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都不知道怎么哄我，现在也是一样，只是紧紧地搂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第十一章：苏尘（3）
他没变，就还像是我五岁那年见到的一般。
雪花纷绕，梅花倾然，他站在雪地里像是一个遥远而动人的传说。
仿佛永远不会老一般，羊脂白玉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说，你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
苏尘的脾气一点都没变，他仍然握着冰魄剑，短暂的重逢喜悦过后，他咄咄逼人询问我的情况。
那摸样，似是我说错一句话他立即会毫不犹豫地拿剑砍了我。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喝着茶，抬起头露出招牌笑容。
他狠狠地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你从断魂崖跳了下去！”
我皱着眉头道：“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苏尘点了点头。
我瞥了他一眼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苏尘摆了摆手道：“不提也罢。”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淡淡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玷污了白姑娘，然后畏罪自尽了？”
苏尘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双凤眼闪了闪。
我叹了一口气，扶住额头道：“看样子确实是这样了。”
苏尘突然摸了摸我的头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已经替你把他们教训了一顿。”
我拨过他的头道：“你真的跟白御天打架了？”
苏尘突然得意起来，他笑呵呵地拉着我的手道：“何止是打架了，我差不多都把神剑山庄挑翻了。”
我再一次扶住了额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收拾了。
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我突然握紧他的手问道：“我问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尘白了我一眼：“你也知道我这人日子过得闲散的很，随便逛逛了。”
我眯起眼睛：“苏尘，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什么样子吗？”
他别过一如二十多岁的脸望着我：“什么样子呀？”
我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就是现在的一副呆样，看你心虚的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了。”
苏尘不再望着我，我看着他的侧脸，乌色的发依旧那般光滑。
他的眼眶却猛然红了。
“以后就算是离开也要先告诉我一声。”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纤细白皙的双手缓缓抚上我的侧脸，熟悉的触觉再一次的席卷了我的记忆。
小时候，苏尘总是喜欢捏着我的脸，那时我还小，脾气也倔得很。
他要捏，我偏不让，时常躲着。
可此时我却异常贪恋这种感觉，不由得覆上他的手，我搂住他的身子，狠狠箍在了怀里。
“苏尘，以后再也不许随随便便地抛下我了。”
我们一起躺倒在床上，我贪婪着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有种清凉的气味，让人觉得很是舒心。
屋里一片漆黑，我握着他的手，依偎在他怀里。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粘人。”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以前那样哄着我：“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我闭着眼轻哼一声：“你还老？你都快成妖精了。”
苏尘笑了一声，却猛地把我搂紧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找到你了。”
我的脖子被勒得难受，急忙推开他：“谁让你把我丢在那里的，现在后悔了吧。”
他沉默了很久，呼吸声低沉和缓慢。
我以为他要睡着了，却突然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用力握紧。
“对不起。”
他轻轻地说道，声音又哽咽了。
我心里一下子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极大的痛苦侵入我每一条神经，深深地内疚让我恨不得即刻将他搂在怀里。
苏尘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是他唯独对二人放心不下，一是叶阑，其二便是我。
我失踪三年，他必定伤心欲绝，现在我还拿这些话来刺激他，真是该死。
“好了好了，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伸出手刮刮他的脸：“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我没有告诉他这三年来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想让他知道。
他“嗯”了一声，往被子里钻了钻。
“对了，师爹呢？”
