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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寻爱——by东方黄瓜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1

 文案:

 苏悦铭,前世唯唯诺诺,被人霸占财产,受尽欺骗而死,重生后决心抢回自己财产、追寻幸福。 这是一个关于背叛与信任的故事。 这是一只原本畏畏缩缩的小受重生决心改变的故事。 这是一只小受在小攻的教育和帮助下逐渐成长的故事。 相信黑暗的尽头是光明,相信黎明过后是晨曦。 CP腹黑温柔攻VS成长小白受 注:关于里面涉及商业方面的内容都是黄瓜的YY,所以逻辑方面…… 内容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悦铭,陆从白 第一章 苏悦铭站在商业中心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仰着头,凝视着前方宽大的广告视频,在电子屏幕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日期,上面显示着:2013年10月2日星期一。 人群从身边匆匆而过,苏悦铭却一动也不动,过往青春靓丽的女孩儿们偶尔投来好奇地一瞥,相互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又很快嘻嘻哈哈地离开。 这样青春活泼的气息却一丝也没感染到苏悦铭,他甚至没兴趣去了解她们在说什么,他的双目一直紧紧地盯着电子牌上的日期,良久,才低下头,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嘲讽似的线条。 是真的。 居然真的是2013年10月2日! 从二十楼掉下来,原本以为生命已经在满腹不甘中结束,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重生这件事。是不是老天也看不过去,所以才让他重生来挽回一切? 闭上眼,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正是在这一天,苏正楠说要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于是带着他进了前方不远处卡地亚店里,为他买下了他一直默默喜欢的表并向自己深情表白,而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表白时的反应,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世界放佛被炸得灰飞烟灭,所有的思绪片片破碎,找不到任何逻辑和理性。 那是自然的,自己暗恋了苏正楠十年,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原以为这段背德的感情将会永远不见天日,他甚至打算离开苏家用一生的时间来彻底忘怀,没想到却在这么绝望的时刻听到对方的回应,其中的激动、惊讶、不敢置信、狂喜,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己只是一个园丁的儿子,对方是尊贵的大少爷,他竟然爱着自己! 那时候的苏悦铭一直被当成佣人培养,对于苏家的命令绝对地言听计从,再加上自己喜欢苏正楠,所以对于苏正楠的忽然垂青,他完全昏了头脑,忘了追究一向爱理不理的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心性大变地向自己表白。 然而事情的真相永远残酷到难以想象,几天之后的十八岁生日,对方诱惑他签下了一份财产转让协议。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园丁的儿子,而是苏家的少爷,苏氏集团原本就该是自己的!可他那时并不敢确信真相,也有些茫茫然,便在苏正楠的迷惑和误导下签下了那份让美梦破碎的财产转让协议。 最终,梦碎了,断裂的碎片后面是苏家伯母尖利的骂声和嘲讽声,还有其他人不屑的指指点点,他浑浑噩噩浑身赤裸地从被窝里被人提出来,而他的身边还睡着一个全身洁白的纤细少年。那少年裹在棉被里冲他怯怯地说:“苏悦铭,你说了要把我们的事情公开的……” 再之后,无论他怎么辩解他和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关系,都没有人肯听他的解释,他看到苏正楠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于是惶急地追了出去,衣服也没顾得上穿,就怕对方误会…… 苏悦铭嘴角微微勾起。 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啊,只顾着向对方解释,怕对方误会,完全没想过这一场捉奸在床的好戏就是他苏正楠亲手导演的! 主角是愚蠢无比的自己,其他人都是熟知剧情的看客,在一边扮演着愕然的无辜者,心中恐怕对自己的反应忍笑到胃痛! 想到这里,苏悦铭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想起以前的往事,眼睛忽然泛起了一点红,从心脏的某个地方冲出一股酸涩直涌上喉鼻,酸辣的感觉让他咳嗽起来,略微苍白的双颊浮上不自然的红晕。 捂住嘴,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再之后,他的人生全毁了。他的财产已经被苏正楠一家完全占有,而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是人人唾弃的死同性恋,只能提着行李袋在众人的骂声中狼狈出门。 之后,依然抱有幻想的他一直想找苏正楠解释那晚上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他心中依然不愿相信一切皆是苏正楠所为,可是苏正楠却躲着他,直到一个月后,他终于在楼道里堵着了他。 苏正楠在众人的围观下不得不耐着性子,两人上了天台,他问苏正楠:“这一切你是不是都知道?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苏悦铭想,如果那时候苏正楠回答说一切都是假的,或许自己也依然会自欺欺人下去,可是苏正楠仰着下巴,一脸嫌弃:“是。这一切我都知道,是我们设的局,我这辈子最讨厌同性恋!” 那一刻他呆了,尔后发了疯一样冲了过去,和苏正楠发生了争执,最终不小心从天台上掉了下来…… 回忆戛然而止,苏悦铭的头低垂着,脚边有一颗温热的水渍滴落。他擦擦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微笑起来。 现在好了,时间还是2013年10月2日,空气中飘荡着国庆的节日气息,左方蛋糕店里的甜蜜味道萦绕鼻端,不远处的步行街上还搭了一个几个大的帐篷,记忆中的大白兔和熊猫正在给人发传单,苏氏下属的地产分公司的帐篷就在对面的第一个,依然穿了米色风衣的苏正楠正背对着自己和展棚里的负责人说话,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负责人点头哈腰的殷勤模样。 一阵风吹来,寒意深深地钻进脖颈,苏悦铭感到了冷,感到了恨,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他忽然很不想看到苏正楠,很怕他转过身来看到他的面孔,只要想到会对着那张脸,他就觉得胃部不断地痉挛起来。 两人的交谈似乎结束了,苏正楠转过身来。在觉察他这个动作的那一刹那,苏悦铭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转过身飞快地跑开。 却猛然间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苏悦铭头也没抬地快速道歉后跑开,很快融入比平常更加密集的人群当中。 陆从白皱皱眉,旁边的寇文思上前来轻声叫到:“陆总。” “没事。”陆从白摆摆手,“我们过去吧。” 提着文件包的寇文思轻叹了口气,陆总待人严厉,可对自己弟弟却是极好,陆从君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国庆到了想要块表”,陆总居然就在下班后特地到这边的卡地亚来看表。 不过人也太多了,自己被一个女孩挡了一下,否则绝对不会让刚才那个男孩撞到陆总身上的,身为总经理助理,这算是自己的失职。 第二章 撞了人后的苏悦铭一口气冲出了步行街,直到差点冲进了川流不息的大道才反应过来。 站在十字人行道路口,对面的红灯依然闪烁着,人行道上行驶过一辆辆迫不及待的车。苏悦铭不由好笑,自己为什么要逃?没杀人没放火,自己才是受害者吧?就算要逃也该是做了亏心事的苏正楠才对,为什么会是自己? 他环顾四周,高楼大厦林立,车流滚滚向前,人群来来往往,对面的行走灯闪烁了几下之后换成了绿灯变亮,等候的人群从两旁往前方的人行道上涌去……一切恍若昨日。 就好像记忆中自己被骗走财产、被扫地出门、被推下楼、被背叛被欺骗、痛苦得撕心裂肺等等都是幻觉! 可是苏悦铭心里却清楚,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未来,就像面前的十字路口,每条路通向不知名的地方,而自己曾经走过了一条,下场凄惨无比。 幸运的是自己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一次,他要把自己该得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深吸一口气,苏悦铭把手擦入风衣的口袋。 绿灯变红,他转过身往原路返回,顺着滚滚人流回到了中心广场,看到了正拿着手机四处张望的苏正楠。 苏悦铭觉察到口袋里手机响了,他凝视眉头微皱的苏正楠片刻,强忍住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深吸一口气接起手机道:“喂,我在你左手边。” 苏正楠果然转过头来,在看到苏悦铭的那一刻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收起手机快步走过来,埋怨道:“去哪里了?不是让你站着别动吗?” 苏悦铭望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道:“我被人群冲散了,国庆节人真的太多了。” “你一定等久了,刚才我和负责人在谈促销的事情,时间久了点儿。” “没关系,你是苏家继承人,工作重要。” 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苏正楠毫无所觉地道:“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神秘,竖着食指颇有些得意地点了点,似乎很肯定苏悦铭会喜欢。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苏悦铭有点恍惚,他知道苏正楠会送他什么,他的表情那样愉悦,让人误认为自己是他心中的唯一。 送那样贵重的礼物给一个人还会那么高兴,难道不是意味着那个人很重要吗? 苏悦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然而苏正楠却理解错误,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高兴。不过,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当然好奇。”苏悦铭冷冷地看着他。 苏正楠终于有所察觉,略略迟疑地问:“你好像并不高兴?” 苏悦铭没有回答,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苏正楠的眉头皱起来,但很快又松开,他朝苏悦铭做了个“快走”的姿势,当先走在前面道:“我敢打赌,你一定会高兴的。” 望着前方的背影,苏悦铭第一次觉察到,似乎从始自终,自己永远走在苏正楠的后面。 如果爱一个人,他会把自己的爱人扔在后面自顾自走吗? 出神地想着,苏悦铭一言不发地跟着苏正楠进入前方三十八层的商业大厦,乘坐电梯抵达最顶层。电梯门打开,入目的便是玻璃门后高贵典雅的装潢,还有灯光下璀璨夺目的手表,满脸微笑的服务员快步走过来给两人开了门,邀请他们入内。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表。” 玻璃柜台里黑色的天鹅绒上摆着一个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块块造型各异的表,乳白色的光线下,金属制的表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让人怦然心动。其中柜台中央的一块表,略圆微方的低调独特造型,波纹型纹路的表带,银白华贵的颜色,极具质感的材质,还有上面镶嵌的星辰般璀璨的钻石,更是吸引住了两人的目光。 “ANASTASIA。”几乎是下意识的,苏悦铭轻轻呼唤出这个名字。 ANASTASIA,重生。 苏悦铭的眼睛蓦然睁大,他几乎是冲到柜台边趴在玻璃上往下看那块表,眼中满满的是激动复杂的情绪。 据说不知何种原因,当时一条产品线上最终成型的只有这一块表,所以公司特地为它命了名字,杂志上还风风雨雨地传了一阵,价格自然也极其昂贵。碰巧他偏偏就看上了这块表,只是当时的他没有经济能力购买,只能时常拿出杂志翻看,所以当初苏正楠送给他这块表并向他表白的时候,他真的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之后他一直把这块表佩戴在身上,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直到他从天台掉下来也没去掉。 如今回想起来,说不定自己能重生就是因为这块表也说不定! 意识到这个可能,苏悦铭的面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他的上一个未来就是毁在了这块表上,而他的新一个开始,又是因为这块表。 苏正楠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看到他激动的样子,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走过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喜欢吗?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苏悦铭回过头来看他,眼神沉默,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喜欢就收下吧。”苏正楠笑了笑,对一旁的店员道,“就这块。” 苏悦铭却忽然直起身子,快速道:“不用了。” 正要开柜的店员愕然,苏正楠对于这种不在意料之内的事也怔然,迟疑片刻问:“你不喜欢?我看你经常拿着杂志看……” “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以前爱的,现在不一定爱。” 说这话的时候,苏悦铭的表情淡淡的,语气轻描淡写,所以苏正楠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看着面前略微瘦弱的青年,依然还是漆黑柔软的头发,白皙细腻的脸庞,晶莹剔透的眼眸,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本全权掌握的人已经脱离了控制,不再按着自己的意志走了。 苏悦铭却已经转身离开,他没心情也没必要向苏正楠解释,有些秘密,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望着远去的瘦削背影,苏正楠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样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清楚地记得,苏悦铭是怎样的爱恋自己,在自己和朋友唱歌开房的时候一时高兴叫他送东西过来,尔后又忘掉,直到凌晨出门才发现他一直守在外面;帮自己打理一切,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帮自己想各种各样的借口堵塞家长和老师的怒火;自己不小心撕毁了一幅价值一百万的画作时,是他承担原本属于自己的过错,被父亲揍得几天起不了床……十多年了,这一切的一切,原本他还心存感激,可在知道他原来对自己怀着那样龌龊的心思之后,那点感激全部化成了飞灰,满心满怀的都是厌恶。 他甚至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只要一看到他,他就觉得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好像周围的空气里漂浮着无数肉眼可见的细菌,让人很不舒服。 后来他终于找母亲商量,让苏悦铭搬出去。当时的他认为:一个园丁的儿子,白吃白喝养他十多年已是天大的恩惠,赶他出去是理所当然的。可当他信心满满地找到自己的母亲商量这件事时,却得知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真相——苏悦铭根本不是什么园丁的儿子,其实他是自己的堂弟! 当初苏悦铭的父母出了车祸,在临死之前将苏悦铭和公司托付给亲哥哥苏伟峰,让其在苏悦铭十八岁时再交还给自己儿子。可等到苏伟申死后,年仅两岁的苏悦铭便被当做一个不存在的园丁的儿子收养,在苏伟峰过着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仆人生活。 苏伟申虽然死得仓促,可是在他没死之前便把苏氏的股份、价值三千万的钻石项链,还有一些房产当成自己唯一宝贝儿子十八岁生日礼物存在了银行里,苏悦铭虽然并不知情,可是一旦他知道了真相,那些东西肯定是会被要回去的。所以多年来,苏家早将当年的知情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遣走或者收买,同时严密封锁关于苏悦铭身世消息,编排他是一个园丁的儿子,让其跟着苏正楠同吃同住,就是便于时时让人跟随掌握监视,生怕他知道一丁点消息。 其实苏正楠的母亲宗容很想赶走苏悦铭,她的观点是要做就做绝,然而优柔寡断的苏伟申心中有愧,始终没有把苏悦铭送走,多年来,苏悦铭在宗容手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十多年来,苏悦铭一直表现得柔顺服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园丁的儿子,被苏家毫无保留地养着,所以事事都想着要鞠躬尽瘁,格外感恩,更重要的是常年下来形成了一种奴隶思想——不敢违抗苏家人的任何命令。 苏正楠在知道真相之后只能改变态度,他相信,只要自己稍微示好,已经养成服从思想、又深深爱着自己的苏悦铭,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一切。 所以他不得不摆出笑脸,买下昂贵的表向他表白。 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向苏悦铭表示爱意,就算自己想要挖掉他的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 他愕然地看着前方远去的背影,这是苏悦铭第一次拒绝,第一次敢走在他前面,他的步伐那样坚定,一步一步就像要走出了自己的掌握。 苏正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快步追上苏悦铭的步伐,和他并肩而行,勉强笑着说:“既然不想要就算了,我再买别的……” 苏悦铭骤然停住脚步,后面的玻璃门关上,前面的电梯门还未开启,楼道里极其安静,没有人。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苏悦铭说,眼眸清亮无比。 苏正楠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一个人之后,咬咬牙,准备说出那句让他感到耻辱的话。然而迎着对方清澈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苏正楠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他迟疑了良久,才道:“苏悦铭,其实我今天送你表,是想向你说一件事。我喜欢你。” 半天没有回答。 “苏悦铭?” “我拒绝。” “什么?”苏正楠愕然地看着他,他千想万想,从来没想过苏悦铭会拒绝。 今天,是他第二次拒绝了。 苏悦铭笑了笑,嘴角微微弯起,“大少爷,你忘了我刚才的话吗?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以前爱的现在不一定爱。”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苏悦铭不等苏正楠反应便走进了电梯,站定后转过头对依然呆滞的苏正楠道:“你不进来吗?” “啊……我……” 苏正楠还未从被拒绝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想往前走,然而电梯门却忽然关上了。 从快速关闭的电梯门缝中,他看到苏悦铭站在中央,一脸的面无表情。 不由深深愕然,苏悦铭竟然在他还未进电梯之前让电梯关上,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第三章 电梯门关上,那个人从视野里消失,苏悦铭便像虚脱般靠在了银色的金属壁上。他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反常和抗拒,可是他一看到那张虚情假意的脸,他就很想吐。刚才苏正楠对他说“我喜欢你”时,他是真的差点吐了。 苏悦铭捂住嘴巴,眼眶里忽然有酸酸涩涩的液体在流动,似乎要滚落出来,然而他很快又仰着头,拼命地眨着眼睛,把那股酸涩之意压了回去。 苏正楠,我永远不会再因为你流一滴眼泪! 在苏悦铭和苏正楠离开柜台之后不久,大厅一边的小会客室门打开,走出三名高大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位身材结实修长,穿着银灰色的西装,暗红色的领带在灯光下游走着低调的光华。他的步伐稳健,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威严和尊贵的气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气场折服。 “陆总。”安德森走在男子左边开玩笑道,“你还是先问问你弟弟的意思再来选吧,我想十七岁的年轻人的审美观,应该和我们有些不同。” “你是在说我老、跟不上时代吗?” “怎么会?”安德森是个混血儿,高目深鼻,眼睛是淡淡的海蓝,他笑着拍了拍陆从白的肩膀,“陆总年轻有为,是我们S市最年轻的实业家,怎么会老呢?不过,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工作的人,知道现在最流行的颜色是什么吗?知道最热的电视剧是什么名字吗?知道十七岁的少年最追捧的是哪支乐队吗?” 陆从白的脚步迟疑下来,转头看着安德森,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安德森叹了口气,“身为朋友劝你一句,不要为了工作而工作,工作是为了好生活而存在的,如果不能好好生活,工作没有任何意义……唔,话说,你有多久没女人了?” 陆从白挑挑飞扬的眉毛,眸中闪过一丝好笑之色,“要让我学你一样天天和人鬼混,夜夜笙歌,最后养一堆便宜妹妹吗?” 安德森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他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你别说我,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事。总之,我觉得你该追一下潮流,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和同龄人混在一起过,你看看你,身为成功人士的楷模,万千少女心中的钻石王老五,就算内在只是个没什么内涵的暴发户,也该戴个表充充门面吧?” 陆从白笑了,“好吧,反正今天我来了也不能白来,给你面子买只表走。” 他转头四下扫视了一圈,随手指了指旁边柜台中央的一个盒子,轻怕了一下安德森的肩膀道:“喏,就这款。” “算你有点眼光。”安德森笑,摆手示意让店员把盒子拿出来,“ANASTASIA,寓意重生。” “重生?”陆从白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情绪,嘴角勾了勾,“好名字。” 说完接过黑色的精致盒子打开,银白色的表流淌着冷冷的光华,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关上盒子递给旁边忠实的助理寇文思。寇文思一言不发地把盒子装进了文件包里面。然后两人在安德森的热情欢送下走出了店门。 刚一出门,陆从白便看到正在电梯门前怒气冲冲的苏正楠,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尔后又笑着快步走过去伸出手道:“苏少爷,幸会。” 苏正楠正在为苏悦铭今日的反常生气又苦恼,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却看到苏氏死对头陆从白,几乎是瞬间的,他原本被苏悦铭搞得烦躁的心更是涌起一股烦躁,快速伸手和那只手握了握便又飞快地收回来。 “陆总,幸会。” “你也是来店里买东西吗?刚才我也在里面没看到你。要是知道苏少爷也来了,我肯定会邀请你进来一起看表,苏少爷在这方面比我有研究多了。” 苏正楠嗯了一声,没答话,他不喜欢陆从白,这个男人给人的压力太大了,据说出身也不好。 陆从白不以为意地收回手。 寇文思皱皱眉,觉得苏正楠真的很礼貌。 电梯门终于到来,苏正楠阴着脸走进去。 被苏悦铭一再拒绝的气愤,加上遇到陆从白被压制的不爽,让苏正楠对苏悦铭产生了极大的怨气。他快步走入电梯,和微笑着进来的陆从白一起坐到了底层。 看着苏正楠匆匆离去的背影,陆从白薄薄的唇瓣微微弯起,“这位苏少爷可真有意思。” 寇文思笑道:“从小被宠到大,况且才十几岁,听说他平时身边也跟了人的,只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居然独自一人。” “哦?”陆从白挑挑眉,“对了,他身边的那个跟班叫什么来着?” “苏悦铭,一个园丁的儿子。” 陆从白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园丁的儿子?有点意思,这些人还真当自己是贵族?” “大概吧。”寇文思抬手看了看表,“陆总,饭局时间快到了。” 陆从白收回视线,眼底又恢复了一贯的温雅,他望着寇文思的手表若有所思,“那块表拿回去给从君吧。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苏悦铭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苏家欧式田园别墅里灯亮着,橘色的光线照射在草地上,一个人也没有。苏悦铭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吃过了晚饭,自己可以偷偷进去而不用再面对他们,否则,在面对那一家三口时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侵占自己亲弟弟的财产,把自己的侄子当成仆人来使唤,这就是所谓亲戚,这就是自己感激了十多年的老爷夫人! 吴妈为他开的门,这位质朴的妇女在略略表示对于他不在少爷身边的讶异之后,并没有过多追问。苏悦铭很快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一件事——他该怎么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关上门之后跳上床躺下,眼睛移到周围的摆设上。米黄色的家具,柔软的床铺,带着暗纹的窗帘,剩下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柜子……这样的摆设装修比起别墅主人的房间可谓是寒酸至极,然而对于仆人来说却是尊贵了。 苏悦铭至今仍然能想起当时苏伯母让自己从楼底搬到这个房间时的激动,也记得宗容问他:“苏悦铭,我对你够好吧?你长大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对你的好,不要背叛我们。”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那时候的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嘴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谢谢,甚至觉得不管自己说多少个谢谢都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如今想起来,那场面真是好笑至极。 凝视着房里白色的墙壁、米黄的书桌、木质相框……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往常,之后苏悦铭知道有什么地方变了。他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直到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才惊觉自己刚才没有吃任何东西,他摸摸肚子从床上坐起,准备去厨房随便拿点东西填饱自己的胃,他刚走到门前把手放在门把上,门却自动打开了。 微微愕然间,苏正楠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暧昧的光线中,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刚要进来你就来开门,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苏悦铭眉头皱了皱,把门大力拉到最后,面无表情地反驳,“我只是想出去而已,如果你想进来,请进吧。” 苏正楠眸中迅速聚集起怒火。 第四章 “请让开,谢谢。”苏悦铭擦身而过。 苏正楠脸色一沉,伸手拧住他的胳膊往屋里带,后脚把门嘭地一声带上,“今天在等电梯的时候我已经很生气了,别以为我不会发火。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 苏悦铭在被他抓住的刹那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剧烈挣扎起来,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恐慌,“你放开我!” 边叫着边要往外面奔,苏正楠没想到他的反应那么大,趔趄了一步差点摔倒,压抑在心头的怒火腾地一声熊熊燃起,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苏悦铭!你到底怎么了?!” “放开我!”苏悦铭疼得直皱眉,反手掰住苏正楠的手腕往外拉。苏正楠的眼睛一点点变红,手腕上被苏悦铭掐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锐痛,从未受过这样待遇的他在怒火下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反手一巴掌扇到苏悦铭脸上。 啪! 响亮的耳光声后是一片极度的寂静。 苏悦铭捂着脸愕然的看着他,他的眼眸从混乱中一点一点地清晰过来,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停止了所有动作。 “对不起我……”苏正楠烫了般迅速放手,“我不是有意的……苏悦铭,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不能给我说的,何必闹成这样?”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完全忘了是自己不请自来,先动手打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悦铭冷冷地问道,“如果没事你可以走了。” 苏正楠觉得自己已经够忍气吞声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是得到他这种态度,立时勃然大怒,然而又迅速压抑住了,强挤出一个笑脸道:“你是来请你吃晚餐的。” “不必了,我早就吃过了。”苏悦铭别开脸。 “走吧。”苏正楠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面走,苏悦铭感受到手腕上强烈的支配欲,挣扎未果之后最终顺从了对方的意愿,冷冷淡淡地任他拉着走出房门来到底楼的餐厅。 一进门,苏悦铭就看到右边的餐桌上扑了一层白色的桌布,桌上摆了一个精致的烛台,烛台上点了两只明亮的蜡烛。两份精美的晚餐就摆在桌子两头。餐厅里的灯是暗淡而暧昧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首法文歌,沙哑的女中音静静地飘荡在空气,极其地安静宁谧。 “喜欢吗?特地为你准备的烛光晚餐。”苏正楠回过头来道。 苏悦铭不说话,苏正楠干脆拉着他把他按到一张椅子上,自己又坐到对面的一张上面,拿起旁边的一支红酒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递给苏悦铭。 苏悦铭没有接,他抬眸凝视着苏正楠,“苏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正楠把酒杯强行塞到他手里,“向你用行动表明我爱你呀。我想过了,今天你拒绝我是不是怕我在开玩笑?你放心,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苏悦铭看着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心中冷笑连连,苏正楠你真是好样的!明明对我这个死同性恋已经恶心到要死,却还能装成这样一副模样来表白。 “苏少爷,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今天的拒绝就是拒绝的意思,没有别的解释。” 苏正楠的脸变了变,又很快地恢复平常,“苏悦铭,别闹了。” 苏悦铭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知道苏正楠对自己真正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一样。而自己同样,他现在看着那张脸就想吐! 明明如此相互厌恶的两个人,现在却坐在优雅的餐厅里面共同吃烛光晚餐。 “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苏悦铭起身离开。 “你不是爱我吗?” 后面传来的声音让苏悦铭脚步顿了顿,他微微侧过头,昏暗的光线使他的轮廓晕染一片,然而那双眼睛却很亮,“苏正楠我再说一遍,我、不、爱、你。” 说完这句话,苏悦铭立即能感觉到苏正楠的惊愕。 他冲他笑了笑,心里有种高高在上的快感,然而这种感觉却让他感觉悲哀,他微微吁出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周围灯光忽然大亮,抬起头,便看到穿着一身紫色旗袍的宗容站在对面的楼道口,目光里带着微微的不满。 “你们在做什么?” “妈,你怎么回来了?”苏正楠惊慌地从餐桌边跑出来,慌乱地跑过去扶住她。 “别提了!”和人打了一局麻将的宗容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扶着自己,之后朝苏悦铭招招手道:“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在这位宗容长年累月的重压下,早已习惯了顺从的苏悦铭心中升起一丝怯意,下意识地抬脚跟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经过这十多年,宗容在他心目中的威压一日大过一日,只要她眼神一扫,他的身体就会颤抖。 “苏悦铭,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宗容细细的眉毛挑了挑,高傲地抬着下巴道,“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苏悦铭摇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要。” “哎。”宗容叹了口气,“一转眼你都十八岁了。” 苏悦铭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紧抿着嘴不说话。苏正楠坐在另一只沙发上默默地凝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成年,也该懂事了。”宗容顿了顿,问道,“苏悦铭,你回答我,这些年我们待你怎么样?” 苏悦铭能回答什么,他勉强说了一句,“很好。” “那就好,做人就该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没错吧?”宗容开门见山,“我要你在十八岁那天签一份协议。” 苏悦铭恍然大悟,知道她的目的之后心中冷笑,然而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夫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宗容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最近才知道你是我的亲侄子,苏氏的股份和一些固定资产还在你名下,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现在陷入了困难,所以想让你把这些东西转给我们……你在我这里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大家有困难,你拿点东西出来不为过吧?” 她说着,带着压迫性的目光直直盯着苏悦铭,那样的目光是苏悦铭从小到大极其畏惧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想答好,然而话到了喉咙又被他深深地咽了回去。他抿着唇低下头,一言不发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抗拒。 “我知道你喜欢正楠,如果你肯答应签下协议,我便让你们去荷兰结婚。”宗容信心满满地抛下了重磅炸弹。 原本苏悦铭还在战战兢兢,然而听了这句话,他却突然想笑出声来。想当初,他便是因为这个条件而愚蠢地签下协议,最终落到那样的下场,如今再有选择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再走那样的老路?他看看苏正楠,发现他的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不满和厌恶,然而又很快消失不见。 苏悦铭不由笑了,“夫人误会了,我虽然曾经喜欢过少爷,但是少爷这样的人我怎么高攀得上?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所以他还是找别人吧结婚吧。” 言语中的拒绝之意让宗容的脸色骤然变了,他没料到苏悦铭会拒绝这样大的馅饼,“你不愿意?” 苏悦铭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那财产……” “夫人,那是我的爸爸留给我的。” 宗容脸色瞬间铁青,“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拿出来?我可是你的伯母!” “抱歉。”苏悦铭一听到“伯母”这个词便极不舒服,他站起来道:“夫人,对于我自己该得的东西我是不会送给任何人的,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伯母。还有,婚姻和亲情不是用来交换金钱的!” “你说什么?居然教训起我来了!”已经习惯了苏悦铭柔顺服从的宗容惊愕过后是勃然大怒。 苏悦铭后退一步,“我说的是实话。” “你!”宗容猛然一拍椅子站起来,怒目圆瞪,“你……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不就是找你拿一点钱吗?居然就露出这样的嘴脸!” 她是气急了,最近家里的财务危机越来越严重,刚才和阔太太们一起打麻将,别人脖子上戴着几百万的钻石,可是她却连一局牌局都输不起,回到家里,却还要被一个佣人顶撞! “我这些年的心血却养了个白眼狼,十多年了,就算养条狗也懂得报恩,你这样的东西简直连狗都不如!” 第五章 苏悦铭听她责骂,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对宗容的发怒怕得要死,唯唯诺诺不敢答话,然而现在的他看着这个恶毒咒骂的女人,却没有了那种畏惧的感觉。 当信任、尊敬消失以后,剩下的只是厌恶和仇恨。他见宗容破口大骂,索性也撕开脸冷冷地笑着,道:“苏夫人,你养育了我什么?现在的房子是苏伟峰的,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的,就连你身上最爱的翡翠也是他买的,你拿了什么东西养我?就算是他,也是靠着我爸妈的公司挣的钱,你们霸占我的财产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还有脸开口要,你们又算什么?” “你!”宗容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根手指头伸着,几乎要戳到苏悦铭鼻梁上,“你简直反了!” “苏悦铭!”苏正楠惊愕过后便是大怒,“道歉!” 苏悦铭倔强地咬着唇,摇摇头,“不,我不道歉。” 宗容骤然抬眼,细细的眉毛下两道锐利冰冷的视线直直地射向苏悦铭。苏悦铭蓦然感到一阵寒意,他握紧拳头,毫不服软的目光直直地回盯过去,两道目光在空中僵持,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味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聚在客厅里?”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众人转过头,看到大腹便便的苏家主人正跨进门来。 苏伟峰四十多岁,因常年应酬长成了肥头大耳,平凡的才能使他没有做出多大的成绩,然而他内心又极其自负,所以经常投资失误,搞到现在财务危机越来越严重。 “是苏悦铭的事。”宗容气哼哼地坐到沙发上。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宗容冷笑。 苏伟峰惊讶地睁大眼睛,慌忙看向苏悦铭又看向宗容,“你都说了?” 宗容冷哼一声,骂道:“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小白眼狼,刚刚他说的那些话你可都听到了,人家这是恨着我们呢。” 苏伟峰沉默片刻,看向苏悦铭,“你都知道了?” “哼,某些人看着老实,其实暗地里到处调查,那些事儿大概早就知道了吧?”宗容道:“我就说不要养着某些白眼狼,表面看起来柔顺,其实心里藏着不知道什么心机,天天去调查这儿调查那儿,嘴上却一点都不说。指不定人家现在不知道怎么恨我们呢!” “怎么会呢?”苏老爷脑门上开始出汗,他其实心里对苏悦铭一直有愧,所以平日里待苏悦铭极好,可苏伯母看不惯。对于自己这个厉害老婆,他一向是顺着来的,所以很多时候苏悦铭受委屈也不说话,只是事后会安慰几句,对此以前的苏悦铭感恩戴德得不行。 “就算我们瞒了苏悦铭身世,可是我们也没亏待他嘛,你说是不是呀苏悦铭……” “什么瞒着他?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是我们的侄子!” 被宗容一提醒,苏伟峰慌忙改口,“对对对,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苏悦铭呀,就算你不是我的侄子,我也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呀……” 看着这幕闹剧苏悦铭冷笑连连,这就是自己的伯父伯母,把自己当成佣人养大却说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伯父! 再也不想看这出闹剧,他转身上了楼入房,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都是你说漏嘴!”苏悦铭离开后,宗容三人到旁边的一间小书房里谈话,宗容开始埋怨苏伟峰。 苏伟峰道:“你们让他签协议了?” 宗容点点头,又一脸不高兴地说:“可是他不答应。” 苏伟峰叹了口气,“那是自然的,那么多钱,谁傻了才会送给别人。” “可是我们现在需要钱!”宗容愤愤不平,“公司情况有多糟糕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拿点钱出来又怎么了?公司是他的,出钱是应该的吧?” 苏正楠阴沉着脸,“公司真的会是他的?” 宗容理了理衣服,瞪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爸爸为公司劳心劳力,没有你爸爸公司早就倒闭了,怎么可能是他的?我们现在想要的是他手上的那串钻石和房产,只要拿到那笔财产,我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了。你要努努力,让他把钱吐出来。” 苏正楠极其反感,“妈,我真的不想再做这样的事了。再说,他已经拒绝了我两次,肯定不喜欢我。” 宗容戳戳儿子的脑袋,“不是你自己说他喜欢你很久了吗?我看了那么久,他喜欢你绝对不是假的,你再努努力试试看,不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那可是几千万啊!” 在宗容的一再要求下,苏正楠只好勉强答应了。 饿着肚子一觉睡到天亮,苏悦铭很早就醒了。晚上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他决心行动起来。 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敌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夺取他的财产,苏正楠利诱,其他人威逼,根本没有一丝爱情和亲情在里面,满满的都是算计。 苏悦铭无法不难过悲伤,不过或许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能够迅速成长,敢对着这些一向自己顺从的对象说“不”。 没有人帮自己,那么就自己站起来吧。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收拾好东西走出了门。 灰色的墓碑整齐地林立在山坡上,清晨的风带着阵阵寒意,吹得草叶上的露珠瑟瑟发抖。白桦林后面一道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的人影站墓碑面前一动不动,视线却久久地徘徊在墓碑的名字上不肯离去。 早上的墓园空无一人,那个黑色的身影空落落地立在一片灰色宁静之间,放佛已经凝固成了另一块黑色的石头。 “爸,妈。”微湿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哽咽,黑色的身影忽然间跪了下去,怀中抱着的百合花掉到地上,一片洁白的花瓣剥落进微湿的地面。苏悦铭连忙把花捡起重新抱在怀里,喉咙动了动,对着前方的墓碑道:“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话音已经趋于哽咽,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最亲爱的人面前,他的情绪才会这样宣泄出来。 说实话,他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印象,他们走得太早了。在上一个未来,自己身心皆被苏家人控制,直到死亡,他仅仅来看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次。如今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墓碑上笑得和蔼可亲的男人和旁边那张美丽的女子容颜,心中那份陌生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相濡以沫的亲缘感,那是时间和空间也割不断的血缘之情。 “对不起爸妈,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们。”苏悦铭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向自己的父母毫无保留地倾述自己所有的委屈、不甘和信念。沉默的墓碑虽然悄然无声,然而照片上两张和煦的笑容却给了他无限的宽慰和力量。 年少失怙的苏悦铭贪婪地凝视着父母的容颜,心脏一寸一寸地变暖。 “我知道,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你们一定也会站在我身边。”手指轻轻地抚摸上照片,苏悦铭的唇边低低地吐出几句坚定的话,“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苏氏夺回来的。” 说完他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上转身离去,百合花上的两张笑颜依旧温暖地笑着,默默地凝视着他们已经长大了的孩子。 第六章 乘车从郊外回到市内已经将近中午,难得一见的阳光照耀着繁华的城市,人群熙熙攘攘,街市吵吵闹闹,苏悦铭随便买了点东西边吃边走 他的目的地是成文律师事务所,他是前一个未来十八岁生日那天见到的这个人物,据说是父亲生前比较信任的一个律师,自己的那些财产就是由他在保管。 苏悦铭焦灼地四处打听地址,他并不清楚那家律师事务所在哪里。从小到大,苏正楠一家已经将自己的身世信息完全抹去,他接触不到一丁点儿关于自己父母的讯息,仅有的消息也是十八岁那天知道的,也是从那时候他了解到了李成文的律师事务所就在这一带。 兜兜转转地在几条街上来回徘徊,不断地询问路人,然而路人也是一问三不知,更有甚者错误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苏悦铭走得两条腿更是酸软无比,他刚停下来歇口气,忽然有一辆车开过来,刷地一声停在他身边。苏正楠的头从里面伸出来,“你去哪里?” 苏悦铭当做没听到,脚步加快了。 苏正楠缩回头颅,一踩油门刷地一声将汽车横在了苏悦铭前方。却在那时,正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差点撞上了苏正楠的宝马,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堪堪停在了前面,车主气得伸出脖子破口大骂。然而苏正楠理也不理,下车后碰地一声甩上车门,大步走到苏悦铭面前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苏悦铭毫不示弱地反问。 苏正楠有些恼火,“我纠缠你?” “你就是纠缠我。” 苏正楠噎了一下,刚想说“不是你一直缠着我吗”,然而想到自己的目的,他压住了一肚子气承认道,“是我缠着你,行了吧?你跟我回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就要去拉苏悦铭的手,正在这时后面的车喇叭不耐烦地想起,车主又探出头来用四川口音大叫:“你他妈的到底要停到什么时候?宝马了不起啊?小心老子一扳手给你捶烂!” “你住嘴!”苏正楠迅速收回握苏悦铭的手,走到车边恼火地对苏悦铭道,“你快上来,别再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苏悦铭冷笑,“到底是谁丢人现眼?” “苏悦铭!”苏正楠已经忍到了极限,“你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苏悦铭一怔,继而又笑起来,“那又怎样?你管不着。” 苏正楠扬起手,苏悦铭一动也不动,最终苏正楠把手搭到他肩上,“和我一起回家。” “家?”苏悦铭微微一怔,他的家在哪里? 忽然有些疲惫,他摇摇头,“苏正楠,如果你还想利用你的感情来骗取我的财产,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真心爱你。” 苏悦铭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瞄到旁边的花店,忽然笑道:“那好,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拿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当众向我表白,否则,你就算对我说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我也不会相信!” 苏正楠的脸色青红紫白地变来变去,他的唇紧抿着,凝视了他片刻,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回身进入车内,开车从苏悦铭的身边慢慢离开。 道路终于畅通,苏悦铭深吸一口气,心里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苏正楠的爱已经成为负担了吗? 他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深灰,早上的好晴天延续不到下午。微微叹了口气,他把手伸进口袋匆匆往前走去。 “你就是苏悦铭?”成文律师事务所里,已经秃顶的李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藏在镜片下的眼睛从头到尾地打量了苏悦铭一圈儿。 “是的,我就是苏悦铭。我想了解关于我爸爸的遗产的事。”苏悦铭点点头,手心里泛起了汗。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他其实并不清楚流程如何。 “能让我看一下证明吗?” 苏悦铭微微一怔,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钱包拿出身份证递给他,“这个行吗?”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你是苏先生的儿子。”李律师道。 苏悦铭急了,“我真的是!我现在被苏伟峰收养,你应该是知道的。” 