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山中的气候总是比较凉，晚风吹来总有一股透心的寒。
夕阳余晖散散地洒落在天际，映着园中一片橘红，背部的伤口只余下断断续续的麻，腹部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却依然疼痛，所谓天意所谓代价便是如此吧，若时间不是这么凑巧，根本不用受这份罪，善恶到头，终有报应，轩辕冷霜有些泄气地想着，脚步缓缓地朝着院门走去。
焰雪教以毒物闻名江湖，总部之内却不见毒物的影子，这一点实在太奇怪，即便不见毒物，也该有些珍贵的药用花草，然而方才一路行来，所见最珍贵的花木便是七星海棠，其余的都是些普通植被，真要比较，还不如百花山庄。
“咳咳……”没有院墙遮挡，突如其来的冷风激得轩辕冷霜连着咳了好几声，不料牵动腹部伤处，只得扶墙缓一缓。
院外是一处极大的荷塘，举目望去，塘中尽是玫红色的睡莲，中间有一座亭子，周围没有任何可供人行走的过道，轩辕冷霜嘴角弯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练轻功的好地方，商量事情，更是好地方。”
回头看看身后月洞门上的字，自言自语道：“天之涯，那边难道是叫地之角吗？”
天地之局，轩辕冷霜很佩服设计者，在两处院子中间建造了这么大的池塘，从天之涯到对岸必须要过荷塘，若要不惊动任何人，就得有超凡的轻功，否则无论是船还是别的什么，必然会引起大动静从而惊动对方。
“若不能让双方照面或是来人身份特殊需要好好保护，把他们安排在这里绝对是极好的选择。”轩辕冷霜挪动脚步，选了处距离亭子较近的地方，足下轻点，闪身之间便到了亭中央，距离拉近一半，已能隐约看到对面门上的字，“哈，还真是地之角。”
稍事休息，将外衫脱下抱在怀中，再次运起轻功掠向对岸，这一次却是轻飘飘地落到了院外的墙边，如落叶一般飘下，悄无声息，凝神听了会儿动静后，才翻身潜入。
第65章
静谧幽深的走道，深褐色的岩壁上淅淅沥沥地渗着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山洞之中显得尤为阴森。
玄贤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眉头越来越紧，脚步也不自觉的放慢了许多，越是往前，血腥味越重，但是这一路走来，未曾见到一具尸体。
像是知晓玄贤的担忧，青枫说道：“这么重的血腥味，死的人一定不少，你又有的忙了。”
玄贤可以不介意青枫对自己冷嘲热讽，但却不能接受他这种凉薄的态度，当年疏离轩辕冷霜独自上少林，也只是无法认同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罢了。
“青枫，如果正道有难，你帮是不帮？”
“正道？”青枫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在你眼里，我是正道中人吗？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年来江湖中人尊称你一声‘剑圣’而不是‘剑魔’，这其中必有几番道理。”
“到时候再说吧。”
青枫这么说算是答应了一半，玄贤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多久，终于走出了冗长沉闷的山洞。
洞外是一处幽深的是峡谷，阴暗潮湿，高耸的树木几乎遮挡了全部的阳光，而那些低矮的灌木丛更是一簇连着一簇，根本找不着道路的痕迹。
“沿着这山溪逆流而上，就能找出事情的缘由了吧。”青枫看着深红色的溪水，以及水中的浮尸，表情甚是嫌恶。
玄贤说：“东西还没找到就大打出手不太符合常理，若是找着了……”
“快去看看！”青枫二话不说直接往山溪尽头掠去。
他不关心冥翼宝鉴的真伪，也不想取回冥辰宫那本失落已久的天凌圣掌，更不想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的目的只有青丝剑，只要能够取回那把剑，轩辕冷霜就不会前来，只要那把剑回到他身边，轩辕冷霜才算是完整的轩辕冷霜，青丝剑对他的意义，远不止于是宁烨送的这么简单。
青枫和玄贤赶到的时候，正是好几路人马混战正酣之时，个个都杀红了眼，见了人举刀就砍，举剑就刺。在这一方被参天大树包围的小小的空地上，褐黄色的泥土混杂了鲜血，成了接近于墨色的暗红，树上草上，到处都是鲜血，空气中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和歇斯底里的惨嚎，还有那令人作呕的鲜血的味道。金属交接碰撞，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声音很是刺耳。
玄贤见状，二话不说加入战团，将缠斗的人群分开，青枫却是冷眼旁观，仔细的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忽的瞥见对面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对青年男女，女的似乎很害怕，躲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而男人紧紧地抱着她，脸色青白，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开始自相残杀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青枫的忽然出现无疑是给了两人希望，两人皆是一愣，男人许是意识到眼前的老者是救星，立刻跪下说道：“前辈，我们是铸剑门的弟子，这次只是前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还不想死啊，您救救我们吧……”
女人紧接着说道：“是啊是啊，前辈，我们对宝藏没有觊觎之心，只是好奇而已啊……”