苏尘的身子震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音调提了提：“什么叫不知道？”
他有些着急起来：“就是我好久没有见他了，也没有回过幻溪谷。”
我心头已有些怒意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人闯入了谷中。”
“嗯，我也听说了。”
扳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那你还在外面晃悠，还不回去？又闹别扭了不成？”
苏尘立马老实了，再也不说话。
我又说道：“明天马上回去！”
“儿子，我发现一个问题。”他突然凑到我耳边道：“你好像从来都不怕我。”
我有些愣了：“为什么要怕你？”
苏尘的声音带了些回忆的意味：“你想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好像一直都是苏尘苏尘的叫我。叶阑你都喊师爹的，虽然我不是你亲爹爹，但是你喊一声师父好像不为过吧。”
我猛的睁开眼瞪他：“你说谁含辛茹苦把我养大？”
他吞吞吐吐道：“我……和叶阑。”
“嗯？”我的声音变得狡黠，离他又近了些。
“好吧……是叶阑。”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他糯糯的说道：“真是忘恩负义！”
“卿儿，你怎么还在练剑？你不是都练得很熟了吗，我跟你说，那边林子里的果子熟了，好香的，我们去摘吧。”
“你师爹今天出门了，哈哈，太好了。走，卿儿跟爹爹去抓鱼！”
“完了完了，叶阑回来了！好卿儿，一会儿你就承认这画是你不小心弄破了好不好？乖，爹爹给你买糖吃。”
我学着苏尘的音调，一字一句的说着，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越来越高。我知道他此刻脸一定红了。
自从把我从林家领回来便以爹爹的身份自居。
苏尘武功高强，但行事说话还跟个孩童无异。我在幻溪谷的日子里，除了每日正常习武练功，还得跟叶阑一起忙着照顾苏尘。
他在我们眼里就是个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我宠着他，叶阑更甚。
“那你跟我回去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要去趟武林大会。”
苏尘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要去参加？”
我摇了摇头道：“还未定，我是去找人的。”
苏尘叹息一声，平躺回去，哀怨的说道：“幻溪谷要是再无人出战就真的名存实亡了。”
我知道他又在装可怜了，但是还是不由得要上他的当：“好吧，我去参加。但是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起来：“你要找的人是谁？”
“他叫重雪。”罢了我又加了一句：“听说过吗？”
他摇了摇头：“姑娘？”
“不是。但是长得比女子还美上百倍。”
他说：“哼哼，比我还漂亮？”
苏尘一直对自己的长相颇为自负，我轻笑了一声道：“自然不会比爹爹漂亮，爹爹是最美的。”
他这才满意。
我拍拍他的身子道：“早些休息，明日回幻溪谷，记得带我向师爹问好。”
他又往我怀里缩了缩，我有些宠溺地抱住他，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重雪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挤满了我的一颗心，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你到底在哪……
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念道。
第十二章：洛云溪
第二日，跟苏尘告别。
他死活抱着我不松手，我掰开他即将勒死我的双手，无奈地说道：“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任性。”
他吸了吸鼻子：“你又嫌我老了。”
“你不老，你年轻貌美的很。”我安慰他，又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回去好好跟师爹道歉。”
他面露难色，但依旧点了点头：“等你找到那个人了就回幻溪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苏尘上了马，又频频回头看我。望着他的背影，我双眼便酸涩的厉害，最后索性便转过了身子不再看他。
直到最后回头却发现人早已不在了。
四年未见，相见了仅待了一天便又再次分离。我心里怅然若失却又有些欣喜，毕竟他心里还想着我，惦记着我便足够了。
叶阑同他一起走过了近十八年，他俩我从不担心。
叶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就如同苏尘可以为叶阑付出所有一样。
我最后望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手起鞭落，向着灵州的方向出发。
我幼时跟随苏尘，去过的地方实在是不少。灵州在我十岁时跟随苏尘、叶阑去参加武林大会时去过一次，他们俩乔装打扮并未参加，只是远远地看着。
自从苏尘之后，武林霸主层出不穷。少林、武当可谓平分秋色，直到神剑山庄在白御天手里不断崛起，唐门似乎也有后来居上的意味。
少年英雄和武功奇才不断出现，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打破苏尘的武林地位，哪怕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在江湖中出现。
关于这点我也有些奇怪，我并未能够见到他力战群雄的景象。但是每当谈起这件事时，叶阑的嘴角总是翘着的。
叶阑很少笑，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他们俩第一次相逢的地方。
