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的点了点头，比起我来，他这两年进步的太多。307C一直是我拿手的动作，但在今天我却有些害怕，我怕自己的动作比不上江子西的。
江子西从水中钻出，闭着眼深呼吸一口，然后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睁眼看我：“林跃然，你也跳一个同样的动作。”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江子西又催促了一次，我才挪动起脚步。
站在板头，我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心里想的都是刚才江子西跳出307C时的画面，反反复复，像是要将自己吞没。
我甩甩头，开始起跳。我蹲下身，感受着板合上腿部的节奏，在觉得可以的时候奋力一跳，身体抛入空中，我开始翻转。当翻转的时候，脑中又出现了刚才的画面，心里一个咯噔，身体打开晚了片刻，质量一下子下降许多。
我从池底游出水面，江子西正站在池岸边看着我。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将我拉出跳水池。
“这次有些失常。”江子西说道，“两天以后我就要去D省，今天训练结束后，我大概就不会来训练馆了。”
“祝贺你。”我拧着毛巾，说道。
“你也好好加油吧，你的实力不止这些。”江子西的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之前他似乎总是对我心存芥蒂。
“当然，我很快就会回国家队。”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可不一定，瞧你刚才的表现。”江子西摇头故作嘲讽道。
“那要不再比几次。”我指指三米跳板。
“好啊，怕你不成！”江子西怒吼了一句。我呆了很久，感觉有什么熟悉的东西重新回来了。
“江子西……你终于又变成从前那个江子西了……”我喃喃道，连自己都有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逻辑不通的东西。
闻言，江子西明显一阵窘迫，他低下头，脖子附近红了一圈。我皱眉不解，弯着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没想到他猛的扑到我身上。
两具湿润的身体就这么抱在了一起。
“离开之前，来个离别的拥抱。”江子西在我耳边笑笑，很快拉开了与我的距离。
我睁大眼，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继续比比呗！”江子西已经向跳板走去，一边回头一边说道。
我愣愣应了一声，也跟着走上前。
这天训练结束，韩教练让大家集合，并和大家介绍了我。说实话，我真觉得有些丢脸，被国家队调回来，其中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心知肚明。
我在两排运动员中找到了江容的身影。他在省队中算是个子较矮的，所以站在队伍的边上，显得很不起眼。
等韩教练宣布解散后，我跑过去叫住了江容。
本来打算离开的江容，在听见我叫他名字后停下了脚步。
“你叫我？”江容回头，不解的问道。
“是啊。”我笑笑。
江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仍旧是云里雾里的感觉：“我认识你？”
我当时就满额黑线……
他居然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第五十八章：武士道训练（一）
面对江容一副呆头鹅的表情，我继续保持笑容：“你不记得我了？上次城运会的时候……”
江容仰面回想一阵，依旧没有出现豁然开朗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咬咬下嘴唇，挤着声音问道：“那你认识吕易扬吗？”
在我说道吕易扬三字时，江容的眼睛分明睁大了几分，原本面瘫的表情也稍稍有了些变化。
“认识。怎么，你认识他？”江容问道。
我有一种一棒子被敲晕了的感觉。
“那天你让他写赠言，我不就站在他边上吗！”没想到这孩子不仅面瘫，记忆力也相当不好。
“哦……”江容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原来那个人是你啊，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起当时那人的长相了。”
江容的语气太欠揍了，但我也只不过见过他那一次面而已，真算不上认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江容被喊住多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才想起那件事，立刻说道：“哦，吕易扬已经写好了，他让我带给你。我放在更衣室了，你和我去拿吧。”
我迈出脚步，自顾自走了起来。走了没几步，发现江容未跟上，又只能转过身。
“不走吗？”我催促了一声，江容抬起头，眉头微皱。
“不是他亲自来送吗。”江容的声音冷冰冰的。
“没……他知道我来A省，顺便让我带的。”我心里暗道，这小子还真难伺候。
江容撇开头，朝相反的方向转身：“我不要。”