看着李律师不太信任的表情,苏悦铭伸手拿过钱包快速打开,翻出上面一张大头贴,上面是自己和苏正楠两人照的一张小小的相片,自己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看着这张照片,苏悦铭有些百感交集,早上出门的时候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然而找来找去能证明自己和苏家有关系的居然只有这样一张照片。 “这是他们的儿子苏正楠,他你总该认识吧?” 李律师上下打量了苏悦铭两眼之后微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你。我们到室内去谈吧。” 苏悦铭如释重负,快步走着他走进小会客室,待秘书上茶退出去之后,才开门见山道:“李律师,我过几天就要满十八岁了,我知道爸爸的意思是等我到了十八岁再把财产给我,但是我现在很着急,想知道能不能现在就把那些东西给我?” “很抱歉。”李律师摇摇头,很遗憾地说,“我们必须得按照程序来,你现在还未成年,那笔财产没法转给你。” “怎么会?”苏悦铭着急得身子前倾,期待地问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很着急。” “抱歉。”李律师依然摇头,“如果人人都说很着急,那还要制度做什么?” 苏悦铭的眼眸黯淡了下去,李律师忍不住道:“你也说过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连几天也等不了吗?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着急?” “没事。”苏悦铭摇摇头,勉强笑道,“你说得对,几天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我还有事,也不耽误你工作了。” 他说完站起身,离开了事务所。 出了事务所所在的大楼,才发现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玻璃大门外面站了一圈儿避雨的人,街道上一朵朵伞在流动,来往的车辆比平常要快很多。 “喂,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我没带伞哎。” 耳畔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苏悦铭转过头,看到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拿着手机正对自己的男朋友撒娇。 环顾四周,大部分人都是成双成对,或者是三五两人地熟人聚在一起说话,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 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人,有平凡宁静的生活,有几个可以倾心交谈的朋友,有什么不痛快或者快乐的事可以一起分担。而自己的人生,以前以为自己是佣人,在贵族学校的时候心里有自卑感,因此很少主动和人交往,况且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也不肯拉低身份和他这样一个“园丁的儿子”交朋友,再加上宗容严厉警告他不许过多地和其他人交往,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而以前的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只要在苏正楠身边就够了。 微微叹了口气,苏悦铭对自己说:现在不一样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雨越下越大,苏悦铭决定去隔壁不远处的一家店里去买一把伞。他冲进雨帘,沿着街边快速奔跑,然而没跑两步,一辆车开过来,路面上一个水坑里聚集的污水霎时间飞溅起来,如瓢泼大雨般把苏悦铭淋得全身湿透。 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让苏悦铭全身僵硬,脸上全是泥水,眼睛也睁不开,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用手拼命地擦着眼睛和脸。 “混蛋,怎么开车的!”苏悦铭气得大叫,然而那声音却被掩盖在哗哗的雨水中,车上的人根本听不到。 “文思,刚才好像你溅了别人一身水。” 那辆快速奔走的车上面,陆从白的声音从后座从来。寇文思脑门挂下一颗汗,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后视镜,“好像是的……” “开车技术退步了。” “这只是个意外……”寇文思无力地反驳了一句,顿了顿,承认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 “以后开车注意点儿。”陆从白揉了揉下巴,“还有,我是个文明人。” 寇文思尴尬得不行,忙倒车后退,很快倒回那个倒霉行人身边,“你没事吧?” “我眼睛睁不开,好像有东西进去了。”苏悦铭无措地站在雨里拼命地揉眼睛,时不时地放开手睁眼,然而视野模糊一片,眼睛的异物感令他很不舒服。 陆从白透过车窗,看到那个瘦弱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里揉着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真像个孩子。 他在心里说。 “别用手揉。”寇文思忙道,抽了车上的纸打开车门下车递给他。 “谢谢。”苏悦铭不知道他就是害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对于陌生人帮助很是感激。 “不用谢。”寇文思心虚又尴尬,雨下得那么大,作为补偿他很想邀请对方上车,可是老大坐在里面还没发话。 扔下他不道义,让他上车也不行,一时间,寇文思苦恼透了。幸好他并没有纠结多久,车上便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雨下得那么大,都上来吧。” 正在擦脸的苏悦铭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睁眼看,然而他只睁开了一点眼睛就疼得不行。 是谁? 第七章 苏悦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体被带了一下。他不由踉跄着往前一步,差点摔倒在满是泥水的路上,然而身子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接住了。 “你要去哪里?如果顺路我们可以送你回家。”陆从白道。 “太感谢了,我自己可以走。苏悦铭被对方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无缘无故在大街上被人推上车,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当下就挣扎着不想上去。 “我们不是坏人,刚才是我们的车把你害成这样,想道个歉而已。”陆从白看着自己的爱将还在外面淋雨,便温声地对苏悦铭道,同时伸手拉了他一把,动作柔和而又不容拒绝地将他拉进了车内。 啪地一声车门关上,寇文思也上了车,把前面的一盒纸巾递了过来,陆从白随手接过来递给苏悦铭。 “还是睁不开眼睛吗?”陆从白看着他一直闭着眼,温声道。 苏悦铭心里不舒服,最近本来事事不顺,现在还遇到这档子事,当下生硬地道:“还不是你们害的!” “我看看。”陆从白伸手掰过他的脸。温热的指尖划过冰凉的脸颊,苏悦铭全身一颤,慌忙别开脸道,“不用,我马上就好了。” 说着就用已经擦干净的手去揉眼睛。 “不要用手揉,让我看看。”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苏悦铭感觉到一具躯体靠近了自己,手腕被抓住后脸被强制性地掰了过来。 “睁开眼,我帮你吹吹。”那人轻声说着,用手指托着他的下巴。 苏悦铭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拼命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然而模糊的视线里只是一张模糊的轮廓,接着那张脸凑了过来,苏悦铭忽然看到了对方的唇,薄薄的,水润的,嘴角带着一点笑意。 眼睛被人轻轻地吹着,他听到近得放佛钻进毛孔的声音在上面道:“我小时候眼睛里进了东西,妈都是这样帮我吹走的。” 温热的气息吹进眼睛里,苏悦铭下意识地闭眼逃避,却又被那个声音阻止了,“再吹一会儿。” 苏悦铭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的气息所笼罩,全身僵硬得像是要石化。 “好了吗?”那个声音含着笑意。 苏悦铭蓦然回过神,脸上倏然腾起热辣辣的感觉,他慌忙点头,心里一片慌张,继而又升起一股怒意和悔恨。 眼睛已经没有了异物感,视野也清晰了。别扭的孩子立即朝车门边移了好大一段距离,逃离了对方的控制范围,才故作镇定地低着头道:“我已经没事了,不过我不会说谢谢,是你们把我害成这样。” 说完扭过头看向车外,尔后惊觉自己还没看清楚别人的全貌,又忙转过头来偷看对方的脸。然而转过来又觉得动作太显眼了,连忙又转过头去。 陆从白简直想要大笑出声。这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其实仔细看,这孩子身体瘦弱,也不是很高,脸上白皙干净,眉眼温和,要说容貌出色是说不上的,只能用“清秀”“顺眼”“看着舒服”等词语来评判,如果在平时,他不会在意这样的孩子,可是今天的时间地点却让他注意到了这个人。 在雨中像孩子一样揉着眼睛的无措感觉,在车上惊慌又故作镇定的反应,在这辆缓缓行驶于大雨滂沱的小小空间里似乎有了那么些不同。而现在的他,衣服全被淋湿了,脏兮兮地贴在身上,身子微微发着抖。 像只小猫。 继而莞尔地摇摇头,把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甩掉。 忠心耿耿地助理寇文思先生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以不变应万变之势淡定地听着身后传来的一系列声音和谈话,拼命在心里想:那孩子跟老总坐在一起,况且眼睛进东西了,老总身为一个文明人肯定会发挥助人为乐的精神帮他睁开眼睛……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还是觉得刚才的实情有些让他难以理解。 正胡思乱想间,他又听到陆从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寇文思耳朵竖着等着苏悦铭的答案,可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是被人无视了吗? 寇文思很着急地想要回头看那个少年和陆从白脸上的表情,可是想到自己的职责,还是忍住了这股想要偷窥的欲望。 “马上十八。”少年的声音清澈柔和,偏小,里面有浓浓的警惕之意。 “呵呵,我和弟弟的年龄差不多。你应该是高中生吧?”陆从白不以为意地继续道,只是里面的意兴阑珊让寇文思也镇定下来。 看来对于少年的一再戒备,陆总已经失去兴趣了。 “恩。”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继而又道,“请把车停在这条街前面的路口吧,我在那里下车。” 寇文思刚要说好,然而陆从白却道:“先在前面的服装店停下,换一身衣服再走。” “不,不用。” “作为赔礼道歉,如果你生病了,我会过意不去。”陆从白的话里含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寇文思尽忠职守地将车停在街边,倒了车之后将车开了上去,接着打开车门让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苏悦铭下车进了一家体育用品店,很快地买了东西出来,再上车开走。 整个过程苏悦铭完全被动,不过全身湿透的感觉真的糟糕透顶,他没有拒绝,只选了一套最便宜的衣服。 换上干净的衣服坐上车,他不由再一次打量身边的人,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可散发的气息又像那种久经打磨的社会人士,和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差不多。可是却没有他这个年龄层成功人士的高调飞扬,反而和那些大亨一般低调,却隐隐散发着无形的让人折服的气势。 车内陷入沉默,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温暖的空气让苏悦铭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无意间低头,却看到对方的手腕上戴了一块极其眼熟的表。 “ANASTSIA?”他下意识地轻呼。 陆从白的视线转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苏悦铭尴尬地解释:“这块表我经常在杂志上看到……很好看。”又笨拙地加了一句,“很适合你。” 陆从白微微一笑,“谢谢。我弟弟就没有你有眼光。” 前方的寇文思道:“可能是陆少喜欢别的风格。” “从君这孩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总是这样也不是那么回事。”陆从白叹了口气。 “我觉得陆少是还没有走出来。” “没走出来?”陆从白轻笑一声,略略不满,“脸上不过就一道疤吗,男子汉大丈夫的怕什么疤?况且现在也去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还是老觉得自己丑?” 寇文思没搭腔。 从君? 苏悦铭原本兴趣缺缺,可是越听越觉得熟悉,他刚要说话,寇文思忽然侧头问他,“是不是这里?” 苏悦铭一看,前方已经是交叉路口,他忙点了点头道:“对。”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雨还在下,他捂着脑袋快速跑进旁边的商店,而那辆车已经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中。他等了好久等待雨停,才坐车回到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第八章 “正楠,事情进行得到底怎么样了?”在苏家别墅里,宗容追问刚回来的苏正楠,“他到底同不同意转让财产?” 苏正楠受了一肚子气,现在回来又被自己的妈妈催促,不由烦躁拉了拉领口低吼:“你烦不烦啊!就只知道催催催,他现在给我摆架子给我脸色,我还要贴过去吗?” “他又拒绝你了?”宗容眉头皱紧,“不可能呀,他不是很喜欢你吗?” “妈!”苏正楠忍无可忍,抓着自己的胸口叫到,“我不是同性恋!我讨厌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我觉得他很恶心看都不想看到他!你却让我一再地去讨好他,我真的快要疯了!” 啪地一声,宗容的手掌扇到了他脸上,眼眶红红地道:“你以为我愿意?你是我亲生儿子,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留下污点。可是我们家要是再要不到钱就完了!正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钱,就没有尊严。你可以随着喜好做事,这些都是钱的功劳。现在不过让你虚情假意地讨好别人一下你都不愿意,要是没有了钱,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这要怪你爸爸!当初是他非要把那白眼狼留下来的,现在才闹成这个样子!” 刚从书房里出来的苏伟峰听到这话,不由反驳道:“当初你也是同意的不是吗?如果当初赶他走,那些钱财就会被充公。是你说好好养大,他会知恩图报的。” 宗容被父子两反驳得又急又气,不由跺脚道:“这种事谁会知道?明明十多年来那么柔顺,谁想到他突然变得这么倔强呢?都是你!到底是谁把事情告诉他的?难道是周善国那个老不死的回来了?”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苏伟峰连忙安慰自己的老婆,“我会想办法去找投资。” “现在这种情况谁会投进来?”宗容急得挠他,“银行天天在催,要是再拿不出钱,公司就要破产了!那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好了别急别急,我会想办法的。”苏伟峰极力安慰。 听着两人的吵闹,一边沉默的苏正楠忽然转身去了二楼,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苏悦铭又是极晚回来极早出的门,国庆放假已经结束,他必须得回去上学。虽然和自己的伯父伯母已经闹翻了,可是大家还没有撕破最后的脸皮,只是下意识的都会回避对方而已。 在以前他都会和苏正楠乘坐同一辆车去学校,然而闹出了这一系列的事之后他已经不想再和他坐在一辆车上了。 当他跨入学校大门,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高中生时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世界与自己有了隔阂,就好像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青春宁静的世界。 沉默地跟着人流去学校上早自习、早课、做体操,期间他一直感觉到有股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后背。他知道那故视线来自于苏正楠,然而从始自终他都没有回头。 午餐时间到了,苏悦铭拿着餐卡进入操场边装修得色彩明丽的学校餐厅里,随便点了一份A餐之后上到二楼。此时正值午餐时间,餐厅里说不上人满为患,可是每张桌子周边都坐满了穿着蓝色制服、打着领带的男学生和穿着蓝色裙子、领口打着蝴蝶结的女学生。剩下还有空位的桌子只剩下楼梯处的一张玻璃桌,而这张桌子旁边坐的是苏正楠和他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苏悦铭,坐这里。”沾了苏正楠的光,苏悦铭和这群富家子弟相处得还不错,当他出现在楼道口,桌边一个正在说话的男生看到了他便抬手朝他打招呼。 苏悦铭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不得,他上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苏正楠一帮人习惯坐二楼,他平时也会跟着过去。 “苏悦铭,过来坐。”苏正楠听到叫声也抬起头来,像平日一样朝他招手,放佛前两天发生的一系列不愉快的事都是苏悦铭的幻觉。 苏悦铭又环顾四周看不到哪怕一张空位了,这才端着盘子走到苏正楠那桌坐下。 苏正楠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人吃饭,苏悦铭沉默地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饭,周围嘻嘻哈哈的笑声漂浮在空中,和他毫不相干。 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坐着,明明不到一米的距离,可是两人之间却像隔了银河恒星,遥远无比。 “……你们知道吗,陆从君那个家伙正在追校花呢!天天堵在人家教室门口送玫瑰花,你们猜怎么着?”正吃着饭,一个人忽然压低声音开口。 “是吗?”桌上的人忽然来了兴致,追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发起话头的人噗嗤笑起来,“被校花扇了一个大耳光!哈哈哈哈!” “噢哦——!”桌子上的人都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吴倩倩长得那么漂亮,家里是做艺术品,人家的品味可高了,陆从君被甩也活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骤然僵硬的气氛让正在沉默吃饭的苏悦铭微微惊诧地抬头,后面一个阴阴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吗?” 苏悦铭被话语里隐含的怒气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到几个制服的男生站在自己身后,最前面那个身材高大,右耳上带了一排钻石耳钉,俊美的面容上一双灼灼的眼睛,放佛最耀眼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幕里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和他右耳上那排钻石耳钉交相辉映。 没有人不被这双眼睛所吸引,那放佛是最通透的窗户,将主人所有情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陆从君。 同在一个地方上学了三年,却又比较陌生的人。 经常不来上课经常不在学校,好多次苏悦铭看到他被一大帮人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和偶尔间嚣张跋扈的笑。 苏悦铭忽然间想起了那日在车上遇到的陌生人,想起了当日那人的话,在看陆从君和那人略略相似的面容,心中的猜测明朗起来——那日在车上,那两个人说的就是陆从君。 再一联想,苏悦铭明白了那个溅了他一身泥水、又送了他一程的人是谁。 “你盯着我看什么?”陆从君冰冷的声音让苏悦铭回过神,他忙别开视线。 在众人流传的陆从君的传言中,陆从君极其讨厌别人盯着他的脸看。因为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现在已经淡的看不见了,可是他依然讨厌别人盯着他的脸看。 在苏悦铭别开视线之后,陆从君便朝桌上的人扔下一个挑衅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哒哒的脚步声离去,随之而去的似乎是空气里几乎要凝固的僵硬,苏悦铭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拽什么拽?脸上有道疤真当自己是老大啊?”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时候,苏悦铭忽然感觉到后方已经远去的背影风一般冲过来,接着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轰然撞开,手中还捏着的勺子飞了出去,桌子上的盘子也被猝然的动作带动滑倒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苏正楠豁然站起大步走到苏悦铭身边将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苏悦铭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那边已经揪着别人领子的陆从君。 苏正楠的眸色趋于幽暗,他收回被无视的手,转过身朝陆从君道:“向苏悦铭道歉。” 正扭着人准备开打的陆从君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他和苏悦铭一眼,嘴角邪邪地弯了弯,“道歉?苏正楠,你要我向你的狗道歉?” 苏悦铭浑身一僵,垂在两侧的拳头悄悄握紧,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歉。” “再说一遍?”陆从君挑挑眉。 “道歉!”苏悦铭目光凛冽。 所有人愣了片刻,窃窃私语起来。苏悦铭一向是柔顺服从的人,在学校里基本上属于苏正楠的影子,淡得看不见,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向陆从君叫板。 “呵呵。”良久之后,陆从君低低地笑了一声,放开那个已经吓得半死的家伙,抬步走到苏悦铭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森寒一片,“你在命令我?” 苏正楠前跨一步挡在苏悦铭面前,“陆从君,你不要太嚣张。苏悦铭没惹到你,你害他摔倒就应该道歉!” “道歉?”陆从君似乎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没错,向苏悦铭道歉。” 餐厅里的人又愣了一下。 如果苏悦铭刚才让陆从君道歉只是出乎大家意外,那么苏正楠如此维护,不依不挠地让陆从君道歉就令大家震惊了。 苏悦铭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寄养在苏正楠家里的佣人,一个园丁的儿子,卑微的仆人,说得难听点儿,就是苏家家养的一条狗。苏正楠在平日里也对苏悦铭使唤来使唤去,大呼小叫,大家并没有觉得不对,仆人就是仆人,主子就是主子,况且这仆人受了主人天大的恩惠,鞠躬尽瘁死而后都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一向对苏悦铭呼来喝去的苏正楠竟然为了苏悦铭和一向横行霸道的陆从君干上了。 苏家和陆家,在商场上本就针锋相对,他们的子女,也在学校里敌对异常。然而这些不过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从来没有放到明面上来。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仆人,这两个人扛上了。 人群里发出压抑的小声惊呼,人人脸上带着惊恐又兴致勃勃的表情。 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陆从君的脸阴沉得放佛要滴出水来,他抬起下巴对苏正楠说:“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好啊,如果你能打赢我,我就向他道歉。” 第九章 “嗷呜——!”陆从君身边的几个人发出幸灾乐祸的鬼叫。苏正楠的脸色变了。 还沉浸在苏正楠出乎意料的维护下的苏悦铭回过神来,脸色也跟着涨红。 陆从君一直在学跆拳道,而且很有天分,年纪轻轻已经是黑带三段,现在这样的要求无疑是摆明了欺负人。 他握了握拳头,刚要说话—— “好,我答应你。” 苏正楠的话让他呆在当场,不只是他,餐厅里所有人都呆住了。从震惊到不敢置信,人人脸上的惊愕都是那么明显。 只是为了一个跟班,一个仆人,苏正楠居然要挑战不可能打赢的对手! 苏悦铭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看着苏正楠,口中自动冒出一句:“为什么?” 苏正楠转过头来笑了笑,把头凑到他的脖子边,轻声道:“我只是想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就算我以前不对,我也可以重新开始。你不要讨厌我和我的家人。” 嘴唇从苏悦铭的耳廓处轻轻扫过,离开,带起一阵麻痒。苏正楠转向陆从君,“就放学后体育馆吧。” “好啊。”陆从君挑挑眉,邪邪地笑了一下。他身边的人又是一阵起哄。 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慢着!” 陆从君转过头,看到那个被护在苏正楠身后的身影走了出来,走到自己面前,仰着头,晶莹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要声明两件事。” 陆从君皱皱眉。 他皱眉的样子和那人一样。 在如此紧要的时刻,苏悦铭竟然还有心情去想这些别的,他抬起手指指向旁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苏正楠,眼睛依然看着陆从君,“一,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他无关。下午的比赛,将由我来参加。” 他收回手指,忽然极快地笑了笑,“二,我让你道歉不是因为你推开了我,我不会为了那样的事不依不挠,我让你道歉是因为你先前说的那句话。” 他的眼睛忽然变亮,璀璨得让陆从君移不开眼光。 “记住,我不是苏正楠的狗。我和他,是平等的。” 他说他和苏正楠是平等的…… 餐厅在安静了片刻之后是忽然放大的议论声。苏正楠的脸一点一点地变得铁青,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人影,嘴唇抿得紧紧的。 陆从君从愕然中回过神,心中的怒气不知在何时悄然褪去,一点一点升起的是莫名的兴致和愉悦,“好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苏悦铭一眼,然后朝周围的别别头,当先转身离开。 餐厅恢复了正常,喧嚣和议论涌向苏悦铭,他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同时松开了已经满是汗水的手心。 饭不能吃了,他快步走到地板上捡起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下了楼。 “你去逞什么英雄?你知不知道陆从君下手有多狠?”走出餐厅没多久,苏正楠从后面匆匆追了上来。 “这是我的事。”苏悦铭走得更快,“你不用管我。” “苏悦铭!”苏正楠声音蓦然放大,他大步走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光华,“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讨厌我?” 苏悦铭摇摇头,凝视着他似乎带着委屈和愤怒的脸道:“你没做错,是我曾经错了。我错在曾经爱上你。苏正楠,你我都不要再装了,你明明很讨厌同性恋,你明明很讨厌我,你不用委屈自己来迁就我。”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了解现在的情形,你放心,苏氏是我爸妈的公司,我是绝对不会看着它倒下的。等我拿到遗产,我会出钱来渡过难关。只是公司是我的,我要拿回去。” 苏正楠怔住,在听到苏悦铭愿意拿钱出来时他感到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然而转瞬这点轻松又在苏悦铭要离去时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肩膀,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苏悦铭,你……” 苏悦铭觉得他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骨头捏断,他挣扎着推开他,道:“这么多年你们靠着我爸爸的公司得到了那么多,我现在拿回自己的东西不为过吧?我会走的,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同样的,我也不想看到你们。以后我是死是活,你不要再管了。” 他扔下话,绕过苏正楠往远处的林荫大道走去,很快消失在一片绿意中。苏正楠的心,也随着他的消失好像空了一般,茫茫然的不知道该装点什么。 下午放学后的校园比往常要喧闹,大部分的学生把可以容纳几千人的体育馆挤得水泄不通,无数道视线的聚焦之处,是中央台子上的两道身影。 一道瘦弱,一道高大。 一道弱不禁风,一道如钢筋铁塔。 人群在四周欢呼,会场人山人海,不明真相的人恐怕还会认为是有什么重大的赛事。 不过,这确实是一场赛事。 对于信心满满的陆从君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比赛。然而对于苏悦铭来说,这却是一场尊严之战! 十多年来,他一直是苏正楠背后的影子;十多年来,他懵懂无知地活在所有人的欺骗之中;十多年来,他一直柔顺服帖、一直尽量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十多年了,在知道真相,经历过上一次惨痛未来之后累积的不甘、愤恨和强烈的改变愿望终于爆发出来。 他要对全世界的人说不,他要告诉全世界的人,他苏悦铭不是苏正楠的一条狗,他并不卑微,他也是一个可以有自己想法、和其他人并无不同的人! 他站在全场的中央,听着周围的声音,内心却很平静。 “我们开始吧。”陆从君活动了手脚,对旁边的裁判抬颚示意。 口哨声响起,苏悦铭全身的肌肉绷紧,精神高度集中,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陆从君。 陆从君忽然冲他笑了一下,继而放佛一道龙卷风般向他冲来,在苏悦铭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把他撞飞出去,重重地扑到在地上。 全场惊呼,人群下意识地站起来伸着头朝场中心看。苏正楠的脸色阴沉,拳头稍稍握紧,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场中央。 “正楠?”旁边看不过去的人推了推他,另一个人去摇摇头,“让他去吧,不给正楠面子,吃点苦头应该的。” 苏悦铭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疼痛让他的脸扭成一团,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爬起来,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陆从君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羚羊,歪歪脖子,忽然又旋风一般冲过来。苏悦铭第二次被撞飞出去。 剧烈的疼痛流窜在四肢百骸,视野闪烁着金星,他听到陆从君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再不起来就要输了哦。” 苏悦铭慌忙站起来,然而还没站稳就又被打倒在地,接着身上重重地挨了好几下。陆从君下手果然又快又狠,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苏悦铭被打得眼冒金星,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谁让你不给我面子?自讨苦吃。赶紧认输下去吧,今次的事咱们一笔勾销。”陆从君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小声传来。 苏悦铭感觉到身上的拳头离开了,四周传来一阵嗷呜嗷呜的欢呼声,热烈的气氛像是要冲破房顶一般。 他的眼睛有点模糊,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忽然踉踉跄跄地冲着陆从君抱了过去,动作笨拙得可笑。 陆从君一脚把他踹开,眉头皱得死紧,“别给脸不要脸!要是我认真起来你就死定了!” 苏悦铭扑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巨大的会场又安静下来,无数双目光紧紧盯着那道扑倒的身影。 气氛就像拉紧的弦,僵硬得放佛可以用斧头敲碎。人人都在期待,都在盼望。 忽然间,那道身影动了一下,苏悦铭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陆从君愕然地转过头,看着四周兴奋的众人,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他蓦然回头,看到摇摇晃晃的苏悦铭,漆黑的眸里划过一道寒光。 他走过去轻而易举地将他踹翻在地,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烦躁——他不该和这个人打的,胜之不武,输了丢人。 他很想快点结束这场本不该进行的赛事赶紧离开。 苏悦铭扑到在地,他觉得身体已经痛地麻木了,耳朵里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还有奇怪的嗡嗡的声音。忽然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加油!苏悦铭!” 他微微侧过脸,寻找这句话的来源,然而会场里都是人,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的。 “加油苏悦铭!” 那个声音大了,渐渐的加入了好几个声音,从喧嚣中凸现出来。苏悦铭终于听清楚了,是来自于不远处的几个女孩子。 有见过的,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其中一张长得极其美丽,苏悦铭认出她来——校花吴倩倩。 陆从君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当他看到吴倩倩时脸色骤然阴沉似水,眼中寒芒愈深,他转过身,抬起修长的腿,一脚踢到半爬起来的苏悦铭身上,然后走到扑倒在地的苏悦铭身边双手抓住他,忽然高高举起! “啊!”众人发出惊呼声,很多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台上的一幕。 激烈的气氛达到顶点,学生们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惊慌。 裁判紧张地看着,怕陆从君真的把苏悦铭仍了下来,到时候苏悦铭肯定会受重伤的。他刚要吹口哨—— “你真是笨蛋。”被高高举起的苏悦铭忽然咳嗽一声,笑道,“你以为我毫无准备吗?” 陆从君下意识地抬头,正巧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刺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手中一松,苏悦铭滚落下来压住他双双倒在地上。苏悦铭早有准备,在落地的刹那就紧紧地压在他身上不让他起来。 陆从君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压倒在地,背脊重重撞击在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讲规则,你带刀!”陆从君怒道。 “你又没说不能用刀。”苏悦铭大声道,“况且以你跆拳道三段来欺负我一个从没学过跆拳道的人,又讲规则了吗?” 他边说着,边抡起拳头开始往那张嚣张的脸上狂揍,放佛要把刚才受到的伤痛全部还回去。陆从君迫于刀具的威胁不敢反抗,生生挨了好几下。 “认输!”苏悦铭感觉到身下充满力量的躯体在想尽办法翻身,更加加大力量指着对方的鼻子狂殴,边殴边大叫,“认输!快认输!” “去死!”被彻底惹怒的陆从君的眼睛变红,他挣出一只手去抢那只极具威胁的小刀,另一只手去抓正打在自己脸上的手。紧张、痛苦、绝不能服输的信念已经让苏悦铭趋于疯狂,他同样红着眼睛毫不相让,一拳又一拳,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到打得对方流出鼻血来。 事态发展出乎众人意料,激烈的场面让会场陷入混乱,呆愣了片刻的裁判回过神,慌忙冲进去要扯开两人。 在这个时刻,已经完全沉浸在狂乱中的苏悦铭忽然高高举着刀具大吼道:“你再不服输我杀了你!” 身下的挣扎骤然安静下去,苏悦铭大大喘了一口气,伸手拧住对方的衣领,“认输!道歉!” 陆从君满眼通红,然而眼底处却游走着深深的愤怒和想极力掩藏的恐惧,他的双眸大睁着,倒映着那把小小的匕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认输,我道歉……” 话音刚落,苏悦铭全身的力量骤然消失,手也垂了下去。背心里一阵汗湿的凉意,他摇晃着站起来,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一边,全身虚脱地往场地外走。 四周在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上台。苏悦铭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天地似乎在摇摇晃晃。 “苏悦铭,你好厉害哦。”吴倩倩的美丽的脸庞洋溢着笑意,让苏悦铭有些晕。 我该不会是喜欢上女生了吧?他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看,却发现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然后他轰然倒了下去。 而在他倒下后不久,把陆从君扶起来的裁判走到那把匕首旁捡起来一看,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玩具! 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和闻讯而来的校长、教师把这群娇贵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疏散,泪流满面地把陆从君和苏悦铭送上救护车,再痛哭流涕地打电话给双方的家长。 “陆总,您弟弟住院了……您先别急,医生说问题并不严重,真的……” 第十章 苏悦铭在半途中又醒了过来,他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一切,旁边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忽然有些恐慌。 医生看到他醒了,凑过头来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悦铭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他一把抓住医生的领子急促问道:“你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 医生被他激烈的动作吓到,但是专业的素质又让他很快镇定下来,旁边的护士忙过来帮他拉扯苏悦铭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谁?这是哪里?”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睛睁得老大,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 “别怕,我是医生,你刚才晕倒了,我们正要送你去医院。现在是下午六点二十四分……” “不,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苏悦铭依然紧张不已,不肯放手。 “是2013年10月5日。” 苏悦铭提起的心倏然落回胸腔,他松开了医生的衣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疲惫地笑了。 还以为又重生了呢。 虽然感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如果重生的次数太多,一件事情要经历好几次,他会疯掉的。 他闭上眼,任由其他人将他送到了医院,从始自终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难得的平静,难得的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难得的不用见到其他的认识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自重生来已经几天了,可是这几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清晰和印象深刻,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一样。他似乎看到了两条道路在面前岔开,而自己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未知的道路。 他不敢断定现在的选择就是对的,也不敢断定还没有正式用卑鄙手段夺取自己财产的苏正楠、伯父伯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这样仇恨而抗拒的态度对待他们。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和世界对抗会不会最终得到成功,他也不知道维持以前的柔顺是不是一定不会幸福,可是他知道一点,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回到那种单纯、只要柔顺服从便可以活下去的生活状态。 他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到那里的跳动,脑中忽然浮现出一行字:我不后悔。 不后悔。 和苏家决裂,不后悔。 和苏正楠决裂,不后悔。 哪怕前面有更大的风雨和困苦,他,不后悔。 只是在这种挣扎的时候忽然很想找一个人,找一个自己爱的和真正爱自己的人,一起手拉着手,往前走。 不再有背叛,不再有欺骗。 当疲惫绝望的时候,可以有个人倾述倾述,一起想想办法。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醒来的时候,能感觉到身边有其他人的气息,不是自己独自一人面对着世界的黑暗。 当陆从白风驰电掣般赶到医院下了车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变得很慢。俊美的容颜僵硬一片,眼眸里带着深深的怒意。 旁边的校长在对他讲述当时的情景,寇文思略带焦急地跟在他身边,想要往前跑但是又碍于陆从白的脚步而不得不放慢速度。 到了病房,门刚好从里到外打开,出来的医生看到门前一堆人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位是病人的家属吧?” 陆从白点点头,“他怎么样了?” “……只是脸有点肿,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寇文思感觉到身边冰冷的气息收敛了下去,不由悄悄吁了口气,推开门道:“陆总,陆少在里面。” 陆从白却没有进去,他忽然冷哼一声,那一声让寇文思心惊肉跳,不由吞了吞口水,“陆总?” 陆从白转头问校长,“那个打了我弟弟的人呢?” 校长惊了一跳,额头开始冒汗,支支吾吾地道:“在……在下面的病房……” 陆从白又问:“能走路吗?” “……能。” “能就让他过来!”陆从白蓦然一声低喝,惊得门边的三人抖了一下。 校长眼见情况不妙,不由开始为苏悦铭辩解,“陆总,那个学生受的伤比陆少重多了,况且是陆少提出要打架的……” 陆从白的眼睛蓦然冒出一阵冰冷刺骨的寒光,巨大的压迫感让校长后面的话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寇文思怒道:“你的意思是责任都在我们这边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校长拼命摆手。 “让他过来!”陆从白又咬牙说了一句,眸中的怒火让校长慌忙对一旁悄悄擦汗的医生道,“请把苏悦铭叫过来吧……” 医生给了不远处不知所措的护士一眼,那个护士足下生风嗒嗒地跑下了楼梯,跑进了楼下的普通病房。 不过几分钟,苏悦铭便被带上了楼。 这一层楼属于高级病房,苏悦铭走在干净整洁的楼道上,边走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为自己辩护,但是不知道这些一贯高高在上、习惯别人顺从的人会不会听自己的辩解。 “进去吧,那个,你小心点儿。”护士搀扶着他,目光中露出同情和怜悯。 “谢谢。”苏悦铭给了她一个微笑,明媚的笑容让护士更加担心,顿了顿,道,“要不你先打个电话给你父母,让他们过来谈?” “不用了,谢谢。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公平公正的。”苏悦铭摇摇头,单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很安静。 白色的病房比自己住的房间要大一倍,还有高档的柜子书桌电视机等等,窗台上摆了好几盆绿色植物。 苏悦铭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高大、英俊,就算那么静静坐着,也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充满力量。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感觉。 苏悦铭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三个字——陆从白。 陆从君的哥哥,S市年轻有为的实业家、投资家。 当日溅了自己一身泥水、又送了自己一程的人。 他看到对方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讶,继而又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你就是苏悦铭?” 旁边床上脸上打了补丁的陆从君默不吭声地坐着,看着苏悦铭的目光里带着愤恨和屈辱。 苏悦铭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的身子依然在发痛,不过还好,可以这样笔直地站立着。他站在屋子中央,面前的人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旁边候着一个人,像个国王一样在审判着犯人。 而那个犯人就是自己。 苏悦铭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陆先生,你好。” “那天回去没感冒吧?” 温和的话让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苏悦铭愣了愣,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好答道:“没有。” 陆从白把背脊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睛看他,“看不出来你身体挺好的,淋了雨不感冒,还能把我弟弟狠揍一顿。” 第十一章 来了。 苏悦铭全身肌肉绷劲,“陆先生,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知道。”陆从白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陆从君身边,点着他的脑袋说,“我听人讲了,是这臭小子先惹了你,又提出要搞什么跆拳道比赛,所以才有现在这摊烂事!” “现在这摊烂事”几乎是吼了出来,咆哮的声音轰隆隆的放佛打雷一样,把房间里所有人都吓得抖了一下。 空间安静了,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苏悦铭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海底两万里,头上、四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窒迫感。他哑着声音道:“陆先生……”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陆从白打断了他的话,忽然一把揪住床上战战兢兢的陆从君拖了下来,咆哮道,“又没有断手断腿,睡在床上做什么?!” 陆从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对自己老大脾气了解得透彻的寇文思早已明智地站到了最远的窗台处,眼观鼻观心,尽量催眠自己“我是一个木头人不会笑来不会动”。 “我叫你到这儿来,是要为你讨一个公道,听说你伤得比这臭小子重是吗?我现在就把他揍到死!”陆从白咆哮着揪住陆从君一脚踹了过去。 未曾意料到自己会被打的陆从君痛得嗷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还未站稳,却又被陆从白狠狠地踢了一脚。 苏悦铭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听着陆从君凄惨的嚎叫不知所措。还是寇文思反应快,看陆从白是真的下死手揍人了,忙冲上去抱住他的腰大叫:“陆总,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真要死人的!” “我今天非揍死这个小兔崽子!”陆从白的眼睛怒火熊熊,“他妈的正事不干烂事一堆!老子早就想跟他算账了!别以为妈惯着你就无法无天,我今天就揍得你连老妈也认不出来!你他妈的$@#$#%!” 说着又像只老虎一样要咆哮着扑上去,陆从君挣扎着翻滚上床铺,抱头大叫:“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陆从白腰被寇文思抱着,无法追上去,便伸手一把抓住陆从君的脚踝往里拖。陆从君虽然拼命挣扎还是被拖向了陆从白,身上又重重挨了两拳,痛得嗷嗷叫。 寇文思几乎要抱不住陆从白,转头对还呆在一边的苏悦铭叫到:“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 苏悦铭猛然惊醒,哦了一声,忙小跑过来站在两人身边,在陆从白的咆哮中情急之下一把抱着陆从白的手臂叫到:“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在两个人的拼尽全力下,陆从白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恶狠狠地冲已经躺在床上怕不起来的陆从君恶狠狠道:“跟我装重伤?我让你在床上躺一辈子!” 陆从君听了这话惊得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可惜这次是真的爬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床上哀哀地叫。 陆从白看到这一幕,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继而站直了身体。 “放开我。”他斜睨了寇文思和苏悦铭一眼,抖了抖,把这两个包袱抖了下去。 苏悦铭烫了般收回手,后退一步,迷惑又无措地看着他,“陆先生,你找我来不是找我算账的?” “不是。”陆从白拉了拉已经乱了的领带,睨着他道,“我给你出气不好吗?” “很好,哦,不不不,不好,呃?”苏悦铭最终词穷地闭了嘴。 “你对我的处罚满意吗?” 苏悦铭怔了怔,不由转头看在床上惨兮兮的陆从君一眼,正对上他求饶的目光,不由硬着头皮对正灼灼凝视着自己的陆从白道:“我觉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的意思是还有差?差多少?” 陆从白挑挑眉,眼睛转向被他的话惊得缩成一团的陆从君。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已经够了!”苏悦铭惊得连连摆手,他没有得理不饶人的习惯,况且以陆从白刚才那种揍人法,要是再打下去陆从君可能真会被打死。这个人外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没想到会这么暴力!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 “没有。”苏悦铭拼命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那好,你走吧。”陆从白扯了扯领带,大喇喇地一挥手,“既然我惩罚过了,你也没不满意的,此事就一笔勾销。” 