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的意思是让梁王继续在长乐宫里头“养病”,直到诸侯朝见结束。当然刘彻更想说的是直到刘武死了最好。
韩嫣和周明锦相视对看一眼。沉吟片刻,周明锦率先说道:“可若是新任梁王进京要求见他父王的话……恐怕以太皇太后对梁王的宠爱,不会不应的。”
刘彻闻言,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羞辱之色一闪而过,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这事儿确实不太好办,最重要的是要挣得太皇太后的同意。
“刘武绝对不能出现在朝见当中。”刘彻紧握双拳,寒声说道。“朕刚刚登基,诸侯王正是居心叵测,心思乱动的时候。若是再让他们见了刘武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朝见当中,那朕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韩嫣心中一动,出声问道:“陛下可曾打探过太皇太后的心思?”
刘彻眼中狼狈一闪而过。“这件事情还是太皇太后着朕去长乐宫请安的时候说的。”
韩嫣心下一沉。默不作声的思虑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刘武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陛下怎么处理。不过无论怎样,都不好与太皇太后正面冲突起来才是。”
“这些朕都清楚。”刘彻心烦意乱的甩了甩宽大的袖袍,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韩嫣看着刘彻憋屈的样子,迟疑片刻,轻声问道:“陛下有没有和皇后说过这事儿?让她与馆陶长太主说说,兴许能起到些作用。”
刘彻来回踱步的身影骤然一停,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韩嫣平静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从紧闭的双唇中挤出两个字。“没有!”
韩嫣和周明锦顿时不说话了。刘彻对待阿娇的事情上向来别扭异常,他们虽然从小和刘彻一起长大,不过毕竟君臣有别,不好多说。
刘彻看着两人低眉敛目的模样,心中愈发来气,不由得扬声问道:“除了依靠馆陶长太主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韩嫣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有倒是有,不过没有让馆陶长太主出面来的委婉柔和。”
刘彻闻言,眼前一亮,出声催促道:“快说!”
“当日梁王逼宫,是条侯周将军、栾步将军等人起兵救驾,何况他们多数是七国之乱的功臣,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也不小。若是让他们出面劝说太皇太后的话,兴许太皇太后会顾忌着社稷稳定,定从一二。不过……”韩嫣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刘彻,迟疑说道:“恐怕这样一来,太皇太后即便相从了,也会很不高兴。”
毕竟,没有人喜欢被人胁迫的感觉。几十年来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太皇太后更是如此。何况,刘彻因为梁王的事儿命令朝臣去长乐宫说项,被人知道了,也难免要落个不孝之嫌。
“所以说,最好的人选还是馆陶长太主。如果由他出面的话,那就是家事。一家人想要怎么解决,也就与外臣无干了。”周明锦最后补充说道。
话是这么个话,理是这么个理。刘彻心中比谁都明白。可要让他一有点难事儿就找阿娇娘家去解决,他是十分不乐意的。
对于刘彻时不时傲娇一下的行为,韩嫣和周明锦两人已经无比习惯了。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刘彻自顾自的天人交战。过了好半晌,刘彻才不甘不愿的扬声说道:“传旨,朕今晚摆驾椒房殿。”
殿外,有小黄门即刻应道:“诺!”
韩嫣两人算是松了一口气。刘彻却默默转身坐回了案几上,看着韩嫣两人有些憋屈的问道:“朕是不是……”
最终,还是没脸问出来。
周明锦和韩嫣面面相觑。半晌,韩嫣清了清嗓子,开口劝道:“其实馆陶长太主也是陛下的姑母,都是自家人——”
“行了?”刘彻沮丧的挥手打断了韩嫣的话,“别说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了。等会儿朕换上衣服,你们陪朕出宫走走吧!”
两人应诺。由于是刚刚下朝,两人身上都穿着太中大夫的朝服。好在曾在宫内住了许多年,即便是搬出来了,宫里头也剩了几件陈年旧服。两人换好之后,尾随在刘彻之后就出了宫。
宫门口,郭解靠在马车壁上,正一脸百无聊赖的等着呢!
