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昊看着年轻人隐忍之中带着点哀伤的脸，只是很快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这一点就好，你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泽维尔，干好你的工作，明白吗？”
“是的，先生。”
“如果特莱弗回来，别让他走，告诉他，我要见他。”
“是的，先生。”
“下去吧。”
他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
这些士兵……
李苍昊慢慢的系着纽扣，眉头紧紧的皱着。
吸血鬼并不是毫无感情的野兽，只是因为太久的沉淀，他们往往不让自己再去沉浸在那痛苦的过去之中。
失去亲人、失去朋友。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而自己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感觉并不好受。
李苍昊离开大明已经数百年了。
他不知道那块土地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偶尔来自中国的人路过，他们却已经不记得前朝的种种。
他在床边坐下，纤细的手指紧紧的绞住床单，一言不发。
亚特兰大没有马粪的气味，没有郊狼，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马车。
李苍昊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穿着西装的温斯顿——小狗正一脸不耐烦扯着自己穿了衬衫的衣领。
“你能不要这样吗？”
温斯顿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嘀咕着道，“这衣服太干净了，我穿着不舒服。”
“你不喜欢干净的东西？”
温斯顿撇撇嘴，“只是不像大夫你那么喜欢罢了。而且……这香水是什么气味？还有为什么男人要用香水？”
温斯顿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睁大了眼睛，漂亮的年轻女孩娇笑着从马车上下来，那华丽的礼服……天哪，那玩意一定要二十块钱了。
“怎么了？”李苍昊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
“法国人用这个，你不喜欢？”
“我……我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温斯顿小心翼翼的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怪怪的？”李苍昊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狗的脸上重新有了笑颜，他走上前几步，“大夫你今天没有带伊路珀出来。”
“他那张脸会在这里惹上麻烦的。”李苍昊淡淡的道。
“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不明白你干嘛要捡一个印第安狗……”
李苍昊的一记眼刀让小狗呜咽了一声，硬生生的将口中的那个词咽了下去，“……我是说……”
“你说的是废话，不过，在亚特兰大，那张脸惹出的麻烦绝对要比小镇上来得多，别忘了这里还有英国人。”
温斯顿点点头，将怀里一大堆的重物往上扶了扶，陪着笑凑到李苍昊的身边，“今天晚上我出去玩玩行吗？”
“你又要赌钱？别忘了上次把薪水输光的事。”李苍昊瞄了他一眼。
“这次不会了！”
“好吧，那么记得在天亮之前回来，喝酒的话吐完了再给我进来。”
“当然了。”
李苍昊想了想，拧起眉，“城里英国人不少，你别给我惹事。”
温斯顿一向也惹不出什么大事来，所以李苍昊并没有多做过问，毕竟，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你指望他会去做什么呢？
在酒吧里找两个女人，然后玩一把扑克，最终喝的酩酊大醉。
晚餐的时间已经过了，李苍昊才去了伊路珀的房间，那个男孩正一脸不快的坐在地板上，乱糟糟的头发将眼睛也一起遮住了。
“泽维尔说你没有吃饭，怎么了？”
“不饿……”
“以前可没觉得你会少吃一顿饭。”
伊路珀抬起头，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李苍昊，“不读书……”
“所以，你打算绝食抗议？”李苍昊悠悠的道。
伊路珀闭上眼睛，像是默认了。
“你不读书，你准备做什么？你的族人都死光了，就算他们没死，他们也不喜欢你住在一起。跟着我，你就得读书，写字，我不需要再多一个不认字的废物了。”李苍昊温和的笑了笑，“你如果要绝食的话……”
李苍昊忽然拎起男孩，一把拽下他的裤子。
伊路珀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片刻的时间里，李苍昊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啪。
这下子打得还真是不清。
男孩发疯似的大叫了起来，奋力的挣扎着，可李苍昊还是不管不顾的一下接着一下打着。
他下手并不轻。
伊路珀的挣扎毫无疑问是没有意义的，不要说他只是个孩子，就算是个成年人，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从大喊大叫变成了无力的呜咽，李苍昊停手的时候，男孩只是紧紧的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趴着。
