实验室时,才几个月大,还不足周岁;如今相隔一段时间再见,已经长成很漂亮的小孩儿,算算才一岁多,会站会跑,会笑会跳,眼睛很黑很亮,一笑露出几颗小牙,嗨,他还流哈喇子!吃手指!

这是坏习惯吧?得改!

十一从小妹手里接过宁自在放到宁安怀里:“抱抱他吧。”

宁安手足无措,别扭地托着儿子,手臂肌肉有些僵硬。

当初离开实验室他第一次抱他,但那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味感受,现在怀里的小孩儿柔软香嫩,个头小小的,手和脚更小,那小手和小脚,对比自己粗糙的大手,真是脆弱而令人怜惜。

或许是对陌生人有戒心,宁自在扭动身子,宁安害怕他掉下地,又怕自己用力不当伤着他,正要让小妹帮抱着,宁自在身子不动了,呲,一股尿液兜头兜脑浇到宁安头上脸上。

众人笑得直打跌,小妹笑着忙将宁自在接过,宁自在用尿给他爸洗了脸,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尿液,小妹抱他去擦洗换衣服。

宁自在讪讪然用手抹了把脸,陶修磊舀了点水来给他洗脸,十一笑道:“洗什么!那是他儿子的尿,也该洗洗了,一走就是大半年!怪不得儿子不认你,这是给你的惩罚呢。”

小妹倒了茶洗了水果,宁自在让奶奶抱着,球球见家里来了生人,也不害怕,吃力地要给他们搬凳子,家里往日就很热闹,如今更是热闹起来。

宁安他们早就渴了,三个人一口气就喝了满满一暖水壶的茶水。

哑巴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喝水,宁安对十一说:“对了,哑巴说要找燕哥,怎么没有看见他?”

“你是谁?”得到闻哥提前的警告,事实上十一自哑巴出现后就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今听说要找燕昶年,心里就激动起来。

“我们跟他是无意遇到的……他说他失忆了,到处问人有没有认识他的,也问了我……那画像我看着像燕哥……就带过来了。燕哥呢?”宁安转头看哑巴,“哑巴,你画像的那张纸呢?给景明看看是不是燕哥!”

哑巴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宁安让他拿画像,他却有些迟疑,宁安催他,他才从衣服口袋里慢慢拿出来。宁安并没有注意他的不对劲,倒是十一注意到了,将那张纸接过去。

画像有五六分像燕昶年。

纸上还有哑巴写的字,熟悉的字迹,即使烧成灰他也认得!

十一突然站了起来,将众人吓了一跳。

“你跟我来!”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一直走到竹林里。

哑巴跟着他,答案就要揭晓,他紧张得双手微微颤抖,只能握紧了放在衣服口袋里。

十一转身就要将他脸上的布扯下,哑巴连忙伸手阻止,十一喝道:“松手!”

两人对视。

哑巴咬牙,不动了,随他。

一般情况下十一不会动用神识,但因为闻哥的警告,他早已经用神识感知哑巴的容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知道哑巴很可能就是燕昶年,再亲眼看见那张几乎彻底毁容的脸,内心的各种情绪就彻底翻涌起来。

“这就是你原来的样子?”十一拿着那张纸问道。

哑巴点点头。

“失忆了?”十一再问。

哑巴这次没有那么直接,他知道,如果他们的关系超越朋友,那么,这个答案很可能会严重伤害这个人。

他拿过十一手里的纸,用笔在上面写道:【对不起,我一直在找认识的人,我会努力尽快找回那些记忆的。】

【我感觉有一个人我绝对不能忘记,他对我很重要,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我觉得我找到他了。】

他们彼此对视。

十一看着他,缓缓开口说:“还有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很挂念你担心你。”

第93章

陶良生是个会计,自从大学本科毕业以后,一直从事会计工作,虽然换了好几个公司,但随着业务的熟练,工资是水涨船高,尤其是拿到高级会计师证书以后,收入非常可观。他是个心思慎密的人,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只是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他甚至给自己安排了以后的路,像大多数性向的男人一样,找个好女人结婚,生个一儿半女,侍奉父母,养育子女,所以他谈了个做教师的女人,那女人很不错,心地善良,知性成熟,是做妻子的好人选。

