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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下——by洛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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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胤禛从不知道,色布腾巴尔珠尔这个准噶尔郡王、博硕克图汗竟然可以被胤禩不费吹灰之力就架空了。胤禩要查看每十五日由各旗扎萨克送来的简报。当年漠西编旗由胤禩一手包办,所有的扎萨克都是胤禩上折子票拟好的,满都统和蒙都统都是胤禩提拔上来的,虽不是必要,每十五日与扎萨克一样,也都会给胤禩一份简报。漠西各处的详细情况,从军队到民情,胤禩几乎都是牢牢握在手里的。更可怕的是,胤禩对于这些,竟然毫不避讳。

胤禩大方地请胤禛坐在一边,就开始处理每日的事情。简报看过之后会先行批阅,然后摘录一份递送康熙,再由抄事手抄一份满蒙对照文本,留作要事存档。胤禩办理公务的帐篷虽然简陋,但各种档案摆放十分齐整,分类明晰,一看既明。看过简报日头已经过半,胤禩也没有吃饭的意思,接连见了好几个专门前来请示要事的宰桑。宰桑是准噶尔旧官职,胤禩在编旗之后保留下来,几乎全部由之前的宰桑担任,处理大部分征兵、狩猎、以及少部分放牧的事务。

这天是三个旗放牧的草场发生了冲突,这种事在草原上是常见的,若是放在往常,就是两边带人干一架的事儿,就是放在漠南也难以有什么更好的处理办法。可胤禛眼看着胤禩一个一个见了各自有一番说辞的宰桑,拿出地图来把三个人叫进来,在地图上指指画画一番,竟然让三个人都有些而满意地退了出去,胤禩拍拍其中一个年轻的宰桑的肩膀,又留他下来多说了几句。

他们说的是漠西口音,胤禛听不太懂,但大约能分辨出是胤禩劝解那个年轻人,说这件事儿知道不是他的主意,以后不必这样被扎萨克当枪使。年轻人出去以后又吩咐在一边整理文书的荣保给扎萨克写一封信。如何写胤禩并没有交代,但胤禛明明白白看着荣保写出了胤禩的笔迹——只怕扎萨克接到的时候,也会以为是胤禩的亲笔信的。

好容易办完了这些,已经临近日落了,胤禩这才有功夫吃上一餐饭。饭食也简单得很,就是羊肉炖和酥油茶,胤禛自然不好多做要求,倒是胤禩颇关心得问他是否吃得惯。

次日有往西出发的马帮商队,贩卖云南、蜀中运送来的茶叶和丝织品,胤禩说其中还有胤禛喜欢的金瓜团茶。胤禛看那马帮队伍极大,马的草料也是极好的,似乎是胤禩特意安排准备的。前面的几匹马看着高大漂亮,马鞍是纯金的,上头镶了各种宝石,反而比那些平常的粗矮汉子

胤禩跟那马帮的头子似乎颇为熟悉,互相之间打趣了一番,说得却是胤禛根本听不懂的话。胤禩看胤禛被晾在了一边儿,也改口说了汉语:“马帮主,这是我四哥。他极爱你们的黑茶【1】。”

那马帮汉子似乎也懂得大清规矩,打了个千:“草民叩见四王爷。”

胤禛想说免了,却又觉得心里膈应。正好胤禩上前扶起,“帮主不必如此,四哥也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虚礼。你们第一次见面,倒不如这回送四哥点儿好茶,他回头定然记着你的好。”

“这是自然的!”那汉子倒是极为豪爽,“四王爷想要黑茶,我们马帮多得是。这回带上最好的也不过十年的,不知道四王爷喜欢什么年份的?”

