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正能让刘彻这么坦然淡定的接受了这个现状的原因是他已经得到了军方的认可,说白了就是已经有了自保的力量。经过逼宫一事,刘彻看到了周亚夫等人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身后,如此一来,自己再不是单薄无助,也不会像早些年他们私下里说的若是太皇太后和馆陶不满意,可以随时换了自己的位置。既然大家手里头都有自己的力量,那么他和陈氏窦氏的关系就从单一的承惠方变成了平等的合作方。这么一想刘彻的心里就好受多了。无比感激韩嫣甚至周明锦的同时,在面对太皇太后和馆陶的时候也就愈发的从容平和。
太皇太后和馆陶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彻的改变,心里头更是乐意。尤其是馆陶,刘彻是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帝王,虽说往日相处的时候有些摩擦,可是感情毕竟不一样。如今刘彻肯正视自家人的作用,那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心里头高兴,面上也就愈发热切起来。也不管他人如何,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倾向于刘彻的人事都说了出来。世家底蕴,自然不同一般,她还兴致勃勃的打包票说是要帮着刘彻去山野之间“搜刮”那些个名人志士,太过热忱的态度让太皇太后都为之侧目。
一顿饭下来,刘彻倒是受益匪浅。不由得更加感激韩嫣起来——怪不得韩嫣说太皇太后和馆陶都得顺着毛虎摸,如今看来,果然是有效的。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的吃着饭,那厢王娡倒是不乐意了。她带着刘彻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原本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想让刘彻看见窦氏和陈氏的强硬态度而心中愈发膈应罢了。现如今看着两边愈发的友好和谐,心中不由得着急。
“还真是多谢太皇太后和太主的提点了,若是没有你们的扶持,恐怕彻儿的位子都坐不稳了。”王娡说着说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馆陶闻言,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面上的表情却愈发爽快利落,口中连连称赞道:“那也证明我眼光好。咱们彻儿就是个英明睿智的,将来肯定是个圣明之主。别的不说,就说今儿陛下发的两条命令,一个是召集贤才,任用贤能,这是每朝每代圣明之主必做的事儿。第二个是什么建立军校的,这个我到不太懂,不过能得到军方那帮老狐狸的交口称赞,想来也是不错的。”
刘彻闻言,虽说竭力保持,唇角也不由自出的轻轻勾起。能够得到馆陶长太主的称赞认同,对于长久以来都承受着堂邑侯府恩惠的刘彻而言,也是非常舒爽的。
而太皇太后也适时的说了一句。“你就是事儿多。都是自己家人,祖母帮孙子,姑母帮侄子的,什么你的我的,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真要是较真儿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也是为陛下尽忠不是。”
一句话说的既情分热络又冠冕堂皇,亮亮堂堂的,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刘彻眼前一亮,王娡却讪讪的住了口,再也不敢多话了。原本多年经营,在太皇太后太后面前有了三分薄面,还想着陛下登基之后她能愈发风光。可是自从她再嫁的事情爆发之后,众人对于她的尊重就彻底消失了。甚至连表面的抬举业已不符存在。这样的待遇她已经习惯。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她什么糟糠咽不下去,终有一天,她会把如今受到的屈辱彻底还回去。
且不论王娡心里如何诅咒发誓,一顿饭到底还是和和气气的吃了下来。饭食过后,刘彻回答未央宫处理朝政不提,韩嫣也回到了他在长乐宫的小院子里收拾东西——新皇大朝都已经过了,他再也不好住在后宫里头。早先便请过旨意要离开的,如今搬出来也是正常。
只是太皇太后还是有些不乐意,她和韩嫣相处已经习惯了。突然间韩嫣走了,就好像雏鸟长成可以离开成鸟的羽翼了,即便知道这是好事儿,心里难免有些难受。阿娇和馆陶长太主在殿里劝慰着——
“不管怎么说,阿嫣都是外臣。若是想他的话,可以命他时常过来给你请安就是了。我听说陛下封了他做太中大夫,虽然官小,却是个能长陪在陛下身边的。你再让皇帝给他发个可以随时进入皇宫的令牌,想来陛下也是乐意的。”
“是啊,外婆。阿嫣毕竟是个好男儿,如今长成了,自然是想要建功立业的。咱们可不能牵扯了他的精力。再者,在宫里头住的时间长了,万一有个什么闲言碎语的,岂不是咱们把阿嫣给害了?”