青枫有些厌恶地说：“我问你们话呢。”
“额？”男人稍微冷静了一下情绪，想了想说道，“我们一行人本来不是一起的，我和小师妹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拢了约莫十几人，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额……”
“说重点！”
“因为那块石碑，碑上写着旷世奇珍惟一人可得，最后活下来的人便是上天注定之人，其余的都将死于非命。本来这种事情几乎没人相信，大家几乎都忙着找宝藏的入口，但是后来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开始有人无故死去，而每死一个，那块石碑上的字颜色便深一分，所以有人开始相信这真的是老天注定，最后有人说只要这里的人都死光了，那么宝藏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为了不死在这里，也为了宝藏，就成了现在这样。”
“既然不想死也不想要宝藏，你们为什么不走。”
女人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也想走，只是不敢啊，之前也有人说要离开，但是很快就被人在峡谷的某一处发现了尸体，这是诅咒，是诅咒啊……”
已经开始的局，棋子没有喊停的权利，呵呵，这个布局之人还真是霸道。
青枫冷笑着，见玄贤已经差不多把人群分开了，说道：“各位歇歇吧，玄贤大师也累了。”
原本对玄贤的出现已经深感讶异，现在看到青枫，更是惊讶，也因此，更加确信了宝藏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性命和宝藏，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但为了可能的那一点点希望，愿意拿命去赌，直到临死之前才会后悔，可是就算一切能够重来，又有多少人会在这最后关头放弃呢？
这就是人心，贪婪，自私。
一中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拱手问道：“剑圣前辈，这次你也过来，是不是意味着冥辰宫也要来掺和一把。”
“哼，毛头小子这么快就开始算计起老夫来了。”青枫蔑笑道，“你怎么不问问玄贤大师，少林是不是也要来掺和一把。”
“这……”男人眼神闪烁，接着说道，“玄贤大师德高望重，况且此次和少林也没有关系，但是冥辰宫就不同了，不说那两本绝世秘籍，光是那柄青丝剑，轩辕宫主就势在必得吧。”
“区区一柄剑，宫主还不放在眼里。”不咸不淡的语气，心里却提高了几分警惕，此人不说别的单提青丝剑，难道说后来江湖上又传出了什么？
“前辈，人人都知道青丝剑是当年轩辕冷霜的佩剑，而且那柄剑的来历似乎……”
“闭嘴！”青枫怒起，一道光剑携着万钧之势破风而去，呼啸生风，势必要将那人劈成两段。
中年人似是没有想到青枫会突然出招，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被劈中，只见玄贤一瞬间就到了中年人身前，双掌交叠，硬生生接下了青枫盛怒之下的一剑，只听得轰然一声，玄贤脚下的土地已深深地凹陷下去。
“你算什么东西，宫主名讳岂容你直呼！”青枫也意识到这么做有欠妥当，瞥了眼玄贤，冷冷道。
玄贤对青枫莫名的愤怒很是不解，但眼下也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得转身问道：“诸位为何在此自相残杀？”
“不过是妖言惑众的把戏而已，何必认真呢？有些人不知道是居心叵测还是真的这么蠢。”青枫冷冷地看着众人，“想要宝藏的话，多少也要有点本事。”
明知道青枫是在讽刺自己，但是没人敢站出来驳斥，剑圣面前，又有谁敢出言不逊呢，众人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刚刚说话的中年男人，却见他脸色苍白，额头还不断地渗着冷汗，看来被刚刚那一剑吓得不轻。
见他们已然精疲力竭，且每人多少都有伤在身，玄贤也不急着问，让他们各自疗伤休息。
“你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等到人群各自散去，玄贤才低声问道。
青枫瞥了眼远处的石碑，径自走了过去，待到走近了，突然大笑道：“正道？玄贤，你所谓的正道中人都是一群草包吗？”
玄贤不明所以，再看了看碑上的刻字，疑惑道：“你是指这上面的预言吗？”
“预言？看来你也是老糊涂。”青枫摩挲着鲜红色的字体，说道，“这石头有点年岁了，字的颜色做得也不错，这沧桑的痕迹足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唯一的破绽在于，这上面的字你不觉得太清楚了么，按着这石头和字体颜色推断，这块碑至少也有百八十年了，而天凌圣掌是在轩辕宫主继位前便被人盗走，那会儿正是兵灾连年枭雄四起的时代，所以布局之人的意思应该就是那会儿某某首领为了以后东山再起而埋下巨额财富和武功秘籍。”
玄贤仔细斟酌了一番，试探道：“你是想说当时宁姑娘创立冥辰宫是想要改朝换代做这江山的主人？”
“我并没有这么说。”青枫想起轩辕冷霜左后肩被蔷薇花掩盖的刺字，国姓轩辕……可能宁宫主收留轩辕宫主，不仅仅是巧合，也并非一时兴起……
这么想着，青枫手心开始冒汗，索性一闭眼，撇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象，“我不明白，那人在这里立块碑是为了什么，宝藏就在这个峡谷当中，既然如此，为何不设下重重机关一步步埋下杀机呢，利用预言催动杀机的变数太大，也太麻烦。”
“别想了，在这里等几天再说吧，有你我在，想要杀人引起恐慌便不那么容易了，现在敌暗我明，很棘手啊……”
“嗯，不知道宫主怎么样了。”
“他……能有什么事……”这一路行来，玄贤不止一次听到青枫担忧轩辕冷霜，心中早已疑惑重重，却没刻意去问，心想若是他危在旦夕，青枫怕是不会在这里了。