漠西蒙古的茶多是从西藏来,西藏的茶又是经过茶马古道从云南运过去。这马帮主原本是云南人,经过胤禩一番动作,带着商队第一次直接往蒙古运茶锦,马帮的汉子大部分都是从漠西当地招募的,云南的本地人不愿意跑这么远。马队会一直从漠西出发,一直向西,用丝茶换回西方的精铁、海盐、珍稀品种的葡萄籽和大马士革玫瑰花香料。

胤禩回头看一眼胤禛,见他没说话,便直接说道:“我替四哥做了主,帮主也不必给太多,只送一饼五年的吧。这茶到了外头,就是一年的一饼也能换黄金的价格呢。咱们算明帐,到时候银子让荣保给你。”

“那怎么行?”汉子倒是直爽,“四王爷喜欢我们的黑茶,自然应该送最好的。拿一饼十年的送了,只当做见面礼,不能收八爷的好处!”

胤禩也不多言,说了过一会儿派人来取,回头又吩咐荣保给商队再添上两匹耐久力的好马,明日跟着一道走。

“我看老九那些经商的本事,多半就是跟你学的。从小带着弟弟,也不知道教点儿好。”胤禛埋怨着。

“这四哥可看走眼了,我这都是跟小九学的,做生意迎来送往,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小九对这些个可是天生门儿精。这摊子事儿要是交给他定然比我办得强多了。”说完胤禩扭了扭脖子,“坐了一天,也没舒活筋骨,走,叫上色布,我们跑跑马去。也让四哥见识见识,我们抹黑狩猎的本事!”

“你伤势不要紧?”胤禛本能不想在胤禩面前露怯,他的骑射功夫一向是不提也罢的。胤禩却是从小练得就勤快,虽然身体看着枯瘦,却是一身精肉,力气大着呢。尤其一身好弓马,连带着教导出来的几个小的都不错,哪里是胤禛比得了的。

“今年已经没有大碍了,色布这时候正闲得发慌呢,走走,我们去找他,你来了还没专门见过色布呢。”说着拉了胤禛就往色布的王帐里头走。

胤禩进门是不用通报的,进门就看见色布在和几个人围在一起摔扑,输了的就要罚酒。看见胤禩立刻跑过来:“胤禩,可算来了!”然后偏头看见了胤禛,两人同是郡王,已经属于平级了,色布敬胤禛是皇子,手按左肩,道了声:“四王爷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敬。”

胤禩倒拍拍色布的肩膀,“走,我们带四哥一起跑马去,带上你的卫队,咱们夜里头猎上一头熊回来!”

色布一拳捶上胤禩的肩膀:“你就吹吧!今晚上哪有月亮,熊瞎子不会出来喝水的。”

“四哥没见识过嘛。”胤禩回头看看胤禛,道:“我猎的熊皮送了汗阿玛做寿礼。回头四哥要是也打一头,刚好送给佟妃母凑上一对儿呢。”

色布这时也没避讳胤禛,笑道:“你那熊是我帮你猎到的,却让你给做了顺水人情。”

胤禛有些发窘地被晾在一边,反倒注意些有的没的。比如这色布之前说汉话还有些怪声怪气,现在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当然是天天和胤禩混在一起的关系,比如这个色布又没穿上衣,精赤的上身上古铜色的肌肉一块一块分外鲜明,胤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光着脊背,这人是不是时刻都是这样不爱穿衣服……

胤禛想得出神,没注意到一旁胤禩和色布交代了不少一天之中发生的事儿,色布自顾自喝着马奶酒,又让人给胤禩端来羊奶喝了,这才披上一件袍子,背了劲弓箭壶,一声唿哨,外头号角响起,一支精锐的部队迅速集结起来。

“四哥,咱们走!”胤禩过来拉住胤禛的手,将胤禛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外头可还有熊瞎子等着咱们呢!”