“胡说,能有个什么闲言碎语。我留自己干孙在宫里头住两天,谁看不过眼不成?”太皇太后脸色一沉,不悦的说道。老人家时间长了,不免要偏向和自己长久呆着的晚辈。有句话叫“日久生情”,这也不光是讲男女之事,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时间长了,除非是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哪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这个老太太,对于韩嫣倒是真当成孙子来养的。
可是这可不是住两天,这都住了多少年了?阿娇心中苦笑,却也不好将心中的猜测说给太皇太后听。她倒是无所谓的,可是她发现最近王娡和某些言官的联系明显多了起来,而且这种联系还不是通过田蚡的。田蚡和韩嫣的关系,阿娇隐隐也猜到了两分,如今王娡的举动已经绕开田蚡了,阿娇不免有些担心。本还想着找个机会将这事儿说给韩嫣听呢,如今韩嫣想要搬出宫中,阿娇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对了,阿嫣今年也快十七了吧!这么多年住在宫中,也没注意,一晃就这么大了。也该抓紧议议亲事了吧!”馆陶长太主突然开口说道。“有多少世家子弟,像他这个年纪儿女都能满地爬了。”
阿娇闻言,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要议亲吗?当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竟然开口说道:“十七岁也不算大,古人不说二十才成冠礼的吗?也不用那么着急……我看明锦不是也没说亲呢吗?”
“我也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刚被封了什么平原君的臧儿不是放过话儿说要把她的侄女嫁给韩嫣嘛——”
“他们王家那两个歪瓜裂枣还想高攀我们阿嫣,等下辈子去吧!”太皇太后听得心里不舒服,冷哼道:“你若是再听见有人这么说,就说阿嫣的婚事还有我和陛下做主呢!他亲爷爷也活的结实硬朗,还用不着那些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猫三狗四蹦蹦哒哒!你待会儿回去要澄清一下这种流言,她们家的闺女不值钱,咱们家的阿嫣还要清誉呢!爱惜着一点羽毛,免得大家都丢人。”
这话说的是异常的尖酸刻薄,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生了气。不过馆陶长太主和阿娇听得都十分解气,利落的应了下来。阿娇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哪天约几个命妇来宫中聊聊天,“顺便”将老太太的意思明明白白说给她们听。
自从椒房殿里头发现了那些恶毒的东西之后,阿娇便有些惊魂未定。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王娡做的,阿娇大闹一场之后,只得恨恨的咽下了这口气。却也没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正憋着劲儿往死了找王娡的茬儿呢!如今太皇太后上赶着送过来一把刀,阿娇乐不得的接了过来。
至于太皇太后,她也有她的思量。虽然说男子二十岁才能行冠礼,可是自汉代以来,尊崇这一条的世家子弟就没几个。如今陛下刚刚大行,举国气氛都有些哀伤。此时当然不适合欢宴的,不过可以选个好日子,等一年之后给韩嫣办个热热闹闹的冠礼——还可以让韩嫣和周明锦一块儿加冠,也算是加强了各方面的联系。
当然,当务之急是把风声传出去。让大家再次明确一番韩嫣是窦氏的人,他和窦氏的关系亲近着呢!最好借着这次张罗给韩嫣和周明锦挑个亲近窦家的媳妇,如此才更有把握一些。
老太太眼睛虽瞎,心里头明白着呢!如今自己身边儿,陛下也就能听进去韩嫣和周明锦的两句劝。当然,这两人也是真心向着皇帝的。尤其是今天经过自己这番试探,更确定了韩嫣的选择。不过这没有关系,就如窦婴一般,虽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可是他也是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脱离开也是不可能的。自己今年都已经快七十岁了,还有几日可活?老太太如今想的是如何能让窦家和陈家安安稳稳的站住脚。
老太太眨了眨眼,突然想起窦婴有个十四岁的孙女儿……
老太太摸了摸膝盖,轻声说道:“这事儿应该和弓高侯说道说道!”