意外发生在看到女教师的堂弟后,陶良生发现自己对她堂弟有着极度的渴望,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他很恐慌,思想斗争激烈,最后断绝了和女教师结婚的念头,那么好的女人,他不应该欺骗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值得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

所以他找借口和女教师分手了,而那时候他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差不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女教师很伤心,陶良生硬起心肠干脆远走高飞,从此断绝了和女人结婚的念头。对家里的催促,他总是采用拖延的办法,至于以后,等拖到没办法再拖再说。

他隐瞒自己的性向,不谈女朋友,却也不找男人。自小生病,抵抗病魔养成了他坚韧的性格,过着几乎等于苦行僧的生活,朋友不多,但仅有的几个都是很要好能交心的,只是他也没有跟他们提过自己喜欢男人的事。

经常坐在电脑前,有时候工作或者联系业务,必须使用扣扣这种很流行的网上交流工具,陶良生从来不添加陌生人,有一次添加一个客户,谁知道同时有陌生人申请好友,他没有注意,顺手就添加了,才发现弄错了,只好重新添加客户,马上开始洽谈业务,那个无意闯入的陌生人也就忘记了删除。

那年中秋,独在异乡,公司发的月饼就放在公寓客厅茶几上,连包装都没有开。陶良生喝了一点酒,有些酒意,上网,很晚的时候扣扣还挂着,然后,那个陌生人突然跟他说话了。

那个人并没有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这些很普通很无聊的问题。而是问他,【中秋,有没有人陪着?】

似乎爱情就在一刹那间萌发。单方面的爱情。或许可以叫单恋。

陶良生和那个小了他将近十岁的男人慢慢熟悉,慢慢无话不谈,甚至将自己的性向告诉了他。

他们见面,他们做愛。

陶良生怀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情与那个男人交往,怒力燃烧积攒了三十年的所有激情和感情。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和那个年轻的男人没有未来,所以后来男人说在一起没有激情之后,陶良生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日子一如既往,陶良生依然照常上下班,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古井无波的状态。所以在去年除夕,他突然告诉了父母自己无法和女人结婚的事实。

在那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堂弟陶景明似乎也是个同,甚至公开和他的男朋友出入,村里人私下里有议论,也有些话不好听,但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那种恣意洒脱的姿态,令他非常羡慕,但羡慕归羡慕,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堂弟那样。

至少他的父母还在,他不能令他们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样跟他的老父亲和老母亲说:“我不能跟女人结婚,但会一辈子侍奉你们的,这一辈子,我就一个人过。”

年初八他就离开云隐村去上班,并没有工作很长时间,他就回村了。

太阳辐射越来越烈,加上几乎是全国性的干旱,越来越多的公司无法继续支撑下去,老板们纷纷放长假,其实谁都不知道这场灾难会在什么时候结束,陶良生干脆辞职,打包回家。

是好些老乡结伴一齐回去的。那时候已经有了“辐射鼠”这个词语,那些喜欢呆在下水道里的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不但白天到处乱窜,还开始吃人肉。

野外还有其他受辐射影响的生物,或许是食物短缺的关系,攻击性也强了许多。他将自己和老乡准备结伴回家的事告诉了家中父母,没想到回去那天大金带着小黄和它们的儿女来护送,大小五只金雕在天空盘旋飞翔,无论是辐射鼠还是野狗,抑或是对社会怀着憎恶的变异人企图伏击,全部都让它们解决掉,一路上有惊无险。

从那以后,五只金雕就有了“守护金雕”的称号,村里人将它们看作村子守护,自动自发定期供应肉类给它们。堂弟说不用,金雕会自己去觅食,那时候陶良生突然发现,堂弟的男朋友不见了,而他爬云隐山,十次起码有四五次能够看到堂弟独自坐在山顶一株松树旁的石头上,总是望着一个方向。

他猜想是不是那个男人走了,跟他交往过的那个男人一样离开,离开了堂弟。徒留堂弟一个人在原地。

人一旦陷入情感的泥沼,想拔身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他们一起坐在那块石头上,大多时候一句话不说,有时候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一个微风轻吹,却吹不走辐射带来的焦躁感的夜晚,陶良生和堂弟坐了许久,久到有些昏昏欲睡,堂弟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很轻,于是他听到了一个灰男人和上层男人的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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