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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上+番外篇——by洛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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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看着胤禩清秀的脸,内心笑了笑自己:这明明是个孩子,怎么就觉得他内里是个比玄烨还成熟的心。莫不成这孩子真是上天所派,来定我大清的?想到这儿,太皇太后更安心了些,这孩子,应该是能让她放心的吧?

自那天以后,太皇太后病情急转直下,到了腊月里,康熙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一应事务都放在慈宁宫主理,诸多事务都派给了胤礽。康熙在病榻前亲奉汤药,视膳问安,朝夕罔间,备物尽志,无所不周。他甚至领诸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愿折己寿以延太皇太后之年。

然而,一切的努力都争不过命定的劫数。康熙二十六年,腊月廿五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

第十五章:恸哭

紫禁城之中,一夜之间,一片白色。仿佛上天都感受到了人间帝王的哀恸,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金碧辉煌的皇城,戴上层层重孝。

太皇太后停灵在慈宁宫中。康熙强压着悲痛办理丧事。他此时身体也是疲惫的,可他支撑着,一道道谕令发出去:要王公大臣、皇妃、皇子俱哭灵二十七日、要以皇帝之尊持服二十七个月;以布服丧、不用素帛。纵然太皇太后留了遗命,不愿皇帝割辫,康熙还是一意孤行地割了。然而他心中的哀痛,却并没有因为那割掉的发辫而减少半分。然后康熙握着梓宫(棺材)之中老人的遗体,痛苦失声。

胤禩远远地跪在一众皇子中间,看着如此悲痛欲绝的皇父,心里一阵一阵,刀绞一般。胤禩也在哭,他知道他应该像太子和大哥、像那些扑上去的宗室贵戚去劝解皇父不要过度哀伤,可他做不到。他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只想这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想这是一场梦魇,只要清醒了,就还能看到老祖宗慈爱的笑容。胤禩死死的咬住唇,拳握得很紧,死死压抑住,才没有失声。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能表现得比皇父更加哀痛,拼命地对自己说:我已是死过一次之人,或许老祖宗此时也在什么地方重生了,何必如此伤心?

可心却不由自己。胤禩甚至不再看得清远处的皇父,也不再看得清前面的哭灵之人,他眼前只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周围此起彼伏的哭灵之声让胤禩觉得厌烦,他们有几人是真心伤痛,真心流泪的呢?他只觉得自己跟这周围的一切离得越来越远,心里浮现出老祖宗那慈祥的笑意。

想起刚到慈宁宫那天,老祖宗抱了他,一样一样地问他诸般生活琐事。

想起第一次在慈宁宫见到太子那天,老祖宗交代太子,胤禩与她有缘,让太子多亲近。

想起每日里习字的时候,老祖宗在一边讲着天聪、顺治年间的旧事,讲着昔日里草原策马的纵情和酣畅。

想起第一日进学的清晨,老祖宗严厉地交代。

最后,胤禩想起了那一日,老祖宗郑重其事的托付。胤禩慢慢闭上眼,心中默默地说:我爱新觉罗·胤禩今日在乌库妈妈灵前起誓,日后无论阿玛、二哥如何待我,胤禩定完成乌库妈妈嘱托,无论小九小十有何样心思,胤禩定护他二人周全。此二者,纵有违其一,胤禩愿尝前世百倍之苦。

“八哥,八哥……”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声地唤着他,软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濡濡的声音还带了哭腔,“八哥,额娘说,老祖宗崩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是真的么?那八哥以后怎么办?”这是小十胤俄。

“闭嘴,”胤禟低声说,“你没见八哥正难过着?还用这种话伤他,八哥平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胤禟正说着,狠狠瞪了胤俄一眼,这才拉起了胤禩的另一只手道:“八哥,你别听老十胡说!”

