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莱斯！”Ken很亲热的走到莱斯面前，堆满笑容又认认真真的打起招呼来，“早上好。”
“你找我？”
“老板要我在这里等你们，他想见Steve。”那青年把目光转向缓慢下车的陈曨，晶亮亮的眸子里是不掩饰的打量，这可是Kovac最出色的前辈，自然是要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陈曨抬起头，也和这个青年对上了眼，只觉得他有张挺可爱的脸蛋，不过看他对莱斯那股熟稔劲，又刻薄的觉得光只有可爱成不了事。
“明白。”莱斯拍拍青年的肩，客套寒喧了几句，“今天有job吗？”
“嗯，一会儿刘先生带我去。”
“噢，加油。”
陈曨现在在公司，倒是可摆出点红人的架子，对于这个Ken，他是一瞬间就不带有好感，所以就没搭理对方，还迳自往走廊里走。莱斯见他走得快，就逼着和Ken告了别，快步跟上自己的模特儿。
陈曨最近本来就够阴阳怪气，所以莱斯也没觉出他是闹突发的脾气。今天约了客户来开会，他们是提早来准备。现在却先得绕到老板的房间去——陈曨有些惴惴，隐约猜到那消息可能是闹开了。
老板房间里，史莱哲已在大椅上等候，一副开庭审讯的架势。
“很好，很好，你现在是出人头地不认爹娘了。”史莱哲把烟头捻熄在桌上，凶猛的蓝眼珠紧盯着陈曨，“我明白的，你如今是个大红人，我这小地方怎么还容得了你？”
陈曨与门边站着的莱斯对看了一眼，没觉出甚么情绪来，随又低下头，礼貌而生疏的道，“老板你说的是甚么话，我不明白。”
“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你要跳到大金主那里去帮忙了，还装不明白？”史莱哲狰狞的笑了，他相貌剽悍，笑起来就有种吃人的气势，“Steve，我不介意人走，但你总该亲自来给我个说法，如今这般没声没息的过河拆桥，简直是连着你情夫一同打我嘴巴，我真的很不痛快。”
“老板，不瞒你说，这事儿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陈曨垂下眼，平心静气的说。
“所以呢？你想说你也是受害者喽？”史莱哲瞄向旁边肃立着的经纪人，“莱斯，你看看你教出来的货，会懂得装可怜了，有前途嘛！”
“我并没有要推诿的意思，只是这件事儿，我有不得不答应的苦衷。”陈曨说着，目光是看向莱斯的。
“所以，他总不能扛着枪逼你就范？管你苦衷没苦衷，结局就是，你已经答应了？”
陈曨不说话了，其实也不需要说，无论中间的过程由谁主导，但结果却是相同的，陈曨确实是有了去意，走到现在这个阶段，Kovac无法供给他比安东尼更好的援助。况且，安东尼也不会让他留下来。
“Steve。”史莱哲瞧着他，重重叹了声，“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说……”
业界是很讲知恩图报这回事，虽然也有经常跳糟的模特儿，但大多数人都是跟定了哪家就是哪家。Kovac不能算是家国际级的公司，但确实也投放了极多资源去培养陈曨，好不容易他终于涨了身价，却马上被挖走了，实在是很说不过去。
然Steve要投靠的，才是真正让他红起来的后台，若没有安东尼牵线，今天的他依然是个没没无名的小东西，甚至已在那次比赛失败后沈下去了。史莱哲确实没法理直气壮的责备他忘本。
“莱斯。”他决定动人情牌，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好手足，“你怎么看这事儿？”
这正也是陈曨心里最在意的，于是他也转过头去，有致一同的看着他的经纪人。
“我？”莱斯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及，他怔了一阵，然后目光垂下，倒是稀松平常、不以为然的表情，“如果Steve想走，是在情在理，我们也是得让他走的。”
“就这样？”史莱哲很不愉快的蹙起眉，“你倒是最照顾他的人，也不骂他两句？”
“老板，别玩笑了。”莱斯意外地，在这个关头竟然笑了，这是陈曨第一次见到他笑，是个很勉强的、敷衍压抑的笑，“我做经纪人，也是公事公办罢了，谈不上甚么情分。”
陈曨胸口几乎就涌出了一堆反驳的话，只是他的立场不让他说出来，莱斯这么放得开，其实是对他有利的。
但心里就觉得沈甸甸压着颗巨石，舒服不来。
史莱哲挑起莱斯的话，本是为自己找个同盟，没想到对方这般不争气，竟反过来支持底下人跳槽，这话就谈不下去了。其实也没甚么好谈，陈曨去意已决，安东尼又是势大一方，Kovac作为个小小的本地经营，是根本不可能和人家抢，现在就等安东尼真正上门来，赎身一样交付违约金，把那交接事宜正式办一办，Steve就正式脱离Kovac了。
想到这孩子二十入行，是史莱哲一眼相中，给他裁培到今天的人模人样，就不由得有气，还是觉得便宜了安东尼。这最后的几个月，非得把Steve的最后一滴油水榨净，以免日后悔不当初。
过了这短短一小时的交谈，莱斯和陈曨一同到会议室去继续原定行程，陈曨见对方丝毫不受影响的，就在二人独处时，开口问了，“你之前已经知道了吗？”