******

注:

【1】黑茶和金瓜团茶指的都是普洱。普洱是半发酵茶,年份越久的越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出猎

漠西的草原和漠南千里无边的草海不同,山多,树多,绿洲散布在沙海之中,那是一个个水洼周围的草场。准噶尔人驻扎在树林边上,在这里放牧方便,跑马也自在,取水就在近处,还有林子可以打柴。胤禩喜欢这个地方。满族是渔猎民族,打猎捕鱼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虽然是皇子,在宫墙之内长大,但骨子里还是爱着草原林海,宽天阔地。

胤禛却不爱。胤禛身子瘦高,兄弟之中不说最高却也差不离了,可仿佛天生少了骑射的天分,骑马时身子重心太高有些晃悠不说,拉弓也拉不开太强劲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只是太过细瘦,便自然少了协调。

胤禩前世里也不是健壮的,骑射只是寻常,尤其康熙四十七年之后添了心病,就更加病弱了。重活一世反倒好得多,小时候不必专心功课,也就着力狠练骑射摔扑。前世里欠着的,他都要在这一生补回来。这回虽然受了伤,但好在身体底子练得结实,并没有太伤本元,拉弓射箭的功夫还是极好的。

色布出去围猎,带上的都是近卫。准噶尔汗是郡王爵,仪仗根据大清会典该有一百五十人,漠西地大,胤禩就亲自给色布选了些年轻的壮士,平日里充作侍卫,若要进京行礼,再充作仪卫。队长只有十七岁,是色布收养的孩子,当时在漠西政变中立过功。骑射步射都是百发百中,功夫了得,为人机警,勇武至极。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可三四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孩子胤禩看着极喜欢,还亲自和他比试过,常说他以后定然是漠西一员虎将。他因为崇拜策凌,便自己改了名字,也叫做策凌敦多卜。色布与策凌从前关系也是不错的,觉得这样也挺好,就叫这个孩子小策凌。据说他祖上也是显赫的,只不过传到他这里,年代久了,难免没落。小策凌常常跟在胤禩身边,缠着胤禩讲那个大策凌的故事。胤禩就挑着讲一些,大多是两人一同在外时的事儿。

胤禩曾经和策凌两人流浪西北三个月之久,后来胤禩接管漠西,策凌则去西方游历,一直没有回来。信倒是带回两三封,都是写给胤禩的,让色布叨念了许久,说他这个做人兄弟的反倒不如胤禩一个萍水相逢的让他记在心上。策凌最后一封信里说他去了哈萨克斯坦,再往西就进俄罗斯了,也许下次再来,脚下踩的,就不再是他乡。

胤禩想,也许这一生,策凌依然能够建立开疆拓土的功业,为他自己,也为大清。这样的豪气,无论如何都是适合他的。他便为策凌打好后方的基础,培养将领,练好精兵——策凌的兄弟们死在了那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之中,他们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军力足以和策凌的铁军匹敌的一支横行草原的骑兵。而这支骑兵,就寄托在色布这一百五十人的亲卫队里。

正当朔日,月色消隐,夜色如水,沉静宁谧。漫天星光洒下,让天幕无限高远。百人的骑兵队伍从营中安静地划出,没有火把,只有几乎听不见的马蹄声和风吹动蔓草的沙沙声。

胤禛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看不见前路,不敢骑得太快,可周围的人都像是在夜能见物,不停地从他身边骑过,如同水流绕过礁石,渐渐地越来越远。胤禛开口去叫胤禩,却发现周围的人没有应声,没有月光,漆黑之中根本看不清身边的人脸。胤禛只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一时间,胤禩在哪儿,色布在哪儿,完全看不清了。

“你这四哥真不讨人喜欢。”色布在远处看着手足无措的胤禛,轻声对同样停在旁边的胤禩说。

“你不喜欢他?”胤禩明知故问。

“难不成你真喜欢他?”色布在黑暗中撇撇嘴,“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差点儿动起手来。做哥哥的也没个哥哥样子。”

“相信我,这个四哥已经讨人喜欢得多了。”胤禩笑道,“他可是个记仇的人,你可别玩儿大了,小心他日后报复你。”

色布耸耸肩,“你倒还挺护着他,我可听说你们两个在帐篷里头一起待了三天呢。”

“这就不必挂在嘴边了吧?”胤禩无奈地说,想起两人在那帐中三日,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咱们今日怎么玩儿?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我看这四王爷混没有你们满人的气势,还不一定禁得起我的近卫一玩儿呢。”

“好歹是我四哥,安达便悠着一些,也算给我个面子。”胤禩微微一笑。

“你若不是想让我收拾他,何苦大晚上拉我出来跑马,心里指不定多想看他出糗呢。”色布一哼,缰绳一松,向前蹿了一截,“带他到三家洼来,你就在一边儿看戏吧。”

“三家洼?”胤禩露出会心笑容,“我派人叫常赫来?”