苏悦铭怔了怔,感觉有些突然,又有些松了口气,他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好脑袋乱哄哄地转过身,打开门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苏悦铭想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自己来这里的意义。 苏悦铭第二天大清早就出院了,陆从白说得没错,他的身体很好,虽然被踹了好几脚但是却并没有伤筋动骨。期间只有苏正楠来看过他一眼,伯父伯母并没有出面。 也好。 走到大门,清晨的阳光照设进来,照得人暖洋洋的,这里的绿化很好,空气很新鲜。他深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以前的不快都消失了一般。 “或许,我真的该快点搬出去住。” 他自言自语地走下医院楼梯,却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宝马开了进来停在他面前,门打开,苏正楠大步走过来道:“我来接你。” 清晨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明媚的笑容。 一如往常。 苏悦铭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由开始反省自己对苏正楠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和伯父伯母合谋欺骗自己,骗走了所有财产,害得自己从楼上掉下去这些事,都是上一个未来发生的事。而现在,他还什么也没做,况且这几日不管自己的态度有多差,对方都并没有发火,甚至在陆从君面前维护自己。 或许,自己不应该抱着敌意生活。 想到这里,他便抬头朝苏正楠笑了笑,说:“好。” 清晨的阳光照耀到纯白少年的面容上,那笑容透明得放佛水晶般一碰就碎,苏正楠没想到会看到他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感动。他忽然很怀念这种感觉,很怀念以前自己忽略的时光,那时候的苏悦铭也是这么干净地笑着,然后静静地守候在自己身边。 只可惜后来忽然有了变化,自己变了,他也变了,就好像两个原本背对着背相坐的人站起来,各自背对着对方离去。 就算苏悦铭现在依然那样灿烂地笑,可是自己的心却再也无法如当初一般被点亮起来。 他绅士地为他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去,然后才关上门走到另一边坐下。 苏正楠开车缓缓驶出了大门,车内很安静,苏正楠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人。苏悦铭正侧着头看着车外徐徐后移的景物,下巴尖尖的,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线条,脸颊上流动着淡淡的光晕。 苏正楠开口道:“苏悦铭,今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苏悦铭回过神,愕然片刻又笑了,“我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你什么也不用做。” 说着又侧过头去。 苏正楠握住方向盘的手捏紧又松开,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道:“苏悦铭,你讨厌我吗?” 苏悦铭的眼里划过一丝茫然和伤感,他转过头来看着苏正楠。今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将他匀称修长的身材完全地展露出来。他的面容上带着伤感之色,嘴唇微微抿着,似乎要锁住某些话语一般。 苏悦铭没说话,自然没有回答。 “听说,人一到成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会懂得很多很多的东西。我相信这句话,我成年那天,爸妈告诉了我很多事,我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看到你,我更相信这句话。”苏正楠笑了笑,转头看了苏悦铭一眼,叹息般吐出一句,“苏悦铭,你变了。” 是啊,变了。 苏悦铭略微有些怅然和心酸,曾经深爱的人坐在自己身边,依旧和旧时一般优雅美好,带着淡淡的嚣张和神采飞扬,那是年少的自己一直崇拜和追逐的东西。可是如今,他与他之间,已经隔着一个未来和一颗已经破碎的心,就像坐在河岸的这边静静观望,有点感伤,但,已经成为过去。 “苏正楠,其实我没变,从始自终都没变。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我,你认为我是那样的,该对你言听计从,我也确实是那么做的。可是,那只是你们把我变成那个样子,那不是真正的我。你从来不舍得等我,你从来不肯好好听我一次说话,你总是要我怎么做,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难不难过。”苏悦铭深吸一口气,顿了顿,道,“或许你也说得对,我确实变了,因为我发现我以前就是个笨蛋。我也是个人,不是你们养的狗,我讨厌欺骗和背叛,不,我是憎恨背叛。你不会明白那种被喜欢的人背叛的感觉有多让人撕心裂肺,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苏正楠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说那么多话,好像把自己的内心剖开给他看。 苏悦铭忽然笑了一下,好像刚才他脸上眷念哀伤的神色像是幻觉,“我也和你一样,知道了一些东西,知道该怎么做了而已。你放心,只要我得到了财产,我会把钱给公司。” 苏正楠的眸色变沉,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拐入大道的滚滚车流中。 第十二章 抵达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晴朗,两边的枫林已经秋叶见残,灰色的路面上铺满了残破的叶片。 十月份,天气已经渐冷。 下车进入别墅大厅,却发现西装革履的李律师也在场,苏伯父正在和李律师谈话,苏伯母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见到两人进来便转过头来,当看到苏悦铭时脸上划过一丝微妙的表情。 “回来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苏悦铭。”李律师和蔼地朝苏悦铭招招手,“快过来,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苏悦铭心中充满了喜悦,听到他的呼唤不顾苏伯母难看的脸色快步走了过去,接过李律师递给他的一个文件袋,抽出来一看,是一叠文件。 “在上面签字吧,以后你爸爸的东西都是你的了。”李律师笑着道,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怅然,“一转眼,苏董已经走了十六年了,这份协议我保管了十六年,今天能平安地交到你手上,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正在查看文件的苏悦铭闻言抬头,睁大眼睛道:“李律师,您要去哪里?” 李律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得眼角起了几道柔和的鱼尾纹,“我要去澳洲,我女儿女婿在那边,他们早就让我过去,不过那时候我很多事情没做完,你这件事是最后一件。” 苏悦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抓住那个黄色的文件袋,忽然后退一步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李律师!”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李律师忙把他扶起来,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和苏董事长是好朋友,是他信得过我才让我保管这个东西。这十多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来好好看过你,幸好有你的伯父伯母照顾你,我想你爸爸妈妈在天国一定会很放心的。” 苏悦铭的手指头捏紧,他转头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苏伯母,似乎有点羞愧的伯父,还有默默站在一边的苏正楠,强忍着心头想要反驳倾述的愿望,深吸一口气对李律师道:“是啊,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李律师,麻烦您保管了东西这么多年,真的非常感谢。”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李律师笑得和蔼可亲,他拍拍身边的座位让苏悦铭坐下,然后详细地讲解之后的程序。 其实之后就简单了,只要苏悦铭拿着这份协议和证明去银行拿出东西就行了。 苏悦铭认真记着。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弄好一切走后,李律师抬手看看表,“我们走吧。” 从银行办理过户手续非常快,这一次大家都非常配合,苏正楠开着车带着苏悦铭、苏伯父伯母前往银行,伯父伯母非常积极地出示了证据和文件,甚至找熟人打通关节,让银行很快办理下来。 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同心协力过。 李律师将要离开,苏悦铭颇有些不舍,但是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在尽自己义务的律师而已,不能再麻烦他,于是只好笑着送他,“李律师,慢走。” “苏悦铭,你已经成年了,以后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一句话让苏悦铭的眼眶有点热,这样年长和蔼的长辈真是太难得了。 李律师拍拍他,然后朝苏伯父等人点点头之后,上车离开。 望着李律师离去的方向,苏悦铭想: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关于自己到底该出多少钱,估计待会儿会有一场争论吧?而且,爸爸留给自己的是一处房产和一串项链,不是现金。 在苏伯父的邀请下,苏悦铭还是回到了苏家。 “苏悦铭,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回到别墅之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跨入大厅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厅中央的那个巨大的蛋糕。 盒子精挑细选,用橙色的丝带绑着,很大。 “拆开看看吧。”苏正楠对呆怔的苏悦铭轻声说,然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蛋糕盒面前。 苏悦铭回过神,慢慢地打开了盒子,他的手指有些抖,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收到的第一个大蛋糕。 一点一点地拆开,是一个白色的水果蛋糕,白色的奶油,五颜六色的水果,很符合小时候他对自己生日蛋糕的期待。 好像一个一直渴盼的梦被实现了一般。 有些激动,心中满满地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装满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苏正楠。 “还有蜡烛。”苏伯父拿来一排蜡烛,一只一只为他插上,然后点燃。 啪地一声,灯光忽然消失,一室黑暗只剩下温暖的烛光。 “苏悦铭,祝你生日快乐。”伯父说。 “十八岁生日快乐。”伯母的声音比以前柔和了很多,听起来说不出的慈祥。 “HAPPY BIRTHDAY。”苏正楠伏在他耳边柔声说,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像春天的微风,让人几乎要沉醉。 苏悦铭忽然颤抖起来,退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苏正楠不以为意,只轻轻唱起了生日歌,之后招呼他,“灭蜡烛吧。” 真的好像梦一般。 苏悦铭觉得有点不现实,这和先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切了蛋糕之后是丰盛的晚餐,佣人吴妈送上的道道菜都精美得像艺术品。 苏悦铭很不适应,看着那些菜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如果他们对自己横鼻子竖眼睛他还觉得自然点儿,现在盛情之下他有点难以招架,在餐桌上他又一次呐呐地重复道:“伯父伯母,等到我把房产拍卖之后就会把钱投到公司里去,你们放心。” 没想到伯父笑了,“苏悦铭,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谈吧。” 苏悦铭只能答是。 “苏悦铭啊,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你爸爸把公司和你交给我,对我是极其信任的,虽然这些年没有把你当少爷供着,但是你摸着良心问,我们有亏待过你吗?” 苏悦铭沉默。 苏伯父微胖的脸上划过极其复杂的神色,他似乎陷入往事般说道,“我和你爸爸是亲兄弟,他样样比我强,又非常有胆识。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赌场玩儿,那时候我们才上高中,你爸爸却一点都不怕,明明身上只有一百块钱,却敢去赌,而且还是一赔十的比率。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如他。” “他比我聪明,几乎不怎么学习就能次次拿第一,而我拼尽全力苦读,也不过堪堪熬到班上前十。虽然如此,我们两兄弟的感情却一直很好。到了大学,你爸爸遇到了你妈妈,从此他便一步踏上云霄啰。” 苏悦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妈妈?” 印象中,妈妈应该是个温柔贤淑的人,因为在仅有关于自己父母的只言片语中大多都是提到自己的爸爸,基本上没有提自己的妈妈,所以想当然的,他也没怎么去了解妈妈的背景。 苏伯父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后道:“你妈妈是大富豪的女儿,她是单亲家庭,性格有些骄傲孤僻,不过后来遇到你爸爸后就彻底沦陷了。之后你姥爷去世,是你爸爸陪着她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所以你妈妈才嫁给了你爸爸。苏氏其实也不是你爸爸的,应该说是你妈妈的,是你妈妈把公司给了你爸爸,你明白吗?” 苏悦铭哦了一声,然后把那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你爸爸最初也不会管公司,不过他敢赌,别人都被他唬住了呵呵。”伯父笑了笑,又道,“那时候公司里很糟糕啊,很多人针对你爸爸,后来你爸爸就把我叫进去帮他。说起来,我也算是公司的元老份子呢。” 伯父的话让苏悦铭心头纠结起来,他默默低着头。饭桌两边的苏伯母和苏正楠也认真地听着。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吃饭吃饭。”苏伯父却打住话头,笑着当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苏悦铭的碗里,“来,多吃点儿。” “好吃就多吃一点。”苏伯母也说。 之后苏悦铭默默吃着饭,后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他,让他有点难以抉择。他觉得伯父说得对,他以前是苏氏的功臣,之后又代替自己守了苏氏十多年,付出了很大的心血,自己一句话一张纸就夺了他那么多心血好像说不过去。是不是该给他什么补偿?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反反复复地想着,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听到门上传来轻微的响动。不知为何他忽然惊醒了,一骨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踏着拖鞋快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道:“谁?” 没有回应。 “苏正楠?” 门外依然是一片安静。 苏悦铭拧住把手打开门,然而让他惊讶的时候却发现把手拧不动。金属的把手哗哗作响,但是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锁和以前不一样,金属的光泽在灯光下更亮,明显是新的。 什么时候锁被换了? 苏悦铭心中升腾起冰冷和恐惧,他开始怕打着厚实的门扉,“到底是谁?快开门!别开玩笑了!” 没有回应。 “开门!”苏悦铭开始用身子碰碰地撞门,然而那道门却沉默着,将他隔绝在房间里。 “苏悦铭,对不起,你把这份协议签了吧。”苏正楠的声音终于在苏悦铭用脚踹门的时候响起,接着门缝下面窸窸窣窣地被推进来一份文件。 苏悦铭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份财产转让协议! 那一刹那的心情无法言语,苏悦铭觉得自己好像被命运玩弄的木偶,绕了一个圈儿,又回到了原点。 命运真是爱开玩笑!到头来,他还是得签下这份协议吗? 苦笑从唇边蔓延到面部,渐渐地扩散到全身,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想想自己刚才还在为对他们决绝而纠结就觉得可笑到了极致! 他霍然抬起头,冲那道紧闭的门扉大叫一声:“苏正楠!” 悄然无声。 第十三章 “苏正楠,我恨你!”苏悦铭大叫起来,汹涌的愤怒像潮水几乎要将他吞没,他发疯般冲到门前对着那道无辜的门拳打脚踢,一声一声地叫着“开门”,叫得连声音都哑了。 然而空间依旧静悄悄的。 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所有的呐喊都变成无力的空气,看不见摸不着,慢慢地消失在空间。 苏悦铭叫得声音沙哑,手脚踢得酸痛无比,然后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地面冰冷,一点一点的冷却了他的心,让他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冷。 他被关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能拯救他。 他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他觉得很恐惧,就算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对外宣称自己的失踪,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任何人为自己讨回公道,又或许,他们其实就是想告诉自己——捏死你像只蚂蚁,乖乖服从吧! 他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份协议面前,伸手捏住,指尖在禁不住地颤抖。 “苏悦铭,签了吧,签了之后你还是我们的家人,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们也可以把你送出国。”苏正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是一直就在门外吗? 苏悦铭脑袋慢慢冷静下来,也许是恐惧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他冷冷地在房间内无声地笑了,然而吐出口是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软弱,“真的吗?只要我签了,我就可以出去?” “是的。”苏正楠应到。 苏悦铭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面,尖锐的疼痛缓解了胸口澎湃的怒意。 不可能! 他想大吼,然而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好,我考虑一个晚上。” 这次他听到了哒哒离去的脚步声。 苏悦铭猛然把协议啪地一声扔得老远,好像那是世上最恶心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 如果自己被迫签了协议,自己还有什么作用呢?恐怕为了消除后顾之忧,根本不会放自己出来吧?就算自己不签,活活把自己饿死,到时候财产依然是他们的。 这份协议,不管签还是不签,自己都是没活路的。 够狠! 苏悦铭开始疯狂地找自己的手机,然而无论何处都找不到,去打电话,却发现也没有了。他开始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然而叫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回应。 现在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越想越心惊胆战,最后又坐在床头默默地想:现在该怎么办? 时钟的滴答声成了世界唯一的声音,扰得让人心烦。 他站起来快步走到窗户前,却发现窗户根本推不开,原来连窗户也被封死了。 苏悦铭打量四周,一个出去的地方都没有。 回到床边坐下,他绞尽脑汁开始想出去的办法,然而却毫无头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又看了那份协议一眼,最终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床上睡觉。 “苏悦铭,醒了吗?”苏伯母的声音响起。 苏悦铭拿着协议站在门背后已经一个多小时了,闻言他道:“伯母,我已经把协议签好了,你可以放我出去吗?” “你把协议从门下拿出来。”苏伯母的声音冷漠而冰冷,好像一个无情的机器。 苏悦铭全身发寒,他极力使声音保持平静道:“伯母,我想出来之后亲自交给……” “不行!如果你不签,那你继续呆在里面吧。”苏伯母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余地,“我叫一二三,如果你还不拿出来,今天就别出来了。” 苏悦铭咬咬牙,捏着协议的手指头蜷起。 “臭小子,不吃点苦头还真不听话。”苏伯母笑了几声,又愤愤离去。 苏悦铭全身的力气泄去,他跌坐在地上,心中慢慢地升腾起无边的绝望,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协议,难道真的要签吗?就这样在被胁迫的情况下把爸爸的东西拱手相让?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过了好久,他听到了车子离去的声音,应该是他们出去了,他紧绷的心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得找出办法让自己逃出囚笼。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够放自己出去啊。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过了片刻,走廊上发出有人在走动的声音,声音很轻很缓慢,接着是木桶撞击到栏杆的声音,苏悦铭忽然激动起来,冲过去拼命地拍打着门,“吴妈!吴妈!” 走廊忽然陷入寂静。 吴妈没有回应,想必是被叮嘱过了。 但是苏悦铭却并不气馁,因为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唯一出去的机会! 他开始不断地祈求着,试图打动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但是同样的,这位老人在苏家工作了那么多年,深受苏家人的信任,自己虽然一直把她当奶奶看待,但是也不一定能够打动她。 “吴妈,我求求你开门放我出去吧!吴妈,这么多年,我把您当成我自己的奶奶看待,是您把我一手带大,您忍心看着我死吗?吴妈!奶奶——!”最后一声让苏悦铭大声哭了出来,他就真的像一个小孙子受了委屈向大人哭诉一样。 这次吴妈终于有了回应,“苏悦铭啊,你就签了吧。到底是钱重要还是自由重要?只要你出来一切就好了,到时候再要回去不就行了?” “吴妈你错了!他们根本没想把我放出来。” 吴妈的声音很惊讶,“为什么?” 苏悦铭的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说:“他们肯定预料到我一出去就要找他们的麻烦,所以他们从始自终就没想过把我放出来,他们就是想我死!” “不会的!”吴妈否认,竭力辩解,“你是他们的侄子,他们怎么会杀你呢?” 苏悦铭苦笑,“奶奶,这么久你还不明白我在苏家的地位吗?他们侵占了爸爸的财产,瞒着我这么多年,难道目的还不明确吗?是,他们可能不会杀我,但是很有可能就会软禁我一辈子,这与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这……” 苏悦铭听到她的动摇,趴在门上道:“吴妈,我没有撒谎,你看哪个豪门里面没有这些事?为了财产为了钱,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吴妈,这么多年来,你难道看不出来苏伯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就算我想帮你,门也打不开呀。”吴妈似乎被说动了,平时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和所有的老太太一样爱看一些八点档的肥皂剧,电视剧里面的阴私和罪恶的一面她知道得不少,再一联想起这么多年来苏悦铭的遭遇,她的心早就动摇了。 而且,她确实把苏悦铭这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孙子看待,平日里颇多照拂。原本苏太太给她交代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愿意,然而苏太太威逼利诱,她也屈服了,可毕竟人老了名利看淡了良心也多起来,听到苏悦铭一声声地叫她奶奶,那么可怜兮兮地被关在屋子里,不由也跟着着急起来,“钥匙他们保管着,肯定不会给我。” 苏悦铭擦擦眼泪,道:“没关系的吴妈,你只要去把窗户从外面打开,我就可以出去了。” “窗户?” “对,我要从那里跳下去。” “那怎么行?那可是二楼!” “我知道,我会朝着草坪跳,死不了人的。” “这太乱来了!” “奶奶,我求求您了,我只有这个办法了。”苏悦铭几乎要磕头。 吴妈最终松动,长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真是作孽啊作孽,哎,我帮了你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我……” 苏悦铭嘴唇咬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门前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吴妈,我给您下跪了!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这孩子……好吧,我试试。”吴妈说着匆匆离开了。 苏悦铭等候在窗户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那个地方正传来碰碰的声音,应该是吴妈在用什么砸窗户。 “你在干什么?”忽然间,苏伯母尖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苏悦铭,快走!”吴妈的声音急促而尖锐。 接着猛然一声巨响,好像窗户上什么东西被砸剥落了,苏悦铭听到楼下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音,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慌忙使劲一推窗户,碰地一声,窗户因为太过用力地推挤撞到两边发出巨响! 白昼的光线涌进房间,竟然有些刺眼,苏悦铭什么也顾不上,抓起早已备好的一个小包,爬上窗户一跃而下! 第十四章 一路奔跑着往前跑,根本没有看方向和路标,只是凭借着直觉和一个强烈的念头——远一点儿,再跑远一点…… 身子气喘吁吁,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确实并没有伤到筋骨,然而那闷闷的痛却始终没有消失,一直伴随着他,从脚底、膝盖蔓延到胸部肺部,形成一股巨大的沉重的漩涡,让他是身体好像巨石一般沉重。 然而必须远一点儿…… 天地似乎在剧烈的摇晃,直到刺耳的刹车声骤然穿破耳膜,他像是已经崩到极限的气球被一根针刺破,碰地一声破碎,倒在了冰凉的石油马路上。 然而的意识却并没有消失,只是有些模糊。他听到有人在他的头上说话。 “撞到他了?” “没有,我在撞到他之前就已经刹车了。” “吓死我了……咦?又是这个家伙!” 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沦为沉寂,他挣扎着不让自己睡下,他还要逃,越远越好,然而模糊中他看到一张焦灼的面容悬在上方,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爸爸……” 微弱地叫了一声,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脸,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保住了财产,然而黑暗忽然以君临天下的姿态降临,他看到那双眼睛被吞没,掩藏,然后融化成墨色一片。 “哥,你真要带着他回去?”依然包着绷带的陆从君不满地看着身边那道睡得像死猪的身影,俊美嚣张的脸上两道浓眉高高扬起,“我觉得这人就是个扫把星,见到他我就倒霉。还有,他是讨厌的苏正楠的跟班,哥,我们和苏氏可是势不两立,你真要救他?” “不救他难道让他躺在大街上?要是他醒来告我撞人逃逸,我还要不要混了?况且,我是个遵规守据的文明人。”陆从白头也不回地边开车边说,今天他是来接陆从君出院的。那日陆从君被发飙的他狠揍了一顿之后又在医院里躺了一天,没想到今天刚接他出来就遇到了这个叫苏悦铭的少年。 “可是明明是他先冲出来的。”陆从君不屑地撇撇嘴,斜着眼睛又看了半躺在车上的人,“直接扔到医院里不就行了?” “去孙医生那里比较快……对了,孙医生好不容易答应来家里为你看病,态度要放端正一点儿,别再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 “知道了。”被揍一顿之后,陆从君老实了很多。他从小就怕他这位不发火则已,一发火惊天动地的哥哥,现在他都不敢看陆从白穿着灰色大衣的背影,只好把眼神转向身旁唯一还新鲜的身影身上。 仔细看,少年像只受伤的猫一般静静地侧躺在皮质的车椅上,平日里晶莹剔透的眼睛已经紧紧闭着,浓密的眼睫毛在眼圈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秀挺的鼻梁时不时地翕动着,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合,似乎在向谁说着什么。他的腿弯曲,身子瑟缩着,无意间流露出恐惧的姿态,好像随时准备着从什么逃离出来一般。 “……”苏悦铭的嘴唇动了动。 陆从君忍不住想俯下身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微微的触碰间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颤抖。 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肩头,然而还未触到他忽然惊醒了般顿住了,继而摇摇头,我这是在做什么?切,不过就是条苏家的狗吗? “他好像真的被撞到了。”孙医生的判断让等候结果的陆从白皱紧了好看的眉,他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以我父亲的名义保证,我真的没有撞到他。” “他的手臂、手腕都有淤青,腿也有点问题,至于内部有没有问题还待进一步检查。”穿着白大褂的孙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睛,继续用怀疑地眼神看着陆从白道,“你真的没撞到他?” 陆从白举起右手无奈道:“我发誓。当时是他自己忽然冲了出来,要不是我反应快,他估计就不会只是手腕手臂有问题了。” “我明白了。”年轻的医生点点头,“总之他先留在这里,如果确认没有问题就把人送过来。” 陆从白刚想拒绝,然而孙医生摆摆手道,“反正我也要过来看看你那位混世魔王,顺道一起送来。” 陆从白想了想,道:“好吧。” 然后转身下楼驱车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陆从君一起离开。 “哥,他怎么样了?”一上车,陆从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手趴着前方的椅背,陆从白只要稍稍侧头就能看到他焦灼的神态。 不由微微讶异,继而不动声色道:“你这么关心他?” 陆从君讪讪地坐好,又将手臂环抱在胸前抬着下巴不屑道:“谁关心他?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哎。” 陆从白不由笑了,“知道教训就好,如果下次再出这样的事,我会让你在医院里多呆几天。” “哥,你真是狠心!” 陆从白不言不语,专心致志地开车回家。这时候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与苏悦铭之间,只不过是个开始。 陆从白看着面前坐得端端正正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良久,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无法逃过他的观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那双晶莹的眼眸中渐渐流露出许多的不确定和惶惑。 “你好点了吗?”半晌过后,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陆从白坐直身体,继而前倾着,一双狼一样锐利的眼眸直直盯着苏悦铭道,“是你冲了出来,差点儿让我撞了你。但是在做检查的时候,孙医生却告诉我你是手臂手腕有伤,而且脚也扭了,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悦铭被他无形的威势逼迫得呼吸困难,他勉强开口道:“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听的是为什么。”陆从白依然目光灼灼,不让他回避自己的视线。 苏悦铭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我……可以不说吗?” 陆从白看着面前不安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雨滂沱的马路上,他被溅了一身的泥水,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揉着眼睛,那种无辜和无措的感觉就像清晨最透明的露珠,让人眼前一亮。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医院里,把自己一向嚣张跋扈的弟弟打得住院,却依然压抑着害怕独自一人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接受裁判。第三次,就是现在,带着一身莫名其妙的伤害,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般不安地接受自己的质问。 他好像很倔强,又好像很柔弱,他的身上有一种截然相反又极其相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去之挖掘他背后的秘密。 陆从白不由放柔了声音,“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孙医生说你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你可以走了。” “陆先生!”苏悦铭急忙抬起头来,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地说,“可不可以……” “嗯?” 第十五章 “可不可以让我住一阵?我没地方可以去……”后面的声音趋近于无,然而陆从白还是听到了,他挑挑眉忽然有点好奇,“不回苏家?” 苏悦铭身子一颤。陆从白能明显地看到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嘴唇也紧紧地抿起,接着是拼命地摇头,好像自己似乎说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事情一样。那样强烈的抗拒让他不由心中暗自讶异,继而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依然是沉默。 “还是不能说?” 苏悦铭点点头。 看来是苏家和这个少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要不然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忽然离家出走。不过事关苏家,他忽然有了很大的兴趣就追究这件事背后隐含的东西。 “陆先生,我会擦地板会打扫会做饭会整理房间,我还会修整庭院这些,我不会白住在这里的!只要给我几天的时候我就会走!我不会白吃白住的!”少年的声音急促而期待,眼睛里带着让人心动的怯意、不安和期待,让陆从白身体里面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 “那好,妈最近不在,你可以留一阵。”陆从白说完,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谢谢陆先生!谢谢您!”苏悦铭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现在得到首肯简直是又惊又喜,他慌忙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陆从白已经空了的白瓷茶杯斟满茶水,动作熟练,火候恰好,让陆从白不由多看了两分。 “你经常伺候别人喝茶?” 苏悦铭愣了愣,嗯了一声。 “以前是做什么的?” “读书的。”顿了顿,“是苏正楠的……朋友。” “朋友?”陆从白噗嗤一声笑了,端起他斟好的茶喝了一口,“是伴读吧?” 低沉醇厚的声音不知为何让苏悦铭有些尴尬,他低着头,小小地应了一声,“我和他是平等的。” 陆从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苏悦铭一说起苏正楠,心里那点不自在和无措都消失无踪,陆从白能看到他的脸色很快趋于平静,眼眸中刚才如同小动物般的惊慌也一点一点褪去,涌上来的,却是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对世事的厌倦。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还是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心中那一点点的疑团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越滚越大,然而陆从白的表情依旧是淡然宁静的,他仔细地听着对方说话。 “……人人身来平等,不管出身怎样财富怎样,可是人格是平等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父母生养的,每个人都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比谁高贵。就算以后各人的发展不一样,有的人地位高,有的人地位矮,可是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是独一无二的……” “看来你父母把你教养得很好。” 苏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他们很早就过世了,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 “对不起。” 苏唯摇摇头,“没什么,虽然他们离开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感觉他们一直在陪伴着我。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所以每次别人叫我的名字,我就觉得他们从未离我远去……” 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陆从白心尖忽然像是蚂蚁咬了一口,细细的疼,他语气温和地道:“苏悦铭是吧……好名字。” 苏唯脸红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空间一下子沉默了,时钟的滴答声成为唯一的小乐曲,开着的窗户传来庭院的草木香气,静谧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睡觉。 苏悦铭有点不安,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陆先生。” “嗯?” “你的名字……” “嗯?”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名字?”陆从白愣了一下,他还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想着如何赚取财富保护自己的家人,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这是我父亲起的名字,他和你父亲一样,也是英年早逝。”陆从白温声道。 苏悦铭眨眨眼,忽然开口道:“陆先生,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想到的是什么吗?” “嗯?” 苏悦铭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颇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让陆从白忽然觉得四周好像充满了光线,就好像某个夏日的午后,橘色的太阳光从玻璃后面投设进来,暖暖的,心也跟着放佛要融化一般。 “我想到一句诗,露从今夜白。” 他说着,歪歪头,晶莹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陆先生,我说对了吗?” 陆从白愣住,继而脸上慢慢浮起一个柔和的笑容。 “那我们的名字可是绝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苏悦铭是什么样的人?”忐忑不安地被叫到书房里的陆从君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愣,继而眉头微微皱起,“怎么问起他来了?” “你是他同学,我不问你还能问谁?” 陆从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虽然和他是同一年级,但是我们是不同班级,我跟他根本没有什么来往。” “他既然是苏正楠的朋友,你难道不应该了解一下?”陆从白靠在椅背上问,然而他的眼神却望向上方的天花板,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朋友?”陆从君有些讶异于他的形容词,拉了把椅子坐下,摇摇头道:“他算苏正楠的什么朋友啊,不过是一条……一个跟班而已。” 陆从白收回凝视天花板的视线,盯着他笑道:“听说他和你打架就是因为你说他是苏正楠的一条狗。怎么,还没受够教训?” 陆从君嘴唇抿起,眼眸里又渐渐聚集起怒意,当日的事情仍然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陆从白看着他的神态,嘴角带着笑,而眼眸里却一片深寒,“连自己的对手都不打听清楚,败了也不知道反悔,简直丢我们陆家的脸!” 陆从君面色更寒,他想了想,道:“是我大意了。以前我听说过他,他很没存在感,一直跟在苏正楠身边,苏正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会反抗,逆来顺受,平时也不大和其他人交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忽然站了出来,还驳了苏正楠的面子跟我扛上。” 陆从白挑挑眉,“看来苏家确实发生了什么事。” “有可能……哥,何不就从苏悦铭身上打探一下消息?”陆从君兴奋起来,“反正他和苏家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不少秘密吧?” 陆从白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好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什、什么?”陆从君张口结舌,刚要要分辨,却被陆从白挥挥手道,“孙医生要过来了,你最好去看看。” 陆从君的脸色迅速跨下来,眉宇间是极不情愿又极其烦躁的神色,“哥,你别管我了行不行?我现在很好,一点事都没了!” 陆从白抬起头,“哦?那你和苏悦铭打架的时候为什么会输?” 一句中心,陆从君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有些颤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去,将门摔出彭地一声惊天巨响。 陆从白在他离去之后,微微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陆家的仆人好像是出去照顾陆夫人去了,偌大的别墅里面居然没有几个人。孙医生来了一趟之后又很快离开,别墅里的人更少了。 苏悦铭在庭院里走了半天之后实在找不到事情干了。陆从白两兄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个人都见不到,应该在房里做事吧? 逃走时的背包还完好地背在身上,里面是李律师那天和自己签的那份合同,还有一份是苏家逼迫他签的财产转让协议。 想到他们为自己过的那个印象深刻的十八岁生日,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某种枷锁里逃脱出来,剩下的只是冷淡的恨与怨。 等到事情解决了,我要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不知道吴妈怎么样了,她是苏家的老人,和苏家没有利益瓜葛,应该不会受到伤害吧? 苏悦铭站在庭院里对着长得极好的花草心神不宁,完全没去感受这些名贵花草的美好。 苏悦铭摸摸自己背上的包,轻得似乎感觉不到重量,然而那却代表着让人为之疯狂、不惜囚禁自己的财富。 现在除了钱,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至少我还有我自己。 苏悦铭吸了口气,转身走进别墅客厅,苏家人一定在发了疯般找他,他必须躲一阵子,然后找到李律师,求他陪同把苏氏要回来。 苏正楠、苏伟峰、宗容,我和你们,再也没有什么感情了。 走进别墅的时候陆从白还没有下来,客厅中的表显示已经是六点三十分,苏悦铭想了想,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把里面的菜拿出来。 冰箱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和肉类,可以做很多道菜,想必主人走的时候是费了心的。苏悦铭看了看,还是肉类居多,什么牛肉、猪肉、鸡鸭鱼肉等等,还有肉丸子肉饺子这些,堆了很多。蔬菜少一些,都是些菠菜叶子菜之类。 看来陆家两兄弟都是肉食性很强的动物。 苏悦铭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脑中不由划过陆从白微眯着眼眸像只慵懒的豹子一样坐在椅子上情景,又想起陆从君抱着胸下巴嚣张地仰着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果然是肉食性很强的动物呢。 陆从白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书房的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进来。” 门咔嚓打开,他看也不看地问道:“什么事?” 没有回答,他不由转过头,看到苏悦铭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眼中闪烁着孩子一样的不安和小心翼翼,“……该吃饭了。” 真是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一会儿就像个小孩子,一会儿却又有那样沧桑的目光? “哦,我想起来了,周嫂跟着妈去夏威夷了。”陆从白轻轻拍手,“你饿了吗?待会儿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 “我……我已经做好了。”苏悦铭轻声道,双手因为紧张而紧紧交握着,“我用冰箱里的东西做了几道菜,原本要跟你说的,可是我看到你在办事……” “没关系,我并没干什么正事。”陆从白笑了,继而惊讶道,“你会做饭?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就把书放下站了起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动作、语气和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地柔和,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就好像对着一只易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两个人出门,陆从白又敲门叫了呵欠连天的陆从君,三个人一起下楼到饭厅。 桌子上摆了好几道家常菜,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笋尖肉片、豆瓣鱼,还有两道素菜一道汤,竟然都是些两兄弟比较能接受的菜式。桌子上的碗碟也摆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好像专业人士做的一般。 陆从白心中升起一丝讶异,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喜欢吃这些东西?” 苏悦铭看了看他脸色,发现并无不悦之色,便松了口气道:“听说陆先生原本是北方人,我猜应该是不喜欢吃辣的,这几道菜刚好有材料,又是南北方都能接受的菜式,所以才做了这些。至于你们喜不喜欢,我确实不知道。” “还不错。”陆从君早就夹了一口鱼放进嘴里嚼了嚼,“我确实不能吃辣。”又挥舞着筷子点了点苏悦铭,“你挺会想的,以后可以去做厨师。” 陆从白板起脸教训他,“吃没吃相,坐下好好吃。苏悦铭做了那么多菜,不该感谢他一声吗?” “谢谢。”陆从君不甘不愿地说了一声。 苏悦铭被他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他还有些怕这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是现在他却不怕他了。陆从君明显就是一个叛逆的少年而已。 三个人坐下吃饭,陆从君忽然开口道:“苏悦铭,你是不是和苏正楠闹翻了?” 苏悦铭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又很快地夹了一片素菜放进嘴里嚼着,原本他以为会索然无味的,但是他却依然能尝出鲜嫩的味道。 “嗯。”他应了一声,默然不语。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 “嗯是什么意思?你和他真的闹翻了?为什么?” “……” “不方便说?那我问你,你在苏家这么久,苏家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呀?” 苏悦铭摇摇头,“不清楚。” 陆从君不死心地又问了几个关于苏家的问题,苏悦铭也不咸不淡地回答,话很少,嘴很严实。 陆从白却忽然笑了,这孩子的防备心挺重的,看起来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实际上一点实质内容也没说出来。 不由刮目相看了几分。 果然,这个少年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身上好像多了他那个年龄不应该有的东西。 “陆少爷,你的伤好了没有?”在陆从君不满地停住话头之后,苏悦铭轻声开口道。 陆从君的脸色有点差,又看了看旁边一直看戏的罪魁祸首一眼,“已经全好了。” 又朝苏悦铭仰着下巴道:“你少得意,那次是意外,要不是你拿出刀子我才不会怕你!如果我们再打一次,我保证打得你屁滚尿流!” “陆少爷好像很怕刀子……” “谁怕了!?” 嘭地一声,陆从君将手中的碗摔在桌上豁然站起,桌子上的盘碟顿时乱成一团。 苏悦铭完全没意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惊得半天没有反应。 坐在一边的陆从白依然泰然地喝了一口汤,只是眼眸里一点一点的寒意弥漫出来。他放下碗,对依然还站在桌子边喘气的陆从君道:“说你怕刀就拍桌子,我他妈的拿把刀子往你脸上花两下,你拍着胸脯给我保证你不怕试试看!” 陆从君眼眸中的怒意几乎要燃起火来,他不甘示弱地瞪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陆从白,然后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苏悦铭一眼,忽然转过身大踏步离开,身边的椅子被带得哗哗作响。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苏悦铭在陆从君离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是他有病。”