“嗯？”
“就是安东尼那事。”陈曨垂下头，这刻只剩下他和莱斯，竟然又有了点内疚，不敢去正视对方的眼睛。
“不知道。”莱斯坦然的回道。
“你看来很平静。”陈曨低低的问，“是不是我走了，你也没所谓？”
“Steve。”莱斯声音里，带了些无力，“你问这个来做甚么呢？是不是我说介意，你就不走了？”
“不是。”
“那就不要提了。”莱斯很直截的结束了话题，“谈谈今天的工作吧。”
第19章：过渡
安东尼效率非凡，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大方的公开承认，过没几天就亲自来了趟Kovac，和史莱哲闭门详谈，双方和气的握手做结，陈曨听了自己的赎价，倒只是自嘲的笑了一声，他毕竟还是个小人物，史莱哲这算是足分的狮子开大口了，不过对安东尼来说，也并不算甚么天价。
言而总之，他的契约在三个月后就会主动转介到GCB，也是安东尼的手上，莱斯会在最后一天给他做手续处理，其实也就是签个字，证明以后和Kovac再无关系罢了。
陈曨和莱斯之间，隐隐的有了些尴尬。陈曨好几次，想开口问莱斯有没有兴趣一起跳糟，因为实在是舍不得他，可话到嘴边，又是忍了下去，觉着没到适合提出的时机，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见到莱斯总是有些别扭的欲言又止，对方始终没做出太多反应，彷佛那并非甚么了不起的大事。
史莱哲显然是暗中下了安排，要把陈曨最后这三个月榨干榨净，所以他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外出工作，有活动宣传、杂志访问、连一些零碎的平面广告也有，陈曨自觉对Kovac有所亏欠，工作发下来就闷声不响的接了，契约圆满前一个月，安东尼建议他把公寓退租，提早搬到那所高级的半山豪宅里去，还厚脸皮的格外联络了莱斯，要他帮忙。
“我可以找搬运公司，不用你。”陈曨对莱斯说。
“你没时间。”莱斯很清楚他的行程，黎明时分出门、凌晨才回到家里，周末也是连续工作的，哪会有时间收拾房子？
“我会跟安东尼说的，我根本就不想搬。”陈曨靠在车窗边，略有些烦躁，他的压力己积累到另一个层面上了，“你们这般赶急干嘛？是非把我踢出去不可么？”
“你就当是安东尼的好意。”莱斯回道。
陈曨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是迁怒了，不过现在谁卯起这个话题都会让他不爽。安东尼听不明人话，甚么事也独断独行，陈曨不能对当事人申诉，只好把火压在心里，越压越旺。
“莱斯。”择日不如撞日，陈曨藉着这口气，正好问出心事，“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过去？”
“甚么？”
“你是我的经纪人，不管到哪家公司，有你伴着我总觉得安心。”陈曨给出一套有条有理的解释。
“你只是突然转换环境，才有这样的想法，到那边习惯后就不会了。”就像一个经历太多的长辈，莱斯很安然的拍拍他肩膊，拒绝了这事，“那边有安东尼照顾，你很快就会适应。”
“难道你就要一辈子留在Kovac？”陈曨见正面说的不行，就挑出其他的理由，“我也很舍不得公司，可没有安东尼，我是不可能做到现在的成就。”
“这是你个人的决定。”莱斯的声音很和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你的经纪人，那太没成就了。”
陈曨猛然转过头，狠狠的看着莱斯，对方还是一片悠然的表情，对他来说极慎重的人生抉择，落到莱斯眼里就显得不值一提，这时他才知道，莱斯的不在意是发自内心的。
“很好，算我多管闲事。”陈曨咕哝了一句，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之后的几天，只要安东尼打来的电话，他就反覆申诉自己不想搬家的事，但他现在就像是卖身契即将被易手的货物，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安东尼只当他是小猫嚷叫，笑着安抚劝慰一番，转过头计划还是照样进行。
莱斯趁着他白天工作的时候，用了六个小时就把他公寓里所有东西处理掉，其实陈曨的个人物品，许多都是出自Kovac的资助，莱斯按着公司规章，谨慎帮他置办的衣装，史莱哲没小气得要把这些收回来，但安东尼却不想要，所以大部的物品都给送到衣物回收站。
陈曨还没知道新居所的地址，他是刻意不闻不问，消极地做抵抗，所以莱斯搬家的那天，他是连带跟这个经纪人呕气，对方把他送到新居，引擎全熄，陈曨还是不肯下车。
“Steve，你真是难服侍的主儿。”安东尼走出来接应，扳开车门、哄小孩似的硬是把陈曨拽了出来，“就这么不想和我同居吗？”
“你根本没问过我的意愿。”陈曨轻而冷淡的道。
“这是个好地方，离你以后的公司也近，你一定会喜欢。”安东尼笑笑，没因对方的顶嘴而不悦，最近他就像是钓大鱼一样，每天一分一分的逐渐收网，想到日后陈曨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了，就快活得不得了。“吃过饭没？我叫人给你做？”
