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八阿哥回来……”康熙轻轻重复着这句子，“这孩子还会回来么？”
“会回来的。”菀宁说得肯定，像是真的知道胤禩的讯息一般。
“父母在，不远游。胤禩这个不孝子，却次次违逆朕的意思，每次不让他走，他便闹上一番，好歹总要他去了，信誓旦旦说着不会有事，要是真的敢不回来，朕，朕……”康熙说道这里停住了，人要是都走了，还能怎么罚呢。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讯息了，若是胤禩未死，总会传回些讯息，如今音讯全无……
“八阿哥虽远游在外，但汗阿玛身边还有别的阿哥，额娘身边还有弘昶，他也是放心的。”
“可朕不安心呐。”康熙说完叹了口气，往屋里头走了走，又回头看看，这院子里头装点的牌匾碑石，指了一块上面写了一个“静心”的问道：“这是胤禩的字？”
菀宁点点头，“是八阿哥的字。”
“都写得这样好了。”康熙叹道：“他小时候练字，都写小楷，朕看过一次，说要练大字才见功力。没想到他还真练了。”
“汗阿玛的话，八阿哥自然是要听的。”
“他要是个听话的就好了。他这个孩子，拗着呢，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他要做的事，怎么也得做成了，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的。那会儿要上战场，在乾清宫跪了一天，鄂伦岱看了都心疼了，这才求得朕同意。那回也真是争气，立了功回来。这次朕就放了他出去，不该啊。”
“汗阿玛这样忧心，他若是知道了，也会愧疚的。”
“他哪里知道？他眼里朕就是这大清的皇帝，就该事事想着大清，哪里记得朕还是他阿玛，还要惦记着他们这些孩子们。”康熙叹道。
“汗阿玛言重了。”
“你说，若是胤禩回不来了，朕该不该出兵？”
菀宁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了头绞紧了帕子，并不言语。
康熙正待再问，却有个下人忽然冲过来，急忙跪下，行礼都是匆匆忙忙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递上一块玉佩，说道：“皇上，福晋，外头有个蒙古人送来信儿，说是少爷派来的，说我们家少爷一切安好，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福晋，八阿哥是不是没事了！”
“那人呢，带过来，朕要亲自问问！”
第一百零一章：开源
三个月前……
胤禩送走了色布荣保一行人，也开始准备着自己去蒙古的行装。胤禩自小就不是娇养的，生活别说跟太子、胤禟、胤俄这些出身好的皇子相比，便是比起胤禛也是远远不如的，这一世虽然比前世好些，但胤禩骨子里却还带着从前的朴素，出门在外，能简单的便都简单预备，一应物事家中都有，倒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奈何胤禟总是闹着出宫陪八哥买些像样的东西。其实宫里头好东西多得是，他也是在宫中拘得久了，总想出来逛逛。胤禩也觉得相聚日少，分离时多，舍不得弟弟们，择了一日闲暇，领了牌子带着胤禟胤俄两个出来。胤禌也闹着要一起，但他身子弱，宜妃不许，胤禟安慰了一番，答应下来要给弟弟们带些新鲜的物事回来。
胤禩看着越来越有些哥哥样子的小九，心里也是有些熨帖的。十一阿哥胤禌前世里走得早，三十五年时便病死了，今生却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六年，只是三十五年冬天里大病过一回，身体还虚弱得很，受点儿凉都不行。胤禌前世里是胤禟的亲弟弟，却不见胤禟和他多么亲近，倒是很胤俄年龄相当，玩得到一起去，打闹嬉戏，无法无天。今世胤禟和胤禌阴差阳错变成了异母兄弟，反倒玩儿什么都将胤禌带着，银子银子地叫得起劲儿，胤禌病了也很是照顾，总拉着胤俄一起去给胤禌逗闷子。