“冥翼宝鉴是个好东西，但是，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希望他练这门功夫……”
“你脸色不好，连日的赶路也累了吧。”
“没什么，也许是老了容易多想吧。”
玄贤不再多说，心里的忧虑却是越发重了起来，青枫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们真的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肆意挥洒。
或许自己从很久以前就过着青灯古佛的日子，一成不变，对于岁月的变化便没有觉得特别深刻，佛曰尘归尘土归土，时间到了，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离开，留不住的永远留不住，只能盼望在时间到来之时，可以没有太多的遗憾。
看着青枫不再挺拔的背影，那一瀑银丝，种种都显示着他已不是当年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他，玄贤突然有些明白了轩辕冷霜执意将青枫留在冥辰宫的原因，因为已经失去太多，因为害怕再失去，所以要不惜一切留住能够留住的。
第66章
地之角的守卫比想象的要森严很多，轩辕冷霜更是坚定了内心的猜测，刚刚进入焰雪教的时候迷迷糊糊醒过一次，看见一个酷似陈元胤的人身在荷塘中的亭子里，只是方才神智有些模糊，没来不及看清楚就晕了过去。
如果焰雪教和朝廷有关系，那事情就复杂了。原本武林中某些帮派和朝廷暗中往来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如果昕榛真的是焰雪教主，以他在冥辰宫的身份，朝廷的用意就耐人寻味了。
趁着守卫交接的空隙，正要进入内院仔细查看，却发现昕榛与一名灰色衣服的中年人一道走了进去。
昕榛脸色不是很好看，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则是板着一张脸，虽没多少表情，却也看得出心情不是很好。一路行来，守卫见着他们皆是弯腰行礼，态度十分恭谨。
轩辕冷霜眉心一皱，尾随着那两人进了一处高阁。
许是凑巧，昕榛刚坐下就看到身后中年人那死板的脸，心头无名火起，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了个粉碎，“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温疏影自作主张，你也跟着他一起造反是不是！敢情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们要联合起来反了我！”
“属下不敢。”中年人跪倒在地，不再多说。
见他这样子，昕榛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几分，“好好地去招惹轩辕冷霜，你嫌命太长是不是！折了这么多人手，结果呢！我说过现在根本用不着对付他，你急什么！”中年人似是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只跪着任由昕榛怒骂。
“温疏影中毒是不是你们刻意安排的！”见他身子颤了颤，昕榛想也不想地一掌挥过去，中年人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一掌，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直起身子继续保持着原先的跪姿。
“你！”怒极之下，昕榛又抬起了手掌，想打到他说话为止，却被另一道男声阻止。
“兄长，何必为难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即便要打，也无需你亲自动手。”
昕榛眯起眼，看向来人，“潜龙渊的事情，派你来查吗？”
“呵，先不说这个。”来人笑笑，在圆凳上坐下，重新给昕榛倒了杯茶，“先喝口茶缓一缓。”
来人正是陈元胤，老远就听见了这边的响动，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兄长发这么大的火了，看来那个轩辕冷霜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人物。
“元胤，你与他见过了吧，这几天他住在天之涯，尽量回避着些。”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无论在武功还是心机上都与自己不分伯仲，可谓是最大的帮手，也是最大的敌人，不能掉以轻心，信七分，防三分。
“多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哥哥。”元胤笑道，“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见昕榛没多少欲望谈这个，元胤换了个他会感兴趣的话题，“说起那个人，他当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我与他相处只是短短一晚，他就知道了我是皇室中人，居然还说了天尊皇胤四个字。”
昕榛心中一紧，追问道：“你承认了？”
在他印象中，这个弟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更不好忽悠，想来轩辕冷霜定是拿出了绝对让他无法辩驳的证据。
“北辰元胤这个名字，本就不是平民百姓能用的，父皇当年若是给我一个简单的名字，或许我今天走的路就会不一样，比如你，北辰凌，比如他，北辰冽。”
昕榛知道北辰元胤不过是开玩笑自嘲一下罢了，淡淡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要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