胤俄却是有些吓着了,心里委屈,嘴一扁,眼泪断线珠儿一样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嘴里还嘟囔着:“九哥……欺负……八哥……对不起……”

胤禩看着两个在他身边跪着的弟弟,想勉强笑一下安慰小十,嘴角还没有扬起,却是更多的泪涌了出来,怎么也凑不出一个笑容来。胤禩擦擦眼泪,轻轻地拍拍两人的手,对两个弟弟说:“我……没事儿。”声音还是断续哽咽的,真是一丝说服力也无。看着两个弟弟关切的眼神,胤禩只觉得满心歉意。再看看一屋子假哭得闹心的人,胤禩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知会一声胤禟胤俄,胤禩揉揉跪得酸麻的膝盖,弓着身子,退到殿外去。他想透透气。

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慈宁宫的苏拉们得了令,不许扫雪,于是大雪就这样白皑皑地,将慈宁宫的院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胤禩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便只让慈宁宫一个小太监张祁年跟着,朝慈宁宫之后的大佛堂走去。那是老祖宗常去上香的之处,胤禩只是想,找个地方,跟老祖宗说说话。

他只穿了布袄,并不暖和,没带手炉,有些哆哆嗦嗦。一路上还能看到些许新踩的脚印,胤禩心中疑惑,谁这个时候到大佛堂来呢?顺着脚印走过去,却看见太子立在大佛堂门前,后面跟着毓庆宫的总管崔太监。胤禩上前去请安,还未成礼,胤礽就将他拉起来。崔太监递过手绢儿,胤礽蹲下来,给胤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道:“怎么一个人出来,还穿得这样单薄?”

胤禩看太子身上也是孝服一般无二,只道:“二哥也没多穿。”

胤礽叹了口气,毫不费力地抱起了胤禩:“孤就是想过来看看。这佛堂里面也没生炭火,冷得紧,孤带你回去吧。”

胤禩却摇摇头:“二哥,我想去佛堂,跟老祖宗说说话。灵堂里……”

还没等胤禩说完,胤礽就转身向佛堂走去,轻声在胤禩耳边说:“小八别太难过了,二哥带你去。”接着吩咐崔太监道:“崔喜,你去吩咐大佛堂当值的,传炭火,孤跟八阿哥要去坐一会儿。”崔喜领命去了,只张祁年一人跟在抱着八爷的太子身后,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太子立时又给张祁年派了个差事,让他回去到灵堂知会一声。

进了佛堂,有了炭火,拍拍身上的积雪,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的兄弟二人终于有了些暖意。胤礽打发了周围一干人,和胤禩一起跪坐在蒲团上。

“小八,孤知道你心中悲痛,不少于汗阿玛,想哭就在这儿哭一会儿吧。”

胤禩摇摇头。胤礽对他来说,是太子,更是他日后需要辅佐,需要保护的对象。他的悲痛,不能给太子看。胤禩深吸了几口气,压住悲痛,顿时意识到胤礽的烦躁。胤禩想了想,开始诵读起《心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因为实在太冷,起初胤禩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还有些轻微地颤抖。但念着念着,却渐渐平稳起来。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无片刻停歇。

胤礽闭着眼听着,只觉得心中那些不安随着胤禩的声音一扫而空。太皇太后驾崩,想必来年朝堂之上必有一番大动荡,索额图和明珠之中必有一个要先动。胤礽如何不知,此时他应该守在阿玛身边,劝解他,安慰他。或者在灵堂上痛苦失声,以示他纯孝之心。可胤礽不想做这些,他内心烦躁至极,只想找个奴才抽他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之气。可此时听了胤禩诵经之声,胤礽心却意外地沉了下来,琢磨汗阿玛的心思,只怕还是要先削明珠的。想到此,胤礽不由得心中大安,也就愈发平静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间的大雪也停了。炭火越烧越旺,在空旷而晦暗的佛堂之中,火光跳动着,发出滋滋地爆烈声。

“八哥,八哥!”门外胤禟的声音响起,是胤禛带着胤禟找来了。二人进来一见太子,齐齐行礼。礼毕之后,太子看看胤禟,又看看胤禛,上前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小八心里不好受,你也是做兄长的,多劝劝他。”又转而看了看胤禟,什么都没说,抬脚便走了。

胤禛愣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太子离去的背影,这才拉着胤禩胤禟一起坐下。胤禟也不管胤禛在一旁看着,径直扑倒胤禩的怀里,撒娇道:“八哥……”