三人出了宫，倒也没什么好去处，便在琉璃厂附近转了转，这边店面多些，多有卖西洋玩意儿的，胤禩的千里眼给了色布，胤禟不知，只道是丢了，怕胤禩心里不好受，一定要买个更好的送他。
店家看三个阿哥穿着，便知是满洲富贵人家的公子，满脸堆笑，表面殷勤，内心窃喜，忙不迭地介绍各种新鲜玩意儿。可胤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无论是自鸣钟，还是玻璃弹珠，珐琅器，九阿哥都不屑一顾，一副你这里的东西不过尔尔的大爷模样，只逗得胤禩忍不住笑。
胤俄倒是对这些玩物不太上心，看上了架子上一把短铳，枪柄上镶了红宝石，看着很是华贵。
“掌柜的，这短铳的火药拿些来，爷要试试枪。”胤俄将那枪在手上把玩一番，掂了掂重量，眯了一只眼，举起枪试了试瞄准，又放下来。
掌柜的有些心疼那短铳，却也不敢得罪这几位小爷，只得赔笑，道：“这枪不能试的，小的这店小，可放不得火器。”
胤俄有些失望得叹口气，胤禟便不干了，哼了一声，颇为不悦地说道：“爷的弟弟要试枪，你推三阻四的，是要找事么？”嘴上说着掌柜的找事，自己确实一副找事的脾气。
胤禩怕胤禟不高兴闹起来，传出去也不太好听，连忙拉住胤禟，轻声道：“小九，这掌柜的只怕也有难处。”
掌柜的连忙道：“还是这位小爷懂得小的做生意的难处。”
胤禟当然不会违逆胤禩，却也不愿附和着那掌柜，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那点头哈腰的模样，问道：“你这里店面又好，东西从港口进来时又不贵，卖出去自然是赚大把的银子，无非是一奸商尔，哪里来这许多抱怨。”
掌柜的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小爷不知，买这些东西进来，可不容易，上上下下不知要打点多少关节，各处关口的大人都要送上孝敬，每每逢年过节还要送礼，小的这店里的东西虽然不便宜，却也赚不了几个子儿。”
“这些东西要收很多关税？”胤禟似乎有些明悟，他自己做过几桩买卖，在这些事儿上又是有天赋的，难得胆大心细，敢闯敢拼，前世里便攒下富可敌国的家业，此时听了这掌柜的之言，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脑中形成，虽然不太成型，却模模糊糊有个影子，似乎就在那里，可是伸出手来却抓不住。
“大清国丁税不重，但商税却不轻，尤其这种从西洋倒换回来的玩意儿，都是成倍成倍地征税。只有几家指定的商家可以买卖，其他的便是望着这里头的好，想进来捞点儿钱也不准的。”
“那你们家也算是皇商了？”胤禟起了兴致，坐下来翘起腿问道。
“小的不才，也是有些个门路的，不然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店面不是。”说完又笑成了一朵花一样，让胤禟看着有些作呕。
胤禟故意不看他，笑问道：“你这门路有多硬？我看是你使劲儿巴结上的吧，不然怎么卖着这些寻常人买不起的东西，还在这儿赔笑哭穷。”
胤禩对胤禟何等了解，此话一出，便知道胤禟心里打着人家店面的主意了。这种时候，他便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就是八阿哥，也没法说服九阿哥少做这些个行商坐贾的买卖事儿，这样的事情，一向都是胤禟做自己的主的。胤禩当下只是淡笑着望着胤禟跟那掌柜的说话，并不多言。
掌柜的也是熟知人情世故的人精，听胤禟这意思，似乎比他傍上的靠山还要坚实一些。那掌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问道：“爷的意思？”
“我看你这店里头东西虽然不算上乘货色，却也是不俗的，不妨爷给你支个招，打通关节的事儿爷自有办法，你便负责找便宜的门路进货，得了利二八分成。可好？”