陆从白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陆从白又回书房看书,苏悦铭便承担了整理餐厅和厨房的任务。洗干净碗盘擦好桌台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点犹豫,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该睡哪里。 或者就在沙发上讲究一个晚上? 正想着,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侧面,苏悦铭转头一看,是面无表情的陆从君。 他已经穿了一件白色浴袍,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俊美的五官依然醒目,皮肤因为洗了热水澡的原因而泛着微微的红润,短而乌黑的头发凌乱地顶在头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爱。 苏悦铭眨眨眼,陆从君轻哼一声,冷冷地走他面前,“跟我来。” 苏悦铭忙扔掉帕子擦了擦手,脱掉围裙跟在他身后上了楼,直到他推开一扇红木的实心门,才明白他找自己的意思。 “今天你就睡这里。” 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东西,有相框、水杯、瓷盆、扫帚等等,咋一看去让人以为自己到了摆放杂物的储物间,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这里的东西都摆得乱而有序。不过让苏悦铭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东西都是些普通人家用的东西,质量都不大好,而且很多东西都非常旧,相对于陆家这样的身价的家庭来说,这些东西是极其不搭调的。 在苏家,里面的每一样摆设每一样用具都是高档货,至于家具就不说了,都是法国的进口名牌。苏悦铭穿的衣服是苏正楠不要的,偶尔想自己买件普通衣服来穿,苏伯母也一脸嫌弃好像自己干了什么玷污她的事一样。 而且苏悦铭以在苏家生活了十多年的经验看,其他富家女主人和子弟和苏伯母、苏正楠是一样的,都是非名牌不要,非高档货不用,只是严重程度不一而已。 所以他有点奇怪,在陆家这样挂满了名贵字画,摆着价值昂贵的古董的别墅里居然有这样一间堆着平民杂物的东西让他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这些是什么东西?”作为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陆家少爷的苏悦铭,他开始没话找话说。 “你没眼睛看吗?”陆从君抱胸朝一边墙壁下的那张双层金属小床努努嘴,“今晚睡那里,别把东西弄坏了。” “好的。”苏悦铭答了一声,走到床前站好。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以前用的东西,哥留来做纪念的,说是要记得过去的痛苦,要居安思危要懂得珍惜什么什么的,不过就是些破东西而已!”陆从君说着睨了苏悦铭一眼。 苏悦铭有些惊讶,“这是你们以前用的东西吗?” “是啊,哥哥舍不得扔,搬家的时候全部搬过来了。喏,那张床就是我和哥哥睡的,我睡上铺,他睡下铺。”陆从君指了指小床,“今晚你就睡那里好了。” 说完也不给苏悦铭反应的时间便甩门而去,留下欲言又止的苏悦铭不由暗自苦笑。 看来他还在生气。 苏悦铭看了看那张铺着泛白的蓝色格子床单的小床,上面还有一床同样蓝色格子的棉被,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质地有些粗糙,但是却有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只是忽然间,苏悦铭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在上面翻来覆去的场景。 他不由笑了。 旁边还有一套蓝色的校服,长得又丑又土,再帅的人穿上去都会土得掉渣……这是陆从白的还是陆从君的? 唔,第三高中? 应该是陆从白的了,不过真的很难想象陆从白穿着这样一副暴丑的校服走在大马路上的情景。 苏悦铭忽然来着兴致,他开始在屋里四处打量,寻找陆从白青涩时期的痕迹,最终发现了一个深灰色的背包,还有旁边的一些书。 苏悦铭将书包拨开一看,露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书架,仔细看去,都是些初中高中的教学课本,还有几本小说和作业本。随便抽出一本来看,原来是一个作文本。 作文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陆从白。 作文本的话,应该不算是偷窥隐私吧? 真的很好奇,以陆从白那样的性格到底会写出什么样的作文来呢? 苏悦铭纠结了好一会儿,在打开看看的诱惑面前徘徊了好久,最终把作文本放回了原处。 “乱看别人的东西不好,反正我也没必要去了解他的事。”他极力抵挡把这间屋子翻得底朝天的冲动,走到床前脱掉外套扑倒。他早就疲惫到了极致,只是一直强撑着,现在他真的很需要休息。 扑在床上,鼻端却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成熟男人的味道。 和陆从白身上的味道一样。 陌生的气味让苏悦铭有点不习惯,就好像自己最隐私的地方被入侵了一般,他不由重新坐起来想,难道陆从白经常还会来这里睡觉吗?放着宽大舒适的大床不睡,爬到这个小床上来睡,这人的想法还真是诡异。难不成他真的是个很怀旧的人? 在床上动了动,金属架子居然在左摇右晃,只听哐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碎了。 苏悦铭连忙爬起来一看,地上被摔碎了一个白色的瓷杯。他又抬起头,这才发现上铺上面摆了东西,大概是杯子也摆在上面,刚才自己在下面动的时候摇晃到了,才让它掉下来摔碎了。 怎么办? 他忽然有些紧张。 正在这时门被打开,拿着一套白色睡衣的陆从君大步走了进来,“你的睡衣……啊,不是让你不要弄坏东西的吗?” 苏悦铭急得连连辩解,“我没动它,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它自己掉下来了……” “你死定了,这是老爸的遗物,老哥他最宝贝的东西。”陆从君朝他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那怎么办?”苏悦铭额头开始冒汗,原本以为只是打碎了一个普通的杯子,没想到这个杯子大有来头,要是陆从白发起火来……他不由开始想那日陆从白在医院里胖揍陆从君的情形,不知为何身子骨开始泛起疼来了。 “什么怎么办?两条路,一条坦白从宽,一条畏罪潜逃。坦白从宽估计会被揍得半死,畏罪潜逃估计被抓住还是被揍得半死,你选吧。” 苏悦铭心存期待地问道:“没有第三条路了吗?” “有。” “是什么?” 陆从君眼神虔诚,“你在他面前剖腹谢罪。” 苏悦铭觉得前途顿时一片黑暗。 “我……我赔钱不行吗?” “赔钱?谁稀罕你那点钱?”陆从君毫不犹豫地嗤之以鼻,“就算你买一百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老哥还是会发飙的。这是爸爸的遗物你懂不懂?你懂遗物代表了什么吗?” 苏悦铭望着满地的碎片欲哭无泪。 “你们在干什么?” 真是好事不来坏事成双,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谁让你们进这间屋子的?”陆从白的语气里有了淡淡的不满,他边说着边走进屋,看到地上的碎片顿住,脑中空白了一秒,心里头腾地一声窜出熊熊火焰! 他好半天才指着那堆碎片颤抖地问道:“这是什么?” “……杯子。”陆从君吞了吞口水,小小地应了一声,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苏悦铭,“是他打碎的,有火别冲我发啊。” 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房间里只剩下胆寒不已的苏悦铭面对眉头越皱越深的陆从白,不由身体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在对方压迫性的眼神下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低下头,手指已经握得泛白。 “你打碎的?” “……是。” 那一个“是”彻底触怒了陆从白的神经,他猛地一拍书桌,震得相框盆子乱响,指着苏悦铭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跑到这个房间来做什么?杯子好好放着你动它做什么?你有病啊!?” “不是,我……” “不是你打碎的?” “……是。” “那你找什么理由?做错事就是做错事,认错就行了,我生平最恨做错了事还要找理由的人!”陆从白明显是气急了,扬着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苏悦铭的鼻尖。 苏悦铭咬着唇,一句话也没说。 陆从白看着他这模样不知为何觉得难受,他把这个归结为心头爱被打碎心痛。越想越气,在房间里来回两圈之后又指着苏悦铭鼻子骂,“你摔哪个不好偏偏摔了爸爸的遗物!你存心和我作对对不对?” “……对不起。”心头冒起一股酸涩,苏悦铭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一句,“我会补救的。” “补救?你怎么补救?杯子破成这样还能补回来吗?”陆从白看着他更加烦躁,恨不得伸手掐死他,然而他到底是没有这么做,甚至喘了几口气之后也不想继续骂了。 “我会补好的。” 苏悦铭扔一句之后蹲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背包里。 陆从白皱眉看着他,他真的很想揍人,可是看着对方瘦弱的身躯他又下不了手,那股火在心头烧着,让他觉得很难受。最终他选择了含怒而去,到健身房去对着沙包练拳。 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沙包上,力气伴随着火气一点一点地流走,汗水布满每一寸肌肤,陆从白终于感觉到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吓到人家了,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揍那个臭小子一顿已经算是好的了。那个杯子是父亲的遗物,被小心翼翼地保留到现在,没想到却碎了。 又想到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那个房间,肯定是陆从君带过去的,是自己太过愤怒忽略了这件事。可是那个杯子…… 深吸一口气,陆从白又狠狠地砸了那个巨大的黑色沙包两拳,决定让这件事过去。 第十八章 陆从白难得睡了个懒觉,走出房门到走廊就看到下方客厅里的那道身影。 他穿了一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已经旧了,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他的头低垂着,正在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东西,就像一个认真的小学生在研究玩具一样。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什么。 可是,陆从白却能想象得出,那脸上的表情一定极其认真。 空间很静谧,少年漆黑柔软的发,纤细的身子,专注的表情,竟微妙而奇特地和这座房间融为一体,好像他就该在那里,是属于这里的某个东西一样。 陆从白不由笑了,然而那笑意又很快在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之后从眼底消失。 他放轻了脚步走下楼站在苏悦铭的身后,静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然而苏悦铭太过专心致志,半晌也没发现自己的到来。最终陆从白不得不咳嗽一声,“你在做什么?” 苏悦铭似乎被惊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惊惶从眸子里褪去,随即想到什么,慌忙转过身,有些不安地将桌上的东西拿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他,“对不起,我尽力了。” 陆从白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看,是那个被摔碎的杯子。 裂纹还能清晰地看到蔓延在杯壁,然而却被仔细粘好了,这样细致的修补工作必定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我用胶水粘的,只能弄成这样……”苏悦铭的声音很小。 “你一直在粘这个?弄了多久?”陆从白凝视面前的少年,声音里有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柔和。 苏悦铭抬头看了他一眼,“不久……” “到底多久?” “……一个晚上。” 陆从白眉头微微蹙起,“一个晚上都没睡?” 苏悦铭却不答他的话,只是期待地问道:“这杯子我已经粘好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盛水。” “我在问你话。” 陆从白严肃的脸色让苏悦铭怔了怔,继而轻轻地点点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嗯。” 陆从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谁让你不睡觉的?” 苏悦铭睁大了眼睛抬头,“我想把杯子粘好……” “就算要做不可以在白天做吗?” 陆从白极其不满的语气让苏悦铭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对自己不睡觉而不满,还是对杯子没补好而不满呢? “陆先生,你想让我怎么做好呢?我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东西,我是……”陆从白扬了扬手上的杯子,后面的话消失在喉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陆先生?” 轻柔的声音唤回了陆从白的神智,他挑挑眉,低沉醇厚的声音柔和起来,“你为什么不睡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是他知道心里头有个地方有什么融化了,暖暖的,柔软的,让那些怒气变得微不足道。 “我看着你很生气。” “我是生气,但是看着你这样我更生气。”陆从白慢慢说着,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仔细地打量苏悦铭。 少年的面容柔和,五官清秀,几缕不听使唤的刘海下面是一双清澈的眼眸。这样一双眼眸长在男生身上是很少见的,大而圆,当有水光流动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小鹿般的纯真感觉。 可是陆从白又明白,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柔顺服从,也不是好像对他大吼一声就要哭出来般脆弱,从他更深的眼底里,似乎可以看到跳动着两簇倔强的火苗,孤独而又骄傲。 “还没吃早饭吧?饿了吗?”陆从白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瞄了一眼旁边的胶水瓶,玻璃上面洒了一些已经凝固的胶水和一些擦拭的纸张,看起来确实弄了很久。 “还没有。”苏悦铭答。 “怎么可能没饿?走吧,吃饭去!”陆从白揉了揉他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非常地柔软舒服,捏起来像是抚摸着温热的泉水。 然后他的手顺着拍了拍苏悦铭的肩膀,一把揽着他往大门外走,“就算不饿,也当去陪我吃一顿。” 苏悦铭被他揽得踉踉跄跄的,对方的手臂强健有力,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让他不由想起那张小床上的被褥。 这样亲热的举动却又那么自然。 却又无法抗拒。 好像身体相互接触了,感觉到对方的温度,那些冷漠和不安统统消失了一样。 “陆先生,我真的不想吃。”苏悦铭拨开他的手臂渴望地看着他,“如果可以,你能送我去龙津大厦吗?” 陆从白讶异地看着他,“你去那里做什么?” 苏悦铭低下头,“我……我有点事情。” “什么事?” “……” “又不想说?” 苏悦铭的唇又开始抿紧,眼眸里弥漫着抗拒和微微祈求的神色,好像在说:“求你不要再问了。” 陆从白发现自己对这样的表情非常没有招架之力,叹了口气,“好。” 苏悦铭高兴起来,这样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陆从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角已经微微地弯起。 “对不起,李律师已经去澳洲了。”金碧辉煌的大厦里,前台小姐如实地对苏悦铭道。 苏悦铭的身子几乎要趴在半人高的台子上,眼睛里含着一丝侥幸,“他真的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昨天,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前台小姐好笑地看着他。 沮丧瞬间涌遍全身,苏悦铭有气无力地对前台小姐说了声谢谢,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出大厅。 坐在缓缓而下的观光电梯里,望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地面和远方高高低低的建筑,苏悦铭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楚。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恨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的茫然。 他很想有人来帮助自己,可是现在连唯一一个可以帮自己的人也不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拳头一点一点地攥紧,他咬着牙,不让突如其来的痛恨、怒意和悲伤让自己失态。 乘坐电梯到了底楼,随便找了一处座位坐着想事情,然而想来想去脑子都是满满的茫然,他又站起来边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边下意识地往外面走,当他走出了大厦正要往不远处的人行道走时,却忽然间被人一把拧住了手臂,“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不答应?” 那一下把苏悦铭的茫茫然震飞了,好像头脑也忽然清晰了起来,内心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股力量——不管怎样都不要放弃! “我……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听到你在叫我。”苏悦铭瞄了一眼旁边的车,对着正将口中的烟点燃的陆从白说,“陆先生,你找我有事吗?” 陆从白啪地一声将复古的金属火机闭上,放在灰色大衣的口袋里,右手夹着细长的烟吸了一口,眼眸在烟圈后面微微眯起,“你找律师做什么?” 苏悦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安地望着他,“你跟踪我?” 陆从白的嘴角微微勾起,眼角爬上一丝笑纹,“我猜的。不过我似乎说对了。” 苏悦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陆先生,您是大忙人,用不着这样跟着我吧?” “我没跟着你,是我送你来这里之后一直没走。我看到你在大厅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的,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从白确实不大明白面前这个少年的行为,当时他在大厅等候着他,却看到他从电梯里失魂落魄地出来坐在自己的对面,就那样低着头,脸上一会儿悲伤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黯然。自己坐在他对面那么久,他居然都没有抬头来看一眼。 “我……” “第一件事,你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受了伤,非常狼狈,从君问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你说是。第二件事,你离家出走,我说要带你回去,你坚持拒绝。第三件事,你来找律师,却不告诉任何人。我了解到你是苏家收养的孤儿,一直是苏家少爷的仆人,对苏家少爷言听计从,可是你却因为从君说你一句而反抗了他……苏悦铭,你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那股酸涩汩汩地从心底冒出来,涌向喉咙,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唯一的李律师也走了,苏悦铭不知道该怎么办。陆从白的问话让他很想大声地倾述出来,哪怕发泄一下也好。 然而,他终究是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什么。” 陆从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那点温度慢慢地融化进暗不见底的黑色里,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好,当我多事。” 说完上车走人。 苏悦铭看着车从身边缓缓驶过,一直注视着它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对不起。 我现在还无法信任你,因为,我再也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了。 第十九章 十月的午后不是下雨就是阴天,苏悦铭拉了拉单薄的领子,试图阻挡调皮的冷风往脖子里钻。 在他的前方是一栋高高的大厦,这个地段的商业写字楼极其昂贵,然而苏氏却处于其中最贵的一栋楼。 大厅处的旋转门人流来来往往,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接着低着头大进了门。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皱着眉头的胖胖的妇女。 “邹总好!”大厅里有人朝苏悦铭微笑着打招呼。 苏悦铭看到那个胖女人笑着朝周围点头示意,反应过来是那些人对着那个女人打招呼,忙低着头快步往另一边疾走,却不小心撞在了一具躯体身上。 “对不起。”他匆匆忙忙道歉,来不及管身后“搞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的言语,快步走到电梯旁边。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没有多少人,六部电梯都在正常运转着,苏悦铭等到其中一部下来便快步走了进去,默默地靠在角落,手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汗。 如今,证明的人也不在,可是自己手上有证据,他不信他们会不认!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几个穿着职业装的上班族,相互笑着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苏悦铭。 苏悦铭暗自松了口气。 电梯一路向上,数字一层层跳动着快到二十楼,苏悦铭看着那不断变换的数字,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叮地一声,门开了。 蓦然胸口一紧,苏悦铭的拳头紧紧捏着,喉头动了动,又深深吸了口气才走出电梯。 室内的装潢无比华丽整洁,大厅里面吊着美丽晶莹的灯盏,吊顶上是巨大的LOGO,客厅四周还有几组简约风格的皮质沙发。 “先生,请问找谁?”前台小姐站起来问到。 苏悦铭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身后背着的背包,似乎得到了一点鼓励,道:“我找你们董事长。” “老大,跟你汇报件事。”正在不太爽快地开着车的陆从白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讲。” “老大,你心情不好?” “说重点。” 寇文思立即尽忠职守,“我就想跟您说,苏氏那边的环保城计划似乎有问题,那边有人说可能资金链出了问题,想要转让出去。” “你认为这是我们的机会?”陆从白的心情忽然从阴雨转为天晴,他靠了靠椅背,“但是你要知道,苏伟峰交给谁也不会交给我。” “我知道,只是想给您汇报一下而已。”寇文思道,“至于拿决定的人还是您。” 陆从白挂掉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越来越奸猾了。也好,去看一眼也没什么损失。 而且,心中始终有种直觉,苏悦铭和苏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再说那个苏悦铭…… 陆从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由想起今天他的抗拒行为,心中那点被压抑的不痛快又冒了出来。 可是,不应该那么生气的。 自己和他也不过才见过几次面,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要说信任是肯定不行的,他只是不给自己面子而已,不用这么生气。只是心里头还是不那么舒服。 不应该如此的…… 对方还是个孩子,说话、手段不那么圆滑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也该大肚量一点。 他的理性思维在不断地分析着这个过程,认为应该原谅对方,然而他的感性却时不时地冒出来,那点不爽在心底某个地方滚来滚去,认为应该给对方认真上上课,教教他“社会是美好的人心是美好的应该要学会信任对方”。 确实,他自认为询问对方的过程绝对是全心全意的关心,并没有要怎么样,所以被拒绝后才觉得冤枉又恼火。 “又不会吃了他,怕什么?”他想着,一转方向盘,将车子转了一个方向。 “请问你是谁?有什么事找董事长?”苏氏公司里面,苏悦铭被前台小姐缠着了。 “我有重要的事。你打个电话给他说是苏悦铭找他,他自然就知道了。”苏悦铭咬着不松口。 “对不起,董事长已经外出,请你明天再来吧。”前台小姐看来是经验丰富,轻而易举地打发他。 苏悦铭愣了愣,继而重复道:“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找董事长。” “董事长真的不在,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请给我说,我记下来一定为您转交给他。”前台小姐依然笑容满面。 苏悦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咬咬牙,取下背包道:“我来找他,是让他交出我爸爸的公司!” 前台小姐愣住了。 苏正楠边走边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心情极其沉重。 苏悦铭逃跑之后,母亲把火全部发在吴妈身上,要不是自己买了东西回来得快,吴妈不知道还会被她一双指甲挠多久。 对于这个从小照顾自己和苏悦铭的吴妈,苏正楠对她的感情不比苏悦铭差。他至今都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自己爬到假山上掉到水池里,是吴妈救了他,所以吴妈虽然是下人,可是苏正楠却从心里尊敬她。对于自己的母亲,苏正楠从小和她并不亲热,只有在对待苏悦铭这件事上是同仇敌忾的。 苏母要钱,苏正楠也需要钱,同时也讨厌苏悦铭这个同性恋。他很不愿意接触苏悦铭,可是苏母却让他讨好苏悦铭! 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对苏母极其不满,现在苏悦铭跑了,苏母又对吴妈发火,他心里压着一股邪火无处可泄。 关押苏悦铭也是苏母的撺掇,自己只是勉强同意,毕竟这是犯法的事,但是只要苏悦铭不那么倔强,稍微像以前一样屈服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事情原本也不需要走到这一步,如果苏悦铭还和以前一样爱着自己,肯定会愿意把财产拱手相让,大家就会相安无事,日子依然会顺风顺水。 怪来怪去都要怪苏悦铭,这阵子简直就像换个人一样,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到底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又是谁撺掇了他?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大步走进公司大厅,刚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份合同是真的!这家公司真的是我的!” 心中蓦然一惊,苏正楠定睛一看,前台那里那道瘦削的身影那么眼熟,心中顿时慌了。 来了!果然来了! 然而他又很快镇定下来,眼眸里的神色转为暗夜的沉。 他大步走进去,故意加重脚步声,大厅里原本聚集的人纷纷转过头来,慌忙喊道:“苏少!” 苏正楠能看到前台前那道身影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瞬间僵硬了,不由心底冷笑,故意问周围的人道:“这是谁?发生什么事了?” “苏少,这里有个神经病说这家公司是他的。”已经不堪其扰的前台小姐对他大声道。 苏正楠面上弥漫起淡淡的笑意,挑了挑眉毛,对众人道:“最近精神病院是不是监管不严?” 苏悦铭转过头来,双眸紧紧盯着他,“苏正楠……” “对,我就是苏正楠。”苏正楠嘴角含着笑,眼睛里却一片冷意,“请你赶紧出去,苏氏容不得你来捣乱!” 苏悦铭的嘴角也慢慢地浮起一抹笑意,眼神里面带着鄙视和恨意,“苏正楠,苏少爷,你该知道我不是来捣乱的。我在这里的原因,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份合同清楚表明了,这家公司是你爸爸苏伟峰暂时代替我爸爸监管的,而爸爸把这家公司留给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还回来吧?” “就凭你拿着的那张纸就想向我要公司?真是笑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拿着张纸对着世界第一首富要求让他把所有财产转给我?”苏正楠狠狠地说了一句,大概怕事情闹大,大声对周围道,“看什么看?明明遇到神经病也只顾着看不报警?保安呢?还不快过来把这人拉走!” 其他人纷纷应是,作鸟兽散,然而仍然有人藏藏躲躲地盯着这边的事态发展。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从外面冲了进来,就要拧住苏悦铭往外面拖,苏悦铭急了,挥舞着合同大叫:“我说的是真的!这就是证据!苏正楠,如果你今天不把公司给我我就告上法庭!到时候看看法院是把公司判给你还是判给我!” 手中的合同忽然被抽走,苏悦铭愣了一下,继而慌忙大叫道:“给我!还给我!” 保安冷哼一声,扬了扬手中的合同,“拿着张纸就来公司大闹,你小小年纪的还真是大胆啊!” 说着就要撕掉那份合同。 “不要!”苏悦铭眼看着他真的要撕掉,眼睛瞬间红了,他几乎疯了般挣脱过去撞向那人,那名保安猝不及防,手中的合同也飞走了,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苏悦铭顾不得其他,拼命扑过去捡,然而手刚触到那份纸,手指却被人重重踩下! 十指连心,霎时间痛得撕心裂肺。 第二十章 苏悦铭的脸疼得缩成一团,他抬起头,看到苏正楠正低着头一脸阴沉地凝视着自己,眼眸中满是不屑和讥诮。 他穿着坚硬皮鞋的脚在苏悦铭的手指上碾了碾,然后再度重重踩下。 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气,都不敢上来劝阻。 第一次看到苏正楠这样无情冷酷地对待一个人,众人的心里也冷飕飕的。 然而。 然而那个被踩的少年却始终不肯收手,依然紧紧地握着那份合同,头低低垂着,表情掩盖在阴影里。却没有一丝痛叫。 “放手,然后滚!”苏正楠的眼睛慢慢变红,表情变得狰狞,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这一句。死同性恋,恶心的东西,给予自己的屈辱的脏东西! “还给我。”忍着疼痛,苏悦铭依然坚持地说道。 “滚!”苏正楠眼睛红了,脚下再度重踩! 这一次,苏悦铭终于痛呼出声,然而他却笑了。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笑,他要让周围的人看看,他才不是神经病,他有自己的坚持,他要苏正楠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对着那个笑容,苏正楠的心尖开始颤抖,他忽然很想当场踩死这个人,让他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见! 愤怒在身体内部乱窜,让他的脸渐渐扭曲起来。 “挺热闹的,发生什么事了?”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恍若凝固的气氛,所有人转过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大衣、脸上带笑的高大男子从容地走了过来。 慑于他的气势,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他分出一条路,让他畅通无阻地来到苏正楠和苏悦铭纠结的场地。 “哟,这是谁不小心掉的东西?不知道要保持干净不能乱扔果皮纸屑吗?”男子笑眯眯地来到两人面前,弯腰捏住那份合同,低声道:“都放手。”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了手。 苏悦铭感觉到手指尖痛得几乎麻木,他怔怔地看着陆从白,看着他把那份合同拿到手里翻了翻。 苏正楠看到他在看,立即回过神去抢,然而陆从白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抢夺,然后递给苏悦铭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物归原主。” 这句话似乎震撼了苏正楠,他的身子抖了抖,大声道:“陆从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我来看看你爸爸最近过得好不好。”陆从白笑呵呵地对他说,“我想和他谈谈生意。” “他没空,也不会和你谈生意!”苏正楠大声说道,眼睛里冒着怒火,“这里不欢迎你!” “你别激动,我走就是了。”陆从白不以为意地对他说着,然后伸手将地上的苏悦铭拉了起来,“我们马上走。” “等等!”苏正楠紧张地去拉苏悦铭的手,“你……你要和他走?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苏悦铭冷冷地看着他,狠狠地甩开他的钳制,抬着下巴道:“关你什么事?!” “他是陆从白!”苏正楠恼怒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面带微笑的陆从白,似乎对于苏悦铭跟着他走表示不可理解。 “对,我就要跟着他走。怎么,你刚才不是说我是神经病赶我走吗?现在拉着我干什么?” 苏正楠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没想都苏悦铭居然找了陆从白做靠山! “你个疯子,陆从白一直对苏氏虎视眈眈,你去找他?你真的疯了!” 苏悦铭笑得更冷,“我就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如果陆从白是你们的敌人,那他就是我的朋友。我现在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公司要回来!哪怕拿回来的是个空壳子!苏正楠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我们势不两立!” 他第一次那么大声地朝苏正楠吼出这样对抗性的话,好像把长年来那些沉积在心底的东西都吼了出来,身体一时间有些空,有些轻松,也有些虚弱,然而身边直立的躯体给了他支撑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苏正楠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铁青,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动,咬牙说道:“好……好得很!” 苏悦铭忽然想起吴妈的事,问道:“苏正楠,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就对吴妈好一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苏正楠怒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苏悦铭看着他的神态,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吴妈对于苏正楠的意义,而苏正楠的表情至少给了他正面的讯息。然而直面曾经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的怒火,身体残存的畏惧依然让他在微微颤抖,刚刚被踩过的手指尖更是越发剧痛起来。 “我们走吧。”陆从白感觉到苏悦铭紧张得几乎要把指甲掐入自己的肉里,便低声说了一句,转而翻转手腕握住他的手走出大厅。 苏悦铭被他拉起,穿过人群,快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手与手交握的地方,能感觉到对方传来的力量。那被踩得麻木的手指尖似乎也被一点一点地温暖了,有了感觉,变得特别敏感。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掌心带着微微的茧子,有点粗糙,却干燥温暖。他的每一个指节都那么有力,刚好能支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内心。 苏悦铭忽然觉得自己如在云端,彷徨着这种陌生的感觉,害怕着下一秒是不是会掉下去,却又好奇着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期待着未来会有什么发展。 “我真是拿你没法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看走了眼。”出了大厦,手指被放开,耳畔响起了那人无奈又温和的声音。 苏悦铭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嗯,我确实很笨的。” “拿着合同去公司里闹,别人就会乖乖把公司交出来吗?”额头被人温柔地点了点。 苏悦铭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他的那些难过、尴尬、难堪都在对方那一点下化成了暧昧的尴尬。 “手好点了吗?”陆从白轻声问,眼里有着自己不曾发觉的柔和。 苏悦铭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手好了,但是心里难受。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陆从白听着他孩子气的话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你只是没有找对方法而已。”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被苏正楠那样对待,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苏悦铭觉得自己完全没法平静。 “好,我们不谈。吃过饭没有?” 苏悦铭摇摇头。 “要不我们去吃饭?”陆从白抬手看了看那块ANASTISA,简约的表身流淌着明亮的光芒,“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大餐。” 苏悦铭收回看表的视线,想了想,“我要吃牛腩饭。” 他确实饿了,筋疲力尽之下真的很想吃点东西。 然而到了饭店里,他却发现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明明很饿,可是当牛腩饭真的端上来时他完全没感觉了。 陆从白将红黑的盘子推到他面前,在轻柔的音乐中凝视着他道:“不是想吃吗?” “……嗯,好的。”苏悦铭觉得不好意思,是自己要求对方带自己来吃牛腩饭的,如果不吃也太过分了。而且这家饭炒得确实很香,他的食欲有了一点抬头迹象。 他勉强微笑着说好,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几口,饭粒颗颗晶莹饱满,带着淡淡的香味,让苏悦铭想起了依然在苏家工作的吴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吴妈,苏悦铭便完全失去了食欲,勉强吃了几口,却觉得有些反胃。 他毕竟太年轻,在遭遇了这样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根本无法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吃不下?”看着他只动了几口,陆从白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是安抚的意味,“是饭不合胃口?” “不是,很好吃。”为了表示说的正确,苏悦铭忙拿起勺子往嘴里送。 “人吃不下饭只有三种原因,一种饭菜难吃,一种是吃饱了,一种是心里有事。我看你早上饿着肚子出去也不像是吃饱了,刚才我问你你也答不是饭菜难吃的原因,那么一定是心里有事了?”陆从白拿着勺子吃了一口饭,道,“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苏悦铭选择了沉默,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 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便道:“陆先生,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呵呵,我最喜欢听故事了。”陆从白靠了靠沙发,端起旁边的果汁喝了一口。 苏悦铭斟酌了一下字句,开口道:“从前有一个富豪,他有一个独生儿子,有一天……” 第二十一章 落地玻璃窗外面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玻璃上聚集滑动,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氤氲一片。 “……大概就是这样,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苏悦铭长长吐出一口气,垂下了头,乌黑的发柔顺地贴在头皮上,在额前轻微地摆了摆后不动了。 “我发现你老是喜欢低着头。” 苏悦铭抬起头,微微一愕。 “好点儿了吗?”陆从白忽然问。 “嗯?”苏悦铭疑惑。 “倾述出来之后好点了吗?” 苏悦铭想了想,点点头。 “如果好点儿了,就把饭吃了吧。”陆从白微微一笑,挥手招呼一边的服务生,“再来一盘牛腩饭。” “呃?”苏悦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陆从白叹了口气,“你的饭早凉了。” 这孩子大概是憋得太久,整整说了一个小时。 苏悦铭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久,脸有些红,等到服务生在陆从白的指示下端着盘子放到自己面前时就更尴尬了。 “好好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奋斗。”陆从白低声开口道,“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我家公司破产,爸爸心脏病发去了,家里欠了很大的债务,那时候我才十七岁,从君才十岁,我和妈还有从君三人被赶了出来,吃了很多苦头,我也像你这样吃不下饭,后来我就想,这样完全没有意义,吃不下遭罪的还是自己。所以我用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苏悦铭下意识的问道。 陆从白猫捉老鼠般瞅着他,“想知道?” “想。”苏悦铭点点头。 陆从白望着他,心里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外面下着小雨,安静优雅的餐厅里面飘荡着音乐,面前的少年像一只纯真的猫,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使出手段只为了哄一个人吃饭。 可是这样的感觉,也不坏。 他笑了笑,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道:“我把这些当成我的仇人,想着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然后就有力气吃下去了。” 苏悦铭怔了一下。 “你也试试。”陆从白用手摸了摸下巴,“如果你吃完饭,我就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吃得越多,我说的就越多。” 苏悦铭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盘子狂把饭粒往嘴里送。 他化悲痛和仇恨为食量,快速地把一盘全吃完了。大概是刚才那通长长的倾诉把胃也倒空了,不知为什么越吃越想吃,吃着吃着又想大吼,然而大吼不出来,只能又通过狂吃来抒发。 在陆从白的震撼和不可思议中,他吃了整整三盘! 苏悦铭也顾不得其他了,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些所谓“吃货”是怎么来的了,当不能哭不能吼不能发泄的时候,埋头猛吃竟然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陆从白好笑地看着猪一样的他,无奈地摇摇头,他刚要劝对方慢点儿,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舍得给我打电话了?” 苏悦铭从美食中抬起头,看到陆从白的嘴角微微弯着,虽然语气并不是很好,可是苏悦铭却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好。 心中划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感觉,他放慢了动作,勺子往嘴里喂,眼睛却盯着对面的陆从白瞧。 “……哦?”陆从白的脸上闪过极其短暂的惊讶,“这就是你的答案?” 然后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陆从白看着已经坐好的苏悦铭,道:“不吃了?” “不吃了。”苏悦铭摇摇头,“已经吃饱了。” “那好,现在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邹玉凤走进茶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不,准确说应该是少年……也不对,对方穿着西装领带样子看起来非常职业,可能只是面相比较稚嫩而已。 那名男子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这间名为“余香”的茶室处于极其安静的位置,布置得非常清雅。 邹玉凤观察了一会儿,才抬步走了进去。 “邹总你好。” 觉察到她进来的少年朝她大步走过来,伸出手和她握了握,“请坐。邹总,我姓魏,你叫我小魏就行。” 邹玉凤久经沙场,从容地坐在古色古香的椅子上后怀疑地问道:“你一个人?” “老板事务繁忙,本想亲自过来的,只是一时走不开,就让我先来聊一聊。”苏悦铭很镇定地说完,其实手心已经在冒汗。 邹玉凤很生气,“你们就这样和我谈生意?” 苏悦铭见她发火心里有点慌,然而想起陆从白的嘱咐又硬着头皮道:“邹总,我是总助,老板什么事情都会让我参与,你这样是不是认为我不配和你谈?那好,我马上离开。” 说着,他便拿起公文袋站起身,作势要走,心里却七上八下。 邹玉凤的怒气消散,忙站起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来谈谈我们合作的事宜吧。”苏悦铭暗自松了口气,似模似样地坐下来,“其实所有老板做投资,都要看对方值不值得。我们老板是北方人,最近想到南方来找合伙人,他认为苏氏生产运营方面都很不错,而且环保城项目非常吸引人,所以想过来看看。” 邹玉凤被他的话吸引了,现在苏氏走下坡路,那个环保城计划好是好,但是没想到会占用那么大的资金,而贷款和收款方面出了问题导致现在公司运营起来很困难,所以大家都是疯了般到处拉投资。 做这个决定的就是那名资质平平的董事长,她其实反对这个项目,因为以苏氏目前的状态要独自吞下这么一大个果实是极其困难的,她属于保守型性格,当时投了反对票。然而项目成功后得到的成果太过吸引人,况且在现在投机风气和“机会难得”“现在不拼何时拼”的倡导下,董事局最终在董事长极力促成下通过了这个方案。 现在果然出了问题,赌得越大,赢了收获越大,输了自然也输得极惨,现在苏氏只能维持表面功夫了,然而中高层一个个却天天失眠。 苏氏有意愿要把这个项目让出去,或者找人一起做,就在昨天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一个北方的公司要来看这个项目,在电话里似模似样。现在的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于是就约了今天见面来探探虚实。 可没想到老板居然没来,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心中疑惑加重。 “邹总,你是什么时候在苏氏的?”闲聊过后,苏悦铭开始发问,他心中打鼓,脑中响起陆从白的话:“你放心,老女人对你这样的嫩青年最喜欢了,只要你不触碰到她的机密,她很乐意解答你的。” 邹玉凤对着年轻的帅哥有好感,不由叹了口气,“十多年啦。” “苏氏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好多年了。”在上了茶之后,邹玉凤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抗拒,瞅了瞅苏悦铭道,“小魏,我看你年纪轻轻,应该工作没多久吧?陆老板平时都投的哪些呀?” 苏悦铭觉得手在紧张得发抖,然而他还是勉强笑道:“我只是长得年轻而已,我确实工作没多久,只是老板赏识我,才让我跟着他。” “哦。”邹玉凤喝了口茶。 “邹总,苏氏现在的董事长和苏伟申是不是兄弟?” 邹玉凤的眉头皱了皱,放下茶杯,“你怎么问起这个?” 苏悦铭的手心开始冒汗,“只是问问而已,老板说他以前和苏伟申见过,差点就合作了,只是后来有事回了北京没谈成。” “这样啊,苏伟申是现在董事长的弟弟,以前确实是他在管理公司。”邹玉凤道,“我是后来进来的,以前的事不大清楚。” “我们老板的意思是,他想和以前认识的朋友聚一下,见个面什么的。” 邹玉凤摇摇头,“苏伟申前董事长去世以后,跟着他的人也离开了,要不然我也进不来,呵呵。” 苏悦铭急了,“他们去了哪里?” 邹玉凤微微惊讶,“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个我还记得,他叫周善国,就在临市,其他的人我就不清楚了,不知道你们老板要找到是哪位?” 苏悦铭几乎要惊喜得跳起来,苏氏公司无法混进去,就算问年轻的员工他们也不清楚十几年前的事情,况且那天他大闹苏氏,很多人都认得他了,只有当时出去的邹玉凤可能还不记得自己。 他压抑住激动,“邹总,我们老板找的就是周善国,你能告诉我他在临市的哪里?” 第二十二章 大概苏悦铭的追问让邹玉凤感觉到了不妥,可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具体住址不清楚了。” 苏悦铭不死心,“那他的联系方式呢?” 他毕竟年轻,这样的追问已经极其突兀了,但是邹玉凤的涵养还不错,只是有些怀疑:“这我并不清楚。” 苏悦铭感到一阵失望,这样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多久,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片刻,和邹玉凤聊得有些勉强。 而邹玉凤看到来的不是老板,已经想走了,只是碍于面子才留下来,现在看时间耗得长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谈话内容,便找个借口起身离开。 苏悦铭求之不得,极其热情地把她送到门口,让邹玉凤心中有了一丝的愧疚。 邹玉凤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苏悦铭,这个年轻人明显就是个刚出社会的菜鸟,就算刚才气势凌人的几句话也说得并不自信,她这么多年来看过无数的人,是老还是嫩她基本上一眼都能看出来。对方的反应生涩又可爱,眼睛里清澈的光芒闪烁着,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弟弟,所以整个过程中她并没有生气。 大概是自己的停顿让对方感到了疑惑,苏悦铭便那那双含疑的眼睛凝视着她,邹玉凤想了想,对他道:“我有一个周善国的电话号码,不过是几年前的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联系上。” 苏悦铭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 邹玉凤不由笑了,胖胖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她从自己的黑皮手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电话簿翻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记一下,158XXXXX。” “好的,谢谢!谢谢!”