“吃过了。”陈曨转头瞥了车内的莱斯一眼，“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就和你之前的睡房布置一样。”莱斯颔首，“有甚么找不到就打给我。”
陈曨因为心里有气，对莱斯这种过份的细心体贴就欣赏不起来，莱斯和他道了别，车子就驶下半山公路回去了。
陈曨在安东尼的引领下来到这所堪称豪华的住房，客观而言，这真是个好地方，舒适、宽敞，装潢家俱都是一等一的顶级，安东尼和陈曨各有一间睡房，安东尼的是双人床，陈曨的是意思意思的单人床，但房里布置确实和先前独居的公寓同样。陈曨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那个顶到天花的杂志架，排列次序一式一样，也只有莱斯知道他这些细微的偏好，心里就越发郁闷。
“安东尼。”陈曨指腹扫过一本本书脊，倏地开口。
“嗯？”
“我想让莱斯继续做我的经纪人，可以让他一起跳糟吗？”
安东尼走上前，轻缓的抚摸着陈曨的脊背，“为甚么呢？”
“他最懂我，有他照看着，我可以放心很多。”
安东尼俯下身，在陈曨的发旋顶上一吻，沈声说，“Impossible。”
“怎么不可能？你们公司刚开…也需要雇几个经纪人吧？莱斯一向是和我合作的，绝对适合。”
“Steve，莱斯不是不好，不过有两个原因，他是绝对不能过来的。”
陈曨转过身来，眨巴着眼睛，洗耳恭听。
我要你跳槽，就是因为看不得你和他好。如果他还跳过来，那我岂不是白干了？”安东尼摇头苦笑，“这世上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要从了我，就得把你自己完全交给我。”
“你总不能当我的经纪人。”陈曨听了，很理智的回道。
“大部份时间，我会亲自带着你。”安东尼沈声说着，彷佛承诺似的。
陈曨觉得有些可笑，以安东尼这样少爷的款式，怎么可能像莱斯那样千依百顺地照顾人？他心里第一个感觉就是资源错配，但安东尼是那样的认真，让他笑不出声来。
“那你很快就会后悔挖我过来。”陈曨摇头，“很快。”
“Steve，你怎么总是对我毫不信任？”安东尼一脸受伤，“我现在是少见你一面，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好、好，那第二个原因呢？”陈曨对那些甜言蜜语是向来不受用，于是就直接跳过，转回到正题上。
“另外那个倒是别人的家事，莱斯绝不可能离开Kovac，因为史莱哲是他哥哥，这家公司根本是他兄弟俩的。”
这个原因，倒是震撼力十足、说服力也充分。陈曨是瞬地睁开了眼，见鬼似的看着安东尼，“你在说笑？”
“千真万确。”安东尼很有把握的点头，陈曨不得不信，因为在这圈子里千丝万缕的关系，安东尼几乎是盘据在最正中的核心人物，他熟知所有情报、隐私，甚至是他人的秘辛。
“骗人，一点都不像……”陈曨还是有些意外，史莱哲金发蓝眼，看来就是个纯种的老外，但莱斯…根本是个东方人样，怎么也不会是兄弟，“就算是同父异母之类的……也相差太远了。”
“这事儿我也没仔细探究，但话是他们亲口说出来的，就不会错了。”安东尼不甚在意的耸肩，他对别人的基因没兴趣，只要知道事实就好，“你就索性死了心吧。”
陈曨觉得这个消息很匪夷所思，甚至想马上致电给莱斯问个明白，但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来自己出道也不过短短三年，莱斯做经纪人的资历却是长太多了，也许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肤浅的小模，所以就是跳糟了，都可以不当一回事。
影响自己人生前途的大事，在见惯风浪的经纪人眼前，压根儿不值一提。所以莱斯不挽留他，好整以暇的按照史莱哲安排，把他的价值榨取到最后，反正走了一个Steve，明天又有另一个John或者Peter补上，这圈子多的是浮浮沉沉的人，不怕没选择。
陈曨对莱斯，本来是有些脑袋发热的执着，非要到哪里都带上他的，而现在突然认知到自己的渺少，马上就觉出自以为是来，他就是一个小模特儿，无论莱斯怎么往手心上捧，看穿了他就只是个小模特儿，那一切殷勤的背后，都是有动机、有原因的，他陈曨只是一个货，所以莱斯在有限程度容忍他的任性，百般照顾周全。
第一天搬到这个地方，陈曨就受到了这样彻底的心灵洗涤，那些反抗和抱怨也全数抛却下来。在Kovac还有最后一个月的契约，起初他是嫌这日子太短的，但现在他却又嫌这太长了。
莱斯是很沈实的人，默默的工作、默默的照顾，每天准时在安东尼这个豪宅门口等待，陈曨都是从安东尼的怀里苏醒，挣开对方纠缠、快步穿戴下楼，他没再天真得跟莱斯商量跳糟，而是乖巧的、顺从的做Kovac派给他的工作，他不说话，莱斯也不说话，他们除了工作没再有交流，如是者，交接的日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