掌柜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胤禟，这到底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竟敢如此狮子他开口，张口便要了他八成利。
“怎么，不舍得八成让给我？”胤禟笑了笑，“那我看你这店里的东西价码如此高，也并不都是打点太多之故，只怕自己还是牟了暴利。中间有多少税少交了也未可知，不妨爷回去便查一查，看你这店家可是真的奉公守法，不夹带私货的。”
胤俄看那掌柜的吓得脸色发白，手枪在掌中转了个圈，对准那掌柜的，道：“掌柜的，我九哥可从来不说蒙人的话。你要么便听了他的，要么便乖乖等着这店被官府查封，我们兄弟别的本事不见得多高，这点儿小事却不过是举手之劳。”说完拎着枪柄，用枪管敲了敲那掌柜的肩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两个阿哥自小一起长大，这种事做起来简直配合无间，不动声色之间便让那掌柜吓得脚软。心道只怕这回真的遇上大人物了。若真是谁家的小公子，这种时候一定吹嘘自家父辈，一座大山抬出来，他也好应对，可这种只管讹人却不说身份的，若不是市井无赖，便真是得罪不起的宗室黄带子，看几人衣着谈吐，绝对是后者无疑。
掌柜的还没答话，店里却又进来另一个人，拿了把扇子，手上两个牙雕手球，转得又慢又稳当，一看便是资深的京城纨绔。那人进来一见胤禩他们三个，立刻笑得欢畅，作势一垂拿扇子的手，略微一躬身，笑道：“哟，八爷九爷十爷，您三位怎么想着这时候出来逛……”
胤禩怕他说出三人身份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忙说：“今儿九弟闹着要出来给我添置点儿好东西，我便领着他们出来逛逛。”说完忙着给鄂伦岱使眼色，瞥了一眼那掌柜的，轻轻摇了摇手指。
鄂伦岱却没听懂，好在他平素就不是个多么恭敬的，走过去搂住胤禩的肩膀，附在胤禩耳边道：“奴才可听说，这趟差事是咱们一道出，这样的好事儿，正该一起去趟望春楼。”
胤禩无奈，气这鄂伦岱有些不知深浅胡言乱语。这望春楼他是知道的，听着虽然香艳一些，却并非青楼楚馆，乃是个茶楼。环境清雅，伺候茶水的小童样貌都是极好的，京城之中不乏达官贵人爱去此处。大清官员不可狎妓，这望春楼里头虽然也做些皮肉生意，却是暗地里，况且伺候的也都是小倌儿，算是钻了个空子。
好在胤禟和胤俄并没听清楚，但胤禟看鄂伦岱搂了胤禩的肩膀，心中觉得这奴才也太没大没小，虽说鄂伦岱既是他堂舅，又是他表叔，可胤禟心中胤禩的地位无比神圣，只怕比阿玛额娘和其他兄长都要高些，如此被别人当成小孩子一样搂在怀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但鄂伦岱才不管这些，这边抱了胤禩，那边又去搂上胤禟，笑道：“九爷最近是不是又蹿个子了，长身体的时候可要吃得好些。”
鄂伦岱虽然没听懂胤禩的话，心里却也知道分寸，到底没有漏了几人身份。可那掌柜的却是认识鄂伦岱的，见鄂伦岱对这几个孩子亲昵之中透着恭敬，早已经吓破了胆，心道好在刚才没把几位小爷当成骗钱的轰出去，不然大概死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四人寒暄一番，这才聊到胤禟对这店里卖的物事感兴趣。鄂伦岱虽然在外一副纨绔模样，却也并非真是不学无术的子弟，如今提了领侍卫内大臣，更是从一品的大员，家中也是有不少产业的。鄂伦岱也算是胤禟的母家人，虽然不及佟国维那一支亲近，却也不是外人，鄂伦岱借着威势，没几句工夫便说定了，由胤禟门下的奴才出面，和这掌柜定个契约。
几人最后都买了些东西回去，胤俄买了那把短铳，胤禟买了本俄文书，又给胤禩添了一支新的千里眼。虽然不及从前那只伸缩自如，精巧方便，却难得看得极远，视物清晰，也算物有所值。可走在路上胤禟一路拉着胤禩的手，似乎做成了一桩生意，也并不太开心。
一直将两人送到阿哥所，胤禩才拉住胤禟，轻声问道：“小九，这又是怎么了。”