“啊？”我惊讶了一声，急忙跑过去，“不是你让他写的吗，怎么又不要了。”
江容脚步加快了，又冲我吼了一句：“不是他亲自送来的，我不要。”
我追了几步，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了，于是只能放弃作罢。我直翻白眼，吕易扬真是造孽，怎么就碰上了这么难缠的家伙……我是懒得管了。
晚上回宿舍后，我打了个电话给吕易扬，说明了江容的事情。吕易扬就差没暴躁的从电话机里钻出来了……我懒懒说了一句“你自己收拾吧”就挂断了电话。
一天终于可以平静下来。手做枕，躺在宿舍的床铺上，我在黑暗中环视四周。一切如旧，只是曾经一起的伙伴都已经不在，还真是物是人非……
所幸的是，我并不是从头开始，至少……至少还有苏文陪着我。
从第二天起，我便正式进入了训练期。江子西在和我见面后的第三天，离开了A省。这之后，省队也很快进入了冬训期。
身边的运动员大都不熟悉，韩教练就没让我再与谁组双人，而是着重对我的个人训练。和前些年不同的是，我的身体有所成长，相较于从前，在力度的控制上进步了很多，所以陆上训练的比例相对减少。
我猜想，韩南文大概收到了马成教练的指示，要我培养新的斗志，所以经常会让我与其他运动员比赛竞争。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冬训期间我还能见到他……
那天，我照常训练，万陆忽然急急忙忙找到了我，把我拉出了馆场，随意给我套了件衣服，就出了跳水中心。
我一路上都在问他怎么了，他却总是拿“你去了就知道了”搪塞我。
最后，他把我拉到了宿舍，猛的踹开门，我看到苏文正坐在床沿旁看杂志。
我瞪大眼，说不上惊讶，但高兴绝对有。万陆推了我一把，很识相的退了出去。我赏他一个眼色，意思是感谢他。
苏文看着我，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阿哲。”
我往里走了两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会来看你。”苏文眨了下眼，样子倒是挺天真。
“我……我才没来多久，你就来看我了？”我咧着嘴傻笑，苏文也太不放心我了吧？
苏文抿起嘴角，故作神秘的看了我一会儿，最后才松了口：“其实，我是有事才来的。”
本来半腾空状态的心情跌落了不少，不过也是，苏文至于那么急着来看我吗……
“本来我是想再过一段时间来看你，顺便给你特训。”苏文放下杂志，站起身，向我走来，“不过临时有了点事，就赶着回来了。”
“什么事？”虽然平时我不怎么问起苏文的事情，但这次也有些好奇。
“唔……”苏文垂下眼帘想了片刻，再抬起头上时脸上满是微笑，“没什么。”
这个回答让我一些哽住了，心里说不上难受，但至少有些失落。苏文这么说，就是不想让我太担心，可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没用。
苏文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情，立刻接道：“阿哲，你别多想，真没什么事，如果你实在想知道，我过两天就告诉你。对了，本来是想给你进行冠军赛特训，现在临时有事……”
“我一个人能行，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我开玩笑的扬扬手臂。
“嗯，我相信。不过，我还是另找了一个人来给你特训。”苏文神秘的笑笑，“我相信他的训练方式你一定没有遇见过。”
苏文的话一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谁啊？”
“一个日本老将，木村拓也。”苏文缓缓道来。
我愣了片刻，即刻意识到苏文说的是谁。那次东亚运动会时的日本对手！
苏文继续说道：“现在他虽然已经退居到幕后，做起了教练，但是他的训练方式一直让我记忆深刻。”
“什么样的……训练方式？”我完全疑惑的训练方式。
苏文抬眼想了会儿，再次低下头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武士道训练。”
被苏文说出的这个名词吓得不轻，直到见到木村拓也前一刻我还在揣摩着这个“武士道训练”是什么意思。难道练不好就要切腹……
木村拓也的到来引起了省队多人的注意，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异国的顶级跳水运动员会如此近距离出现在自己训练的地方。
苏文和我们呆了一天就去办事了，之后我便带着木村拓也在A省游历了一番，算是了解了一下当地风情。苏文已经为木村拓也找好了住处，是一个居民区的公寓。帮着木村拓也整理好行李，我才算清闲下来。
和木村拓也聊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木村先生，我能否冒昧问下，上次在东亚运动会上，你为什么会犯下那种错误？”
木村拓也垂头笑笑，用音调怪异的中文说道：“可能真的老了，连动作都记不住了。”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有点不太敢相信。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木村拓也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自从治疗眼睛之后我的自信便下降，医生说我痊愈，但我总认为看不清事物，跳水的时候小心翼翼，完全没了乐趣。”