“外婆,你说什么?”阿娇有些没听清太皇太后的话,眨了眨眼,不由得出声问道。
“没什么。”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人老了,就爱寂寞。总觉着屋子里头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改明儿叫窦家和陈家的姑娘们都来宫里头陪老太太说说话,叽叽喳喳的也热闹热闹!”
在保媒之前也得相看相看人家姑娘的人品相貌。阿嫣自然是个好的,相貌俊秀,前程远大,可是也得看看人家姑娘是不是般配。不然喜事变成了怨事,那可就不美了。
第一百零七章:乔迁之喜
韩嫣的新宅也是座落在朱雀大街不过较为偏僻的地方,原本是个礼官大夫的府邸。交通地点并不是太好,唯一的优点就是大。不过几年前这个礼官大夫因事辞官,爱好搜集房产的韩嫣就将这宅子顺势买了下来。
前主人既然是个礼官,这府邸修饰的就清雅淡然一些,府中假山荷池,奇花异草,黄杨遍植,百花瑰丽。别有玲珑屋舍,曲径通幽。韩嫣买了下来之后就一直按照自己的喜好添添减减的做了改动,刘彻熟知的则是从炮竹作坊通到各处的暗道。而刘彻不知道的则是韩嫣还按照后世的习惯改装了一应用水,比如常见的抽水马桶和洗澡时候所用的浴缸甚至淋浴。韩嫣一直有个不为外人道的小洁癖,之前在弓高侯府甚至宫里头洗澡用的木桶,时间长了木头腐蚀,便有一种脏兮兮的错觉。所以韩嫣无奈之下,总是很勤快的换着木桶,如今有机会了,自然要怎么方便怎么来。
照顾到现下的风俗习惯,在接待客人的前堂等地方大部分采用的还是画楼水榭,鱼塘鸟苑。不过韩嫣向来沉迷于那种“金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明媚光景。因此倒是依照着记忆把前堂改成了小江南似的小桥流水,清丽雅致。还似真似假的修葺了一个小西湖,趁着冬日还弄出了一副断桥残雪的雅致风韵。
改动的最大的地方还是韩嫣长住的后院儿。韩嫣甚至让人把窗户上的窗纱都换上了玻璃,让屋子登时间宽敞明亮起来。岁末寒冬,内室的供暖装置全部撞上了地龙,端口在北面的杂役处,没日没夜不要钱似的烧着竹炭。烘的整个内院热乎乎的。这个倒是这十多年来韩嫣吩咐下面琢磨温室的福利之一。今年年末的时候温室大棚的研究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如今已经能供上新鲜的蔬菜瓜果了。只是第一批蔬菜瓜果数量不太多,除了留着一些送到奇宝斋打牌子,还得琢磨着都送给谁。不过几个月之后还有第二茬,也算是勉强能供得上。反正如今想要吃火锅是肯定能了。想到这里,韩嫣不由得笑弯了眼睛——对于口腹之欲的执着,是韩嫣前世今生都改不了也没想改的喜好。有时候韩嫣甚至庆幸自己穿越之后托生了世家子弟,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只要吩咐下人去鼓捣就是了。不然的话肚子都要遭罪了。
宽敞的内室大体格局还是按照汉朝的体制来,只不过矮塌改成了结实的红木大床,没有柔软的床垫,韩嫣通融的让人铺上了用棉花新弹的褥子,用阳光晒过之后,厚厚的扑了几层,看起来就有种柔软温暖的感觉。地上是一整块从西域陶登过来的地毯,上面的纹案是西域特有的瑰丽魔幻,光着脚踩在地上软软的毛皮骚动着掌心,让人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靠墙放着一块宽大的穿衣镜,用水银镜面代替了模糊昏黄的铜镜,照起人来毫发毕现,比之前清晰百倍。这样的镜子在书房也有几块,弄成灯罩的模样,夜里读书的时候也明亮了许多。
当然,按照韩嫣马屁排成习惯的作风,这样的好东西在成型之始便大批量的送往到宫中,太皇太后一部分,刘彻一部分,阿娇一部分,王娡那里看着刘彻的关系也勉强给了一小部分。不管他们是自己留用也好,用来送人收买人心也罢,也都与自己无关了。
