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气人的是气氛再好，自己也不敢再进一步。
恨恨扔下句“你过十分钟再出来”，宁默打开房门走出去，对疑惑的林妈妈说，“阿旺在写日记，要等一会再出来。”
林妈妈一听就叹息，“又写日记，阿旺你不是每天晚上才写的吗？赶快出来！”
偏偏阿旺死脑筋，任林妈妈在门口喊了又喊，硬是真的坐在书桌旁瞪着闹钟走过十分钟才出来。
午饭后一家人坐在茶几旁聊天，阿旺时时都挽住宁默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吃着水果。
林妈妈瞥来一眼，“阿旺，你这个样子……默默会不方便的。”
阿旺闻言抬起头无声地询问宁默。
宁默和阿旺对视片刻，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摇摇头。
阿旺喜滋滋地，“妈妈，阿默没有觉得不方便。”
“……”
是她的错觉吗？两个孩子的感情似乎更好了。
捣捣林奶奶，林妈妈想将自己的疑惑和母亲分享，却听林奶奶哀叹道，“陆承这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奶奶还想好好和他聊会天呢。”
温和礼貌的陆承最博老人家的欢心了。
“是啊，陆承才住了一晚就忙着离开……”林妈妈回想道，“走的时候脸色还不太好。”
只有林爸爸坐在角落里瞬也不瞬地盯着正在和宁默说悄悄话的阿旺看。
他很想告诉大家早上儿子对陆承说的话，但看看对陆承赞口不绝的母亲和妻子，又看看尴尬微笑的宁妈妈，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三点多钟，宁默不得不前往汽车站。
一行人沉默着走出楼道，林爸爸正要去取车，就看到兄长从小区门外走了进来。
家长们大致都知道林大伯是为了什么来，林妈妈和林爸爸对视一眼，“默默，今天林叔叔有事，只能让你自己去车站了。”
“好的。”宁默点头，将猛然怯懦起来的阿旺护到自己身后，在家长们看不到的角度对林大伯眯了眯眼。
他清楚记得从电话里头传来的嫌弃，一口一个笨蛋白痴的……
亲人这种东西，总是无时无刻的不让他失望。
冷哼一声，宁默拽着阿旺向边上走了几步。
察觉到寒意的林大伯脚下一顿，茫然地四处搜寻，却只听到林爸爸对他说，“大哥，我们先上楼。”
林大伯立刻回神，“好啊。对了，妈，这是我给您买的水果。”
“拎上去吧。”林奶奶不冷不热地率先转身上楼，“你啊，最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阿旺。”
“妈……阿旺那小子……他、他听不懂的吧。”
“什么听不懂！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他傻，他就真的有那么傻？！你这个做长辈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老人家气急败坏的吼声渐渐低了下去。
楼道外，宁默垂了垂眼，“妈，你和阿旺送我去车站。”
“啊？啊……恩，当、当然了。”宁妈妈后知后觉地对林妈妈说，“我送默默去车站，会和阿旺一起回来。”
“好的。”林妈妈将三人送到小区门外，确认他们拦了的士离开，才心情沉重地走回家去。
比起林家必然会爆发的些许争吵，的士上的气氛也不容乐观。
一路上宁默都阴沉着脸看向窗外，宁妈妈坐在副驾驶座上尴尬地应对热情司机师傅的询问，而阿旺，则是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默。”
快到车站时，阿旺推推宁默，“你在难过吗？”
“……恩？”
这呆子是用哪只眼看到他在难过的？
不可思议地瞪向阿旺，宁默眉头紧拧。
他一直都在想的，无非是阿旺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更加苛责地辱骂过，还有林奶奶似乎也要离开……从小陪伴着自己的老人家忽然离去，这对阿旺来说……
绞尽脑汁地想用平淡的语气表达出对阿旺最真切的关心，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一辈子就活该别扭下去！
愤愤地和自己生气，宁默脸色越来越差，眼看捏紧的拳头就要挥向车窗。
“没关系的，奶奶要去照顾我的侄子。”
却没想到被安慰的那一个人是他。
“阿默走了，奶奶也走了，但是……”阿旺热得过头的手覆在宁默的拳头上，“我已经长大了呢，阿默。”
只是身体长大而已，脑袋其实根本没进化。
宁默依然不愿意开口，心头的焦急和担心，却真的减少了。
他相信阿旺的自愈能力。
而更加相信的，是自己能够在阿旺受伤的第一时间，迅速地赶回到阿旺身边。
反手握住阿旺，宁默看向窗外，在午后灼热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脸都可疑地熏红起来。
副驾驶坐上，宁妈妈目不转睛地望着后视镜中照映出来的景象，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凝重。
＊＊＊＊＊＊
第二次送行，阿旺没有像上次那样傻乎乎地跟上大巴，但难免还是会难过。
不仅身体随着汽车引擎而震动起来，视线也变的晃动。