苏悦铭激动得一个劲地道谢,边手忙脚乱地从陆从白随手扔给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支笔和笔记本,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邹玉凤,“谢谢您了,邹总。” 邹玉凤微笑着接过笔和纸记下电话号码递给他,“我不能保证这个号码还能用。” “我明白的,不管怎样都要谢谢您!”苏悦铭用手攥着那张纸,就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和未来的希望。他朝邹玉凤认真地鞠了一躬,这里面有对对方的浓浓谢意,也有欺骗对方的满满愧疚。 邹玉凤感觉到他的郑重其事,心中对于来这里的不满已经完全消失,对于这个年轻人更加喜欢起来,“你叫苏悦铭对吧?我希望我们以后能一起合作。” 说完探出手来和他握手,苏悦铭半路出家,第一次约一个总监出来洽谈,而且还是在欺骗的背景之下,不免有些紧张和手忙脚乱,然而对方和善的态度却安抚了心中的不按,他也伸出手和她有力地握了握,坚定道:“一定会的。” 午后的天阴阴的冷,窗外车与人流相融交汇,川流不息。苏悦铭出了茶室之后便找服务生借了部手机去洗手间打电话。他的手机早就不见了,公文包里装着价值三千多万的合同、协议、账户等等,然而他身上却穷得连部手机也买不起。 郑重其事地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着里面的拨号的声音,他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有人走过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洗了手,哗哗的水声中,苏悦铭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这个电话,很有可能决定着自己的未来,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次通话。 嘟——嘟——嘟—— 时间是漫长的,然而苏悦铭的心却又一点一点地欣喜起来,至少不是空号! 这个号码,是真的! “喂?”最终,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苏悦铭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从高高的希望上跌下来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动了动喉头,在女声挂电话之前问道:“请问,是周善国先生吗?” “你是谁?” 没有否认! 她没有否认! 苏悦铭觉得自己就像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急速跌落,又从低处急速上升,他慌忙道:“我叫苏悦铭,我爸爸叫苏伟申,曾经是周善国先生的朋友。请问您是?” “你可以叫我MANDY,周善国是我爸爸。” 狂喜席卷了全身,苏悦铭几乎要开心得大叫起来,他压抑住激动道:“周先生在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谈,是关于我爸爸的事。” “你等等。”年轻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之后消失,苏悦铭从里面听到一句“爸,有人找你。” 怀着激动的心情守候片刻,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是谁?” “周先生,我是苏悦铭,是苏伟申的儿子。” “伟申?”那边的声音极其诧异,“你说你是伟申的儿子?” “对,周爷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的我爸爸出事之前,曾经将公司交给苏伟峰管理,让他在我成年之后把公司交还给我?” “确实有这件事,怎么了?”苍老的声音带着疑惑。 苏悦铭握着手机的手蜷起,“现在出了问题,他们把公司占为己有了。周爷爷,您能不能回来一趟帮我讨回公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人能帮我。” 那边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苏悦铭的心又慢慢地沉了下去,他忐忑地又问了一句,“周爷爷?” 那边终于有了回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悦铭。” 那边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问了好几个细节的问题,诸如孙伟峰、宗容是什么样的人,家住哪里,是什么样等等,苏悦铭知道对方在考验真实性,对方问什么便答什么,仔细周全,良久之后—— “伟申是个好人,好,我过来一趟为你作证。” 那一刻苏悦铭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是感动,是感激,是得到救赎般的欣喜,和对未来有了希望的愉悦,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哽咽着不断说着“谢谢”。 站在洗手台前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西装革履,眼眶红红,却神奇地没有哭,那些翻涌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流淌,在心脏处盘旋,在灵魂里震荡,然而镜子里的却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和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的少年,从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背后藏着怎样的辛酸。 他不由开始想,走在人群里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是不是他们的背后也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呢? 还有陆从白,他头顶着众人羡慕不已的光环,看起来风光无限,然而他的背后是不是也有说不出的秘密? 摇摇头,苏悦铭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甩出脑袋,但随之冒起来的,却是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通知路从白的想法。 他走到洗漱台前接了冰冷的水洗了洗脸,晕乎乎的脑子在凉水下冷却下来,然后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没有手机,周爷爷无法联系自己。而且刚才的谈话看来,对方应该以为这是自己的手机。 他慌忙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很抱歉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那你住在那里?” 苏悦铭又被难住了,自己现在严格说是居无定所,无业游民一枚,想了想对周善国道:“周爷爷,我的住处不太方便,您放心,我会尽快买一个手机,就在这两天!” 对方答好,语气也没什么不满,然而苏悦铭却有些愧疚不安,自己冒昧打扰请他过来,自己却没有联系地址和电话,还是自己太过于冒昧了,拿到电话号码就拨打,至少应该去买一个手机再说。可是,当时真的太激动太害怕了,第一反应就想着要确认这个号码是真还是假。 该怎么弄个手机呢? 现在手里是一串项链和一处房产,可是却没有现金,他大概就像沙漠中寻得大袋黄金却又缺水迷路的旅人,是世上最穷的富人。 该怎么弄点钱买部手机呢? 极力思考着,脑中划过陆从白那张俊美的容颜,然而他又很快摇摇头,不行,自己已经够麻烦他了,非亲非故的,再向他开口借钱也实在不好意思,或许打工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想到打工他精神一震,慌忙拿着手机还给那名好心的服务员并认真道谢之后付费离开,茶室的茶并不贵,付了之后身上也只剩下一些零钱了。他从未出去打过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找,只好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在大街上乱窜着四处看有没有招人的。 第二十三章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公司里虽然看似没有人再说什么,然而苏正楠却清楚苏悦铭的事肯定还是传开了。不由极其懊悔自己的失态,给别人树立了极其坏的形象,可是一看到苏悦铭,那股恐惧和愤怒立即就以不可抵挡的势态将他彻底淹没,眼里、心里全是他,全是愤怒,全是害怕! 走在公司里,原本一直对他心存爱慕的前台小姐看着他依然毕恭毕敬地叫他“苏少”,然而仔细观察却看到那平日里的爱慕已经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也好,反正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由在心中冷笑。 推门进董事长办公室,温暖的空气从里往外扑面而来,只需一眼便把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一套黑皮高档沙发,一套极其昂贵的茶具,墙上几幅水墨山水画,还有一副当代名家的书法,还有一名长得实在不敢恭维却又极其干练的女秘书。 苏董事长夫人的彪悍善妒众人皆知,所以董事长的秘书经常换来换去,最后终于来了据说是邹玉凤邹总监推荐的女秘书,毕业于名牌大学,极其精明能干,行事又稳重,深得苏伟峰的欢心。最重要的是她的长相和身材绝对属于极其安全级别,所以她干了七个月也没有被董事长夫人找过麻烦,或许会是干得最长久的一名董事长秘书。 “爸爸。” “在公司里不是让你叫我董事长吗?”苏伟峰的脾气一向温和,然而今天他微胖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严肃和不满,“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什么原因吗?” “你一定是听说了前天的事,没错,来的人确实是苏悦铭。”苏正楠走到沙发面前坐下,然后对秘书抬了抬下颌。 “董事长,我先去布置会场。”聪明的秘书心领神会,朝苏伟峰请示了之后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关上。 “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苏伟峰从办公桌后面拍案而起,怒容满面,“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堂弟?” 不过出差两天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爸,你难道没听其他人说起那天发生的事吗?是他拿着合同来威胁我要我把公司交给他,否则就要告上法庭!我怕事情闹大了才让保安拉他走,只是他发了疯似的大叫大嚷,我才生气了。” “可是我听说是你先动了手!你知不知道你和他的身份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大叫大嚷,可以打人,但是你却不可以!” “爸爸,你根本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他是拿着证据逼我,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难听!难道你要让我当着全公司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他手上的东西是真的吗?”苏正楠心头冒出一股怒气霍然站起,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妈说得对,就是你这副优柔寡断的性格才把我们变成这样!要是你果断一点把公司牢牢握在手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这世上没那么容易的事!” “岂有此理!” 碰地拍桌站起,苏伟峰被他的话戳到了痛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确实,一方面他不想把公司拱手相让,这家公司毕竟有他十多年的心血,已经与他的荣辱融为一体,可是另一方面,这家公司毕竟不是自己的,而苏悦铭又是自己的侄子,他始终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烦躁地摆摆手,“你出去把他找回来,我毕竟是他的伯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高中生流落在外面。” “这你放心,他现在找到靠山了,日子过得可好了。”苏正楠的嘴角讥讽地扬起,眼泪是恶毒的神色,“他去陆从白那里了。” “陆从白?”苏伟峰极其惊讶,“为什么他会和陆从白在一起?还有,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要离家出走?” 那天和苏悦铭庆生之后,他便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外省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所以并不清楚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正楠的唇慢慢抿起,对于被母亲压迫着软禁苏悦铭的事,他并不认为是正确的,可是当时是母亲的一再要求,另一个是他为自己的父亲不值。自己的父亲虽然资质平平,可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一个尽职尽责的董事长,每一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为苏氏这个风光的集团不知道奉献了多少心血。 他的努力自己全部看在眼里,看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少了下去,他也为他心痛,发誓要好好努力继承公司,为父亲分担工作,让他能享受一下生活。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很小的时候就来公司跑跑腿什么的,慢慢接触部门和人物,可是到头来,就凭借着一张纸,就要把父亲的心血全部给一个恶心的同性恋吗? 不,不可能! 他动了动唇,开口道:“他大概是认为我们不可能把公司给他,所以才会有离家出走吧。至于怎么认识的陆从白我就不清楚了。” 说这话的时候,脑中却闪过陆从君的影像,可是随即又否认了,那次苏悦铭和陆从君打得天翻地覆,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苏伟峰听了他解释眉头皱得死紧,“既然如此,那就更要把他找回来了。这件事我们应该协商解决,大不了我们让出一些股份给他,让他做个甩手股东就行了。” “爸,他不会满足的,他要的是全部。”苏正楠说得斩钉截铁。 “是吗?” “是的。”因为,如果拿少了对方可能不会满意,如果拿多了,我们就会损失惨重,那简直就是在身上剜掉一块肉,这个协商一开始就不可能成立。更何况,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要全部而不是一部分! 苏伟峰烦躁地甩甩手,“他这样不行,班主任刚才还给我打电话问我苏悦铭到底是什么原因没去上课,总之他不能和陆从白在一起,你去把他带回来。” “好。”苏正楠爽快地答应了,在这一点上他和苏伟峰的意见一致,因为他能感觉到如果苏悦铭和陆从白组成联盟,那会是一股对苏氏来说极具破坏性的力量! 苏悦铭全身不自在地跟着几个漂亮的少年站在墙边接受一个中年男人的审视,底楼隐隐的嬉闹和音乐声飘了上来,衬得三楼这间铺着红色华贵地毯、装饰极其昂贵的房间更加安静。 “你们的条件都不错,我非常满意。”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了一圈之后站在了前方,道,“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真的要做吗?” “要!”其他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苏悦铭反应慢一拍,慌忙答道:“要。” 中年男人瞟了他一眼,大概是看着他身上的气息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便走过来和蔼地问道:“会喝酒吗?” “会!”苏悦铭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他看了上面的招聘要求,必须要会喝酒,现在为了钱不管会不会也只能答会。 中年男人点点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包房少爷!”苏悦铭大声回答。 中年男人被他的声音震得微微一愣,继而对于他能如此响亮而正直地说出这个职业名称,表情还是一副像是要做人民警察的坦然表示赞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干得越好收入越多。” “老板,我可能做不了两天,我是缺一部手机,等我挣够了手机钱我就走,可以吗?”苏悦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小声说。 他的话不止让中年人震撼,连原本还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的几个少爷也露出了惊讶和佩服的表情。 苏悦铭莫名地感觉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 “没什么,能为了一部手机来这里也确实与众不同。”中年男人道,“不过手机又怎么了?我们就是要用最贵最高档的!人生在世,如果苦哈哈的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该潇洒就要潇洒,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领略一遍才不枉来世上一趟!只要你们好好干,房子车子票子统统都有!” 少年们被他一番话说得有些激动,“没错,上次有个贱人拿了个IPHONE在我面前乱晃,说是他相好送他的,拽死了!那贱人长得没我好,脾气又差,也不知道炫耀个什么劲儿!” “我也遇到过,前不久还一副穷酸相,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个没长眼睛的笨蛋,天天去旅游啊买衣服啊什么。” “是啊是啊……”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苏悦铭觉得有些不习惯,那些东西在苏家都是极其平常的东西,苏正楠用了两天就厌烦了,然后就扔给他用,所以他根本没觉得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炫耀的,他也没什么兴趣。每天战战兢兢地在苏伯母的威压和苏正楠偶尔的无理取闹之下已经心力交瘁,他哪来的精神去享受这些众人追逐的物质? 找工作并不顺利,要找兼职就更难了,要么就是要做月的,要么就是过两天才开始工作,要么就是薪资会延迟再领。然后心力交瘁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这家会所招聘包房少爷,薪金非常高,而且可以当天付钱,随时走人,并不需要学历,也不需要技术,所以他才鼓起勇气来试一试,他觉得自己能做到。 包房少爷:年龄18至25岁,形象气质佳,会喝酒。 问了问招人的人,他们说就是去包房当服务生的。凭借自己在苏家当苏正楠的佣人这么多年,他相信当服务生应该是没问题。 只是,进来之后感觉怪怪的。 “好,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待会儿珠珠会过来给大家上课,晚上就可以工作了。”中年男人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几个少年在房间里相互交谈。 沙发被少年们抢占了,苏悦铭便找了个凳子坐下,过了片刻有一个穿着打扮很普通的男生靠过来小声地说:“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苏悦铭迷惑地望着他。 少年看起来有些不安,大概是也不习惯这里的原因,他道:“你能把你最真实的目的大声地说出来,我觉得你很有勇气。很多人干这一行都说家里困难父母生病之类迫不得已的理由。” 苏悦铭忽然站了起来,他虽然社会历练不够,可并不是一无所知。苏正楠曾经有一次去KTV和几个朋友聚会,让他回去帮他拿衣服,等到他拿着衣服赶过来的时候苏正楠却把他忘了,让他在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些娱乐场所他并不是没有涉足,可是他听苏正楠和一些男生聊过,只讲过有的包房公主是那种人,可是从来没讲过男生也会有这种情况。 他虽然是同性恋,可是周围的人都不是,所以他认为同性恋应该是非常非常稀少的群体。 可是望着面前那几个穿着打败妖娆,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衣服首饰的男生,他全身不由得开始发寒。 难道他们也是? 可是和想象中差得太远了。 而且,这家会所这么光明正大地开在大街旁边,迎宾和前台都穿着职业保守,他还以为…… “我走了。” 第二十四章 苏悦铭扔下一句大步往外走,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扮极其职业的女人推门进来,恰好和苏悦铭面对面。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全身散发着强大却又不逼人的气势。 “怎么了?” 大概是苏悦铭的表情太过明显,她发觉了他的情绪不正常。 “我不想做了。”苏悦铭说。 “哦,可以。”女人非常爽快。 这样爽快的态度却让苏悦铭犹豫起来,他又想起了他的手机,又想起找工作的辛苦,不由道:“我只做服务生。” “可以。”珠珠笑着点点头,“包房少爷本来就是服务生,你以为是什么?” “我……”苏悦铭脸红。 其他的少年不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让苏悦铭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只要你们好好做好服务生而已,至于你们和客人之间私下有什么事情我们一概不管。” 苏悦铭听了珠珠暗示性极强的话,不由松了口气。只要坚持原则,只要不做私下交易,那就可以了。 可是他并不清楚,这世上很多人刚开始入这一行的时候都抱着同样的心态,然而久而久之却都纷纷下海,只是因为,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场所真的很难保持心灵纤尘不染,特别是当人看到金钱在这里被当成粪土,只为博得红颜一笑或者只是为了一句打赌。 “你不走了吗?” 苏悦铭咬咬牙,“不走了。” 只要一天,只要一天就可以买一个最便宜的手机。 当陆从白看到穿着燕尾服带着耳塞进来收拾东西的苏悦铭时候,坐在角落里的他微微愣了一下,不由眯起了眼睛,锐利的视线穿越迷离暗淡的灯光落在那人身上。 漆黑柔软的黑色头发,下巴尖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在这样迷离暧昧的气氛中显得那么清澈。 不是去见苏氏的那个邹玉凤吗,怎么一转眼跑到这种地方来做服务生了? 旁边柔软的躯体靠了过来,“陆总,喝口酒吧。” “嗯。”他顺手接过纤纤十指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下,放下酒杯的时候,却看到苏悦铭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出去的身影,只是那背影似乎有些僵硬。 “呵。”忽然间,原本阴郁的心情忽然好转,就像原本走在死胡同里,前面忽然开了一道门,里面有柔和的光透了出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旁边的女子心中暗喜,忙撒娇着贴坐得更紧,将一双几乎要被短裙包裹不住的玉腿往陆从白的腿上暧昧地摩挲着,娇滴滴地道:“陆总,香香再陪你喝一杯。” “嗯。”陆从白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下,旁边的人拍手叫好,“陆总,好样儿的!来,我们干一杯!” 陆从白笑眯眯地和这群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家伙碰了一杯之后,起身走出了包房。稍微冷淡的风吹散了头脑里的混沌,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难听的斥骂声。 “你不长眼睛啊?张总让你拿酒你就拿过去呗!这么不给他面子是不是存心找我们的麻烦?” 被骂的少年头低低垂着,单薄的身子在灯光中几乎要融化。 那名领班骂完了又骂骂咧咧地离开,陆从白看到苏悦铭似乎松了口气,又抬起头来,面上却没有丝毫沮丧和愤怒的表情。 是淡漠,是冷静,是置身事外的超然。 真是奇怪。 陆从白正要走过去,旁边包厢的门忽然推开,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的少年走了出来推了苏悦铭一把,将他狠狠地推到墙边,背部重重撞击到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面。 然而苏悦铭只是皱了皱眉便恢复了平静,又是低下头,听着少年的怒骂。 “你才来第一天就敢来抢我的场子,你他妈的不想活了?张总是我的客人!”少年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手指尖戳着苏悦铭的脸一通乱骂。 陆从白刚要过去帮忙,然而他忽然看到了苏悦铭的眼神。 那是一种冷静,一种漠然,还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不由愣住。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看起来那么柔顺,和自己说话也小心翼翼,可是某些时候却又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比如说和陆从君打架,和苏家闹翻离家出走,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到苏氏公司里面去闹事,也敢真的听自己的话把一个总监骗出来谈判,虽然因为年轻做事鲁莽,可无法否认的是,这几件事的背后绝对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敢于冒险的决心。 他忽然觉得苏悦铭其实骨子里和自己是非常相似的,有事情自己扛着,再苦再累哪怕要被逼疯了,能自己解决的便绝对不会求人,不想依赖任何人。 陆从白的脚步顿住,继而深深地看着那个被捏着脸教训的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如果雏鸟想要飞,就让他自己去闯吧。 当他经历过重重磨难之后,一定是一飞冲天的雄鹰,那时候他的姿态一定非常漂亮。 如果现在给予保护,说不定他就会眷念依赖,反而会害了他。 “好过分,他竟然那样对你,你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张浩愤愤不平地在苏悦铭耳边说。 “没什么。”苏悦铭边收拾一地的狼藉一边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走。 张浩,这个和苏悦铭同来的普通男生,仔细地研究了苏悦铭的表情一会儿道:“你真的不生气?” “我哪有功夫生气,活多得干不完呢!”苏悦铭道,况且他只做一个晚上,只要过了今晚他就可以说拜拜,所以再苦再受罪他都可以忍受。 不明所以的张浩心中油然升起敬佩之情,“我越来越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嗯?”苏悦铭惊讶地看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该学学你。”张浩摊手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要一部手机。”苏悦铭老实地回答。 张浩有些困惑,“到底是什么手机?” “能打电话的那种。”苏悦铭收完啤酒瓶将桌上乱七八糟的食物果壳扫进垃圾桶里面,“最便宜的就行。” “看来你真的只是要一个手机……”张浩半晌有些无语。 苏悦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对,是我误会了。”张浩拍拍他的肩膀,“你准备在这里干多久?” “今晚。” “今晚?”张浩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难道你要继续在这种地方做事?”苏悦铭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歧视的意思,我是说,这里的人似乎……不太友好。” “那是自然的。” “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呢?”苏悦铭随口问了一句。 张浩愣了一下,耸耸肩,“钱呗。” “哦。”苏悦铭理解地点点头,鸟为食死人为钱亡,他和苏家还不是为了钱反目成仇。 张浩看他表情理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觉得那些被包养的人怎么样?” 苏悦铭有些茫然“什么怎么样?” 张浩无奈地耸耸肩,“你不歧视他们?” “我没空。”苏悦铭扔下一句,继续埋头将东西全部弄好,然后提着袋子匆匆出去了。 现在自己那些事情一大堆,他哪有时间去想些杂七杂八的?或许有空了再去想想。 天终于亮了,苏悦铭拿着一张粉红的毛爷爷兴高采烈地从会所里出来,正准备穿过前方的停车场走到大街上时,旁边一辆黑色轿车的喇叭忽然鸣了一下。他不由转过头,看到慢慢摇下来的深茶色玻璃后面一张熟悉的微笑面容。 “早啊。”陆从白举手示意。 苏悦铭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回了一个“早”。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地走到车边问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一夜未归我可够担心的。” 苏悦铭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昨晚上去打工了。” “哦?” “我想买个手机。” 陆从白挑挑眉。 苏悦铭想起昨天那通电话就极其兴奋,他几乎趴在了车窗上,晶莹的眼眸里满是闪烁的光辉,“陆先生,我正想给你说,我找到以前爸爸的合伙人了!我正要谢谢你。” “谢我就请我吃饭。”陆从白笑道。 这句话把苏悦铭难住了,又不好意思拒绝,便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下次……下次等我有钱了再请,行不行?” “想赖账?” “不,不是的……” “不请吃饭也行,我换一个条件。” 苏悦铭眼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提出一些自己没法达到的要求。 陆从白被他逗笑了,“就换成……叫我大哥吧。陆先生陆先生,感觉好生疏的样子。” 苏悦铭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了一声:“陆大哥。” “叫哥就行了,叫什么陆大哥。”陆从白被他搞得很无奈,朝他扬扬下颌,“上车,哥带你去吃东西。” “好啊。”苏悦铭开心地坐了进来,他自己并没有发觉,对于陆从白,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现在的情况是,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大概除了他自己,就是陆从白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如果不是仔细对比绝对无法察觉,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对比,所以只是简单地认为陆从白可靠,帮了他很多忙,自己很感激他。 这种感激就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深深埋在心底,只要再给它阳光和雨露,它便会生机勃勃地生根发芽、抽枝长叶,最终开出鲜艳的花。 第二十五章 吃饱喝足之后,苏悦铭着急地想要去买手机,陆从白随手掏出一个给他,然而苏悦铭却拼命摇头,摇晃着自己刚得到的一百元认真道:“我有钱,可以自己买。” 望着他认真的眼神,陆从白便不再坚持,开车送他到数码商场,商场里面人声鼎沸,这种地方常年都聚集着大量的人流,有情侣,有夫妻,有老人,有小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各个品牌的柜台后面,热情的售货员也极力向客人推销自己的商品,并宣称绝对正品如假包换,假一赔十价格公道。 苏悦铭看得眼花缭乱,在差点被一个售货员拉住的时候,陆从白却熟门熟路地拉着他往前直走,七绕八绕地来到一个角落的柜台,“嘿老王,好久不见了。” 玻璃柜台后面正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地对客人讲述他的XX牌手机有多好功能多全的男子转过头来,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又惊又喜地隔着柜台扑过来捶了陆从白一拳,“哟,陆总还舍得到我这儿来哟,我还以为你飞黄腾达早忘了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兄弟呢。” “怎么会呢?”陆从白也笑着捶了他一拳。 那名客人本来被老王拉着走脱不得,此时见他松懈便慌不迭地溜之大吉,老王看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慌忙大叫:“别走啊!好好好,四百块我便宜卖了!喂,回来呀!” 然而那人却早就如同一滴水融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老王瞪了陆从白一眼,埋怨道:“你看你一来就把我客人赶跑了。” “所以作为补偿,我给你带了一个客人来。”陆从白指了指身边正往柜台里面看手机的苏悦铭道,“他来买手机的。” 老王连忙笑眯眯地走到苏悦铭对面道:“你要买什么样的手机呀?我这里主要是XX牌手机,XX牌手机可好用了,国产的,功能齐全,声音特大,保证让你不会漏掉任何一个来电!上网啊蓝牙啊听音乐啊打游戏啊都行,跑起来也挺快的,不比那些外国货差!再说咱们要爱国嘛,支持国产货,支持XX牌手机……” “得了得了,他身上只有一百块钱,你捡个一般的给他就行了。”陆从白挥手打断了老王口沫横飞的推销。 “一百块?”老王愣住,继而嚷道,“你好歹是个老总,你还真好意思给你弟买个一百块的手机啊?” 苏悦铭刷地脸红了,拼命摆着手道:“陆先生不是我哥……” “我怎么就不是你哥了?”陆从白眯起眼睛,俊美的容颜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悦铭很着急,然而他的言辞却又表达不出,急得头上开始冒汗,“我不能让你破费的……” “你听到了?给他选个一百块的。”陆从白用修长有力的指节敲了敲玻璃台面。 陆从白是个很神奇的人,他想让别人亲近自己的时候,别人不会感受到他的一点威势,他把嚣张霸道的气息掩饰得很好,让人很容易放松戒备,然而当他稍微释放一点气场,所有的人又会不知不觉听从他的命令,却又不会感到一丝违和,好像是非常自然的事。 就像现在,擅长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老王并没有继续缠着他为苏悦铭买一个好一点的手机,他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在柜台上挑选来挑选去,最终选了一款黑手机递给苏悦铭,“看看这个。本来卖两百的,看在陆总老朋友的面子上咱就不乱喊价,一百块,要就拿走!” “其实我要个能通电话的就行了,其他的功能并不需要……”苏悦铭道,“谢谢王哥。” 老王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笑意,“要了?” “嗯。” 刚才他就挺喜欢这款的,只是没想到价格会这么便宜,还以为会很贵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苏悦铭欢欢喜喜地拿着手机跟着陆从白出了店门。可是他并不知道,他手上的那款手机,原价是二千五。 苏悦铭出了店门之后便用仅剩不多的钱买了电话卡,然后快速打电话给周善国,告诉他自己买了手机让他以后用这个号码联系自己。 挂下电话,苏悦铭才觉得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下,随之升起的是满满的疲惫和困倦,毕竟昨天一夜未眠地干活,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把手机给我。”陆从白朝精神萎靡的苏悦铭伸出手,大概是真的太困了脑袋迷糊了,苏悦铭忽然想起那天在苏氏公司里陆从白拉着自己的手往外面走的情景,那样的可靠和安心。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放在陆从白的掌上,感觉到对方的掌心传来暖暖的热度,像四十五度的水熨帖了心脏一般。 “嗯?”陆从白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啊?”苏悦铭也迷糊地回望他,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两个男人傻瓜一样对视了足足三秒钟,然后陆从白扬起左手啪地一声拍到苏悦铭头上,“叫你把手机拿给我你干嘛抓着我的手不放?傻了?” “哦。”苏悦铭有些呆地递出手机,继而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怔了怔,红晕立即也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爬上他的双颊。他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原本陆从白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是看了苏悦铭的反应就像忽然被谁揍了一拳一样回过味来。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了。 姜还是老的辣,成人的优点就是脸皮厚,陆从白只尴尬了0.5秒就恢复了正常,拿起手机快速输入了几个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有事打给我。” “嗯。”苏悦铭依然低着头。 陆从白伸手拖着他的下巴往上托了托,逼迫他抬起头来,“不要老是低头,这样会让人觉得你很弱。” 苏悦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睁大了眼睛。 陆从白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做人就要抬头挺胸。” 可能陆从白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却像一句惊雷炸在了苏悦铭的脑海里。他回顾以前的自己,好像总是低着头跟在苏正楠身后,身影弱得几乎要被人视而不见。以前的他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只要低头认错,低头表示驯服柔顺,那么就不会被苏伯母骂,也不会让苏正楠感觉到不快。 然而现在不一样,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悦铭了,他要彻底抛弃过去,完完全全地改变自己! 做人要抬头挺胸。 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无愧于他人,也无愧于自己。 为什么要低着头? 他抬起下巴,眼睛里有晶莹璀璨的光,比世上最耀眼的星辰还要明亮一百倍。 他忽然冲陆从白笑了一下。 干净的,纯粹的,好像一块蒙尘的美玉终于洗净污垢。 有谁的笑容,忽然光华万丈。 有谁的心,忽然轻轻地动了。 第二十六章 开车回家的时候苏悦铭已经蜷在车后座上睡熟了,非常地安静,身上盖着一件成年男子的黑色外套,露出一张瓷白的脸。 陆从白并没有回头,他什么也没有想,专心致志地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的车驶入别墅车库,他转过身一手撑在沙发椅上往后面的人看。 那样小小的一团蜷缩着,那样安静的一个人,要不是呼吸还在吐纳,陆从白几乎都要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起床,到家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不知道是想要叫醒他还是不想吵醒他。 大概是真的太累,苏悦铭依然安静地熟睡着,嘴角有一丝弯弯的弧度,好像在做一个美妙的梦。 “会感冒的。”陆从白又轻柔地叫了一句。 那句话轻得一出口就融化在空气里,就连陆从白自己也几乎要听不见。他尽量轻柔地打开车门下车,弯腰将苏悦铭就着黑色外套抱在怀里。 入手才发觉,这孩子竟然那么轻那么瘦,好像一片单薄的纸,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然而这样一个稍微剧烈的动作却把苏悦铭给惊醒了。他一夜未睡确实很累,可是他并不是那种就算外面世界末日依然猪一样酣睡不醒的家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柔和的模糊的容颜,下意识地叫了一句:“爸。” 陆从白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苏悦铭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被抱在陆从白的怀里,不由惊诧万分,慌忙挣扎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爬到了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我睡着了。” 一只手伸过来抬抬他的下巴,耳畔响起带着一丝笑意的低沉声音,“不是让你不要低着头吗?” 脖子最柔软最敏感的部位感受到对方略略粗糙的皮肤,耳畔响起那道低沉醉人的声音,苏悦铭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心尖尖似乎也被什么刺到了,不痛,却让他几乎要喘息不过来。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极其地紧张,极其地害怕,却又并不是真的害怕真的讨厌,只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睡得太熟了我不忍心打搅你,原本想抱你上楼,既然你自己醒过来了,那我们一起走吧。”陆从白收回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示意他下车。 “我看你一脸疲惫,还是再睡一会儿吧。”书房里,陆从白凝视少年略微苍白的面容片刻道。 “不了,我已经不困了。”端正坐在沙发上的苏悦铭认真地回答他。 陆从白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好笑,“跟哥在一起不用这么拘束,想做什么就去做。” 苏悦铭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小声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想做的。” 现在的他,不用上学,也不用跑腿,目前陆家对他也是陌生的,所以他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从白想了想,指了指后面的书柜道:“要不你去拿本书看吧,我要办公,你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哥要办公?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苏悦铭忙站了起来,不安地问道。 陆从白伸手下压示意他坐下,“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和我在一起不用这么拘束。你又没做什么事,不会干扰我办公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苏悦铭想了想,转头左右看了看,起身走到书柜前找了找,发现都是一些专业性很强的书,最后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本《世界名校》稍微具有休闲性一点。翻开一看,里面陪着各种美轮美奂的图片和简介。 苏悦铭拿着书尽量放轻脚步走到沙发上坐下慢慢翻看起来,书有些旧,翻看出版日期,却发现是十几年前的旧物,再看里面的内容,上面列举了世界各地的名校基本情况。 陆从白会看这样的书吗? 这个念头如同天际流星,只划过一刹那便消失无踪,苏悦铭自己被书里面的内容所吸引,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介意我吸烟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悦铭抬起头,他看到陆从白正转过头来凝视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的意见。 其实,苏悦铭并不喜欢吸烟,也不喜欢和吸烟的人呆在同一个屋子里,在学校里的时候苏正楠和他的朋友们开始吸烟的时候,他总会找个理由离开,哪怕一直站在外面等候也心甘情愿,那时候在他的印象里,吸烟就是“乌烟瘴气”“二手毒烟”,可是自从遇到了陆从白,他却觉得还可以赋予吸烟一个新的词语——性感。 “我不介意。”他说。 陆从白的手是修长有力的,当他左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右手拿出那个银色的复古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一簇火将烟头点亮,再呼出一口淡淡的烟圈的时候,那样性感魅惑的感觉忽然间便弥漫了出来。 “我做事的时候喜欢吸点儿烟。”陆从白从嘴里拿出香烟夹在手指里,冲苏悦铭笑笑,然后转过身继续翻看那堆公文。 从苏悦铭的角度,他只能看到他认真的小半张侧脸。刀削斧砍的利落线条,飞扬入鬓的嚣张浓眉,还有饱满的唇瓣,还有下巴上青苒苒的胡茬。 屋子里很温暖,陆从白没有穿大衣,他穿了一件贴身的纹路衬衫,两只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手臂。淡淡的烟味飘入鼻端,苏悦铭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反感。 他看了他很久,手中的书早已没看,他的眼神无法离开那道正在认真办公的身影,好像四周都是黑暗的,只有那里是光,吸引着他的视线无法逃逸。 苏悦铭忽然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死盯着人家看有些不礼貌,于是转开了视线。 窗外依然是十月常见的阴天,然而苏悦铭却觉得这一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晴朗。 陆从白做完工作转过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苏悦铭已经睡着了,鬼使神差的,他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前蹲下,像是在欣赏一个最珍贵的艺术品一样凝视着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少年。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睡着,可是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着他。 那样单薄的,柔软的少年。 放佛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他觉得沙发上睡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一片最纯净的清澈,一种最能让心灵平静下来的安宁。 守着他,就像守着自己的秘密花园,无限地轻松安宁。 他几乎是着了迷一般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具躯体,却最终惊醒般回过神,不由苦笑。 真是……糟透了! 有门铃声响起,他起身匆忙地去开门离开。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悦铭在你这里吗?”苏伟峰的表情很严肃,目光在大厅里四处打量着,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陆从白翘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闻言笑了笑,“他不在我这里。” 苏伟峰怔了一下,“他不在你这里?” “不在。” “那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 苏伟峰的眉头皱了起来,“陆从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件事你无权干涉,这是我们苏家的事!” 上次和苏正楠交谈了之后,却被告知苏悦铭很可能在陆家,而苏悦铭和苏正楠发生过冲突,苏悦铭是绝对不可能跟着他回来的,所以这一次只好苏伟峰出场。 在过去的岁月里,虽然苏悦铭和苏伯母的关系极差,在苏家处处受制,可是苏伯父却对苏悦铭却不错,虽然他不敢违抗妻子的意思,可是暗地里还是会把一些好东西给苏悦铭。所以苏悦铭对这个伯父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要不是最后苏伯母和苏正楠太害怕他不答应出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强,苏悦铭也不会那么决裂地离家出走。 苏伟峰不知道苏悦铭遭遇过哪些事情,只认为他不相信自己一定要大家都很难看,而苏悦铭也认为苏伯母和苏正楠囚禁自己苏伟峰是默许的,这两个人之间对于彼此都是充满了愤怒。 “我没有干涉。苏悦铭是我认的弟弟,是他来求我帮他,我也只是收留了他而已,你看到我做什么了?”陆从白淡淡地道,虽然他的话语很平淡,然而语气里蕴含的气势却让苏伟峰感到威胁。 “我不信他做的那些事不是你在背后捣鬼!”苏伟峰蓦然站了起来,气息像牛一样粗重地喘息着。 陆从白眯眼瞅了他一眼,摇摇头,“看来你和他生活了十几年依然不了解那个孩子,他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听话的,他非常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力,并不需要别人来吩咐他该做什么。” 苏伟峰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你是在教训我吗?” “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是我侄子,就算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血浓于水,也是亲戚,亲戚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况且那孩子那么乖巧的一个人,不可能突然就离家出走,也不可能突然到公司里大闹。陆从白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插手别怪我不客气!” 陆从白不置可否。 “他真的没在你这里?” 陆从白看了看楼道上那双被若隐若现在栏杆后面的鞋,答道:“没有。” 第二十七章 苏伟峰觉得和陆从白谈话很不愉快,听了这话便气哼哼地起身大步走出了客厅。 陆从白等着他已经走远了才抬头对楼道转弯处道:“为什么不下来?” “我不想见到他。”苏悦铭摇摇头,心情有些复杂。他是被下面的声音吵醒的,结果出来看到的却是自己的伯父。 陆从白望着他从楼上下来,用手撑着侧脸道:“他好像并不知情。” “不可能!”苏悦铭冷笑,“那天他也在的,刚才那些话是说给你听的,不就是为了突显自己的仁义吗?假仁假义的模样,恶心透了!” 陆从白看他并不相信,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况且回去又能怎样?我和苏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他略微怅然地道,“就算他真的不知情我也不可能回去,我不相信他,更不相信宗容和苏正楠这对恶毒的母子!如果我和宗容苏正楠冲突起来,他难道要舍弃自己的妻子儿子来保护我吗?不可能!” 陆从白默然片刻,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他的躯体温热地揽在怀里,“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说:“我没哭。” 接着他转过头来,眼圈微微泛着红,然而却真的没有流一滴眼泪。和以前的至亲分离,决绝,却没有流一滴眼泪。那个人曾经对他很好很好,还特地来陆家来找他回家,可是他依然拒绝了。 “我不会为了那样的人哭。”他甚至笑了起来,好像刚才身上浓郁得几乎要实体的悲伤都是幻觉,“那天我醒来,我就发过誓,我不会为了背叛过我的人哭,因为那不值得。” 陆从白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他以前对你不好吗?” “好,所以我难过。不过那些好都是虚假的,他欺骗背叛了我,所以我不会流泪。我恨他。” 陆从白有些怔然,“你不原谅他?” 苏悦铭笑了笑,“我不会原谅背叛过我的人。” 又认真地加了一句:“永远也不会。” 苏悦铭认真地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他穿着绿色的园丁工作服,手上拿着大剪刀,咔嚓咔嚓地把一簇簇枝叶剪下,地上、草坪上很快铺满了绿色的枝叶。 