宫外则按照关系亲疏也数量多寡的都送到了。爷爷韩颓当处不必说,条侯府、堂邑侯府那是必须送到的。丞相卫绾处、武安侯田蚡处和李陵、石庆、程颍、公孙贺兄弟等同为太子舍人的几个伴读家中也松了几块。韩嫣在宫里头住了十多年,相熟的人真心不多。送来送去倒是还剩下了不少,收拾收拾放到库房中,准备等太皇太后和刘彻他们赏赐完了之后再拿到奇宝斋去卖,再次搜刮一批金银钱财。
好不容易出宫撒泼了,韩嫣浑身都舒坦。赖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最后还是等日上三竿了管家韩忠过来叫道:“阿嫣公子,真得起床了,公子的同僚都来给公子庆祝了。”
“什么庆祝?”韩嫣不甘心的微眯着眼睛,还用脸蹭了蹭身下的锦被。
“庆祝公子乔迁之喜啊!”韩忠有些无奈,自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人情世故方面太随性了。就拿着搬家来说吧,即便他是个庶子,即便都已经分家了,也没有父母健在就搬离家中一人独过的。好在弓高侯府的烂事儿大家都知道三分,也知道韩嫣之所谓搬出弓高侯府是被自己的父亲赶出去的。自家老爷又肯在外面给公子说话。侯爷虽然看不上公子,但也算是个崇尚儒学的正人君子,不屑颠倒是非。外人问起只说是怕庶子前程好了欺压嫡子,不若将他们分了开来,各过各的,谁也别耽误谁。要不然大家该以为公子如何忤逆到连亲父都不容了呢!
“哦!”韩嫣闻言,迷糊的抓了抓脑袋,这才从被窝里爬起。他可不知道韩忠心里头千回百转的叹息,里倒歪斜的洗漱穿衣之后,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衫,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都谁来了?”
“明锦公子,武安侯田蚡、李陵公子,石庆公子,程颍公子……哦,阿说小公子和卫青也过来了。”韩忠最后补充道。
韩嫣搔了搔头。“我既然已经搬出弓高侯府了,他们也不必在府里头待下去。改日将他们的一应用具也搬过这边来吧!”
“这……”韩忠皱了皱眉。有些迟疑。
“也没什么,不过是将两人放在身边好教养罢了。对了,你过去的时候可以顺道问问爷爷,他老人家若是喜欢的话也可以过来住两天。”韩嫣嘱咐道。其实他倒是想让韩颓当过来跟他住的。只是韩孺至孝,若是真这么做了比杀了他还难受。韩嫣虽然不屑于韩孺的小肚鸡肠,但也没想把人往死了整。
“诺!”韩忠躬身应道。
既然都是熟人,韩嫣也就不怎么在意了。空着肚子走到往前院儿走去。
正堂里面,周明锦几人则有些新奇的看着堂内的摆设四处打量着。虽说是按照汉朝的风俗来装置的前院儿,可是以韩嫣的性子,到底细微之处别有不同。案几坐席虽然模样没变,但是色彩文绘倒是鲜艳的多,再加上堂中各处细小的改动,用玻璃烧制的花瓶中插上做的逼真的假花,还在假花之上撒着和花型同样的香气。一时间倒也衬得屋内明亮很多,让人有种轻松活泼的感觉。
韩嫣施施然的走进大堂,看着众人或站或坐的模样,不由得朗声笑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还早?”闻言,周明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头苦笑。“都快到晌午了。不早了。”
韩嫣笑嘻嘻的摇了摇头。“你们这帮人可真残忍,我好不容易轻松一天,都跑过来搅和。还趁着中午的时辰过来,说说,是不是都想着过来蹭饭的?”
李陵笑嘻嘻的说道:“都知道有韩嫣的地方必有每日华物,如今一见,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