胤禟看看胤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舍不得八哥。”
胤禩笑着伸手拍了怕胤俄的肩膀，又摸了摸胤禟的脑袋，才道：“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胤禟似是赌气一般，不管不顾地坐在门槛上，抱着腿，垂着头。也不看胤禩，只低声咒骂：“才刚回来一年，还日日忙着政务，如今又要走了。汗阿玛没有别的儿子了么？为何脏活累活都堆给八哥去干，又要去蒙古！蒙古有什么好的。”
胤俄看看胤禟，又看看胤禩，一耸肩，也沉默地坐在胤禟身边。
“九弟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懂事理了。八哥此去也是要让小九以后有更多的好东西可以卖，有更多商路可以走，西蒙古降服，西域之路一通，日后西洋的东西，也能走陆路过来了。”胤禩在两人中间坐下，一手抱一个，轻声叹道：“你们舍不得八哥，八哥也舍不得你们啊。不如今天我不回府了，便留在宫中陪你们同睡，可好？”
第一百零二章：送行
漠西的战事还在继续，大清和准噶尔之间的通信也变得越来越艰难。自从大清答应为准噶尔和喀尔喀调停矛盾，已经数月过去，却丝毫没有进展。策妄阿拉布坦不是不知道康熙的心思，却仍然在赌康熙会碍于名声，在冬天开始之前，让喀尔喀的骑兵撤出漠西。
康熙这次派的特使，却是刚刚升任领侍卫内大臣的一等公鄂伦岱。鄂伦岱此人，张狂无礼，素与其父佟国纲不睦。佟国纲甚至还说过要亲杀此子的话来。然而，鄂伦岱的性子却是与佟国纲像得很，为人没有架子又爱胡闹，目无君上却滑不溜手，天生一副赖皮模样。看起来虽然不靠谱得很，关键时刻却很能插科打诨，把事儿办个八九不离十。
《尼布楚条约》签订的时候，是索额图和佟国纲同去的，此时去和谈，索额图获罪，佟国纲战死，朝中得力的人不是没有，可康熙偏偏看中了这个不靠谱的鄂伦岱。鄂伦岱所以能得了这位子，除了因为佟家家室显赫，也因他自己曾在对噶尔丹一战之中指挥火枪营立下战功，歼敌无数，作战英勇，这样的人到了外头，定然不会让人占了大清的便宜。
胤禩随行同去漠西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对外只是称八阿哥又去了归化，往费扬古处屯兵，准备下一步大清对外的军事行动。胤禩自从昭莫多一战之后，在军中威望甚高，隐隐有超过大阿哥胤褆的势头。连胤禩自己也觉得奇怪，从前还是个多病的身子，今生竟然混成了武将。
出京的时候来送的人不少，倒和上次去归化时不同。避开了上朝时候，许多和胤禩交好的朝臣也都趁势来巴结，送了一送。真心也好，逢迎也罢，胤禩都一一辞别。他是个场面人，即便不去走过去的老路，也不会存心疏远朝臣，无论如何，面子上做得过得去，日后办事也多些路子，想做什么，朝中也不会有人存心掣肘。
胤礽亲自将胤禩送出了城，拉着胤禩的手总是不肯松开。也不管旁边一干小的用怨怼的眼神瞟他，只是自顾自拉着胤禩的手说话。胤礽知道胤禩此行目的，也反对过，却拗不过胤禩的性子，被胤禩几句话轻巧地哄过去。周围都是旁人，自然也不能面授机宜，当下便也只能嘱咐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在外注意身子，哥哥一直在京中等着你回来之类。在众位大臣面前显得亲厚非常，让有心人散布出的胤禩因为跟太子不合，才自请出京的留言不攻自破。
太子在众位都拘谨着，因而不多时胤禩便劝着他回去，大阿哥便趁着这时候凑上来，拨开一众弟弟，将胤禩搂过一旁，亲切地嘱咐各种带兵的事宜，像是胤禩第一回上战场一般。自打索额图倒了台，明珠退了下去，胤褆便收敛了不少，虽然还是明里暗里和太子过不去，却也变得聪明谨慎得多。对胤禩，胤褆始终是拉拢的态度，不管是表面上做给太子看为了离间兄弟，还是当真存了几分真心，总之常常提起小时候同母的情谊，言谈之间多有暗示，太子与胤禩并无甚关系，论亲厚还比不过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