在苏家十多年,他经常兼职园丁修剪花草,一来是看着这些大自然勃勃生机的恩赐他心里会觉得宁静,二来是这项工作也是他逃避压抑气氛的好方法。 头脑里还依然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陆从白的臂膀怀抱着自己,温热的气息拂着头顶,痒痒的。明明是一个纯粹的、安抚兴致的拥抱,可是自己的心跳却那样快,那样迅速。 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家可归的高中生,一个小弟弟而已。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集中精神修剪着花枝树叶。手机忽然响了,他连忙接起来。 陆从白站在落地窗前背着手,高大俊挺的身影在光滑的地面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他的视线注视着下方的少年,眼底是若有所思的神色,接着他看到对方拿起手机接听,脸上渐渐的露出欣喜的神色。 “哥——!哥——!”他摇着手机冲自己的方向大喊,声音隔着玻璃隐隐传来,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欣喜。 听着他清脆欣喜的声音,陆从白的心也跟着略略欣喜起来,他朝正快步跑过来的他招招手。 苏悦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身边,激动地说:“哥,周爷爷说他过几天就要来了!” “太好了。”那一刻陆从白想了很多很多,然而他的脸上只是一个淡淡的笑,摸了摸苏悦铭的头。 苏悦铭却只是极度兴奋着,“这次我绝对可以把公司要回来的!” 陆从白点点头,“一定会的。” “哥,你不为我高兴吗?” “我高兴啊。” 苏悦铭又笑起来,那笑容却让陆从白感到有些刺眼,他微微转开头,却听到苏悦铭道:“哥,你手上的表能让我看看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放松的情况下提出要求,陆从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取下手上的腕表递给他。 苏悦铭小心翼翼地捧着表,“哥,你相不相信这只表有神奇的力量?” 陆从白挑挑眉,“哦?” “它叫ANASTISIA,是重生的意思。”苏悦铭看着这只表感慨万千,上一个未来,他戴着这只表从楼上掉下,这一个未来,他没有选择这块表,这块表却到了陆从白身上,而自己却和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陆从白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块表真的很神奇! 他很好奇,这块表最后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手机铃声响起来,这次却是陆从白,他在看到名字的时候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你在哪里?” 他问了这句话后,脸上渐渐出现惊讶的神色,继而对苏悦铭道:“苏悦铭,有客人来了。” 说着就去按门锁,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犹豫。 苏悦铭忙道:“我还有一行花草没修剪完。” 说完就跑了出去,刚出门便发现一辆奔驰大喇喇地开了进来停在大门前,也不去车库。 门打开,先是出来一只极好看的白皙的手,接着迈出来的是一条极其修长的穿着西裤的腿,最后那个人走了出来,露出全貌。 西装革履,仪容整洁,面貌俊美,身材高挑,苏悦铭想,这样的人不管站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高雅气质,衬得那人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放佛在发光一样耀眼。 在他面前,苏悦铭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尘埃一样微不足道,黯然无光。然而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嫉妒,满满的只是惊叹和仰慕。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单单凭借外貌就能给人以如此大的震撼! 和他一比,那些电视电影明星都失去了颜色。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苏悦铭,友好地朝已经看呆了的他点点头,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别墅。那里,身材高大,同样俊美的陆从白正等在那里,面带微笑。 那是苏悦铭第一次看到陆从白露出那样的神情,眼睛里的笑意满得放佛都要溢了出来。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人。 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人,更看不到自己。 不由怔住。 等到两人进去了,苏悦铭才回过神,忽然想起手上还拿着那只贵重的ANASITSIA,忙追着进去要把表交还给陆从白,然而因为太过匆忙,脚下被修剪的树枝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表捧在了手心里。 他扑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那块依旧夺目的表,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摔着。 他忙爬起来捧着表追了进去,“哥……” 后面的话顿住,他看到那两个俊美的人正在接吻,双手纠缠着,彼此贴得那么近。华丽高雅的豪宅,优雅高贵的两道人影,一切看起来如画卷般那么美丽,那么赏心悦目。 然而心底的某个地方却忽然有点发痛,那样连绵的,像海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弥漫起来。 真是……奇怪。 苏悦铭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不合身的绿色园丁服,上面还有刚才绊倒时粘上的泥土和先前修剪时残留的叶片,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副完美画上那点不完美的败笔,那么刺眼又惹人讨厌。 于是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将表小心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似乎还残存了那人的温度,他却感觉到手腕一圈刺人的灼热,烧得他很痛。 “从白,我要去法国了。”苏悦铭离开之后,屋里面的两具身体分开,精灵般的男人不舍地看着陆从白道:“我们分手吧。” 陆从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他的双臂从吴彦身上离开,低低地道:“这就是你考虑了几天之后给我的答复?” 吴彦有些伤感,却依然坚定地点点头,“从白,我要跟着萨兰德老师去学画画,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所以你选择放弃我?” “是你放弃了我!”吴彦忽然一挥手退开一步,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怒意,“为什么你一定要逼着我在你和我的梦想之间做选择?陆从白,你太霸道了!” “我没有逼你一定要在我和你的梦想之间做选择,我只是问你为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出国。” “那难道不是变相逼着我做决定?”吴彦喘了口气,好看的眉头皱起,“从白,我累了,我们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未来。” “你要去多久?我可以等。”陆从白认真道。 吴彦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别天真了好不好,你真的愿意等我?我了解你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等待。只要我离开你一个月,我都会担心你忘了我,陆从白,你知不知道你的心有多冷多善忘,我不是你的第一个,也不会是你最后一个。跟你在一起我时时都在担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况且我出国学画,时间最少也要三年,三年的时间,你能等吗?” 陆从白的眼眸深处一片幽暗,“你不相信我?” 吴彦苦笑了片刻,点点头,“对,我不相信你。与其获得你的承诺让我在外面天天想念着你,还不如彼此一刀两断,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可以找你的下一个,我可以全心全意地画我的油画。” 陆从白默然无语。 “况且,你那位刚才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似乎有点伤心了,不去安慰安慰他吗?” 陆从白愕然片刻,继而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苏悦铭,忙道:“你误会了,他不是。” 吴彦摆摆手,“你不用向我解释了。我今天来就是说这些,现在我的话说完了,虽然还是一句老话,不过我最后还是要说一句,我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朋友。” “朋友?”陆从白眸子阴暗得没有一丝亮光,面前的这个男人和自己处了两年,大概是最契合的一个人了,可是到头来是要离开自己。 “对,朋友。” 陆从白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的笑容冷酷又讥诮,“要么情人,要么陌生人。” 吴彦似乎被他的霸道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却又极其惨淡,“陆从白,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吴彦看着他,精灵般的气息带上了惹人疼惜的柔弱,他的眸子似乎要滴出眼泪来,“从白……” 陆从白忽然抱住他,狠狠地亲吻他,然后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别走……”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良久。 陆从白放开了吴彦,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好,祝你学有所成,成为你梦想中的大画家。” 他笑着伸出手,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勉强。 “谢谢。”吴彦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第二十八章 苏悦铭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枝头,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嘿!”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精灵一般的男子正站在路边冲自己招手,他忙提着剪刀小跑过去,“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 “小家伙。”吴彦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和陆从白是什么关系?” 苏悦铭愣了愣,有点茫然,“我和哥……我住在这里。” 吴彦被他的话逗笑了,伸出纤细的指头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指尖沿着苏悦铭的脸庞一直往下到下巴,最后轻声道:“真是完美……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微凉的指尖让苏悦铭猛然后退,听到对方轻叹般的话语,不由脸红,“那个……那个……” 吴彦收回手,招呼他,“过来。” 苏悦铭下意识地转过头,果然看到陆从白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凝视着这边,因为太远,看不清表情。 他又转过头来,“这位先生,陆哥似乎在看你……” “嘘。”吴彦的表情忽然有些伤感,他的头发非常细致,在阳光下似乎是用金线编织而成,他精灵般美丽的容颜忽然凑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听我的话,永远不要爱上陆从白。” 苏悦铭的身体忽然一僵。 “爱上他,注定吃苦的是你。” 吴彦扔下一句话便走到车边上车走人,留下依然震撼不已的苏悦铭留在原地回味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不要爱上陆从白。 爱上陆从白…… “没有,我没有爱上他。”他反驳着,然而声音却那样虚弱无力,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这一刻,他才发现…… 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第一次见到他,他帮自己吹走了眼睛里的泥沙的时候?是在第二次见到他,以为他要揍自己却暴打了陆从君为自己出气的时候?还是第三次他决定收留自己?还是在苏氏公司里,在那样屈辱的情况下,他拉着自己的手穿越人群,将他带了出来? 还是说他带自己去吃饭安慰自己,带自己去店里买手机的时候? 原来,不过短短的时间,自己与陆从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了吗? 苏悦铭呆呆地站在树丛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木被突然刮来的风吹得乱摇,地上的枝叶也随风翻滚,好像在嘲笑他的愚笨,连自己的心在什么时候沦陷也不知道。 “站在那里干什么?没感觉到要下雨了吗。” 手上的剪刀被夺走,接着手掌被那种熟悉的感觉握住,恍惚间他像是回到小时候一样,也似乎有人这样拉着他的手往前走,非常地耐心,非常地令人安心。 他惊醒般颤抖了一下,狠狠地甩开了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甚至后退一步,像是面前的人变成了洪水猛兽。 “别……” “嗯?”陆从白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风夹杂着雨丝吹拂在脸上,树木在摇晃着,地上的枝叶翻滚着,冰冷冷的气息无边无际地蔓延。 这大概是入十月以来最冷的一天,刮风,下雨,冷。 陆从白的脸似乎也被风吹冷了,有一点点泛青的白。他的身材很高大,像一尊雕像一样默默地站立着,和他身旁那根疯狂摇动的松树形成鲜明的对比。 风越刮越大,带着雨丝席卷着大地。 最终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你看到了?” 苏悦铭迷茫地看着他。 陆从白的眼眸黝黑,“你很讨厌同性恋?” 苏悦铭像是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冰水浇湿透了,脑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猛然后退一步,“我不是。” 陆从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却又有一丝轻松,他收回手背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现在下着大雨,你还是跟着我这个同性恋进屋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好像在等着苏悦铭追上来。 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豹子,那样可怜的眼神让苏悦铭忍不住快步追了过去,两人迅速跑回屋里面,冷得有些发抖。 “去洗个澡吧。”陆从白轻声道,自己却坐在沙发上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苏悦铭却没动,问他,“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陆从白低低笑了一下,“曾经是。” “曾经?” “刚才……我们分手了。” 苏悦铭愣在原地,他凝视着前方的人,从来神采飞扬的人,告诉他不要低头的人,此时头颅低低地垂着,被雨水打湿的发一缕缕地粘在一起,看不清楚表情。 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他一定很冷很伤心,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最终他选择了坐在陆从白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部,没话找话地说,“别难过了……” 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言地摸着对方的背部。 “你不是讨厌同性恋吗?”陆从白惊讶地问道,看着他刚才的反应,他还以为对方极其厌恶自己呢。 “没有。”苏悦铭摇摇头,继而低低地说了一句。 陆从白没有听清楚:“什么?” 苏悦铭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其的不安和迷茫,他动了动唇,“我说……我也是。” 陆从白愣住,继而又不敢相信地小心翼翼地求证,“你也是什么?” 苏悦铭有些不安,又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声音很小地道:“我、我也是同性恋……” 后面三个字的音量已经几近于无,然而一直等候的陆从白还是听到了,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对着他那双不安的眼睛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嗯?” 苏悦铭答不出来,那时候的他只是下意识地抗拒,下意识地否认,因为对方已经有了别的人…… 苏悦铭的眼睛睁大,原来自己在乎的竟然是陆从白已经有别的人了吗?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承认呢?”陆从白的脸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和低沉的话语几乎要从口鼻中直接钻进心里面,让人的心痒痒的、麻麻的,恨不得搔上两下。 陆从白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形成巨大的漩涡,苏悦铭基本上毫无抗拒之力,结结巴巴地边后退边解释:“因为……因为……”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认。 或许是对方太可怜了,或许是为了消除“讨厌同性恋”的误会,可是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然而那种东西他不想承认。 陆从白忽然笑了一下,捧住他的脸道:“那我来告诉你是为什么。” 苏悦铭的表情很诧异。 “因为你爱上我了。” 陆从白的唇边有一抹邪恶的和捉弄意味很明显的笑意,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笑,然而那笑的背后却是大片大片的悲哀和荒凉。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苏悦铭的唇瓣。 或许是天太冷,又或许是刚才在外面吹了风雨的原因,那个吻非常地冰冷。 苏悦铭睁大了眼睛,呼吸骤然屏住,好像刹那间这个人便被吸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毫无声息。 半晌,他忽然大口地喘了口气,接着别过头咳嗽起来。一丝丝的红晕爬上他的脸颊,越来越大。 陆从白歪着头凝视着他弯曲而纤细的身体,忽然间很想把他撕碎了狠狠地吞下去,胸口里像是有只野兽在咆哮,在鼓动他那么做。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捧着那人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苏悦铭的身体僵硬得几乎要化为石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几乎都不动了,脑袋里更是像炸开了一片又一片雪亮的光,将所有的思维全部打烂碾碎。 身上的衣服被解开,对方的大手在肌肤上带起一簇簇火苗,苏悦铭几乎要呻吟出声,然而却又在要叫出来的时候紧紧地咬住了唇。 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明明做着这样的事情,那眼睛里却一片黑,看不到一点愉悦。 心中顿时如窗外的雨一样冷了,他挥手推开他,然而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很多,他那点微弱的反抗只能更加激起陆从白的兽性。 在苏悦铭惊慌而略带畏惧的眼神下,陆从白低下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粗糙的麻痒感扫过,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陌生而奇异的感觉让苏悦铭忽然剧烈的反抗了起来,“放开我!”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听到。 “放开我!”苏悦铭努力抽出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第二十九章 陆从白眼中燃着被打断的怒火和浓郁的黑沉,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苏悦铭,像是一匹被彻底惹怒的狼要将他撕碎。 望着他的眼神,苏悦铭感到一阵恐惧,然而这恐惧背后却是更加强烈的屈辱和委屈,他扬起手再度一巴掌狠狠地甩到他脸上,将陆从白的脸打得侧了过去。 就算他会把自己打死,他要扇他两耳光! 陆从白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他眼中的黑渐渐褪去,目光清明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歉意和一点点悲伤。 “我不是你的发泄物,也不是谁的替代品!”苏悦铭轻声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陆从白伸手抱住他,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他揉着他的头发,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和吴彦的分手让他有些发狂,然而把这股情绪转移到苏悦铭身上是完全不对的。 苏悦铭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那么疯狂暧昧的过程里,他却看到对方的眼里只有浓浓的悲凉,却没有一丝的情欲。 他是因为刚才那个惊艳绝伦的人物才这样吧? 这样想着,心里某个地方疼得厉害,他推开陆从白,去捡地上的衣服,然而他的手却依然在颤抖。他极力平静地说道:“你只是太难过了而已,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却没想到陆从白一把又将他揽进怀里,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闷闷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人在失恋的时候头脑都会不正常的。”苏悦铭极力地平静自己依然砰砰乱跳的心脏。 “我和他认识两年了,你也该知道我们这个圈子有多小,能找一个各方面都合得来的人很不容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好像突然间就淡了,然后就分手了……” 听到他几乎倾述性质的话,苏悦铭放弃了把他推开的念头,静静听着他说。 “……他是学画画的,第一次见到他在湖边画画的时候,我以为看到了精灵,他真的不像人间存在的人……” “我是真的打算和他长久地处下去……” “我们一直相处得挺好的,可是他终究是要走了……” 苏悦铭静静听着,陆从白喃喃对着那个已经离去的人说的心里话,统统变成一把把刀子刺进他的心里,汩汩地流出血来。 他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这么痛! 可是,他却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去痛。 深吸一口气,苏悦铭强压下那股酸涩的味道,微笑着反过来摸着他粗粝的短发,“既然如此爱他,那就把他追回来吧。” “不可能的,他决定的事,永远不会改变。”陆从白埋着头,并没有拒绝他的抚摸。 “那就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说。”苏悦铭道。 陆从白从他怀里坐起来,就算悲伤,他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太久,他的事很多很多,他的路很长很长,他的责任很重很重,他没空也不能让自己消沉太久。 他慢慢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反过来揉揉苏悦铭的头,说—— “我陆从白从来不会去追弃我而去的人。” 两个人各自找了个房间洗了澡,穿着浴衣走出来的时候碰到,看着对方湿漉漉的头发和裹得厚厚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沙发上的一幕,顿时都愣在那里。 暧昧的热气还在盘旋,陆从白略微不自在地道:“咳,你饿不饿?” 苏悦铭慌忙也道:“是有点饿了,我……我去煮点儿东西。” “哦,我吃泡面就行了。” “嗯,我也吃泡面。” 于是十分钟以后,两个穿着浴袍的男人各自端着一桶泡面坐在沙发上对客厅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看得聚精会神。 “你真的要走?”码头上男人对着准备出国留洋的富家小姐深情地道,“我会等你的。” 女子的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珠,她忍住泪水道:“你不用等我了,你值得更好的……” 陆从白拿起遥控板快速换到下一个频道。 “是、是吗?你要结婚了?”用尽各种方法终于将自己打扮得女人味的女子准备向一直暗恋的男人告白,却被告知对方快要结婚。 “是啊,自从遇到了小敏,我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另外的女人。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想请你来当我们的伴娘……” “……哦,好的。”女子努力笑着,然而眼中却要流下泪来,她快速转过头,“对不起,我去趟卫生间!” 苏悦铭拿起遥控器迅速换了另外一个台。 “怎么都是些情情爱爱的肥皂剧?现在的导演脑袋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吗?”陆从白有些不满地将叉子扔在桌子上。 苏悦铭瞄了他还未吃完的泡面一眼,转过头认真地看非洲狮子一家幸福的生活。 “别看了,电视播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陆从白不满地关了电视,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 苏悦铭默默吃面。 陆从白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郑重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 “一定有。” 苏悦铭瞥了他一眼,不吭声。 “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鄙视。” “没有。” “一定有。” 苏悦铭被他弄烦了,放下叉子端着泡面桶站起身,“我去扔垃圾。” “站住!” 陆从白一声令下,苏悦铭只好停住脚步。 “有问题就要解决,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苏悦铭抿着嘴道:“我没在想什么,是你想多了。” 陆从白觉得心里有点闷,又有点慌。他说一切都没当发生过,之后两人就分开洗了澡,可是他能感觉得出来。两人之间确实不如先前那么自在了。 便开口道:“如果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我郑重地向你道歉,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绝对做!” “我真的没生气。”只是仍然有点难过。 不过这句话是不会说出来的。 陆从白想了想,对他道:“苏悦铭,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罩着你。” “哥,我真的没有生气。”苏悦铭低声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从白看着他强自平静的面容,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微微泛着疼惜,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一种想要把对方抱在怀里好好呵护的感觉。 从未有过。 “哥,你可能以为我还小,以为我还像其他人一样任性柔弱,受了一点委屈就会哭会难过。不是这样的,可能我很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是我经历的事情比你想象得要多,可能有些你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些事情我都熬过去了,今天这件事又算什么?况且哥你又不是故意的。”苏悦铭不在乎地吐了口气,绽开一个比平常要明媚数倍的笑容,“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柔弱。” 陆从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很想伸手抱抱他,然而他终究没那么做,只是低着头凝视他,额头一缕黑亮的发丝斜下来,泛着微微的光泽。 “可是,你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苏悦铭一下子沉默下去,脸上的笑容就像春末的鲜花迅速枯萎了,然而他又很快笑起来,想了想,道:“如果哥你心里不安,一定要做什么补偿的话,我可以求你帮我要回公司吗?” 他抬着头凝视着陆从白,眼眸里带着渴求。 “好,如你所愿。” 第三十章 漆黑的夜里,风雨依然交加。 风摇晃树木,雨水哗哗地流着。 栏杆外面翻进来一道矫健的身影,他利落地从天而降,警戒地四下张望片刻,便蹑手蹑脚地往前方黑黢黢的房屋奔跑而去。看来他对陆家的防御系统极其熟悉,知道哪里有漏洞。 “谁?!”刚手脚麻利地翻墙入室,蓦然一声惊叫让黑影吓得刹住脚步,却又极其快速地冲过去,在那人叫出第二声的时候紧紧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别叫,是我。”黑影对呜呜挣扎的人轻声说,同时将他拖进旁边的一间房里啪地一声打开了灯盏,然后放开了怀里的身躯。 苏悦铭一得空气便快速跑开两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略略抬头,正看到陆从君把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解开扔在地板上。 “你……哥先前还提起你,你去哪里了,这么晚也没回来?” 陆从君侧过头讥讽似的笑了一下,“真是奇怪,我去哪里难道要向你报备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陆从君笑了一下,抽出腰上带着金属铆钉的皮带,扔到铺着褐色绒毛地毯的地板上,“你又不是我的谁,担心我做什么?” 苏悦铭微微愕然,陆从君的态度为什么还是这样?想来想去,就是那天在饭桌上说了一句话之后开始的。 他不由问道:“陆从君,你还在为学校里输给我而生气吗?” “是啊,我就是生气。” 一句话把苏悦铭堵得哑口无言,他呐呐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难道要看着我脱裤子?”陆从君朝他邪恶地笑了一下,将手放在裤腰上作势要下脱。 没想到苏悦铭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觉得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输给我生气。” “喂,我真要脱了哦?”陆从君威胁。 苏悦铭点头,“你脱吧,反正我们都是男的,还怕什么?” 陆从君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大喇喇地把长裤脱了,露出只穿着浅蓝色内裤的下半身。他的两条腿笔直修长,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莹润光泽。 “你到底滚不滚?”陆从君瞪了苏悦铭一眼,“我要一丝不挂了。” “我说过了,都是男人怕什么。”苏悦铭依然认真地说道,“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算你脱光跳钢管舞我也不会走。” 陆从君被他倔牛一样的性格气得鼻子都歪了,将裤子狠狠地甩在地毯上,指着苏悦铭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啊?再不走老子要揍人了!” 陆从君的暴力和他哥有得一拼,虽然伤害值可能没他哥那么高,但是揍起人来也绝对不会含糊。苏悦铭心里有点害怕,然而还是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说错话了我就走。” “我叫你滚!”陆从君勃然大怒地冲过来拎住他的衣服,“你耳朵聋了吗?” 苏悦铭只穿着一件浴袍,被他大力地拉扯之下敞开来,晶莹白玉般的胸膛在灯光下似乎流淌着淡淡的光晕。 陆从君愣了一下,继而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滚吧你。” 苏悦铭背被撞得生疼,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看来和陆从君确实谈不下去了,他起身准备走人。 忽然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寒冷的风涌了进来,门外大步走进来的人也带着满身寒气,“舍得回来了?” 下一秒看到陆从君穿着一条内裤,旁边的苏悦铭却衣衫不整,稍稍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个名叫理智的东西喀拉拉一声破碎,原本就燃烧的怒火就像被加入一百吨燃油一般呼啦啦蹿得老高老高! “你们在干什么?!” 蓦然一声大喝把房内两个衣衫不整的高中生吓得抖了一抖,齐齐摇头,“没干什么。” 陆从白的理智断得快,接得也快,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也了解苏悦铭的性格,知道这两人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可是他就是心里不爽,非常非常地不爽。 “我……我想问从君一点事情。”苏悦铭不知为何也莫名地心虚,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我去洗澡。”陆从君捡起地上衣服想要冲进套内卫生间,可是却被身后阴阴的声音叫住了,“你跟我站住!” 他全身僵硬地站在当场,在接触到陆从白燃着暗火的眼眸时一阵心惊胆寒,上一次在医院里被揍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 忍不住的,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旁边的苏悦铭。 苏悦铭接收到信号,出于仗义他上前跨了一步拉了拉陆从白的衣袖,小声说:“从君刚回来,全身都湿透了,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可以吗?” 陆从白觉得自己的怒气都被那轻轻地一拉全拉走了,怒火也像是被浇了水般熄灭,虽然还冒着烟,但是已经趋向于冷静。 陆从君向苏悦铭投以感激的眼神,继而冲进了卫生间。 “你刚刚想问他什么?”陆从白低头看苏悦铭。 “我想问问他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苏悦铭烫了般放开他的衣服,收回手,喃喃着说,“我觉得他很生气,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果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说那样的话。”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和陆从君一直这么闹矛盾下去,这样对陆从白好像不好。 “那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有毛病。”陆从白微微挑了挑浓眉,眼睛里有柔和的光,他伸出大掌揉了揉苏悦铭的脑袋,忽然问:“你觉得他丑吗?” 苏悦铭愣了一下,继而拼命地摇头,“怎么会?他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苏悦铭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看到陆从白带着笑意的眼眸,继而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呼啦啦地热了起来,然而他又勉强淡定地说道:“嗯,你们都长得很好看,想必令爸爸一定很帅,令妈妈一定很美。” 陆从白觉得他脸红红的样子简直可爱透了,越是看越是欢喜,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说得真是太正确了。” 苏悦铭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拍了陆总的马屁,而且还把他拍得心花怒放,继续关心自己最紧张的话题,“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说的话和从君丑不丑有什么关系?” 陆从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门边打开门,然后回过头来朝他抬抬下颌,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苏悦铭连忙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将门轻轻关上。 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走,就有人从卫生间里跑出来偷偷地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他们到书房门前竖着耳朵听墙角。 第三十一章 进了书房以后陆从白接了个电话,苏悦铭不好打扰他便走到沙发上坐着,发现自己看的那本《世界名校》依然躺在原来的地方,便捡起来翻了两页。 陆从白和电话里的人交涉两句后挂掉电话,苏悦铭拿着书摇了摇,“哥,我今天在你书房里看了一本书,叫《世界名校》,上面好像有笔记呢。” “那是我爸爸的书,我爸爸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决定等我长大了要送我出国留学,可是后来公司破产,他也心脏病发去世了,再后来我就开始打工还债,读到高中就没上学了。” 苏悦铭吃惊地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轻描淡写的陆从白,“那现在这些……” “是啊,老天爷对我很好,让我家遇到了贵人,之后在贵人的帮助下我把债务还清了,我的运气也不错,出来投资开公司都没输过,现在还不错。”陆从白谈起以前的事,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那位贵人呢?”苏悦铭好奇地问道。 陆从白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让他坐过来,在苏悦铭坐过来之后继续道:“现在还在监狱里。” 苏悦铭又啊了一声,他看陆从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便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从君他……” 陆从白叹了口气,眼里是一片叹息般的神色,“他脸上的那道疤痕,是以前被追债的人划伤的。” 陆从白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黑巷子里暗淡的灯光,鼻端似乎也闻到了垃圾腐烂的臭味。他被一群专职讨债的混混打得扑倒在垃圾堆前,鼻端流着血,隔着他的脸一尺不到的距离就是一堆不知道谁呕吐的污物,刺鼻的臭味。 他的身体很痛,他很想爬起来,然而他却没法动。他听到陆从君吓得大哭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一个混混大吼:“再哭就划花你的脸!” 弟弟的声音戛然而止,却又极力压抑地喘息抽噎着。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对周围的大吼:“你们有种都冲我来!对着一个小孩逞什么威风?!” 理所当然的,他又被按压在地上接受一顿残酷的拳打脚踢。至今想起来,陆从白都能深深记得当日的痛楚,正是这些痛楚逼迫着他奋发上进,不择手段地冲到了今天,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他却懊悔当日的一时意气。 看到哥哥被那样毒打,原本就极度害怕的陆从君崩溃般大哭起来,挣扎冲过来推搡那些踢打陆从白的混混,“你们不要打我哥!” 然后,那些已经泯灭了人性的混混就拿着刀,真的在陆从君的脸上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时候的从君痛得在地上乱滚,那些人大概吓到了,一个个很没种地跑得飞快。我把从君送到医院里包扎了一下,可是实在没钱了又不得不出院,其实那段时间从君非常坚强,只是后来去上学回来,他就再也不肯去学校了。” “他变得非常敏感,觉得自己丑得不能见人,整天呆在屋子里不出去。我和妈非常担心,可那时候家里情况很糟糕,我们也怕他出去又遇到讨债的,所以干脆让他留在家里面……” “我拼命地在外面打工,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挑水泥,学也不上了,每天都做到很晚,妈也在外面帮人打扫洗衣服,在超市里搬东西,有时候也要十一二点才回来。这个时候都是从君一个人在家里面……” “后来是妈妈在超市里遇到了一个贵人,他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建筑老板,那时候老板要拉建材,是我开着车帮他找的货,那时候我还不大懂里面的调调,也没拿回扣,老板觉得我老实就赏了我一笔钱。后来贵人又给了妈一笔钱,我拿着钱找我的老板做合伙人,老板卖贵人面子,就让我这个愣头青也入伙了,呵呵,之后嘛,我运气也好,老板发财我也赚。那时候妈已经带着从君去医院治疗这疤痕了,只可惜消除得很慢……” “但是到现在,那疤痕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依然有阴影,他很怕刀具之类的东西,我们给他请了很多心理医生,好像也没多大用处。” 说到这里,陆从白吸了口烟,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儿。那缭绕的雾气里,他的眼神似乎也被氤氲成两片墨黑,让苏悦铭刹那间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就是他,好像自己体会到了那种酸甜苦辣。 他也明白了当日自己拿出刀具陆从君便输的原因,心中升起的是一丝丝的愧疚,拿着别人一直隐藏的伤痛去再度伤害别人,那是最为恶毒的事情。 或许,应该给陆从君道个歉? 苏悦铭想着,凝视着旁边的陆从白,从未有这样一刻觉得他那么具体,那么鲜活,一直觉得他高高在上凛然威严,却不知道这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辛酸。 “是我的错,当时要是我不激怒那些人被打,从君也不会被划伤脸,要是后来我多注意一点多安慰他一点,也不会让他留下那么大阴影……” 叹息般的语调传出门缝,钻进外面那人的耳朵里,他静默片刻,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开。 苏悦铭听到陆从白的叹息,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他的臂膀,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安慰人的词汇少得可怜,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都过去了……” 陆从白笑了一下,将烟从嘴里夹下来,忽然变了话题,“苏悦铭,你高三了吧?” “嗯。”苏悦铭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你几天没去上学了?” 苏悦铭骤然沉默下来,上学?那好像是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陆从白靠在沙发上道:“学生时代是人生最宝贵的日子,必须要珍惜啊,我是没条件,否则我也去念大学了。” 苏悦铭的眉头轻轻皱起,他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他以前的学生生活就是围绕着苏正楠团团转,就算现在回到学校去,只要想到会和苏正楠呆在同一所学校他就觉得恶心透顶!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陆从白笑着道:“只要你愿意,他很快就不会在学校里念书了。” 苏悦铭微微一怔,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回公司而已。” 陆从白呵了一声,不知道是笑他的天真还是笑他的善意。然而他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地变柔,凝视身边的少年,就算被这样对待,他也依然保持着当初的纯真善良。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天真善良还会在这个少年身上停留多久。 正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起,陆从白接起来听了片刻,收起对苏悦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律师决定回来为你作证。” 第三十二章 “邹总,你知道这次董事长忽然召开董事会是什么原因吗?”邹玉凤匆匆走进公司的时候,后进来的刘董事不安地问道。 这几个月公司的情况已经处于危机状态,环保城项目启动后化为一个巨大的猛兽,不断地吞噬着苏氏的资金,到目前投入的金额已经超出了当初的预算,银行融资方面也出了问题,这两个月大家都焦头烂额地东奔西跑,希望能找到别的资金渠道。 却在这时候,公司里传出有前董事长的儿子来公司里闹事的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董事长去了G市一趟后立即召开董事会,这其中,大家都嗅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董事们虽然不知道那天来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前董事长的儿子,可是他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这家公司在法定程序上是属于谁。然而这十多年来,董事长是董事长,那个孩子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两者没有可比性。 “听说,那个孩子今年已经成年了。”刘董事小声说。 邹玉凤点点头,眉宇间有一丝忧虑,“我也听说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刘董事忽然凑过来,“邹姐,这公司的未来看起来很复杂啊,你看我们要不要把那位少爷请回来?” 两人走进电梯,里面除了他们两没有其他人,邹玉凤瞪了他一眼,道:“你疯了?你还嫌公司现在不够乱吗?” 刘董事认真道:“邹姐,我知道你一心为公司着想,可是不能保证别人心里不打小算盘。要是那位少爷回来,这公司里最吃亏的是谁你我都清楚,我不信他们不明白,人都会为自己打算的,你看吧,这个董事会不出幺蛾子才怪!” 邹玉凤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么多年来,董事长虽然……可是他确实为公司费了心的。” 刘董事笑而不语。 电梯打开,两人收住话头走进大楼,进入会议厅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过了片刻后苏伟峰和苏正楠在秘书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坐在会议桌上席。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会议就开始吧。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讨论一下环保城项目的问题。”苏伟峰顿了顿,朝苏正楠点点头。 苏正楠站起来拿起文件开始念一份项目评估,念完之后他收起文件道:“大家请看手上的报表,这是我们这一季度的财务状况,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环保城项目就是个无底洞,所以我提议,撤出环保城项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桌后的人立即议论纷纷。 “董事长,环保城项目当初是你提议投资的,现在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你应该负主要责任!”其中一人率先朝苏伟峰发难。 苏伟峰旁边的人立即反驳,“当初这个项目是通过董事会决定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参与,当初你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两个人火药味浓重的话让会议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安静!”苏伟峰勉力让自己冷静,沉着脸拍了拍桌子,“现在不是指责谁的时候,我们现在的重点是要不要撤出环保城项目。” “我支持。”他身边的人道。 “我不赞成,我们投入了那么大的资金,如果现在撤出,那苏氏将损失惨重!” “可是现在不撤出,公司的资金将越来越紧张。” “投票。” 苏伟峰看着吵吵嚷嚷的一切,脑仁开始发痛。他其实是希望撤出资金的,因为融资真的非常困难,资金链已经拉得太紧,马上就要崩溃。那日从陆家回来之后和宗容、苏正楠母子讨论了一下,两人都没有表态。他那时候意识到了这对母子一定瞒着他有协议,可是公司里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到了极点,他根本无心再去理会。 没想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立即获得了两人的全力支持,之后他立即下发了命令,让财务等赶出一份项目评估和财务报表准备这个董事会。 原本以为大家都会支持自己的观点,毕竟公司情况大家都清楚,可是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反对。 苏正楠看着自己父亲疲惫的脸,心里头的怒火一点一点地冒出来。父亲不久前飞往G市找投资,回来后在家里连口饭也吃就去找苏悦铭,之后回来就是为公司东奔西走,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与母亲支持父亲撤出资金的做法是怀着私心的,苏悦铭现在跑了,现在很大可能是在陆从白手里,据人说,陆从白最近极少去公司,很多事务都是在交给寇文思在办,他和母亲推测,陆从白一定是亲自守着苏悦铭等待机会。 只要陆从白使出能量,加上苏悦铭手上的证据,很有可能公司最终会成为苏悦铭的。可是,他不甘心! 父亲为公司殚精竭虑十几年,凭借一张纸就要让他把心血拱手相让那绝无可能! 如此下来,只有苏悦铭死了,公司才能依然还是爸爸的。可是苏悦铭现在处于陆家严密掌控之下,根本不出来,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环保城的资金撤回,然后想点办法从那笔帐捏到手里。到时候苏氏是个空壳子,就算拿给苏悦铭也撑不了几天。 只是没想到,连董事也这么难搞。 他握着拳头,刚站起来说了两句,没想到那个斗牛一样的刘董事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又嚷嚷道:“董事长失职严重,我要求罢免苏伟峰董事长一职,然后把苏悦铭少爷迎回来!” 邹玉凤听得心惊胆战,刚才在电梯里他听出了刘董事有这个意图,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开始叫板,慌忙拉了他一把,“你疯了!就算把苏少爷找回来就能解决资金缺失的问题吗?” 刘董事冷哼一声,拉了拉领导坐下了。 