宁默对母亲和阿旺挥了挥手。
不论什么时候，离别总是让人心酸。
接下来的日子里宁默忙于功课，阿旺则是认真地和上次偶然遇到的叶副教授学起种树来，期间林奶奶还是和林大伯回了老家照顾曾孙，得到这个通知，宁默还没说出让阿旺不要难过的话，就听阿旺笑道，“侄子好可爱哦，我有看过他的照片。”
“……”
“他长大了一定比我聪明。”
“……”
“所以……奶奶去照顾他，是应该的。”
分明是对方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宁默有了心痛的错觉。
这个呆子，到底还是听得懂过去多年以来他人对自己的不屑和嘲讽，否则，怎么会有“因为侄子比我聪明，所以更需要奶奶的照顾”这种想法呢？
阿旺也许最期待的，就是变聪明吧。
他恍惚想到高中时候，阿旺喜滋滋地递给他成绩条的样子。
倒数第七名。
是他获得的最好成绩了。
那时候的阿旺，笑起来的脸最傻，也最灿烂。
谁不期待被夸奖呢？谁不想被赞叹聪明呢？
“我就喜欢你笨死了的样子。”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冷漠地嗤笑，“你呆头呆脑的，不适合聪明这个词。”
他改不了恶毒。
而阿旺，也改不了惹他生气。
呆子不好意思地支吾道，“阿默……你好好的……为什么说喜欢我。”
他们的大脑回路永远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宁默翻了个白眼，他站在寝室的阳台上，吹着越来越冷的晚风，手里是他和阿旺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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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时，宁默被选中参加模型比赛，代表学校和其他成绩优异的学生竞逐，直到年三十当天下午才赶回家。
“还好赶上了呢。”一下公交，母亲就等在站台上，“妈妈还以为要自己一个人过年。”
“怎么会。”宁默低声回道，和母亲肩并肩走着。
不过几个月没见，母亲似乎变圆润了一些，虽然年纪渐长，眼角的鱼尾纹和发根处的银白已经越来越显眼，但母亲眼中的神采却是骗不了人的。
宁默皱了皱眉，“妈，发生了什么好事了吗？”
“啊……也、也没什么。”宁妈妈羞涩地扯扯唇角，“记得妈妈和你提过的熊叔叔吗？”
“熊叔叔？”宁默想了会，“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同事吗？”
那位中年人的块头和个性和他的姓氏一样，又魁梧又木讷。
“恩。”宁妈妈的脸都红了，“就是……妈妈觉得是时候……”
耳边是母亲带着幸福的笑声，宁默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也真切地为母亲高兴着，只是宁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宁默就看到了不远处谈笑着的两个人。
从公交车站恰好途径校园后院，寒冬腊月的天气，南方气候阴湿，光是在外界待上一秒都觉得不舒服。
阿旺站在香樟树底下，仰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就忽然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阿旺的脑袋。
“妈，那个老男人……是谁？”
宁默眼眸微眯。
宁妈妈愣了愣才向前看去，“啊……是叶教授。”
“哈？”
那个呆子在每晚对他报告的时候不是说叶副教授是个和蔼的慈祥的失意可怜人吗？他是觉得没威胁才放任阿旺学习植物的，却没想到……
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宁默在宁妈妈困惑的目光中掏出手机。
拨了几个号，电话接通，听筒中传来热闹的叫嚷声。
宁默眉峰单挑，“顾显，我不是让你看好那呆子的吗？”
“……”
Chapter 41
叶副教授三十好几，是植物学院的留校学生，十多年下来，只凭着年轻时的才学混到副教授，这两年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人瞠目结舌。
最夸张的莫过于前年到南边小岛种植树木，种着种着居然种到了红灯区，被扫黄警察抓个正着，逼得院长亲自去小岛把他领回来。
人长大了，做的事却离谱，院里也有传言说他和女学生不清不楚，当事人却是被人指指点点了，一点羞愧的样子都没有。
“哎，当初阿旺跟着叶教授学植物，你林阿姨就和我说过了。”
学校里的人生怕喊叶询为副教授会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一般都简略地称呼他为教授。只有阿旺从一开始问清楚了之后，就兢兢业业地喊副教授。
完全无视对方每被喊一次，眼角就微微抽动一下。
寒风中，宁妈妈叹息道，“他们好怕阿旺跟着叶教授会学坏，阿旺乖巧，根本不懂男生和女生的事情，万一被教坏，那就惨了。”
宁默眼皮一跳，“他们两个……”
“不过还好。”宁妈妈看着远方，脸上有欣慰的微笑，“叶教授虽然做事情很……但这段时间，收敛不少呢。”