“我还有些事,先不回府了。你先赶着马车回去吧!告诉忠叔,中午不必准备我的饭食,等会儿我会在韩庄酒楼吃过饭后再回去。”
郭解应诺,一语不发的赶车离开。
三人于是徒步朝着东市的方向走去。时值岁末,天气愈发冷冽严寒。北风吹着枯枝干叶沙沙作响,天空是澄澈的蓝色,散发出一种清冷的光辉。
由于颁布招贤令的缘故,这两日长安城内外地人骤增。道、儒、法、阴阳、纵横之子弟,山野布衣,入京考核之官吏,或偏偏少年,或皓首老翁,人群熙攘,比肩继踵。
穿梭在这一片跃跃欲试,激情四射的人群当中,刘彻的心情好了不少。
周明锦凑趣的说道:“还是陛下威震四海,一纸诏书,四方云集。”
刘彻听了摇头说道:“还不知有多少名副其实的呢!也不知道年后的考核有多少人能脱颖而出。只希望不要漏了真正的贤良之士才好。”
“人才就犹如沙砾中的宝石,只要真有本事,总能发光出彩儿的。”韩嫣不以为意的劝了一句。“若是一个贤良之人连在明主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漏下了也无所谓。”
众人仔细想来,也确实有三分道理,不由得点头称是。
说说笑笑之间,就到了韩庄酒楼。三人相继上楼,落在后头的韩嫣漫不经心的左右望了望,视线突然在某处凝住——
那个背影……
“阿嫣,你干什么呢?还不快上来。”楼上,周明锦朗声喊道。
“啊!这就过来了。”韩嫣回了一句话,再往那边看的时候,已经没了那个身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的说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照例要了一个靠着大街的雅间。韩嫣进去的时候刘彻和周明锦正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趣的往下看呢!桌子上摆放着几人常用的茶点,热气袅袅盘旋,有股子悠然自在的味道。
韩嫣刚刚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就听到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韵律有一些熟悉,绝不是韩庄酒楼的伙计。
韩嫣有些狐疑的扬了扬眉,朗声问道:“谁?”
“是我啊,公子!”门外一声娇柔的嗓音传来。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一个身姿袅娜的红色身影翩然而入。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高云髻,一缕青丝柔顺的披在胸前。饱满的额头,弯弯的新月眉,明眸含笑,瑶鼻樱口,胸前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睛止不住的闪躲。来人轻笑一声,莲步轻移走到韩嫣面前顺势坐在韩嫣的怀中。一股子甜腻诱惑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女子轻启朱唇,娇声问道:“公子,这么久不见,你想不想娇娇啊?”
刘彻见了这少女十分不自爱的模样,先是一股子怒气冲上脑海,待听了少女的话后,愕然的仔细打量一番,不由得出声叫道:“念奴娇?”
“呦,这不是太子殿下嘛!”念奴娇轻掩朱唇,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从口中溢出。等笑够了之后,才恍然说道:“现在可不是太子殿下了,这会儿该称陛下了吧?”
说着,从韩嫣腿上下来。腰身如水蛇般轻扭着走到刘彻面前,跪拜道:“奴家念奴娇,见过陛下。”
声音甜腻的能酥了一个人的骨头。
刘彻不禁有种汗毛耸立的感觉。他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念奴娇来,还是因为这女人给他的记忆太过清晰。一边还和你柔情蜜语海誓山盟,一边却毫不留情的把人击昏,甚至如同提着小鸡一般甩到床上。如此的差异对比让刘彻至今记忆深刻。
他立刻干咳两声,开口说道:“既然是在宫外,就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吧!”
“多谢陛下!”念奴娇拉长了音节,仿若挑逗一般给刘彻抛了个媚眼儿,这才弱柳扶风的起身。
“念奴娇,你不是在梁国吗?怎么会突然进京?”周明锦有些狐疑的问道。
念奴娇闻言,面上突然扬起一抹得色。“公子可知道,梁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韩嫣等人面面相觑。这两个月众人光忙活景帝大行的事儿了,其他的事情到真是放下了。
“当初梁王自行请辞,先皇实行推恩令将梁国一分为五之后,立长子刘买为梁王,次子刘明为济川王,三子刘鹏离为济东王,四子刘定为山阴王,五子刘不识为济阴王。”念奴娇一边用手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青丝,一边有条不紊的缓缓说道。
“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别卖关子了。”韩嫣摇了摇头,冲着念奴娇问道:“对了,公孙诡呢,他也和你一起回来了?”
“他已经死了。”念奴娇挥了挥手臂,随意说道。“这推恩令一下,除了刘买之外,梁王其他几个儿子可都乐坏了。尤其是公孙诡等谋士,在娇娇的蛊惑之下,纷纷投了即位侯王,和梁王刘买分庭抗礼。可把这梁王给气坏了。甚至暗下杀手到处刺杀各位侯王的谋士,这一点倒和他的父王刘武挺像的。”
当年刘武和刘彻争太子之位的时候,也曾被王娡蛊惑派游侠到长安刺杀朝廷重臣,后来也因为这次事败彻底失去了争夺储君之位的先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历史上公孙诡和羊胜就是因为这次刺杀最后定罪自杀的。不过后来因为念奴娇的搅合,到让这两人多活了几年。
“这么说公孙诡也是被刘买的刺客暗杀的?”周明锦挑眉问道。
“不错!”念奴娇说到这里有些黯然,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还算有些情谊的。何况公孙诡临死之前拼死反抗,将她从重重包围中送了出来。
“我已经把公孙诡的家眷秘密接出了梁国,还请公子勿要见怪。”念奴娇跪到韩嫣面前请罪。
“这也没什么的。不论公孙诡是否知道,他这么多年也帮了我们不少,何况他最终还救了你。你这么做是应该的。”韩嫣摇头将念奴娇扶了起来。补充说道:“不过千万别让公孙诡的家人接触到我们的人猜出什么就是了。”
“公子放心,念奴娇心中有数。”念奴娇点了点头,不再纠缠这个。继续说道:“奴家现在是济东王刘鹏离的姬妾——”
“什么?”众人闻言,不由得愕然出声。
“这有什么的,奴家品貌端庄,性情贤淑,追捧者多了些也没很正常啊!”念奴娇眨了眨眼睛,羞涩的说。
几人心中突然有种腻歪的感觉,念奴娇看着众人不以为然的模样,不服气的说道:“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啊?告诉你们,奴家这次就是和济东王刘鹏离一起进京的。”
众人闻言,心下一惊。“济东王已经到了,为什么太常署没接到消息?”