然而他的话却让苏伟峰和苏正楠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一刻,苏正楠心中涌起的是仇恨,而苏伟峰心中的凉意也在蔓延,自己为公司奋斗了十几年,仅仅是因为出了一个差错竟然就被这样对待,他的心渐渐的沉了下来。 就算苏正楠和宗容不断撺掇他让他挖走财产,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他每次想到自己的哥哥临死前郑重其事地托付自己的话,他都打消了那个念头,可是现在…… 吵嚷仍然在继续,苏伟峰敲着桌面:“安静……” 会议室里吵成一团。 苏伟峰蓦然狠狠地一拍桌子,“都给我安静!” 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原本吵嚷的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齐齐转头看他。 “环保城计划,必须取消!”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 第三十三章 苏悦铭正拿着剪刀兴致勃勃地修剪花园里的花草,陆从君正插着手站在他旁边不断地挑剔他的手艺,指责他这里修高了那里修矮了。 虽然两人相处起来依然别扭,可是至少不再是横眉冷目地相对。 “陆少,你也修剪过园林吗?”苏悦铭好奇地问道。 陆从君戛然无语,继而愤愤道:“不就是剪掉就行了嘛,剪得好看就OK。” 苏悦铭剪掉一根枝头,认真说:“不是这样的,修剪还是有讲究的。” “我们不用那么讲究。” 苏悦铭不想和他争辩,过了片刻犹豫地说了一句:“陆少,对不起。” “嗯?”陆从君挑挑眉。 “对于我曾经说过的话,我不知道你怕刀具,对不起。” 陆从君板着脸,“不用道歉。” “你原谅我吗?”苏悦铭惊喜地看着他,他站在树丛后面,一身绿衣,脸白白的。恍惚间,陆从君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幅画。安宁,美好。 “我才不原谅你。”陆少爷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身打量旁边的一根松树,可是又忍不住转过头来打量苏悦铭。 “喂。”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悦铭被他的问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样?” 陆从君略略不自在,忸怩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我丑不丑?” 苏悦铭囧囧有神了片刻,摇摇头道:“你当然不丑。” “没骗我?” “没骗你。” 面对苏悦铭坚定的眼神,陆从君将信将疑地用手摸摸脸,“真的不丑?” 苏悦铭无奈地问道:“你到底觉得你哪里丑了?” “我……”陆从君顿了顿,又摸了摸脸颊,声如蚊蚋地问道,“我这道疤,不丑吗?” 哪里还有疤痕哦我的大少爷! 苏悦铭很想呐喊,然而他还是耐心地回答道:“陆少爷,你脸上根本就没有疤,又哪里来丑不丑一说呢?如果你也算丑的话,这世上就没帅哥呢。其实要看你帅不帅很简单。” 陆从君紧张起来。 “看看受到多少女孩子的表白不就行了?” “她们是看中我家庭罢了。”陆从君哼了一声,好看的鼻子皱了皱。 苏悦铭对于他如此钻牛角尖特别无奈,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丑不丑的问题?到底是谁说你丑?为什么别人说你帅你不相信却非要相信自己很丑呢?” 陆从君怔了怔,像是忽然陷入了回忆,过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暗淡下来。 苏悦铭忽然想起陆从白曾经讲过陆从君小时候的事,他说陆从君一开始很坚强,后来上学回来之后就不想再出家门了,想到这里,苏悦铭脑中灵光一闪,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小时候曾经有人说过你丑吗?” 陆从君的嘴微微抿起,过了半晌,他点点头。 苏悦铭心中升起同情,小孩子是非常天真又是非常残忍的东西,有时候可爱得不得了,但有时候也可以逼得人发疯。而少年时期受到的心理伤害,很可能影响人一辈子,难怪陆从白要为陆从君请心理医生。 “我记得我第一次带着伤疤到学校里的时候,他们都嘲笑我,我那时候很伤心,刚好我喜欢的女孩子也骂我丑……”陆从君边回忆边喃喃地说,“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可是那时候……” 原来是被喜欢的女孩子说丑! 苏悦铭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再去找找那位女孩子?你可以问问她你到底丑不丑?” “不行!”陆从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仰着头不屑地道,“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去问她?她算什么?” 可是你不解开心结永远也走不出那个阴影。 苏悦铭想了想,问:“医生怎么说?” “关他屁事!”陆从君哼了一声。 “或许你真的可以考虑去见见那位女孩,说不定你怕刀具的病就会好了……”苏悦铭认真地劝解,陆从君翻了翻白眼,扬着手指头道:“这世上能管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哥,最多等我哥有了老婆再加上一个嫂子。你以为你是我妈还是我哥?还是说嫂子?” 苏悦铭噎住,瞪了他一眼,莫名地有些心虚。 心虚? 他愣了愣。 我为什么要心虚呢? 想了又想,却答不上来,他拿起剪刀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着,脑中不由回想起先前和陆从白在客厅里的那一幕,陆从白问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同性恋,那时候他也回答不上来。 “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爱上我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埋藏在心底的隐形毒药,先前没有任何迹象,却在某个时候突然爆发。 苏悦铭忽然陷入一个巨大的困惑之中,一个个的问题就像漩涡把他吞没,苏悦铭手中的动作顿住。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陆从君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苏悦铭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愣住了。 “我没事。”他慌忙站起来,转过头朝大门方向看,那个地方空空无也,前不久那人已经开车出去了。 为什么要站在这个地方修剪呢? 是不是因为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的车进来? 苏悦铭摇摇头,不想再想下去。 他拍拍脑袋,“我……我到另外的地方修剪吧。” 他说着提着剪刀往另一条小道上走,却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陆从白打来的。 那一刻他觉得手里拿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块烧红的铁块,让他差点挥手把手机扔了出去。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律师已经回来了。” 苏悦铭的脑袋迅速从混乱恢复了清晰,他啊了一声,又惊又喜,“真的?” “不相信我?”陆从白低低地笑了笑。 “不,我相信你。”苏悦铭压抑住激动到。 陆从白又笑了,“如果李律师回来,再加上周善国,你的胜算很大。” “谢谢,谢谢!”除了这个词,苏悦铭找不到合适的能表达自己感情的词语。 “那你该怎么谢我?”陆从白的语气很轻松。 苏悦铭一下子被问住了,小小声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以身相许行吗?”伴随着陆从白爽朗的大笑,苏悦铭的脸慢慢涨红,他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别开玩笑了。” “嗯,我不开你的玩笑了。”陆从白笑着挂掉电话。 苏悦铭长长出了一口气,挂掉电话之后,先前那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情况渐渐趋于平静,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竭力把心绪从陆从白的态度和话语中转移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上面,在犹豫要不要再度和苏伟峰谈判一次的时候,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苏悦铭心中一跳,以为是陆从白打来的,可是接起来一看却不是,然而这个人同样给他带来了无比的激动和愉悦! “苏悦铭呀,我明天上午十点半就到S市北部机场,你可以来接我们一下吗?我也想看看这些年你都长成什么样了。” 周爷爷慈祥的声音让苏悦铭激动不已,他一个劲儿地答“好的,我一定来”,让对方呵呵地笑了。 苏悦铭觉得自己是不是前期太倒霉,最近时来运转,同一时间两个证人都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出低谷? 开心归开心,目前住在陆家大宅里的苏悦铭还是马上打电话给陆从白,给他讲了周善国明天要来的实情。陆从白在电话里也很高兴。 “真是巧啊,李律师刚到周善国就要过来了,这样一来你的胜算非常大。”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我以为会很久的。”主要是没想到周爷爷会这么在意自己,竟然这么早就过来了,自己甚至都没有任何计划。苏悦铭只是知道接下来会和自己的伯父伯母打官司,可是具体该怎么做,他并不是很清楚。 “你决定怎么做?”陆从白果然开始问接下来的事情了。 苏悦铭想了想,搔搔头,“我在想,是不是该去和伯父谈一谈?” “谈一谈?”陆从白微微一愣,在他的观念里,苏悦铭和苏家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苏悦铭离家出走躲到身为苏家对手的自己这里来,其实就是表明了准备和苏家划清界限抗衡到底的态度,所以他一直以为苏悦铭接下来是要将苏伟峰告上法庭的,没想到他竟然说要谈一谈。 “对。”苏悦铭理好思绪,把最近几天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们那样对我们,是他们不对,可是伯父他一直对我很好。那天伯父过来找我,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伯母苏正楠干的那些事才会过来让我回去,否则他是不可能那样眼巴巴地跑过来的。我在苏家生活了十多年,虽然他们隐瞒了真相,把我当佣人养,可是他们也没让我忍饥挨饿,也没有苛刻我。我伯父甚至瞒着伯母给我买飞机、买吃的,带我去公园玩儿……我,我希望能够私下解决。如果对簿公堂,大家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苏悦铭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到对方的话语他的心不由忐忑起来,想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优柔寡断黏黏糊糊,所以对方有些生气?不由泄气道:“哥,你觉得我这样做对不对?”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陆从白开口道,语气安抚,“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你能想到那么多,懂得做事留余地,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做得对与不对,那不是我说了算的,只要你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那就去做。” 苏悦铭不由开心起来,“嗯,那我还是决定私下解决。我不喜欢宗容,也不喜欢苏正楠,可是伯父真的对我挺好的……” 陆从白在这边笑了,想起那天苏悦铭斩钉截铁地说“永远不会原谅背叛过我的人”,如今想来,苏悦铭这孩子,还是很心软的。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苏悦铭很早就醒了,昨夜陆从白因为公司的事务并没有回家,屋子里只剩下苏悦铭和陆从君两个人。陆从君并不喜欢呆在家里面宅着,他也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然后看到因为思虑太多睡不着的苏悦铭坐在沙发上,又拉着他打下棋下到凌晨两点。可是,苏悦铭还是在早上六点三十五分的时候醒了过来。 陆从白在电话里的意思是让苏悦铭等着车来接他,苏悦铭乖乖地换好衣服,眼巴巴地等在大门前。大概九点半的时候,陆从白那辆已经非常熟悉的宝马开了进来,苏悦铭连忙小跑上去,却发现来接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一张普通而温和的面容,眼睛笑眯眯的,戴着一副眼镜。苏悦铭见过他两次了,可是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苏悦铭是吧?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寇文思,是总经理的助理。” “哦……你好。”苏悦铭连忙打个招呼。 寇文思忍不住看了这个孩子两眼,细白的脸,清澈的眼眸,因为不知所措而略微不自在的身姿,完全是一副软绵绵的小绵羊的模样。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自己跑到大灰狼窝里求助的小绵羊,到时候被吃掉了也怨不得谁。 “请上车,总经理已经去接李律师了,到时候在机场那边汇合。” “他已经去了吗?好的……谢谢。” 寇文思来给他开车门,苏悦铭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很紧张地对寇文思道:“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上车……” 寇文思忍不住笑了,“这是我的职责。” “可是也不用……” 苏悦铭还想说两句,寇文思道:“再不走要迟到了哦。” 苏悦铭嗖地一声钻进车里面乖乖坐着,寇文思看得忍俊不禁,这样的小孩儿真的是单纯得太可爱了,让人的心也跟着像是被三月的阳光照耀着,不由自主地欣喜起来。 对于这样一个人,到底老大把他留在身边,是怎么想的呢? 寇文思边想着边上车开车走人,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机场,下车后给了陆从白一个电话,然后带着苏悦铭等在车库口。 “现在几点了?”因为机场离陆家很远,这一路苏悦铭觉得非常漫长,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和候机厅,他心中微微慌乱。 “现在是十点二十分,老大马上就要到了。”寇文思忍不住想安抚他,“放心,能赶上的。” 说话间,一辆黑色轿车也开了过来,寇文思首先反应过来朝里面的人打招呼,“总经理。” 苏悦铭循声看去,从半开的车窗里面看到陆从白正微微地朝这边点头示意。今天他穿着昨天离去时的条纹衬衣,打了领带,外面套着一件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西装,衬托得整个人精神奕奕,也斯文了一些。他看起来就像和任何一本商业杂志上的成功人士一样,精英气质,精神抖擞,斯文有礼的样子。 可是与陆从白相处了几天的苏悦铭却清楚他并不是外貌所展现的样子,他根本不斯文,他的骨子里很暴力,也很匪气。既强势又隐忍,像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行走在羊群中间,姿态平凡,眼神却透着桀骜不驯。 自己之于他,又是什么意义呢?他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感觉上……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苏悦铭默默地目送着他消失在前方车库中央。 周围的嘈杂很近,却又离得很远,就像陆从白,明明有过那么多天的接触,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和他的差距很远。不说陆从白,就连身边的寇文思,还有陆从君李律师,就连苏正楠和宗容,不管好还是坏,都是那么光芒耀眼,活得那么自信潇洒。 非常羡慕这样的人……坏也坏得那么痛快。 “苏悦铭。” 轻声的呼唤让苏悦铭瞬间回神,他看到车库里正走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朝自己挥手,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 那种距离感瞬间消失了,苏悦铭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两步,好像这样离他就更近一些。 “苏悦铭。”另一个人在叫他。 苏悦铭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次是直接冲了过去,像个接到自己父亲的孩子一样差点冲进了李律师的怀里,“李律师!” 李律师被他的动作搞得很开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没瘦。” “李律师,我……”对于特地从澳大利亚赶回来的李律师,苏悦铭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感激之情。 “别谢我,谢你的陆大哥吧。”李律师朝陆从白那边示意。 苏悦铭抬起头,正巧对上陆从白的眼眸,那双黝黑的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温柔? 机场人来人往,飞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不远处。 陆从白、李律师在另一边谈话,苏悦铭和寇文思在门口东张西望着,过了片刻,他看到一名短发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个瘦削的戴着帽子的老人走了过来。出于直觉,苏悦铭忍不住仔细地观察两人。 正在这时,那名正四处张望的女子似乎也看到了他,在看到举着的牌子之后转头对老人说。老人抬头看了过来,苏悦铭觉察到他的视线,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不一会儿女子便扶着老人径直走了过来,老人凝视苏悦铭片刻,问道:“你就是苏悦铭吗?” 他语速很慢,听起来特别和蔼可亲,苏悦铭的心一下子暖了,忙大声回答:“是!” 然后又期待地问道:“请问您是周爷爷吗?” 老人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是啊。这是我女儿周岚。” 短发的女子穿着短外套和牛仔裤,看起来特别干练,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很有神采,顾盼间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苏悦铭连忙朝她打了个招呼,女子很爽朗,“叫我MANDY就好了。” “是那天电话里的那位姐姐。”苏悦铭兴奋。 MANDY仔细地打量苏悦铭,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苏悦铭正在思索的时候,MANDY便心直口快地开口了,“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解决,爸爸的身体很不好,我们得赶回去。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苏伟峰?” 如此开门见山的话让苏悦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周爷爷的身体不好却为了自己赶过来,那也太不好了,是不是自己根本就不该强求周爷爷过来? 气氛尴尬的时候,幸而周爷爷出来打圆场,柔声开口道:“没关系的,你别听MANDY乱说,我的身子骨很硬朗的。” “爸……” 苏悦铭心头感激,忍不住抬头打量他的神色,先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周爷爷帽檐下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身体也太过瘦削,两颊几乎都要凹进去了,要不是他的双目中透出一股神采奕奕,这完全是一个病人的神态。 “周爷爷我……”心中的愧疚让苏悦铭不知道说什么。 正在这时,陆从白和李律师也走了过来,三方人终于全部汇聚,苏悦铭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 周爷爷身体不好,李律师要赶着回澳大利亚,如今到了这一步,找苏家谈判的事不能再拖了! “苏悦铭,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谈?”陆从白带人去吃饭,边吃边把情况陆陆续续地说了出去,最后问到。 苏悦铭握了握手指,道:“越快越好。” 陆从白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点点头,“这样,我们马上就过去。” “这群人真是不懂分寸!”苏正楠边拉着领带边来来回回地在客厅里走,“爸爸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为什么这些人要拒绝撤出资金?简直鼠目寸光!” 他边说着边把领带扯了下来狠狠地摔在沙发上,沙发上一身紫色旗袍的宗容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狠狠地骂了一句,“岂有此理!他们疯了吗?投了那么多钱了一点成效都没有,还不肯撤资,真的想把公司拖垮吗?!撤资撤了又怎么了?还不是为了公司好。继续投进去那钱就是打了水漂,什么都没有了,我一个家庭主妇都知道,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呢?” 母子俩相互怒气冲冲地骂着董事会,却又无可奈何。原来,昨日苏伟峰召开董事会是想把投入环保城的资金撤出来,原本以为支持率会很大,没想到竟然无法通过!更可恨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从环保城计划扯到了未来继承人身上,搞得一桌子的人很不痛快,董事会也在一片混乱中匆匆结束。 现在公司已经军心涣散,大家各自为营,不听指挥,没闲心去寻投资解决资金链的问题,反而各自打着小算盘。 苏伟峰虽然资质平平,可是毕竟当了十几年的董事长,该清楚的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不是个有魄力能力的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已经无能为力,而且因为董事会上有人提出要把苏悦铭接回来,他的心里也不免产生了兔死狐悲的伤感,觉得自己快被抛弃了。 他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看着母子两人焦急地想着办法又一个一个地否决掉,心里也渐渐明白了点什么。 “你们怎么想?” “什么?”宗容和苏正楠忽然听到他说话,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把苏悦铭接回来的事,你们怎么看?” 母子两顿时愣住,在公司这种关头,为什么苏伟峰竟然要问这个问题? “爸爸,你想接他回来?”苏正楠不可思议地问道,手指着窗外说道,“爸,难道董事会那些人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你接苏悦铭回来干什么?他能解决现在的公司的困难吗?他回来董事会的人就会支持我们撤资吗?再说了,爸爸,如果他回来了,我们要去哪里?” 苏伟峰忽然间明白了,恐怕最后一句话才是儿子真正想说的,想到当年自己把小小的苏悦铭接回家,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如今却是“有你没我”的状态,不由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哀。 “伟峰,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以前有很多机会掌握公司的大权,明明你为公司奔波了十几年,明明你可以拿走更多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沦落到现在一无所有的地步!”宗容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苏伟峰,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弟弟?该冷酷的时候冷酷,该决断的时候决断,你太心软了!在你心中,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们重要?如果你要把苏悦铭接回来,那好,我和阿楠马上就搬东西出去!这个家里面,有他就没有我们!” “宗容……”“妈!” 两个男人慌忙过去搀扶,然而宗容却狠狠地打开两人的手臂,指着苏伟峰的鼻子骂道:“苏伟峰,我真的受够你了!你要是真的要把苏悦铭接回来,我们就离婚!离婚!” “好好好,我不接了我不接了。”苏伟峰对又哭又闹的妻子完全没辙,连忙哄到,“你别哭了,我马上再开一次董事会,让那些人一定答应把资金撤出来!” “真的?” “真的。到时候我们的那一份绝对不会少!” 宗容破涕为笑,苏正楠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苏伟峰刚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忽然间新佣人匆忙走了进来道:“老爷,外面有几个人要见您。” “不见!”苏伟峰烦躁地摆摆手。 佣人道:“他说是老爷的侄子……” “什么?!”客厅里的三人都呆住了。 第三十五章 客厅里一片凝重,苏悦铭坐在沙发上,左边是李律师右边是周善国。对面是苏正楠一家三口,陆从白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默默地听着几人谈话。在这次事件中,他是最无关的人士,听着就好,他也不准备插手。 “伯父,还好吗?”苏悦铭首先打破了沉默。刚才一路来的时候心里很紧张,可是真的走进来,见到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他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他凝视着对面的三个人,就是这三个人给他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并在上一个未来给予自己无情的打击,天见可怜,让自己得到了重生的机会。这一次他先抓住机会斩断来往,抢先在他们害死自己之前逃出生天。如今重回故里,苏悦铭说不出那种心里的复杂感觉。 是熟悉,是陌生,就像是隔着一条河远远对望,只有了隔岸观火的漠然。 那一句“还好吗”不知为何让苏伟峰忽然有些感触,他忍不住深深地与苏悦铭对视,可是从那个少年的眼神里,他只看到自己疲惫和混乱的倒影。 形势比人强,现在人家找了几个重量级的帮手过来,任何一个人都会让自己处理得够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少年的心机变得如此之深? 苏伟峰慢慢地把头转向陆从白,看到他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是他! 是他教会了苏悦铭和自己作对! 是他教会了苏悦铭耍心机和手段! 苏伟峰心中蹿起一股熊熊的怒火,他刚想指责想怒骂,然而在看对对方的眼神时却压抑住了。转过头,冷冰冰地对苏悦铭说:“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苏悦铭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虚情假意,他拉开那个升高中时伯父为自己买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份合同递给自己的伯父,“伯父,请把这个签了吧。” 他说的是“请把这个签了吧”,不是“可以把这个签了吗”,完全陈述的语气表明了他的决心。语气柔和,内容却很霸道。 陆从白忍不住看了这个正要求自己伯父把公司交出来的少年一眼。冒充老板去骗邹玉凤获得周善国的联系方式,从而把人叫过来,通过自己联系上了李律师,等人到齐之后再拿着合同来对伯父说“把这个签了吧”。 从头到尾,手段柔软,却是绵绵的硬。既合人情味,又柔中带刚。 “其实,我和邹总已经谈过一次了。”出乎陆从白的意料,苏悦铭又开始慢慢说道,“从她那里我知道了公司情况很不好,我不想看着爸爸的公司变成这样……” 陆从白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赞赏了一分,周善国和李律师也默默地坐着,此时也惊讶地看了苏悦铭一眼。 难道他在联系自己的同时,已经在和公司的人联系了? 一直默默坐着的苏正楠的脸色开始发沉,他忽然想起董事会上混乱的一切,难怪刘董事提出要接苏悦铭回来,原来是邹玉凤在背后搞鬼!难怪爸爸提议撤出资金投票时,两个人都投了反对票,原来一开始这两人就开始对着爸爸干了! 他的手指头不自觉地蜷着握紧,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已经穿着西装的苏悦铭。 苏悦铭从来不穿西装,他很瘦很小,那时候他觉得他穿上西装肯定不好看,加上他从来没有出席正式场合的机会,就算有也是穿衬衫马甲打领结的侍者打扮,现在看来,他穿起西装来也并不是那么难看。 他依然很瘦小,西装套在他身上他没那种气势,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柔和的,像风一般的,却又不容置疑。 尤其是刚才他以陈述的语调说出今天这场会议最关键性的那句话的时候。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稳稳坐着的苏伟峰。 今天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都明白刚才苏悦铭那句话的含义,现在都在等着苏伟峰的回答。 如果他答应,一切都好办,如果他拒绝,那么只能对簿公堂。 十月份的时候,花儿早谢了,万物凋零,只有菊花依然案首挺立,在瑟瑟寒风中开得肆无忌惮。 苏伟峰转头看向窗外,庭院里的菊花又开了,大朵大朵的,像一个个小太阳,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很多年前,庭院里都没有种这种花,春天百花满园,夏天青翠葱郁,秋天便萧瑟一片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苏悦铭担任了园丁的职业,喜欢拿着大剪刀去修剪花枝,喜欢为花树除草打药,偶尔会移栽一些花草进来。某年的秋天,当他在傍晚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小的苏悦铭正在湿漉漉的庭院里种东西,于是好奇地问他,“你想种什么?” 至今他记得他说:“我想种菊花,秋天太冷了。菊花颜色漂亮,至少看着不那么冷。” “呵呵,很有意思的想法。” 如今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苏悦铭,就像菊花一样,原来是要在秋天才开放的吗? 他已经有了耀眼的颜色。 可是那些耀眼却是针对自己而来。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呢?” 苏悦铭的眉头微微皱起,“伯父,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了。到时候周爷爷和李律师都是证人。” 陆从白靠了靠椅子,眼睛看着苏伟峰的反应。 苏伟峰变了脸色,“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好,可以,我是爽快人,我签就是了。” “谢谢伯父!”苏悦铭高兴地站了起来。 陆从白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还是嫩了点儿,刚才还有点架势,结果一转眼又破功了。 “不过我有条件。” 苏伟峰的话让苏悦铭愣了愣,李律师和周善国对视一眼,觉察到该自己出场了,于是开口道:“苏先生,根据法律,现在的苏氏企业是属于苏悦铭的。苏悦铭拥有苏氏,是完全合乎程序合乎法律的。” “伟峰啊,咱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可是我还清楚地记得伟申临死前的事情,我们这群人东南西北地分开了,可要想找回来,还是很容易的。” 两个人语句里的刀子很是明显,暗含的警告简直就是明示了,苏伟峰三人哪有听不懂的道理。一直没说话的宗容豁然站起,差点就要开口大骂回去,然而却被苏伟峰一句话吼了回去。 “坐下!” 宗容愣了愣,这辈子苏伟峰就没有这么大声地和自己说过话,更不用说命令了。她觉得委屈,很急切地想要说明自己是为了谁才这么做,可是看到丈夫冷冷的眼神,她又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坐了回来。 苏伟峰环顾了四周片刻,目光最终落在苏悦铭身上,“苏悦铭,可以和我出来一下吗?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善国的眉头深深皱起,李律师几乎是一把按住苏悦铭的肩膀,让他不要去的意思很明确。 苏悦铭还太小了,心肠又软,苏伟峰好歹是个老江湖,如果不明不白地答应了什么条件,那得不偿失。 苏悦铭也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可是看到苏伟峰殷切的眼神,心中残存的那一丝不忍心却让他很是动摇。他下意识地看向陆从白,可是他却发现陆从白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里,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是去还是不去? 苏悦铭望着陆从白很是犹豫,其他两个人看到陆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装死,也大为不满地瞪了他好几眼。 苏悦铭咬咬牙,心里挣扎了片刻,下定决心道:“伯父,如有你有什么要求,请当面说吧。如果是正常合理的,我相信他们都会同意的。” 苏伟峰和苏正楠均惊了一下,他们万万没想到苏悦铭竟然会坚持在这里谈,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强硬了? 两个人眼神如刀,纷纷扎向旁边的陆从白。 陆从白依然闭目养神,仪态悠然,好像在说不关我事不是我教他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十六章 “好,咱们也公开公正地说。苏悦铭,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悦铭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有亏待过你吗?” 苏悦铭摇摇头。 “苏氏是不是一直归我管?” “是。” “在管理苏氏的过程中我有偷懒吗?” “没有。” “我是不是很尽心尽力?” 这一点无法否认,苏悦铭又道:“是的。” “我把你养大,并没有亏待你,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干了十多年,没私吞也没有挪用公款,你知道一家民企要十几年不倒下需要多大的努力吗?” 苏悦铭只能保持沉默,虽然他不太懂这方面的东西,可是他却知道,在中国,民营企业的平均生存年龄是两年,非常短暂。如果要一家民营企业能够一直不倒下,身为掌舵人付出的心血那绝对是没话说的。 “那你知道现在CEO薪酬是多少吗?” 苏悦铭又摇了摇头,“伯父,你别问了,有话可以直接说。” 苏伟峰交握手指,“好,我直说了,我为公司服务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一张纸要让我退休,难道不应该给予一点补偿吗?” 苏悦铭愣了一下,继而问道:“那你要多少?” “不多,一千万。” “一千万!?”苏悦铭惊呼。一千万对他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暗自算过,公司现在亏空得厉害,自己卖掉钻石和房产投进去,也估计刚够,还有未来一些风险,他也正考虑聘用职业CEO来管理公司,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费用开支。如果现在支出一千万,那公司根本就后继无力了。 看着苏伟峰咄咄逼人的眼光,苏悦铭十多年来在苏家生存的习惯似乎又冒了出来,让他下意识地想答应,然而他又深深地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如果没有陆从白、李律师和周善国,苏悦铭完全不是苏伟峰的对手,可是苏伟峰现在不得不在说话的时候顾忌其他三人。目前陆从白的态度很暧昧,似乎不想插手这件事,李律师和周善国肯定是站在苏悦铭那边的,只要搞定这两个人,那应该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周善国皱皱眉,没开口。现在这是一个数字游戏,既然自己来的目的是要回公司,现在目的达到了,其他的自己不便参与。毕竟他来这里帮苏悦铭是出于道义,苏伟峰毕竟是苏悦铭的伯父,他值多少价就要看苏悦铭对他的评价了。 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苏悦铭正为难的时候,李律师开口了,“苏先生,我认为一千万太多了。第一,您在做董事长这十多年里掌握了一定的股份,这是一笔巨款,每年的开销支出都是公司的,所以实际上您已经获得了报酬。第二,您为公司工作了十多年是没错,可是现在公司陷入运营困难,您也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律师说话就是犀利,苏悦铭松了口气,坐在一边不说话。 苏伟峰的脸色有些难看,然而这两条他却无法反驳,但是他并不想松口,只好盯着苏悦铭看。 苏悦铭感到莫大的压力堆积在头上,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伯父,我也认为一千万太多了……” 宗容再也忍不住,啪地一声站了起来,“很多吗?!” 她的突然说话让苏悦铭惊了一跳,周善国拍拍桌子,“宗容,请不要激动,现在是公司内部事情,我们外人还是不要插手,这会影响大家的判断。” 面对这样一个沉稳的老人,公司曾经的元老,宗容不得不压抑住怒火重新坐下。 苏正楠知道这里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始终不发一言,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未从苏悦铭身上移开。 他变了。 变了好多,感觉,都不认识了。 从来没发现,他是那么清秀,那么耀眼,明明知道他是同性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恶心的感觉。 奇怪。 当然,有恨。 苏悦铭原本还因为对伯父的感情而犹犹豫豫,现在被宗容一吼,压抑在心底那点火星子突地冒了出来,直截了当地对苏伟峰道:“伯父,您为公司费心费力我知道,您抚养我十多年我也心里明白,可是现在公司的情况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至于我的资产,想必您也清楚,您这样要求我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苏伟峰原本就知道不可能得到一千万的,说出一千万只是便于杀价而已,“那你认为多少合适呢?” 苏悦铭坐直身体,把自己的想法慢慢说出来,“伯父,现在定案太过草率,如果给得太少,对你不公平,对吗?” 苏伟峰迟疑了一下,觉得前面好像有个坑,便问道:“你是想什么时候定?”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这个讨论交给公司的其他人来评判,由专门的人来负责核算,虽然会花一点时间,但是可以更加全面客观一些,你觉得呢?” 陆从白睁开了眼睛,苏悦铭这话实在不像他的风格,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种招数确实行之有效,而且也是苏伟峰的软肋。这个孩子,其实挺聪明的。 周善国和李律师也对苏悦铭的发言露出惊讶的表情,从先前的表现来看,苏悦铭在这场谈判中似乎已经完全被苏伟峰压制住了,所以两人才会插口说话,可没想到他又扳回一局。 苏伟峰心里头很是窝火,这样做确实要公正客观一些,可是没有哪个董事长愿意被下面的人拿来开考评会的,尤其是知道自己要走的时候,那实在太悲哀了,身为高层的尊严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他的口气不由软了下来,“苏悦铭,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了。” 苏悦铭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况且你是我的伯父,有些东西真是说不出来的。这样吧伯父,我给你六百万,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极限了,然后你把你的股份全部转给我,怎么样?”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够狠! 如果苏伟峰真把股份全部转交给苏悦铭,那么他就正式被踢出苏氏集团,没有任何回头路了,如果苏悦铭把苏伟峰的股权拿到手,那他的股份力量将会非常强大,以后在董事会中的发言无人敢轻视! 难道他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从白不由开始正视面前前方一本正经的少年,少年的眼眸大大的,很清澈,里面看不到一点阴暗的东西。也怪,一个才十八岁的高中生,先前没有接触管理,就连工作也没参加过,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考虑? 这么说,是歪打正着? 苏伟峰这一次真的是心头汩汩地冒出寒意,面前的人,看似柔和,其实骨子里跟他爸爸一样是一匹狼,只是隐藏得更深。 他的心中开始剧烈争斗,空间一下子非常寂静。所有人都能看到苏伟峰的挣扎。 “苏悦铭,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苏悦铭愣了一下,“伯父,是你自己说不愿意浪费时间的。” 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周善国和李律师道:“大家都很忙,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决定为好。” “好!你够狠!”苏伟峰终于大怒拍案而起,指着苏悦铭的鼻子骂道,“你这样逼我我还死皮赖脸地赖在苏氏干什么?好,给你!都给你!” “爸爸!”苏正楠着急地站了起来,那是父亲花了十多年的心血,难道真的要靠六百万就拱手相让,连股份也一起? 苏伟峰摆摆手,满脸疲惫和软弱。 他本就是个软弱的人,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苏悦铭完全不知道苏伟峰为什么那么生气,有些茫然,他之所以提出股权,是因为他知道股权是公司的,自己掌握的越多,就越能把爸爸的公司握到手里;他之所以要苏伟峰立即做出决定,是因为他不想耽误周善国和李律师的时间,因为周爷爷的身体很不好,他一心想早点结束送他回去。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样要求的态度却让其他人产生了误会,认为他骨子里狼性十足,得理不饶人。 就连陆从白,也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小瞧了这个苏氏的准主人。 接下来的时候简单了,双方干脆利落,什么话也不用说。李律师做主持,所有人都很配合。 剩下的事情是将到公司去再度开会,转交职权,办理各种手续等等。 苏悦铭一直在努力听着,认真记着,当签字的时候,拿着那份协议,觉得手都在颤抖。 不,是真的在颤抖。 苏氏,真的是自己的了! 出了门,将李律师和周善国送回宾馆,苏悦铭依然如在梦中,觉得好不真实。 回到别墅走进庭院的时候,他回过神来,走到陆从白身边仰头问他,“苏氏真的是我的了?” 陆从白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笑着掐掐他的脸,痛得苏悦铭慌忙推开一步拼命揉脸。 “痛吗?”干了坏事的陆从白问。 苏悦铭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痛还是不痛?” 苏悦铭小声说:“痛……” “痛就证明是真的了。”陆从白揽过他的肩膀,挟持着他往屋里走。苏悦铭被陆从白环着,口鼻充满了他气息,不知为何有点口干舌燥,他低下头,道:“谢谢你。” “谢我?” “李律师是你授意他这么做的吧?”事后想想,虽然陆从白在谈判中一言不发,可是在机场的时候两个人却聊了很久,想必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从白要把自己从谈判中摘得那么干净? “别误会,我只是和他谈过,他和你爸爸是朋友,他帮忙是出自于本意,不是我的意思。”陆从白道。 苏悦铭忽然停住脚步。 陆从白走了两步转头看他。苏悦铭站在庭院里,四周都是青翠的树,他的眼眸那么清澈,头发很柔软,可是身子却很单薄。临时买的西装并不合身,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了,更衬托得他脸尖尖的,身子骨很瘦小。 这样单薄的、瘦弱的,放佛一阵风就要被吹走的苏悦铭。 他忍不住走回他身边,伸出大掌去摸摸他的头,声音里有他自己想象不出的柔和,“怎么不走了?” 苏悦铭抬着头,认真地看着他,“哥,你为什么要避开我的事?我把你当成我最亲的人,你为什么要避开我?” 明明一开始这么关心自己,把无家可归的自己带回家,找了李律师帮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却始终有一种隔阂在里面。好像自己朝着他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清晰,以为要走到他身边了,却在冲上去的时候发现原来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他站在对岸朝自己友好地笑,隔着两米的距离陪着自己沿着沟壑往前走,可以听到他说的话,感受到他的温柔,可是他始终不肯搭一座桥过来,而自己也无法过去。 越是接触,这样的感受越深。 第三十七章 被这样当面提出问题,陆从白的手僵了僵,随后笑着收回手,“你想得太多了。” “没有。”苏悦铭一股牛劲儿蹦了出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你做得很好。”应该说好出了自己的想象,让自己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评价,“别乱想了,明天就要正式去公司见面,那才是最重要的。” 被陆从白一提点,苏悦铭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已经和邹玉凤见过面,也和自己的伯父谈判过,可是这些都是私下的,可是明天是极其正式的场合,那种阵势他还从未经历过…… “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我还要去处理点事情。”陆从白边说边去了书房,最近他决定让寇文思把公文送到家里来看。 待进了书房关上门,他不由脱下西装,拉了拉领带,眼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想的不是苏悦铭可怕的直觉,而是反思自己的情绪是不是有问题。对于这个孩子他实在走得太近了,近得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和生活。 这不好。 “哥。”房门被人敲了敲,接着开了一道缝。 最近,苏悦铭的胆子越来越肥了,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拘束感。 “什么事?”陆从白头也不回。 “我睡不着……”只要想到几天后即将面对的事,他就觉得压力非常大,就好比一个从未上过台的人忽然被叫到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表演一样,虽然有缓冲时间,可是依然觉得太少了。 陆从白终于转过头来,看到苏悦铭的模样,微微一愣。 纤细的身体上裹着一件白色的睡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张干净的脸微微带着红晕,下巴流畅的线条一路蜿蜒着爬入白皙的胸膛,皮肤薄得似乎能看到血管。 明明是普通的样子,可是陆从白却心中莫名一跳。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下,刺激得整个脑袋激灵灵一下,无比地清晰,接着又窜出一团火,温热热地烧着,在四肢百骸乱窜。 “谁叫你进来的?”陆从白板起脸。 苏悦铭愣了一下,对他忽然冷下来的脸色疑惑又畏惧,他迟疑了一下,“我打扰到你了吗?” “乖乖去睡觉。”陆从白挥挥手,转开了头,只留给苏悦铭一小半张好看的侧脸。 苏悦铭想自己肯定是打扰到他了,否则陆从白不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便关了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 待他走之后,陆从白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遂有些恼怒地起身去洗澡,那股莫名的火在十月份冰冷的水中渐渐冷却。 “或许,我不该让他留下来。” “苏悦铭,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你爸爸的房子?”陆从白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新闻边喝着咖啡,忽然冷不丁地开口对正在将几片面包端过来的苏悦铭道。 苏悦铭微微一怔,“有想过,前不久一直在忙,都没来得及去看。” 陆从白转过头来,“现在事情定下来了,要不我送你过去,顺便买点家具什么的……” 苏悦铭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愉悦的心情刹那间暗淡下去,他张了张口,最终却只说了一个“好”。 确实该走了,麻烦了他这么久,现在事情也解决了,早就该走了,可是…… “嗯,我也想看看爸爸给我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公寓。”苏悦铭笑起来,走到茶几前把餐盘放下,“新烤出来的。” 陆从白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苏悦铭坐到另一边。不知为何,气氛有点尴尬。 苏悦铭微微侧头,看到陆从白极其漂亮的脸部轮廓,他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看财经新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悦铭看了一会儿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苏悦铭只好也转头假装很认真地看电视。 “……S市的环保城建设遭遇阻碍,有居民不愿意搬出住宅,聚集到建筑工地前拉起横幅……” 新闻的画面忽然切入一个建筑工地,里面还处于施工状态,然而有好几个人正坐在那里举着横幅,上面写着“还我房子”“誓死不搬”等字眼,他们身后的工地上都没有人,吊塔也停在那里毫无动静。 苏悦铭一怔,他虽然并未参与苏氏事务,可是在苏家的时候他便听过很多次宗容唠叨因为环保城计划家里困难的问题,不由转头问陆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就如你看到的,环保城计划出了问题。那边的资金很大,停工一天的损失估计在接近一百万左右,你也看到了,如果再不解决,苏氏早晚要被拖垮。” “一、一百万?!”苏悦铭大吃一惊,“这么多?” 如果每天损失一百万,那自己那点钱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是啊,所以工地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最好能找到后续资金。”陆从白说着转过头来,看到苏悦铭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不过你还是先准备做你的董事长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考虑。” “工地停着……负责人不管吗?” 陆从白笑了笑,拿起遥控把电视关了,“那些人不怕死,怎么管?况且,在高层交接这样重要的时刻,谁还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 “啊,我……”苏悦铭张口结舌,“我没想到会这样……” 陆从白站起来揉揉他的脑袋,“现在急也没用,一切要交接完成才行。一样一样来。” 苏悦铭依然无法放松,“是不是我太任性了?或许我不该把公司要回来,我根本就不会管这些东西……”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很是沮丧。肩膀忽然被人压住,他抬起头,看到陆从白微笑而鼓励的脸庞。 “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马上要成为一个公司的主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沉着,明白吗?” 苏悦铭怔了怔,在对方鼓励的表情下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嗯,我以后会努力做好的。” 陆从白揉揉他的头,“有心就不难做。你要对苏氏有信心,它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被拖倒。