“是吗……”
“而且阿旺也的确喜欢植物，小尾巴一样跟在叶教授后面，总归也是让人省心呢。”
“……”
虽然的确减少了长辈的担心，也让阿旺找到了兴趣，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宁默眯了眯眼睛，想到刚刚电话里顾显对自己说的话，冷着脸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叶询胡子拉碴，只随意披了件大衣，看起来人高且瘦，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喂。”在几步外站定，宁默才刚刚开口，正准备让叶询识相地离开，就被阿旺发现了。
“阿默！”被穿成包子一样的阿旺扑住，就算宁默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承受不住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小腿隐隐作痛，腰部也被对方勒得呼吸困难，但久违的亲密接触可以抵消一切。
宁默皱着眉，“那么用力干什么？我差点摔倒。”
“嘿嘿……阿默，我好想你啊。”阿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越过宁默的肩头，看到宁妈妈微愣地站在不远处，就傻乎乎地抬起手挥了挥，“阿姨好。”
“……好。”宁妈妈顿了顿，才神色不明地回答。
而叶询也微笑着侧过身来。
对方到底是年长，不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气质都是年轻人学不来的。
宁默任阿旺抱住自己的手臂，对叶询说，“莫涵和顾显在一起。”
“……”听到莫涵的名字，叶询的微笑也终于有一丝松动，但对方眼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宁默并不想知道，现下最重要的是赶走这个老男人。
想到一开始看到的场面就胸口发闷，宁默推开阿旺，眉头紧皱，恶声恶气地，“你靠他那么近做什么？还让他摸你的头，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的事情都忘了吗？”
“诶？”阿旺迷茫地眨眨眼睛，“……叶副教授，是在帮我拿掉树叶呢。”
叶子早就掉光了哪里还有？
宁默眉峰单挑，脸色更差，“这老男人……”
分明就是趁机在占便宜。
“是真的！”
呆子肯定的点头让宁默愤愤哼了一声，扯着阿旺便向前走去。
“走、走了吗？我还说等顾显和莫涵……”
“等什么等，他们的事让他们去处理，你脑袋不好，只会添乱。”
“唔……可是……叶副教授说我很聪明啊。在种树的时候。”
“你给他当免费苦力，他当然要昧着良心夸夸你，才能留住你了，笨蛋！”
两人一个凶狠一个委屈地渐渐走远，宁妈妈站在原地，向苦笑的叶副教授点点头，才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直到几人走到家属区边门门口，回过头去，还能看见叶询站在路边，悠闲地点燃了一根烟。
“叶副教授和莫涵吵架了呢。”爬楼时，阿旺对宁默说，“因为叶副教授突然多了一个儿子，还忘不掉以前的女人。”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哪里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该有的。
早就知道莫涵不简单，却没想到会厉害成这样。高中时和顾显那蠢小子交往，那段往事根本是拿来给大家当笑料的吧。
宁默冷哼一声，不管身后还跟着母亲，抬起手就对阿旺的屁股招呼上去，“他们的事情你以后别管，乱七八糟的。”
阿旺捂着屁股，笑眯眯地对宁默说，“恩，阿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随你千刀万剐的傻蛋表情，狠狠撞了宁默的心一下。
连寒风吹拂在脸上，都没有那么刺骨了。
年夜饭两家人聚在一起，人数虽然不多，平日里慈祥可爱的奶奶也不在，但并不妨碍这成为宁默第一个感受到团聚气息的除夕。
多亏了林妈妈的坚持，阿旺一家人才没有回家乡过年。
能在十二点亲耳听到阿旺近在咫尺地对自己说新年快乐，那份长足的感动令宁默的唇角不经意地扬起。
之后几天，忙于工作的林爸爸和林妈妈便开始去研究室做实验，母亲也开始了工作，家里只剩下宁默和阿旺。
左右无事，这天顾显打电话来邀阿旺参加高中班级聚会，宁默抢过电话，替阿旺做了回答。
两人换上大衣，手牵着手来到公交站台，乘公交车，最后赶到聚会地点时，大家都已经做好位子，点好餐了。
没有经济实力的年轻人聚会无非就是热闹和划算，聚餐地点定在市中心的火锅店里，分量足花样多，参加聚会的十多个人分为四桌，还上了好几扎啤酒。
大家一见到阿旺和宁默推门进店，热闹的气氛就有几秒钟凝滞。
从不约而同投向顾显的埋怨目光中可以看出即使毕业了，大家对宁默依旧残存着惧意。
倒是靠窗坐着的莫涵对阿旺挥手，“坐这边阿旺！”
几天没见，女孩子似乎瘦了些，穿着驼色宽大毛衣，看起来远没有高中时活泼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