刘彻想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牵扯,不由得沉下脸来。
“不光是济东王刘鹏离,梁王刘买,淮南王翁主刘陵都来了。”念奴娇想了想,补充说道。“在上京之前,淮南王翁主刘陵曾经到梁国找到刘买密谈许久。后来济东王刘鹏离打探到刘陵仿佛是劝说刘买来看望梁王,并借着梁王的手将《淮南洪烈》献给太皇太后。”
历史上刘陵是通过田蚡献上《洪烈》,不过如今刘彻登基的早,处事又相对柔和了一些,并没有和太皇太后直接对上。卫绾也好好的呆在丞相的位子上,还没有田蚡出头的位置。因此刘陵也就换了人选。不过——
这个刘陵还真是不死心啊!韩嫣有些无语的挠了挠头。怪不得刚才他在门口瞥见的身影有些熟悉呢!想来就是刘陵了吧!
刘彻听着念奴娇的话,心中越发阴沉。这些个王侯都已经到了京城,却遮遮掩掩的让太常署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刘彻想到这里,心下一紧。太常令可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啊,会不会是他得到了消息却故意隐瞒呢?又想起昨儿太皇太后和自己突然说起的想要梁王也参加朝见的事情,刘彻心中愈发烦闷。
自从他登基之后,这种如影随影的束缚感再次漫延全身,压得刘彻几乎喘不过气来。
韩嫣看着刘彻的表情,挥手阻止了念奴娇的喋喋不休,轻声说道:“你既然在济东王身边,做事要更加小心才是。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还是用咱们内部的渠道比较好,千万别暴露了你自己。”
念奴娇点头,她今日出来还是借口想念原来相处的姐妹们,才得了济东王的允许在韩庄酒楼包个雅间与绿珠他们说说话。这功夫也确实该回去了。当即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迟疑了片刻,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说道:“陛下昭告天下要收集贤才,奴家前几日见过一个书生,觉得他挺有趣的……”
韩嫣闻言,会心一笑。打趣念奴娇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念奴娇闻言,脸上一红,啐了一句说道:“什么我看上他了,是他看上我了还差不多!我只不过是觉得他可怜,想和公子说说罢了!”
韩嫣看着念奴娇恼羞成怒的模样,轻笑出声:“说说吧!让我们念奴娇看上的‘人才’究竟是谁啊?”
念奴娇扭捏了半晌,方才说道:“此人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朔字。奴家就是觉得他挺好玩儿的。至于是不是有真材实料,奴家就不清楚了。公子也别放在心上,权当一个笑话儿就是了。”
韩嫣闻言,面上觉得好笑,心中却是一震。鬼才东方朔,她怎么就看上他了呢?真是够巧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谈念奴娇匆匆的拐回绿珠所在的厢房,只单说包房内刘彻听了念奴娇的情报后愈发沉闷了。一旁周明锦无奈的劝说道:“其实也未必是太皇太后的吩咐,兴许是太常署的人真的没发现什么端倪。或者说他们这是私底下的动作,并没有告知太皇太后呢?”
只是无论事实究竟如何,也难以掩饰太常署或者说是这帮子靠拢窦氏的老臣们用着都不太得力的事实。
韩嫣最是明白刘彻现在的心情,可是他也无话可说,无心可劝。这种东西都是自己想通的,旁人说的再多都是火上浇油或者隔靴搔痒。因为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刘彻,韩嫣思虑片刻开口说道:“我手上的人没有传来消息,想来藩王们入京的时间并不长,或者还没有大动作。再加上这个月本就是藩王入京的日子,所以伙计们也没放在心上的缘故。如今既然得了确切消息,陛下若是想要知道藩王们入京之后做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很困难。”
刘彻听着韩嫣的话,沉入谷底的心情这才恢复一些。这么多年来韩嫣从未让他失望过。既然韩嫣说问题不大,那么他自然习惯性的相信。“叫伙计们暗中观察他们有没有异常的举动就好,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诺!”韩嫣点了点头,挥手摇了摇桌子旁边的铃铛。有小厮即可进来给茶壶续了热水,韩嫣贴着他的耳朵吩咐两句,那小厮点了点头,躬身告退。
“听念奴娇的意思是说淮南王翁主刘陵也进京了,不知道这次她还要搞什么鬼?”刘彻皱着眉头问道。这个女人第一次出场就将他的婚礼搅和的乱七八糟,还差点害了韩嫣和阿娇。甚至刘彻如今所面对的尴尬局面都和刘陵的后招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对于这个女人,刘彻算是厌烦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