我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苏文也同样治疗过眼睛，会不会同他有一样的感受……
正在我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木村拓也继续说道：“我很欣赏苏文，因为他同我不一样，他在美国治好眼睛之后，我有幸见过他跳水，丝毫没有犹豫的动作。所以说，我是真的老了。不过从比赛场转到幕后之后，我却觉得轻松许多，原来是心老了，哈哈。”
木村拓也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我敬佩的点点头，这位曾经跳水界的佼佼者，如今依旧能够淡然的自嘲。
隔了一会儿，木村拓也停下笑，拍拍我的肩膀：“苏文让我来给你特训，那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指导你。我看过你跳水，很肯定你的潜力，千万不能因为一次的退步而气馁。明天我们就开始训练，提前说一声，我的训练很严格。”
“明白！”我笑着应了一声，“是叫武士道训练吧。”
木村拓也睁大眼一瞬，像是肯定般的点点头：“苏文已经和你说了吗？”
“是的。能告诉我这是怎样的训练吗？”我问道。
木村拓也狭眼沉默一阵，说道：“你们中国人，应该也听说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我们在跳水池上的要求也同修罗场上的战斗如出一辙，不光是生理上的特训，同样也是信念上的特训。战场上的武士道诀窍是看透死亡，一言蔽之，即是‘不怕死’。而跳水池上的武士道，便是‘不怕输’。”
我听得云里雾里，仍旧不怎么明白。
“换句话说，你要一直输，输到不怕输为止。”木村拓也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五十九章：武士道训练（二）
你要一直输，输到不怕输为止……
直到第二天正式训练前，我心里一直在回想着这句话，纳闷的很，这话怎么想都不靠谱。他是要找个比我厉害的运动员，然后让我一直输吗？这还是不靠谱啊。
事实也证明，木村拓也并未打算再找一个运动员和我一起训练。他只身来到来到馆场，那时我已经做好了热身独自开始训练。
“林跃然，你已经做好热身了吧。”木村拓也穿着一身运动服，缓缓走近我。
“嗯。”我点点头。
“那么……先上三米板完成一个109B（向前翻腾四周半屈体）。”
我有些诧异，他竟然要我一上来就做这么有难度的动作。这个多周翻腾的动作虽然也已经大面积投入训练，但对运动员的要求仍是很高，一般水平的运动员很难把握。
虽然诧异，我仍是照做了。我踏上三米跳板，伸展腿部，往前跨伸。起跳时的高度还算稳当，可以做完四周半的翻腾，但是最后水花压的并不完美，效果稍稍显差。
出水后，我瞧见木村拓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笑着看我一眼，说道：“基础很好，随便一跳也可以是中等水平。那现在完成一个五周半的动作。”
什么，五周半？我以为我听错了，试探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五周半？”
“没错，五周半。”木村拓也点头。
我瞪大眼，咂巴了半天嘴。五周半……这个翻腾数目貌似还没在比赛中出现过吧！
“别愣着，上去。”木村拓也催促了一声。
我尴尬的挪动了两步，又站住脚：“可是……第一组别的五周半动作似乎还没人做过吧。”
闻言，木村拓也挑了挑眉，眼神中透出一股傲气：“有，在日本。”
我微微吃惊，抬手指了指跳板：“三米跳板？”
木村拓也点点头，笑道：“我们当时就练习过，你也上去试试吧。”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不得不佩服木村拓也的训练模式。这就是他所说的“武士道训练”吗？
我缓缓踏上三米跳板，抬脚调定支点，心里还是没啥底。我在跳板上原地弹跳了两下，想要放松下心情。没事，不就多一周，能难到哪里去，我只要起跳够高，翻转够快，入水够稳，还是能很好完成。
我深吸两口气，一闭眼一睁眼便踏出了步子。配合好跳板的节奏，在板头时我尽量将身子压到最低，起跳时腿部格外用力，感觉像是要将板头踩坏一般。
这个起跳的确够高了，有种放纵一跳的感觉。接下来是空中翻转，我抓准时间旋转身体，心中默数着一圈，两圈，三圈……当到第五圈时我睁眼寻找定点。一刹那，我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距离水面只有不到半只手的距离，哪里还有时间打开身体！
我彻底放弃了挣扎，扑腾一下掉入了水中，人是打横着进去的，阻力特别大，水花溅得老高，甚至打到了一旁的池岸，引来许多运动员侧目。
我真有种就这么钻在水底下永远不出来的冲动。直到憋不住气了，我才从水中探出头。
木村拓也正蹲在池边，一脸焦虑的往下看。瞧见我从水中钻出，他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你砸晕了。”
“我……”我尴尬的撇下眼睛，摇摇头。
“上来吧。”木村拓也伸手拉我。我瞧了瞧，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