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打断道：“是不是一定要像江子西那样拼命表现出来才能说是喜欢跳水？”
何亦的责问声让我无法回答：“抱歉……”
“我也喜欢跳水，所以不要再说出这种像是要赶我走一样的话了。”
“抱歉，但我并不是想赶你走。”
“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喜欢，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对江子西留点心。我累了，先睡了。”何亦翻了个身便不再说话。
我咽了咽口水，呆呆的望着上铺的床板。虽然之前的血钉事件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但何亦为什么会让我留心江子西，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和江子西同宿舍的第一天，我们两个都超不习惯。江子西的挑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总是对我摆放东西的习惯指指点点。睡觉的时候，每次我要入睡时，他总是会把我吵醒，这些我都忍了。可到了第二天一早，当我们两个互相顶着黑眼圈撞上时，他第一句竟是：“都是因为你睡到了上铺！”
嘿，这小屁孩，还把错都怪在我头上了。
于是，我们两个以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进行又一天的练习时，默契水平显着下降。韩教练还以为我们互动的不够，恨不得让我们吃穿住行都在一块……
训练结束之后，我和江子西实在不想再看到对方的脸，于是各走各的。江子西走后没一会儿，我也准备回去了，正思量着上哪去躲会儿，可以晚点回宿舍和那小子碰面时，苏文已站到了我身旁。
“今天你们的合作不佳啊。”苏文笑语，就连眼神里也满是笑意。
我摆摆手：“我和他就从没合作愉快过。”
苏文道：“韩教练不是让你们朝夕相处以提高默契性了吗？”
我撇撇嘴：“算了吧，那只会让我们关系更差而已。”
“经过这么久，你们的关系还没缓和。”苏文弯腰看着我。
我望天想了会儿，无奈的摇头：“大概是八字不合吧。”
苏文抿嘴弯唇，那样子真想扑上去咬一口。意识到这种想法太邪恶，我立刻把视线移开。
“现在不急着回去吧。”苏文站直了身子，问道。
“嗯，不急。”当然不急，我正愁没地方去闲荡呢。
苏文拎起运动服的拉链换，一下拉开了衣服：“那我们再跳会儿吧。”
“啊？”我茫然的抬起头，苏文的身体在高光灯下的映衬下显出了柔和的轮廓，让人一时看呆。
苏文低下头注视着我，从他眼中我看到了那个不熟悉的自己：“我们跳双人。”
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上了十米台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傻事……
我问苏文选择什么动作，他脱口而出：“307C。”
当时就觉得被摆了一道。站在跳台上，我紧张的直冒汗，不敢同苏文对视，虽然心里知道苏文可能猜出了我的身份，可是苏文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难免让我不安。如今站在这个地方，苏文是想要证明什么吗……
种种疑问充斥全身，当我还在纠结的时候，苏文说了开始。我一睁眼，平静下心情，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报数是苏文报的，听到他的声音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身体，手臂不自觉的跟随者节奏抬起，腿也和自然的弯下瞪起，似乎是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进行了起跳、空中动作、入水这些技术动作，而脑中竟是空白一片。这些曾经的习惯保留到如今，在不期然的情况下完全爆发。
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快过大脑的反应，等完成一套动作后，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本以为不记得的东西，原来全都还在。
我从水中猛然探出头，大口大口呼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心中早已是欢呼雀跃，就差没喊出万岁来。能和苏文再一次像从前那样一起跳入水中，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苏文也从钻出了水，他游到我这边，然后把头发撩向一边，凑在我肩头问道：“觉得如何？”
我压抑着心中激动的心情说道：“应该……还不错吧。”
苏文游到了我的正面，伸手撩起我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我觉得很好，就像从前和他一样。”
他的手是如此的温暖，抚着我额头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看着他的眼睛，我多想大声的说出来，那个他就是我。可是我不能，因为他眼中的是另一个自己。就算他能明白，别人也无法明白。
渐渐低下头，不去看苏文的眼睛：“现在的我可能比不上他，他和你是最强搭档……”