作为叶家最有武功天赋的二公子，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打败了，这是多大的耻辱。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知不觉已经跑了一个时辰之久，我勒马停下，打算歇息一阵。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我扭头仅看了一眼，马上挥鞭狠狠地抽在了马身上。
“公子，少侠，恩公！你慢点啊，”
听着他略略喘气的声音，我又抽了一鞭。
可是马早已没了气力，快跑了两步就被那个娃娃脸给追了上来。
我扭头瞪他：“告诉你，我没钱，别跟着我。”
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恩公误会了，我是听闻恩公要去灵州，正好顺路才赶上来的。”
我拍拍马身，停了下来。
从马上一跃而下，我坐在一旁的树下。那人费力的从马上下来，走到我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是有些受宠若惊，红唇微启，挤出三个字：“洛云溪。”
洛云溪？
等等，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为什么偏要跟着我？”
他忽然笑的灿烂，露出白米似的牙齿：“恩公愿意收留我了？”
我扶着额头，叹道：这究竟是什么逻辑。
“我还没答应呢。”
“恩公，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略通些医术的。”他光洁的脸上带上浅浅的笑容。
略通医术？
慢着，我想起来了。
洛云溪，西岭陀峰洛家大公子，幼时医术名震江湖，是当之无愧的医圣。
记得我当时很是崇敬他，还缠着苏尘非要见他一面。估计是与人脱离太久，猛的听见这个名字一下子没想起来。
我僵硬地扭过头，望着身边这个一脸傻样的人，想着要是自己能失忆那该多好。
不对，万一此人是拿他的名号来招摇撞骗怎么办？
我脑子转了转，四下望了望。
此地草木葱茏，灌木极多。
我瞅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
进了一旁的林子，我运气极好，不一会儿手里便摘取了一些灌木的枝条。
将一只带着白色碎花的枝条递给他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这是陆英，能捋风毒，脚气上冲，心烦闷绝。主水气虚肿，风瘙皮肌恶痒，煎取汤入少洒可浴之妙。”
我咬咬牙，将手中的一片绿叶扔到他身上。
他笑着道：“景天，止血止痛，活血散瘀。不过能在这里找到真是难得。”
我愤恨地瞪他一眼，洛云溪笑的更开心了些，他秀气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期许的笑。
“恩公，我可以跟你同路了吗？”
我猛的掐上他的脸，大声的喊道：“洛云溪怎么能是你，你怎么能是洛云溪啊！！”
他揉着脸，呲牙咧嘴：“唔，我怎么不能是了。”
“反正是谁都不能是你！”
他有些委屈，眼眶都红了：“为何？”
“你哪里有一点像他！”
我没好气地喊道，在我心里，洛云溪应是体态欣长，衣冠博带，立于山巅之上，飘飘欲仙。
怎么也不会窝囊成这幅样子。
“恩公，难道你之前听说过我？”
医圣，凡是学过医的谁没听说过。
我瞪他一眼道：“没听说过！”
他突然笑了：“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林卿池。”
我跨上了马，再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愣愣地站着不动弹。
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怕了？”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敢问恩公是神剑山庄的林卿池吗？”
我摇摇头，手中已经拿起了鞭子，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垂下头望着身边的人，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眼中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我不由得勾起了嘴角道：“我是幻溪谷的林卿池。”
洛云溪的双眸张了张，赶紧跨上了马。
我扭过头对他说道：“还跟着我，不怕名声臭了？”
洛云溪摇摇头道：“小池，我比你大十岁呢，你该叫我大哥才对。”
我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问完我就后悔了，像我这种可谓是罪大恶极的人，在江湖上名声自然响亮，姓名年龄估计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以为你死了。”
我轻笑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快走吧，要不晚上也到不了镇子。”
他的声音突然镇定了下来，跟以往有了太多的不同。我居然愣愣的点了点头，跟随着他策马而去。
到达下一个镇子时，已经是深夜。我和洛云溪匆匆找了家客栈，客栈大厅内仅有三五人在小声的谈话，凡是这一路上的人，除了商人变都是要赶去灵州的。
无奈客栈仅剩了一间房，我看了洛云溪一眼便点头同意。
“你睡地上。”
我猛的扑过去占住了整张床，洛云溪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走到了屋子的一角靠着墙坐了下来。
我纳闷了：“你怎么这么听话了？”
洛云溪望着我笑着道：“没事，你睡床吧。”
我一向不是心软之人，没理他，转身吹灭了蜡烛。
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依旧是毫无睡意。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火红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