“下次再想不读书，看看我会不会打断你的腿。”李苍昊微笑着，将伊路珀粗暴的扔回了床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西部生活（十四）
波士顿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始。
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对于英国人的反对声愈演愈烈，最后而爆发的战争改变了人类历史。
不过，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和英国人之间的冲突只会慢慢平静，最后消弭。
当时，李苍昊也曾经这么认为过。
圣诞节来临之前，街上所有的东西物价飞涨，所有的东西都贵的惊人。
强行征收的各种税收让人咂舌，像是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最后一根稻草。
李苍昊买了一些面包和熏肉，毕竟——只有伊路珀和温斯顿才需要吃饭。
亚特兰大是安宁的，至少这一年的圣诞节是如此。
温斯顿在睡觉前完成了祈祷，伊路珀难得的也老实的坐下吃了晚饭，李苍昊在壁炉前生了火，靠着墙翻阅着书册。
他喜欢看书。
不管是什么书，什么语言，他都喜欢拿来看。
温斯顿穿着睡袍走出来，揉揉眼睛。
“大夫你还不睡吗？”
“只是在看书。”
“能念给我听吗？”
“是拉丁语。”
“所以？”
“你会说拉丁语？”李苍昊瞄了他一眼，小狗泄气的耷拉了脑袋，却还是安静的在他身边坐下，下巴搁在了李苍昊的膝盖上。
“不去睡觉？”
“我祈祷了。”
“你不经常祈祷？”
“这块土地上的人，有多少会祈祷呢？穷鬼和罪犯都是被上帝遗弃了的人。”温斯顿迷糊的闭上眼睛，李苍昊身上冷极了，幸好是在火堆边上。
“如果要睡觉，就上楼去……你有很舒服的床。”
“我睡惯了冷硬的破床，这样的真让人觉得怪异……大概我天生就是下贱的命。”
温斯顿含糊的嘀咕让李苍昊下意识的拧起眉，下一秒，他已经不悦的推开了小狗。
“我累了。”他冷冷的道。
“大夫……我说错了什么吗？”温斯顿嗫嚅着道。
李苍昊只觉得烦躁不堪，他扯了扯身上的衬衫，走到窗边。
“伦敦的圣诞节会下雪，很漂亮的雪。”他喃喃着。
时间一点点的沉淀，像是一层霜，将内心曾经的彷徨和痛苦纷纷掩盖，剩下的，只有茫然。
“Doc？”温斯顿小声唤道。
“圣诞快乐，温斯顿。”李苍昊很快的转过头，淡淡一笑。
小狗一时间呆立在了原地，如此好看的笑容让他一瞬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亚特兰大很少下雪，李苍昊在窗边站了一会，泽维尔正拿着毛毯走下来。
“您今天睡在客厅里？”
李苍昊不置可否的接过，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如您所愿。”
“特莱弗怎样了？”
“有人在波士顿见到过他。”
李苍昊抿起嘴唇，默然不语。
他和泽维尔一直都用的意大利语对话，一时间不知所以的温斯顿好奇的看着他们。
“那么让人放出话去，告诉他我在这里，而且我要见他。”
“当然，先生。”泽维尔微微颔首，接着便转身退了出去。
“你会说意大利语？这实在是太酷了，能教我吗？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半个意大利人。”
李苍昊嗤笑一声，“等你学好了英语再说吧，温斯顿。”
“别这么说，大夫。”
“哼。”
温斯顿侧脸看着他，“欧洲是什么样的？”
“嗯？”
“我的家人应该都是来自欧洲吧，但是我却从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
“很糟糕的卫生环境，到处都是尸臭，还有一群虚伪到极点的人。”
“欧洲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绅士，是真的吗？”
李苍昊冷笑，“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窝囊废罢了。”
温斯顿脸上的失望让他禁不住话锋一转，淡淡的道，“你若是想去欧洲，我会带你去的。”
温斯顿兴奋的连连点头。
然而，李苍昊却始终都并未能实现自己那时的承诺。
回到自己的卧室，李苍昊习惯性的拍松了枕头，躺下。
时代似乎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曾经代表着勇敢和正义的精神正在欧洲逐渐淡去，人们追逐名利——殖民地的拓展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黄金、象牙、丝绸。
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牛羊。
人们不再是为了信念拿起自己的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更多。
也许米凯尔没有说错，人类注定是要自取灭亡的生物。
他取下披在身上的毯子，点亮蜡烛。
陛下，
来到美洲大陆已经八十七年六个月零四天。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像是与众不同的，我像你所说的那样记录下我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每一次改变都让我无法忘记，我开始明白你所说的人类的进程。
或许你已经看到了太多。
但是，这块土地和欧洲的不同却让我记忆深刻。