一双手从水中伸出，勾着我的下巴将头抬了起来，苏文的表情难得如此认真：“所以你要努力追上去，我说过，我在国家队等你，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大概是眼睛模糊了关系，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两个自己，一个属于过去，一个属于未来。我憋着声音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苏文揉揉我的头发，以一个别人看不清的角度，在我额上轻啄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他温柔的笑着：“答案要你自己去寻找。”
“切，你耍我的吧。”我推了他一把，急急忙忙上了池岸。他依旧站在水中没有动，我不敢回头，真怕那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于是就这么踉跄的出了馆场。
外面刚好是落日余晖，我用轻快的脚步追着自己的影子，脸上不自觉上扬了微笑。
第二十七章：心理训练
三月一到，苏文便离开了A省，回到国家队参加各项比赛。我和江子西的双人也练的马马虎虎。
自从上次同苏文的一跳，我心里就好像解开了一个结，组起双人时，我会把身边的江子西想象成苏文，虽然两个人的实力是不能比的，但至少可以提高默契性。
韩教练为了检验整个省队的综合实力是否上升，在三月初进行了一次练习赛。比赛下来，大家的水平都有提高，特别是潘靖，这次冬训像是豁出老命一般的拼命练习，比赛时的几个动作都获得了韩教练的认可。
不过我猜是万陆那厢管的太紧……
之后的日子，便又是针对个人的训练，韩教练告诉我们这次训练之后就会开始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包括选拔赛以及一些省级的比赛。
可是我更想参加的是国家级的比赛，那样就可以见到苏文和神秘的吕易扬了。
四月初的时候，省队的运动员就纷纷参加当地的选拔赛，选拔赛对于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说都是轻而易举，而只有在省级选拔赛上过关的运动员，才会有资格参加国家级别的比赛。
在选拔赛中，我的成绩只能说是不温不火。倒不是我训练不够，只是我这人总是有个毛病，越是关键的比赛越容易掉链子。
四月中旬时，省队的部分运动员参加了四省联合青少年跳水锦标赛，像潘靖这种称得上大龄运动青年的运动员自然没法参加。我和江子西倒是有被选上，何亦却因为几次选拔赛成绩不佳而被刷了下来。
江子西和我在预赛、半决赛上各拿下了一个第一，去年那次全省的比赛江子西因为文化棵成绩不过关而错失比赛机会，这次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展示着自己。不过我挺佩服这小子，在赛场上的心理状态真是有够好，不知应该说是足够自信还是过度自满……
进入决赛之后，江子西就更加不得了了，频频做出让人鼓掌称赞的漂亮动作，相对于他在场上的过人气势，我则平凡许多，虽然成绩也算可以，始终还是及不上江子西那种突破天际的热情。
于是，这次比赛的第一第二名就落入了江子西和我的手中。但，这次比赛我仍是出现了平时不会出现的失误。输给江子西虽然说不上气愤，但至少有些不甘心，想想我学了几年跳水，他才学了几年跳水，经过这次比赛，我终于认真跑到韩教练那儿一问究竟了。
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和韩教练单独在教练休息室中谈话。记得上一次是我要走的时候，韩教练劝我留下，我却摇头婉拒，他只能无奈地目送我的背影，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当时的心情，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运动员却在最关键的一刻选择离开体坛。
如今，再次站在这儿，却是为了更好的留下。
“真难得有运动员会单独找我谈话。”韩南文在私底下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他也会像常人那样微笑，只是眉间的刻纹较常人略多些，“你是碰上什么事情了吗？”
“韩教练，你觉得这次四省锦标赛上我表现的怎么样？”我想先从这次的比赛着手。
“虽然不错，却总是缺了一点。”韩教练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着，“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参加大型比赛，第一次就是去年那次全省锦标赛。你给我的印象深刻是因为你在场上的跳水水平和你的平时训练时的成绩并不相符，当然那是去年之前的事情，进入省队后你的训练成绩也非常理想。但是不管在这次四省锦标赛或是各项选拔赛的时候，你的表现都及不上平时。”
“对，我今天找您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韩教练，为什么正式比赛时我总是失手？”像找到了救醒般，我急切的问道。
韩教练闭眼向椅背上靠去：“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你说说，你在场上的时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想些……当然是想跳的更好！”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韩教练笑笑：“那跳的更好是为了什么？”
我一愣：“当然是……想进国家队。”
韩教练渐渐睁开眼，眼神锐利的盯着我：“这就是你跳不好的原因。赛场之上，你在想着进入国家队？”
我想争辩：“只有定下了目标才能有动力不是吗？”