胤禛瞪了一眼,胤禟却还依然我行我素。胤禛无法,从苏培盛手中接过一个手炉,递给胤禩,道:“大冬天的,还下着雪,你自己出来也不知道带个手炉。胤禟一听说,就拉着我给你送来了。”

胤禩接过手炉攥在手里,揽过胤禟,将额头和他抵在一处,漫不经心地回:“多谢四哥了。”

胤禟却努了嘴:“八哥出来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和老十还以为你在雪里冻着呢,快急死了。要不是我问上那个小太监,还不知道八哥躲在这儿了呢。”

“是哥哥不好,还让你跟小十担心,”胤禩叹了口气,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胤禟的脸蛋儿,“小九长大了。”

胤禛只是听他们叙话,过了一会儿,才将胤禟从胤禩怀里拉出来。他十分郑重地看着胤禩,道:“太子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佛堂的奴才我来时就已经都打发出去,灵堂那边你不必管,刚才跟你来的那个张祁年待会儿会送些被褥和吃食过来。九弟我先带走,这儿,留给你一个人。”

胤禛说完,拉着胤禟就走,胤禟不愿,胤禛也不管。到了大佛堂外面,这才低声说:“咱们回去,他也该好好哭一场。”

那一夜,胤禩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一直哭到了天亮。

第十六章:持服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廿六,处于盛年的帝王在养育他三十多年的祖母遗体之前,哭得昏了过去。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作了一团。各种“皇上!皇上!”“陛下晕过去了!”“快去找太子!”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将原本愁雾笼罩的慈宁宫吵了个沸反盈天。

胤礽守了一夜的灵,此时正在慈宁宫外给皇子们临时盖起的帷帐之中小歇,没等到传信儿的太监,胤礽自己就先被外头的混乱吵醒了。整了整衣服,就往灵堂去。半路上刚好碰上毛毛躁躁来找胤礽的小太监,胤礽抓住问了个大概,立时令他去大佛堂找八阿哥,还顺便赏了他二十板子,让他出了丧去内务府领。

胤礽一到,混乱的场面立时稳定住了,串联好准备在灵堂外长跪请圣上节哀的大臣们也被他狠狠骂了一顿。既然起了,胤礽便也不再歇着。年关将近,各省的官员考评等着批复,人口要统一上报,国库要清点,外藩的亲王郡王台吉、朝鲜的使臣们要来朝贺,如今已经进了京了。再有大行太皇太后懿旨不愿远离京师,康熙拟停灵在安奉殿,丧葬事务繁琐,安奉殿也要修缮。日前下了大雪,京中民宅也恐多有受灾,总还要安排临时的救灾居所,分发防寒衣物,还要另遣御医巡视,减少冻死饿死旗民人数。还有,太庙、永陵、福陵、昭陵、孝陵、仁孝皇后、孝昭皇后陵都要拟人前往至祭。诸多繁冗事务,胤礽一并理了起来,就在慈宁宫院内搭了个毡棚,权作临时的理事之处,看折子写陈条,以便康熙醒过来之后能及时批示处理。如今看着康熙这过度悲伤的态势,这年,恐怕都没法过了。

胤礽刚刚稳定了慈宁宫内外因为康熙晕倒的骚乱,胤禩就来了。正要行礼,还没等打袖,胤礽就焦急地道了声免礼,头也没抬,就说:“我这儿忙得走不开,汗阿玛那儿,你去帮我劝劝,别人去,我不放心。”说罢,才抬头看了胤禩一眼。

胤禩眼睛肿成了水泡儿,眼底更是泛着青影,脸红红的,泪痕也没太擦干,一副刚刚还在痛哭的模样。

胤礽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昨儿还以为你没事儿了,却想不到你只是背着我哭去了。我还是让老三老四一起去吧,他们总是年长些。”

胤禩却道:“二哥,我去。”

胤礽想了想,点了点头,吩咐道:“捡着能宽汗阿玛心的说,别又勾起了阿玛的伤心之事。孤本就想着你能去劝最好,你最知道老祖宗,又知冷热,千万让汗阿玛吃些东西,这国、这家还有诸多要事等着他呢。好了,多了孤也不多交代了,你自个儿把握吧,去吧。”