“不必不必,咱们还没干过大的,夜里头来一出,也让儿郎们亮亮胆色。看你那四哥再摆那臭脸!”色布说着骑马走了,身影融进暗夜的洪流之中。胤禩叹口气,摇头笑笑,“四哥脸臭,又不是吓吓就能香了的。”

胤禩心中并非真的想与色布搞这些小打小闹的玩笑折腾胤禛的。他带胤禛来此,却多多少少有些恫吓之意。胤禛目光深远,布局精心,在漠西这里的种子只怕埋得比他还要早。否则,当时胤禛也不可能只凭他只身赴蒙,洞悉他对漠西和策妄阿拉布坦的全盘计划。宫里头的势力虽然经过太子那事儿一闹,胤禛早已经伤了根基,可宫外头的明线暗线,胤禩还真不知道胤禛都埋下了多少。

而漠西,就是胤禩将来的根基。在这里,胤禩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进来,别人不行,胤禛更不行。这是胤禩最初的筹码,是他耗费七八年时间一步步从筹划到实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换来的战果,即使现在他要走了,他也要让胤禛知道,在这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他的权威。

胤禛此次来漠西,说到底不可能是真的只为了带他回去,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谋算,胤禩并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出,胤禛不可能放任胤禩在漠西坐大,上赶着让胤禩回京去,无论是谁想他了,都是个借口,康熙也是眼看着胤禩在漠西势力太大,怕日久之后这里只知有八阿哥,不知有大清皇帝了。排遣胤禛来,无非也是让胤禛借此机会,在漠西活动部署,削弱胤禩的实力,两方抗衡,最终还是皇权至上罢了。

胤禩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要特意带胤禛来打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吓他一吓。让他觉得,在漠西,他不但建立不起从前的势力,就连稍微妄动一下,都可能被胤禩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让他枉死,而不用担上弑兄的责任。胤禩是敢这么做的,只不过,为了胤禛,太不值得。胤禩想,有一天,他会为了那些在青海阵亡的将士们,为了鄂伦岱,为了前世里恩恩怨怨,和胤禛彻彻底底来一次清算,但不是现在。他要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胤禛小心翼翼地拉近缰绳,突然周围的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仿佛一匹黑亮的马,从那劈开的洪流之中冲过来。在胤禛前面一个马身的地方,那匹马前蹄离地,长嘶一声,马蹄几乎踩在了胤禛脸上。

“四哥!”

听了声音,胤禛才知道是胤禩来了,一时惊吓过度,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你作死么!骑这么快干什么!找人点火把过来,这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四哥害怕了?”胤禩笑得得意,仿佛没有听见胤禛惊恐之下的命令,“这天上星星这么耀眼,点了火把多不协调,四哥是在亮堂的地方待惯了,见不惯这漆黑一片之地?”胤禩仿佛话里有话,带着戏谑的语气,“四哥别急,过一会儿眼睛适应一些,便看得清了。四哥若还是怕,我来做四哥的眼睛便了,我看得见的。”

“你看得见有什么用!”胤禛还是紧张地抓着缰绳,他一生中少有这样害怕的时候,心中不详的预感让他觉得分外恐惧。仿佛再回到那个陷入泥沼的刹那,死亡离他那样近,近到伸手可及。

“嘘——”胤禩食指放在嘴边,轻轻说,“四哥轻些,别大喊大叫,惊了猎物。这周围可什么都有,像四哥这样招摇,这深更半夜的,指不定招来什么。”

“我要回去!”胤禛愤怒地将马头调转回大营的方向,承认害怕,总要比葬身狼腹强些。

“四哥且慢!”胤禩轻巧一带缰绳,便挡住了胤禛去路,“跟我去一个好地方,什么都不用你干,只看着就好了。连打猎都害怕,四哥,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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