“这个不叫目标。”韩教练抱胸摇摇头，“这是压力。以前我也见过一个和你相同情况的运动员，我看得出，他是个很有能力的运动员，也具有相当高的潜力，而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进入国家队，可每次比赛时，他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失误，与国家队一次次的失之交臂。后来……他离开了体坛，林跃然，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很想点头，说我知道，因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以前见过的运动员……
可是以我目前的姿态，只能选择摇头。
“因为他把进入国家队变成了自己的负担。我该说你们两个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很高的能力，很好的潜力，我却不想让你们败在同样的地方。比赛的时候就想着比赛，国家队离你还很遥远，不要给自己强加上一些不必要的压力。”韩教练的神色有些灰暗，大概是想起了那时候离去的齐哲。
我抿着唇不说话，韩教练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我想更快的追上苏文……
韩教练见我沉默，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你热爱跳水吗？”
“当然。”这个肯定不由分说。
韩教练侧头望着我：“那就享受每次站在跳台上的感觉，而不是为了某个目的。从今天起，我给你布置一个不成文的任务，每天训练结束后去跳几个你喜欢的动作，不需要质量，权当做娱乐。”
我瞪大眼，愣头愣脑的应了声“是”。
韩南文果然不愧是韩南文，是不是想在我身上进行什么心理训练来着……
谈话之后的那天晚上，我来到了跳水中心。开始时，馆场中没人，还以为韩南文居然耍我，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韩南文也到了场。他看到我，神色似乎还有些欣喜。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韩南文一改平日严肃的口气。
我尴尬笑笑：“要是我不来，韩教练岂不是白来了。”
韩教练挑眉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白来。我每天都会在训练结束后上这来跳一会儿的。”
我不由发出了“哇”的声音。也就是说，韩南文其实每天都会自个儿来跳会儿水？也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现出另一个教练……万陆，你真是弱爆了。
“想好自己的动作了吗？”韩教练一边说一边脱下披着的运动服。
我有点傻眼：“想好了，是……”
“不用告诉我，我说过这只是娱乐。先热身，然后上去随便跳。”韩教练开始做起热身体操来。
看到韩教练的模样，我真是惭愧惭愧，立刻跟着他做起热身体操来。
韩教练比我先上跳台。我抬头看他要做什么动作，他摇摇手示意我不必在意，然后在我侧头的一个瞬间，他就跳下了，貌似是个第三组的反身动作。我当时真想拍自己一个耳光，都没看到全套……
正如韩教练所说的，这只是为了娱乐。紧接着韩教练在七米台、三米板上跳出的动作都有些失误，轮到一米台时，更是因为起跳太低，动作还没做完就砸向了水中。
我在跳水池边看的呆了，韩教练爬上来后，苦笑着摇头：“到底是老了，一米板跳不动咯。”
我当然是充当马屁般的拼命摇头，嘴里说着不会不会。不过，还真是没见过韩教练这样的一面。
“下面的时间留给年轻人，放心，我不会审查你的动作。”韩教练拍拍我的背，说道，“随你怎么跳。”
既然随我怎么跳，我当然是选择我最爱的第三组别的反身动作，从单周到多周，从十米台到一米台，每个跳的都是反身动作。当然，跳完后我是相当满足，因为这里没有别人，我可以随意发挥。
韩教练在一旁喝着水，看我爬上池岸，便问道：“怎么样，还想着那个目标没？”
我摇头。的确，在这里娱乐的时候，根本就想不到国家队或者苏文的事情。
韩教练招手让我坐在他身边，慢慢说道：“我呢，虽然已经退役多年了，可是我和你们中的所有人都一样，依然热爱跳水。只要我还能见到跳水池，只要我还能站在跳台跳板上，我就一定会放下心中一切压力去跳水。”
手中紧抓着毛巾，我安静的听着。
“跳水如果变成了一种负担，就一定不可能跳好。”
我似乎能够明白江子西为何能得第一的原因，或是苏文为何能站在跳水界顶端的缘由。他们，应该都是在享受着跃入水中的瞬间。
“每天都像这样享受跳水，直到你感受不到压力为止。”韩教练站起，边做腰部转体运动边说道。
“好，谢谢韩教练！”我站起身子，深深鞠了一躬，连同两辈子的份。
于是，每天训练之后，我的日常作息中又添加一个娱乐活动。虽然依旧是跳水……
第二十八章：夜半轻语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在身体训练和心理训练的双重训练之下，自我感觉有所进步。而很快的，四年一次的城运会也将在不久之后开始。
这次的城运会作为明年奥运的预演，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到时的表现也将直接决定一个运动员的命运。
距城运会还有三个月之后开幕，在此期间，各个体育项目的运动员都开始加紧练习。因为之前冬训的关系，这次A省省队的综合实力上升了许多。但这也同时说明，其他省的运动员也势将有显着的提高。
三个月中，我陆陆续续参加了市级选拔赛、省级选拔赛直至多省联合选拔赛。经过这一系列的比赛，我发现自己的实力原来不是自我感觉提高了，而是真正提高了，尤其是在临场发挥方面。虽然相较于江子西那种一口气向前冲的热血，我还是差了一截，但纵向比较我之前的表现，那是有大大的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