在这里，没有贵族和平民，有的只是敢于争取的人。
人们自己建造自己所有需要的一切。
军队所有的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着，我相信这支军队日后会成为我们不可多得的力量。
他放下笔，将信笺小心翼翼的折好，然后放进了脚边的箱子内。
里面竟然已经装着成百上千的信笺，有些甚至已经封好，但是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寄去哪里呢？意大利？英国？他不知道米凯尔到底在哪里。
这个地方正在发生着改变。
欧洲用千年的时间来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全新的土地就像是被挤压成她现在的摸样。
咚咚，外面有人敲了敲窗户，李苍昊走过去，拉开门。
特莱弗就站在外面，他颀长的身躯轻松的跨了进来。
“你难道不能从下面进来吗？”
“不想惊动泽维尔。”他抿了抿嘴唇，苍白的脸上笑得有几丝勉强，“你在找我？”
“你说过不会不告而别的。”
“我没有，只是在波士顿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和那些狂热分子是不是混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他们只是反对英国人，这块土地本身也不是他们的。”
“……”李苍昊沉默了，他走到书架边上，取下一张架在木板中的牛皮纸，“看看这个。”
特莱弗伸手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
“我这次选定的人的名单，想听听你的意见。”
特莱弗走近了些蜡烛，他看的很认真。
他对于血族士兵的人选一向很在意，李苍昊也喜欢听取他的意见。
“塞利安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做士兵未免有些太过于优柔寡断了，这几个人……都是西班牙来的？”
“泽维尔推荐他们。”
“泽维尔是个很优秀的战士，但是，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一向不上心，为人更是谈不上圆滑……我不觉得你应该接受他的推荐。西班牙裔的已经太多了，你如果不想在军队内搞分裂的话，或许应该多考虑一些当地人。”
“新生儿太过于年轻的话，我不放心。”李苍昊将名单拿了过来，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口中还是冷声道，“我也许应该去一趟波士顿，听听你那些好朋友的意见。”
“我只是觉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特莱弗无奈的垂下头，“我不该这么说的。”
“没什么，我也需要多听些意见，毕竟，这才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对吧？”
特莱弗的头像是压的更低了，他甚至苦涩的笑了笑，“当然了。”
“泽维尔自然是很优秀的，我想把他安排到兰德罗伊那里。”
“你说侍卫队的人太过养尊处优了。”
“他还是我的士兵，我会确保他记住这一点的。”
“那么我呢？”特莱弗轻轻开口道。
李苍昊微微一愣。
“我也是你的士兵？”猎人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低下头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李苍昊皱起眉，没有理会特莱弗脸上隐约痛苦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渴血，所以吃了点药。”
“药不是乱吃的。”李苍昊扫了他一眼，“我还有事要你去做，他们可不想见到一个痨病鬼。”
“这个自然。”
“……”
许多年过去，两个人相处起来像是愈发的尴尬，李苍昊垂下头去，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从壁炉内取出烧红的封锡，将信笺封好。
“在这块大陆上一定还有其他的血族，那些流亡者，我需要你通知其他的人，把这封信送到纽约的联络站去，他们会知道的。”
“你要我去纽约？”
李苍昊瞄了他一眼，“没必要在平安夜，你可以歇几天。”
“……”
“干嘛这么一副表情，”李苍昊冷笑，“如果英国人真的输了，你就自由了。无论你想要搞些什么讨人厌的花样，我都不会再管。除非你违反血族的规定，没有人会再限制你去任何地方。”
特莱弗转过身，声音细不可闻，“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我要走，还是你想要赶我走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米凯尔扔到阳光下去烧成焦炭。”
“……”
“你那愚蠢的贝尔蒙特家族的使命感，哼，你们的族人早就死光了。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你觉得，除了报仇之外，你根本没有任何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这可悲的……”
台子上的东西咣啷的撒了一地。
李苍昊惊愕的看着特莱弗，愤怒的猎人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推到了桌边，那双冷酷的眼睛里，有着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