胤禩应了,行了礼退出去。

胤禩觉得自己很冷,眼睛是发烫的,睁都睁不开,可总算是冷静下来。老祖宗走了,胤禩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一半,心中的悲痛,仿佛比前世额娘阿玛走时更甚。大行太皇太后,他的曾祖母,前一世对他只是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可如今却是他在这皇宫里的凭依,是他这一世都割不断的根。若是没有老祖宗,胤禩不可能从小九小十出生就能一路陪伴他们成长,若是没有老祖宗,胤禩也不可能得到那个永远眼高于顶的二哥的信任,若是没有老祖宗,他的一切,也许还同前世一样。胤禩远远地望了一眼老祖宗停灵的地方高大的梓宫,心里莫名地突然又感到了那种老祖宗在身边之时的安定。

康熙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无处不是轻飘飘、软绵绵,使不出一丝力道。正叫梁九功打算问问玛嬷的病情,却突然之间想起,自小抚育他,维护他,督促他的玛嬷已经不在了。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几个时辰,康熙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是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却也还是争不过天。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眼泪仿佛又要落下了。只听梁九功禀报:“万岁爷,八阿哥求见,已经等了有快两个时辰了,您见不见?”

“八阿哥?”康熙怔了一下,才突然想起,这个孩子自小养在老祖宗膝下,对老祖宗感情也是深的。他此来,是来做什么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梁九功说:“传吧。”

梁九功退了出去。不多时,胤禩就进来,规矩地行礼,声音却是哑的:“臣胤禩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康熙看着这个儿子哭得明显肿起来的眼睛,心里也起了相怜之意,只觉得胤禩虽然对老祖宗依恋可能不及他,但只怕是诸皇子之中最相近的了。老祖宗病着这几个月,胤禩日日陪着,只要胤禩在边上,似乎老祖宗就宽心一些。这样想着,康熙语气也慈爱了不少,“你也哭得这样厉害?眼睛都肿了,一晚上没睡吧?”

“是,”胤禩起了身,退在一旁,垂首应着话。

“太子让你来劝朕的?”康熙倒是一针见血,“他倒是会找人,你说说,你现在可是不哀,不痛了?能来劝得了朕?”

胤禩欠身,道:“回汗阿玛的话,太子确实令臣来劝慰您,可儿子此来,是请旨的。儿子自小深受大行太皇太后慈恩,也想为乌库妈妈守孝,于慈宁宫幕次结庐,服满二十七月之期,以慰心中哀思。三年之期,儿子都嫌不够,实在不愿以日易月,求汗阿玛恩准。”说着,胤禩跪了下来,郑重地行了大礼。身子因为哀痛过于虚弱,中间还跌倒了一次。

康熙却是冷哼一声,“八阿哥倒是长进了,这以退为进,是太子教你的?朕昨日才发了上谕,朕持服二十七月,意在必行。诸王大臣上书谏朕以日易月,他们不解朕之心,尔等诸皇子也不解么?朕心已定,尔等尽心便是,切莫再劝。”康熙话虽如此重,心里却并不怀疑胤禩是出于本心的,毕竟胤禩从年幼之时养在慈宁宫,一直乖巧懂事,侍奉至孝,也给太皇太后添了不少欢笑。

胤禩此番请旨,是在外面想了两个时辰想好的。一来胤禩自己思念曾祖母,确实想要服孝,二来也确如康熙所言,是存了以退为进之心,他自请了服满孝期,他日大臣们上书劝谏,康熙也可着他代帝服孝,康熙自己以日易月便可。为太子和大臣们解决这个麻烦,也不失为胤禩第一次进入朝臣视线的良机。胤禩前世也算是久经考验,听得康熙这般语气,知道这事儿估计有戏。一时声泪俱下,伏地口称:“汗阿玛明鉴,太子只吩咐儿子劝汗阿玛进膳,旁的什么都没交代。儿子所以自请,全是对大行太皇太后一片赤诚之心。汗阿玛孝感动天,臣慕之至甚,汗阿玛以退为进之言……汗阿玛恕罪,儿子……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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