只要上面稳定了,下面的人自然很快把事情办好,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接手。” 虽然在陆从白的安慰下苏悦铭不再那么紧张了,然而在去新居的路上心情依旧还是急迫。 新居处于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套两百平米的公寓,里面家具之类的都已经完整,整体风格是田园风,地板是米黄色,装饰用的花朵大部分是浓烈的暖色,整体看起来非常地温馨阳光。 苏悦铭一进来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看来不需要再买什么家具了。”陆从白查看了卧室和书房以后走到正在阳台上往下望的苏悦铭身边道。 苏悦铭先前的郁闷已经被新家的幸福感冲击得一点不剩,他望着远处的高楼林立,又回头望望干净整洁的客厅,忽然对陆从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哥,这里就是我的家吗?” 家? 陆从白怔了怔,继而也泛起一抹微笑,“对,你有家了。” 苏悦铭的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悲哀,更夹杂着欢愉和期待,“哥,那我是不是以后可以在S市立足了?我有了自己的家,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也不会小心翼翼地过活,就算被人赶出来也有了去处?” 苏悦铭仰着头,声音越来越轻。 陆从白胸口某个地方忽然疼了一下,他伸手揉了揉苏悦铭的头发,“对,你有了家,以后就不用寄人篱下。” 苏悦铭的眼眶慢慢泛红,他忽然别开了脸,“对啊,我以后再也不用寄人篱下了。” 陆从白忽然很想抱抱他,然而他只是走进客厅四处看了看,说:“还差一些沙发套、衣服……哦,还有厨具,过两天等你完成交接仪式再搬过来吧。” 苏悦铭走到他身边点点头,“谢谢。” 新家确实让自己兴奋,然而离开陆家心中却有些淡淡的不舍,这样的心情真的很微妙。 陆从白受了他的谢意,后带着他离开,接下来两天是苏悦铭这十几年来最隆重的时刻,先是到公司里报道,和所有的中高层见了面,相互了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处理交接事宜。说起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干什么事,都是和人说话、微笑、听别人说话等等,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累。晚上很晚回陆家,一沾上床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虽然已经有累的觉悟,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累。 然而房间空荡荡的。 空得好像内心里缺了点东西。 为什么呢? 已经是晚上一点钟了,可是苏悦铭的脑子却非常清醒,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或许是太紧张了。 也对,他这样的年龄和阅历,却要在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以董事长的身份来做说辞,简直就是一个比登月还要难的挑战,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迷迷糊糊的,他终于睡着了,可是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有人来过,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实在太困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对他说话,可是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三十八章 “苏悦铭?”已经等了片刻的陆从白前来敲门,苏悦铭一向起得很早,况且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他更不可能在屋子里睡大觉。 “我……我马上就好。” 房门打开,穿着西装的苏悦铭乱七八糟地站在门前,一只手还拉扯着脖子上的领带。 “对不起,我穿着不太习惯……” 陆从白无奈地笑一声,朝他招招手,苏悦铭走到他身边,陆从白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苏悦铭一怔,那种温热的感觉让他微微茫然,不由抬起头看着陆从白,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拿开,然后解开自己的领带拉了拉,重新打一个结。 苏悦铭垂眸盯着那双在自己胸口认真打领带的手,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明明很大却又那么灵巧,三下五除二便打好了领带。 苏悦铭不好意思地笑,“我太紧张了,其实我很会打领带的。我还可以打温莎结。” 说着也伸出手去解开陆从白的领带。 陆从白微微愣了一下,继而眼眸里泛出点点的笑意,他低下头,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领带。 双方的领带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两个人专心地为对方打着领带,没有说话。头颅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要融为一体。 脖子上传来被束缚的感觉,同样红色的两条领带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彼此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动物,正在被人用绳子慢慢套牢,然后慢慢拉紧牵扯。从此以后,失去自由。 又像是两只孤独的狼,彼此将自己绑到一起,相互依偎着取暖。从此以后,交互彼此。 苏悦铭将结慢慢推向对方的喉结,那个最脆弱的部位,他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向那个地方靠近。 抬起头,他看到对方的眼眸依然黝黑,深不见底,放佛深邃的深渊。 他似乎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那深渊里慢慢沉落,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眼睛里,对方会看到什么样的倒影,他只看到对方的手也慢慢地推向自己的脖颈,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掐死自己。 自己也同样。 苏悦铭似乎看到自己和对方之间的鸿沟在渐渐弥合,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对方那么近,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脏跳动,听到对方血液的流动,好像自己和他是生命共同体。 当陆从君穿戴整齐地走出房间,一转眼就看到走廊上静静站立的两道身影,他们相互拉扯着对方的领带,认真地为对方打好。 别墅太大了,空旷旷的,走廊上很安静,墙壁上一幅幅精美的画静静地凝视着两人,不说话。 陆从君也不说话。 他隐约闻到了美妙的味道,也感受到了空气里飘荡的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他静默地站在距离两人十步的距离,眼眸中的暗色一点一点地变深。 很安静。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放开了对方,陆从白揉了揉苏悦铭的头发,轻声道:“别怕。” 很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却有莫大的力量。 一瞬间,苏悦铭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 他曾经听过这样的一种说法,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影响你的情绪,可以让你撕心裂肺,也可以让你如在云端,可以让你坠入深渊,也可以让你勇气澎湃。 他是你的全世界。 拥有了他,你便拥有了全世界,你将不再畏惧任何事。 因为,你的心除了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事任何人。 苏悦铭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好像明白了这样的感觉。 那天的转接陆从白没有陪苏悦铭去,这样的事情也不该他去。苏悦铭在众人的陪同下堂堂正正地走进苏氏,所有人都用惊异、崇拜、敬畏的态度对他。 他听到很多人来向自己恭喜,很多人来和自己说话,他回答得短而简。不是他不想回答,不是他很紧张,而是因为他的脑子里依然还飘荡着早上的事情。他不想这样,可陆从白的面容就像幽灵一样时不时地冒出来,扰乱了他的思维,打消了身处重要场合的紧张感。 李律师让他微笑即可,他便保持着微笑,简短地回答问题,或者笑而不语。 之后闻讯而来的记者冲进来,各种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烁,很多人把话筒递给他让他回答问题。他们问他的出生,问他的父母,问他的生活,问他这十多年来是如何过的等等。 在一堆狂轰滥炸中,苏悦铭依然保持着微笑,没有一丝不耐烦,没有一丝不尊重,不过敏锐的李律师和周善国还是发现了他的反应明显变慢。 “是不是太高兴才这样?” “或许吧。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是不是陆从白让他这么做的?” “谁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 “这样也好,至少比紧张怯场要好,也比结结巴巴好多了。现在的董事长说话都很慢的。” 两人虚惊一场,看着苏悦铭表现良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请问苏先生,今天您作为董事长站在这里,您最想感谢的人是谁?”一名记者把话筒递了过来。 苏悦铭终于在狂轰滥炸中回过神来,看着一双双眼睛,看着那一支支长枪短炮,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激动与幸福,好像过去那些悲伤、磨难、难过都成为了过去。 他站在发言台前,插得繁复的鲜花放在发言台前。 他动了动嘴唇,拿起话筒。 苏氏宽大的接待厅灯光明亮,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和员工齐聚一堂,记者们正在热心地关注着这个年仅十八岁的新任董事长,把这里的新闻全程直播到新闻台和网络上。 原本吵闹的大厅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很安静,都在等着他说话。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感谢他们把我生下来,感谢他们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和财产……” 灰色的墓园里,十年如一日的守墓人在白桦林后除草,安静的天地里,他身后的灰色墓碑静静矗立,墓碑上一男一女的照片紧紧挨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双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来路。 “……我要感谢我的伯父伯母,是他在我童年里给予了温暖和关怀,也教会了我要怎么面对生活的挫折,要不是你们,我不会有这么一天;我要感谢我的堂哥,是他让我彻底地脱胎换骨……” 苏正楠没有去公司,他开车到了公园的湖边,停了车静静地走到湖边凝视对面。这个地方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苏悦铭,还有父母四个人来这里野餐,那天的午后阳光很灿烂,几个人就在湖边的草地上野餐,玩游戏,还和其他同样来晒太阳的人一起玩。只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不甘心! 我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苏正楠的眼眸慢慢变黑。 “……我要感谢李律师、周爷爷、MANDY,是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 MANDY站在商厦的大荧幕前看着荧幕上的人,想起以前的种种,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于苏悦铭的不满,烟消云散。 “……在这里,我还要郑重地感谢一个人,他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那我就不说。这个人在我最痛苦、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我最大的帮助,是他教会了我要抬头做人,不要轻易低头,是他教会了我做事的办法,是他给予了我鼓励,我很感激他……” 黑色的宝马里,电台里正传来苏悦铭诚恳的声音。 “看来这位苏董事长还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错话,第一次在大场面上就有这样的表现,很不错。”寇文思边开车边说。 他身后的车椅上,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静静地坐着,认真地听着电台里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挺怕他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后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他说他也是得到贵人相助才有今天,所以见人有难就会拔刀相处。从此以后,我也会向他学习,对于社会上的困难,如果我做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帮助……” 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陆从白的眼眸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他边听着电台边转头看车窗外的建筑林立。在这个人来人往车来车流的世界里,要遇到一个有缘的人,真的不容易。 “……我感谢所有曾经给予我帮助的人,是你们让我走到今天,我也感谢所有曾经对我冷漠的人,是你们让我坚强。谢谢大家。” 电台里的话已经结束,目的地已经到了,然而陆从白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老大?”寇文思小心翼翼地问。 陆从白闭着眼睛微微抬手,寇文思便下车走出了地下停车场。陆从白的眼眸依旧闭着,但是他却很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么清晰,清澈的眼神、柔软的黑发,还有疑惑的表情,还有淡淡的微笑……都很清晰。 他睁开了眼睛,下车关门离开。 第三十九章 新闻发布会已经完结,人群散去,然而苏氏公司里面的人却更加严正以待了。 “董事长,既然你已经接收了公司事务,那么你必须了解一下公司现在的情况。”一个大约四十来岁,长相严肃的男子走到正从讲台上下来的苏悦铭面前。 旁边的邹玉凤上前来,柔声对男子道:“方董事,董事长才刚刚开完新闻发布会,时间太紧了……” “董事长是为公司服务的,没有了苏氏,董事长算什么?”方董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愕然的苏悦铭道,“我认为现在应该立即召开会议讨论环保城的事,现在工地停着,一天会损失近百万,苏氏没有那么多钱去浪费!” 直截了当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虽然这个董事长是很年轻,但是他毕竟是董事长,而且还是踢走了苏伟峰的董事长,说不定有些手段。再说就算他是个草包,也不能这样的态度吧? 所有人的目光转到了苏悦铭身上,没想到苏悦铭并不生气,只是愣了一下后便点点头,“我也正想讨论这件事,环保城计划的事越早处理越好。” 大厅里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便纷纷选择应允,开始陆陆续续往通道口走。 “董事长,方董事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一向心直口快。”邹玉凤走到苏悦铭身边和他并排而立。两人早已打过交道,彼此印象不坏,苏悦铭这两天能在公司里顺顺利利地办事也是她的功劳。 她和苏伟峰已经存在隔阂,现在苏伟峰走了,新董事长上任,无论从公还是从私,维护苏悦铭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几个人匆匆来到会议厅,这是苏悦铭第一次召开会议,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个位置。进入会议厅之后,幸好一个长相非常安全的女秘书站在门边把他引到了主位上坐下,才解开了他的尴尬。 其他的人并未发现异常,陆陆续续地入座之后纷纷把眼光转向苏悦铭。 被这一群位高权重的人盯着,苏悦铭顿时觉得压力好大,然而人被逼到绝境都会出急智,他抛出话题道:“环保城计划的事,大家怎么看?” 几个董事立即开始发表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应该立即撤出资金,避免更大的损失!”方董事第一个站出来,挥舞着胳膊大声道,“如果再不撤资,苏氏真的就要被活活拖死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一个很瘦的男人慢死条理地说,“苏氏现在撤资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硬撑下去,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秘书轻声在苏悦铭的耳边道:“那是刘伟刘董事,他旁边那位是邹玉凤邹董事,邹总旁边是韩少民韩董事……” 苏悦铭其实已经把人认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还不是特别熟。 “在上一次董事会上,前董事长提出要撤出资金,方董事非常支持。提出反对意见的也是刘董事。” 苏悦铭为秘书的体贴表示感动,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脑中响起陆从白在自己临走前的叮嘱——多看多想少说话,情况未明不要下决定。 如今看来,这样的叮嘱不无道理。自己刚进来,根本不了解情况,方董事提出开会其实根本就不是征求自己的意思,他只是想寻求其他人的同意而已。而自己保持沉默装高深,也让人不敢轻易地小瞧了去。 董事会又变成了辩论会,苏悦铭忽然转头问秘书,“现在几点?” “已经一点了。” 正吵成一团的人听到一直沉默的苏悦铭忽然说话,不由转过头来盯着他。这个才十八岁的董事长,能把苏伟峰踹掉进来,还能请到以前的元老周善国,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而且从他这几天的表现来看,看起来似乎很稚嫩,但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就是想给人一种稚嫩的假象? 众人心里嘀咕。 “各位,现在已经是一点钟了,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苏悦铭站起身起身离开。秘书尾随而去。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苏悦铭从头到尾都没表态,似乎一直在认真听,可是,他到底是天真,还是心机深沉?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夜色渐渐侵袭,暧昧的灯光在城市里流淌。 “我以为你早忘了我。”在最高层玻璃餐厅里,衣着正式的陆从白端着高脚杯摇了摇里面红色的液体,对坐在他对面的苏悦铭轻轻笑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苏悦铭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确实有点忙,我早就想请你吃饭,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 陆从白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漆黑的双眸微微眯起,在餐厅华丽的灯盏下凝视着苏悦铭,“说吧,什么事?” 苏悦铭立即露出惊讶而又尴尬的表情。 陆从白道:“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想你应该没时间来和我谈心。” 苏悦铭只好道:“哥,其实今天我确实有事想问问你。” “是关于环保城的事?”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苏悦铭苦笑,“对,我来找你确实就是为了环保城计划,现在公司里面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该赶紧撤资,另一派认为应该找更大的资金来维持,两方的说法都很有道理,我很难决断。哥,如果是你,你是选择撤出还是继续?” “你比较赞同哪边?” 苏悦铭犹豫了片刻,道:“周爷爷说最好撤出来。” “周善国?”陆从白顿了顿,微微惊讶,“看来你很信任他。” “当然,这几天多亏了周爷爷的点拨,只是他身体不好,明天就要走了。” “既然你如此信任他,就听他的意见吧。” 看着陆从白明显想置身事外的样子,苏悦铭着急起来,“哥,我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的呀。” 似乎这句话触动了陆从白的某根神经,一直笑眯眯的脸渐渐严肃起来,“悦铭,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苏悦铭微微茫然,“什么意思?” 陆从白拿起旁边的拉菲为两人倒了小半杯,慢声道:“你叫我一声哥,我也认你这个弟弟。但是你要明白,我们既是朋友,也是对手。以前你不是苏氏的董事长,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交流,但是现在你的身份变了,别再像以前一样……他们应该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苏悦铭抿抿嘴。 陆从白笑了笑,“看来我说对了。” 苏悦铭沉默片刻,点点头,“但是我相信你。” 陆从白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你就那么相信我?” 苏悦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是我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陆从白似乎觉得这话好笑,摇摇头,看向苏悦铭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你知道什么叫信任吗?” 苏悦铭微微一怔,刚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解释不出来,他的嘴又抿了抿,带出点倔强的弧度,“我就信任你。” 说着低下头来。 他的头发在暧昧的光线下流淌着隐隐的光泽,看久了似乎会迷糊人的眼。陆从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别开了视线。 室内钢琴声隐隐地流淌着,清雅温柔,带着说不出的缱绻。餐厅里人不多,大多是衣着高雅的情侣,低声交谈间眼神暧昧地交流着。 陆从白又转过头来看苏悦铭,这孩子依然还抿着嘴,似乎在为刚才自己不相信他的话而生气,他忽然心情好起来,“你挺会选地方的。” 苏悦铭皱了皱眉,环顾了四周一圈,“我随便选的。哥,你有话直说,就算我当了什么董事长,也还是苏悦铭。” 倔强赌气的话让陆从白笑了,道:“好,我有话直说。撤出的好处就是断了后面的风险,不撤出的好处是有可能可以赢到最后,如果是我,我会选后一个。”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资金方面实在困难。” 陆从白靠了靠椅背,睨着他,“其实你今天来是找我投资的吧?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苏悦铭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毕竟有很多人反对,我觉得你的话应该是正确的。” 陆从白放下酒杯,敲了敲桌子,“只要你开口,环保城我无论如何也会保着你。” 苏悦铭露出惊喜的笑容,然而陆从白还没等他放下心来,便道:“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既然选择相信我,以后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苏悦铭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陆从白抬眸凝视他,少年大而圆的眼眸里满满都是信任。那张脸小而尖,皮肤瓷白,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原因,陆从白觉得那张脸似乎在发光。 柔柔的,白色的光晕,像是带着神秘的磁力。 陆从白垂眸,将手中的酒杯摇了摇,“好像没酒了……” 苏悦铭端起酒瓶正要给他倒酒,发现瓶子里也没酒了,正要叫服务生再拿一瓶过来,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手臂。微微侧过头,看到陆从白正眯着眼看他。 眨眨眼,“怎么了?” “买单,这次换我请你。” 第四十章 午夜之后,城市的某些灯红酒绿却悄悄苏醒过来。苏悦铭在陆从白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条有着暧昧光线的街道。 听着隐隐的音乐和调笑,苏悦铭惊讶道:“这是……酒吧?” “没来过吧?”陆从白转头笑了笑。 苏悦铭摇摇头,微微地局促不安。 “作为成年人,一定要来享受一下。”陆从白伸手拉住他往一家名叫“知了”的酒吧里拐。手与手之间温热的触感让苏悦铭的心安定下来。 酒吧的光线昏黄暗淡,里面人很多,男男女女,相互间谈笑风生。从一小截走廊进去之后,里面的空间豁然开朗……人也更多,聚集在舞池中央群魔乱舞。闪动的灯光,吵杂的音乐,众人的欢叫苏悦铭不得不睁大眼睛仔细瞅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穿着紧身连衣裙的女人上,越看越觉得…… “从白,你来了呀?”那个女人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冲他一笑,在看到旁边的陆从白时眼睛一亮,扭着臀部袅袅娜娜地走过来。 苏悦铭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陆从白微笑以对,“阿雅。” 阿雅走到两人面前,在陆从白和苏悦铭身上扫了一圈儿,挑挑眉,“吴彦呢?” 陆从白不答,只是伸手拍了拍苏悦铭的肩膀,“我今天带这位弟弟来长点见识。” 阿雅闻言又看了苏悦铭一眼,捂嘴偷偷笑了,对苏悦铭道:“小弟弟,好好玩儿哟。” 说罢转了个身,扭着水蛇腰又袅袅娜娜地走开了。 嘈杂的音乐和欢叫中,苏悦铭颤抖着问:“他……他是男的?” 陆从白不以为意,“这里所有人都是男的。” 苏悦铭立即将目光投向刚才认为是女人的那些人,仔细观察之下,真相让他差点窒息,他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哪里?” “你说呢?”陆从白笑着拉着他的手往吧台方向走去,“我在这里存了一瓶轩尼诗。” 鬼才喝你的轩尼诗! “我们离开这儿!”苏悦铭紧张地看着周围乱哄哄的一切,伸手抓住陆从白,手却被紧紧地反握住。 诧异地抬眸,正对上陆从白黝黑到极点的眸子,苏悦铭忽然屏住了呼吸,周围的嘈杂似乎全部褪去,只听得到自己心脏在砰砰乱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急促的鼓点。 “您的酒。”酒保的声音打破了两人莫名的沉寂,陆从白转过头说了声谢谢,苏悦铭却狠狠地松了口气,摸着胸口莫名其妙。 “这里是我们这种人的天下。”陆从白推着一个玻璃杯到苏悦铭面前,笑眯眯地道,“来,我请你喝。” 望着他大灰狼似的的表情,苏悦铭有些迟疑,“我是第一次来……” “有我在,你怕什么?” 苏悦铭怔了怔,确实,怕什么?不就是GAY吧嘛。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然而第一次进入完全陌生领域的紧张和不安依然笼罩着他,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僵硬无比。 “这些都是我们的同类。”陆从白举起杯子,“别怕。” 犹豫片刻,苏悦铭也连忙举杯和他对碰了一下,然后紧张地一口喝干,却不想那味道极其呛人,顿时辣得他差点流下泪水。 “慢点儿。”陆从白的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苏悦铭抬起朦胧的泪眼,陆从白不知何时已经把外套脱去,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带也取下来了,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浅麦色的细腻皮肤。当他笑着仰头喝酒的时候,上下移动的喉结似乎在灯光下晕染着奇妙的光泽。 鼻端的酒味带着甜甜的香气,耳畔的音乐似乎混杂在迷雾里听得朦胧而又遥远,苏悦铭觉得脑袋有点轻飘飘的,放佛自己要飞到天上去了。那种轻盈愉快的美妙感觉,还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 视野中有张俊美的脸,轮廓分明,眸子漆黑,水润的唇隐隐泛着光泽。那唇角微微上扬出一个弧度,似乎在笑。 唔,笑什么呢? 有什么好笑的? “悦铭?”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在视野中摇晃,挡住了自己继续研究唇瓣的视线。 他皱着眉头拍开那只手,身子忽然凑了过去。然而这样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似乎也脱离了控制,身体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有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这样就喝醉了?”头上低醇的声音带着微微惊讶。 他迷糊地抬起头,看到那一开一合的嘴,那张嘴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闭上…… 请闭上…… 他模模糊糊地说着。 “你说什么?”那张嘴还在开合。 他的心莫名烦躁起来,忽然伸手按住那两瓣唇。触手是温热柔软的感觉,细腻的皮肤滑过手心带起一阵战栗。 他慌忙收回手。 那张嘴似乎又要开合了。 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好像被塞了好大一团棉花,空荡又模糊。那人的声音扰得他更加无法思考,闭上,请闭上…… 那个低醇的声音戛然而止。 唇上是柔软、湿润的感觉。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又舔了舔,里面有东西! 他像是发现了新秘密的小孩子,连忙用舌头撬开那两瓣柔软的肉片,拼命地去卷里面那个滑腻的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被惊倒了,僵硬了一下,接着如同灵敏的蛇一样窜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反卷住他的舌头,不断地蹂躏、吮吸。 麻麻痒痒的感觉从脚底一路窜到脊髓、头顶,肌肉忍不住地颤抖收缩,身体的温度开始飙升,某个部位被刺激得开始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想大口喘气,想要呻吟,想要更多…… 身体被紧紧勒住。 他被压迫得快不能呼吸,耳朵很清晰地听到了津液吮吸的兹兹声,口鼻似乎都被堵住了,胸口里弥漫着闷闷的痛楚。 会死的…… 他开始挣扎,拼命捶打死死勒住自己的手臂,然而那手臂像是钢筋铁骨铸就的,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 会死的…… 那股像是要被吸掉灵魂的惶恐席卷全身,他忍不住开始哭泣,然而声音也只是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丝毫不能打动对方。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吸干碾碎,化成飞灰。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被放开了。 久违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部,他大口地呼吸着,视野里都是破碎的光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模模糊糊。 隐隐听到周围传来口哨和调笑声,具体是什么样的,依然听不清楚。接着他感觉到扣着自己身体的那双可恶的手臂又开始用力了。他害怕再遭一次罪,慌忙挣扎着后退,然而那双手臂却强势地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受控制的,身体在那双手臂的掌控下一路踉踉跄跄地被带出酒吧,迎面而来的凉爽夜风让他高热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点,摇摇头,他看到自己被带着往前方的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而去。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苏悦铭挣扎着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像针尖一样让眼球极其不适,他慌忙抬手遮挡了一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慢慢适应了。 “睡得好吗?”突兀的声音让苏悦铭猛然转过头,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阴沉面孔。 “陆从君?”苏悦铭愕然片刻,模模糊糊地看了他一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你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谁的家再说。”陆从君漂亮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悦铭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脑子一激灵,慌忙打量四周。米色的窗帘,褐色的地毯,球形的壁灯,极其简约的风格完全和自己的风格不一样! “啊,对不起!”他狼狈地翻身下床,然而揭开被子的瞬间忽然感觉身体凉悠悠的,低头一瞧,如初生婴儿的原始模样让他嗖地又缩回床上。 “我……衣服……”这样的状态下被人抓住,苏悦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谁来告诉他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和陆从白一起喝酒吗?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会在陆从君的房间里?! 偷瞄一眼陆从君那阴沉的脸色,他便觉得世界暗无天日。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陆从君的事,自己以后估计会被揍得半死! “我昨天……没做什么吧?”吞了吞口水,苏悦铭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从君阴沉着脸,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这笑让苏悦铭心惊肉跳。 “你不记得了?” 苏悦铭连忙摇头。 陆从君冷冷地哼了一声,挑挑眉,居高临下地抱着胸道:“算你运气好。” 然后便转身离去。 等等,我的衣服呢? 苏悦铭很想叫住他,但是想到那张冷冷的脸,他还是忍住了。什么叫“算你运气好”?是我没做什么事?还是我做了忘掉了所以运气好? 房门过了一会儿被人打开,已经如惊弓之鸟的苏悦铭肌肉震颤了一下,慌忙抬头看去,却发现是一个年纪与吴妈相仿的妇女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进来。 “苏少爷,换衣服吧。” 妇女放下衣服便退了出去。 苏悦铭连忙拿起衣服抖开,发现竟然是新买的,大小也正是自己的尺寸。顾不得想其他的,他忙把衣服换上走出了房间。 陆家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走出门便是走廊,走廊下方便是客厅。他下意识地靠近栏杆往下望,果然看到陆从白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他的眉眼很严肃,斜飞的眉毛,狭长的眸子,坚毅的轮廓,还有那红润的唇…… 记忆中温热湿润的感觉忽然清晰起来,苏悦铭睁大眼睛,抓着栏杆的手用力握紧,脸上却一点一点地红透了。 他盯着下方的人,脑中模模糊糊的,恨不得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大叫:“快告诉我我昨晚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下方的陆从白忽然抬起头来,苏悦铭吓了一跳,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狼狈窜进屋子。 心脏砰砰乱跳,脸也热得可以炒鸡蛋,苏悦铭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老实实地打开门,然后做出一副我很忙我赶时间的样子冲下楼。 “对不起,我上班要迟到了,多谢收留,下次我请你喝酒。” 匆匆扔下一句,低头猛走。 不想后领忽然被人拎住,心中哀叫一声,苏悦铭不得不颤颤惊惊地转过头,努力维持着镇定问:“有事吗?” 陆从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苏悦铭的错觉,他总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点高深莫测。 静默。 苏悦铭不自在地又问了一句,“有事吗?” 好半晌,陆从白才慢吞吞地开口,“衣服没弄好。” 说着,在苏悦铭愕然的眼神中帮他把领子理好,抚了抚他的额发,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你走吧。” …… 苏悦铭闪电一般冲出了陆家大门。 “董事长,这件事一定要三思而行。”邹玉凤甚至没有坐下,直接冲进来便说出自己对于陆从白的看法,“陆从白是有实力,但是他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让他涉入过多,公司会非常危险。” 苏悦铭却有点心不在焉,“哦?” 邹玉凤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太过了,道:“我听人说您想找陆从白入股?” 苏悦铭终于从游离状态恢复过来,点点头,“是的。” 对于苏悦铭镇定的态度,邹玉凤似乎有些迟疑,“您了解他吗?” 了解? 苏悦铭的脑中忽然闪过那双眸子,摇摇头。 “既然如此……” “邹总监,是你前天和我商量继续找资金投入,现在有人来了,为什么又要反对呢?”苏悦铭打断道,“这笔钱是我们的救命钱。况且,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大家利益一致,就可以化敌为友,这也是你说的。” 在之前,邹玉凤怕苏悦铭年轻气盛脾气大,进来之后把里面反对他的人统统封杀,所以在旁边提点了一下,苏悦铭后来也没有对当日唱反调的方董事有什么不满,看来是听进去了的,只是对于陆从白…… 邹玉凤皱皱眉,最终叹了口气,道:“看来董事长并不了解其中的隐情。” 苏悦铭正在学习怎么批公文,事关陆从白,他便放下手中的事务问道:“什么事?” “董事长,不知道你了解陆从白的经历吗?” 不知道为何,苏悦铭想起了陆从君和他的心理阴影,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家都知道他是北方人,小时候搬到南方,他爸爸公司倒闭了之后,他便白手起家打出了天下。” 苏悦铭点点头,“我也听说了这些。” “可是,他爸爸那家公司倒闭,是因为我们苏氏的原因。”邹玉凤缓缓说出当年的秘辛,“那时前董事长刚接手公司,想要有一番作为,便推出了一系列兼并政策,最后购进了几家公司,其中就有他爸爸的那家。” 这段历史确实是苏悦铭从未听过的,他怔了半晌,才道:“你是说,陆从白爸爸的公司是被我们吞并了?” 邹玉凤点点头。 苏悦铭默然片刻,喃喃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一再不愿意和陆从白合作的原因?” “其实董事长您说得对,商场来往,如果利益一致,也可以化敌为友,问题是陆从白不是那样的人。”邹玉凤的眉头聚集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这么多年来他处处与我们作对,毫不掩饰,所以对于他出手救我们,我有些担心……” 后面的话苏悦铭已经没听了,昨日在餐厅里和陆从白的对话又浮现出来。 “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既然选择相信我,以后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而自己当时的回答是:“绝对不会。” 苏悦铭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四周一片静默。 半晌后他长出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拿起一份财务报告朝她晃了晃道,“既然如此,投资的任务就交给你来负责,如果十天之内还没有任何新资金投入,我们就让陆从白进来。” “董事长……” 苏悦铭摆摆手,“既然都敢赌环保城了,再赌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邹玉凤张张口,最终说了声“是”后离开。 她一走,苏悦铭脸色便陷入一片阴霾。 陆从白和苏氏有仇。 陆从白对自己有恩,甚至愿意出手救苏氏。 那么,你当初收留我,为我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哪种考虑呢? 不知不觉间,拳头已经握紧。 可是…… 他问:“你就那么相信我?” 而自己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是我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第四十二章 在为公司的事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时候,苏悦铭接到一个从未想过的电话。 “苏悦铭,听说你要和陆从白合作?”苏正楠不怀好意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立即让苏悦铭有立即挂掉电话的冲动。 “什么事?” 苏正楠道:“苏悦铭,我知道你和陆从白走得很近,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陆从白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目的,当年陆从白的爸爸……” “我已经知道了”苏悦铭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望着桌子上成山的公文,苏悦铭忽然很想将这些东西全部砸到地上去。 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有感受过压力,也不是没接收过来自四面八方冷漠的视线和嘲笑,可是,那时候他只要听别人的吩咐便好,甚至不用去多想别的东西,可是现在,一个公司的运营被扔到他头上,而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如果说有人支持,或者公司运营良好,他可以缓过劲儿来,可是偏偏现在的苏氏乱成一团,没时间等着他慢慢熟悉。 刚才苏正楠那通电话简直就是点燃他怒火的导火索。 自己这边刚和陆从白接触不久,刚和几个董事高层私下讨论了一下,结果苏正楠就知道这边发生的一切了,无论怎么看都是有人吃里扒外。 苏悦铭不是个专制的人,也不是个硬脾气的人,可是下面一再地挑战他已经让他忍无可忍。 然而,他没有办法。 更重要的是,陆从白是不是真的…… 只是刹那间,苏悦铭忽然意识到自己位置的微妙,看到了自己背后的风云诡谲。 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满腔委屈,满腔惶惑,却不知道该找谁倾述。最终,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然而刚打过去,他又后悔了。 还没来得及挂掉电话,对方已经接了起来,“悦铭?” 苏悦铭没吭声。 “怎么了?”那边似乎觉察到他的异样,轻声问道。 低沉的声音让苏悦铭心中翻涌的情绪平复了一点,他又想起周爷爷临走前的千叮万嘱“一定要有董事长的样子”,便努力笑了笑,随口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烦。” “我懂。” “……” 陆从白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是我看着进苏氏的,我和苏氏打交道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吗?没关系,慢慢来。” 陆从白的话就像熨斗一样熨帖了苏悦铭的心,令他有些眼热。这是第一个理解他、关心他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了解自己的一切,并且在最紧要的时刻能够提供帮助。 苏悦铭忍不住道:“我压力很大。” “压力大是正常的。”陆从白的声音很柔和,“你还小,经验不足,时间久了会习惯的。” “嗯。”苏悦铭吸了口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想要见他一面的强烈愿望,然而想到昨晚的囧事,他还是忍住了提出见面的要求。 “对了。” “嗯?” “你衣服还在我这里,什么时候过来拿?” “呃?” “不方便?那好,我晚上帮你送过去。” “呃?我……” “晚上有约?” “没有……” “那我帮你送过去吧。” “等……” 然而话还未说完,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苏悦铭拿着手机囧囧有神,这是什么情况? “陆总,谭小姐打电话过来约今晚。” “推了。”陆从白头也不抬。 推了? 寇文思推推眼镜,略略惊讶。谭小姐是某政要的秘书,那位政要在关键位置上掌握着生杀大权,是这方约了好几次也未给面子的人,今天好不容易主动打电话过来,竟然推了? “陆总今晚约了人?” “嗯,有要紧事。”陆从白翻着文件,淡淡道。 “可是谭小姐那边……”作为一个尽职的助理,寇文思还是想争取一把。 陆从白终于抬起头来,“他并不是无可替代。” 看出自己老大心意已决,寇文思也不再多言,看来老大已经找到别的路径绕过谭小姐那边了,只不过……今晚无可替代的人会是谁? 夜晚的城市灯火璀璨,像是无数的星辰掉落人间,五光十色沿着河的两岸流淌。陆从白驾着车从高架桥上驶过,看到对岸的城市夜景,眸中的光微微闪烁。 希望停下来好好睡上一觉,歇一歇。或者在充满阳光的午后拿着一本书躺在椅子上,什么也不用想。 不知为何,最近总是会有这样感慨。大概是老了? 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以前面对狂风暴雨,被人拿着刀子追杀都没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现在一帆风顺了反而会有种想法呢? 他忽然踩了踩油门,车子灵活地在老牛蠕动的车流中轻巧地离开,很快来到苏悦铭所在公寓。 门快速打开。 这是一户很普通的公寓,除了大一点,布置和普通的家庭没什么区别,还能听到厨房传来滋滋的声音。 苏悦铭就站在门边,身上还围着围裙,看到他,细白的脸上略略紧张,“你来啦!” 陆从白未料到会遇到苏悦铭这个样子,微微一怔,继而点点头,沉声道:“我给你送衣服。” 说着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苏悦铭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昨晚上自己穿的那套,已经被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 “厨房快燃起来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让苏悦铭回过神,慌忙跑进厨房,“糟糕!” 陆从白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走到沙发上坐下,随手打开电视坐在沙发看起来。 电视里放着千家万户爱看的肥皂剧,以前他是从来不看这样的电视剧的,可是现在却不知为何有了心情。 苏悦铭端着一盘菜出来,叹着气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炒土豆的时候来了,看吧,现在糊了。” 陆从白很喜欢他这种埋怨式的语句,他觉得苏悦铭现在已经慢慢地不怕他了,把自己当成了知心哥哥,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好吧,作为补偿,我来炒一个菜。” 苏悦铭睁大了眼睛,“你炒菜?” “对。”陆从白点点头,看着苏悦铭依然睁大眼睛的样子挑挑眉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的表情是惊喜和赞美,你看不出来吗?”苏悦铭正容道。 陆从白:“……” 苏悦铭道:“请吧,陆大厨。” 陆从白被苏悦铭推着进了厨房。 白色的厨房明亮干净,橱柜是淡淡的黄色,所有的厨具整洁有序,正对面还有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看到城市的风景。 “我记得以前的柜子好像是天蓝色?”陆从白手脚麻利地拿出一棵白菜。 “换掉了。”苏悦铭道,“我喜欢黄色橙色,就像阳光一样,我喜欢阳光。听说蓝色代表忧郁,看着有点冷,我不太喜欢。” “阳光啊,我也很喜欢,哪天去晒晒太阳就好了。” “有阳光的天气就该去爬山。” “你喜欢爬山?”陆从白问。 苏悦铭点点头,“山上空气特别好,又很安静,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陆从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出几个蒜给苏悦铭,“把蒜剥了,多剥一些。” “还要剥蒜?都已经剥了一个了。” “蒜泥白菜。” “……我不太喜欢吃大蒜。”应该说是很不喜欢。 “吃蒜好,该多吃点儿。” 苏悦铭有点为难,陆从白瞧了他的表情一样,“不放蒜也行。” “还是放吧,我又不是不能吃蒜。”苏悦铭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是你说的。”陆从白忙不迭地端了半碗蒜瓣倒到菜板上剁得啪啪响,看得苏悦铭一阵恼火,想了想,便道:“加点醋吧。” “好。”陆从白答应得很顺溜,等到菜下锅苏悦铭晃着瓶子倒了将近十分之一的醋下锅才僵着一张脸道:“干嘛放那么多醋?” 他超级讨厌吃错的。 “我喜欢吃醋,你喜欢吃大蒜,大家都很公平。”苏悦铭挥舞着醋瓶振振有词。 陆从白愣了一下,继而笑着摇摇头。 苏悦铭猛然惊觉过来,自己刚才的言行太过逾越了,不由有些尴尬,陆从白却已经转过头开始专心炒菜。 陆从白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短而乌黑的头发根根分明,侧面的鼻梁很挺,下巴上还有一点青青的胡茬。他把衣袖高高挽到手肘上方,强健的臂膀扬着锅铲翻来覆去。就算是炒菜,也炒得一本正经,严肃郑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做什么重大项目,可惜一条黄色的围裙却让他的严肃大打折扣,反而显得他的严肃很搞笑。 苏悦铭看着他穿围裙炒菜的样子,心中像是小猫挠似的痒痒,很想拍张照片到网上让人看看著名的企业家当家庭妇男的样子,不过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他在旁边晃悠着没事,瞅到陆从白手腕上的表,不由大惊失色道:“哥你竟然戴着这块表炒菜?!” “嗯?” 苏悦铭恨不得将表从他手腕上抢下来,这个暴敛天物的家伙!懂不懂得这是什么宝贝? “这可是ANASITIA!是安菲亚大师耗时一年唯一制成的表,你这样糟蹋它简直……简直……”苏悦铭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还没想好怎么形容,陆从白已经把表取下来递给他。 苏悦铭愣了一下,忙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才微微松了口气关心锅里的事,“哥,好了没有?” “还没。”妄图通过长时间加热以蒸发醋液的陆从白淡定地回答。 “菜炒得太熟不好,会破坏维生素。”苏悦铭没发觉他的小心思,只是实事求是地指出问题。 陆从白只好把已经惨不忍睹的白菜盛到盘子里,招呼苏悦铭去客厅坐下吃饭。结果那盘蒜泥白菜难吃得天怒人怨。 “我的水平不是这样的。”陆从白辩解道。 苏悦铭忍笑点头,“嗯。” 吃了一会儿饭,苏悦铭终究是没忍住,“哥……” “嗯?” 苏悦铭低头看碗,“我听说,以前你家和苏氏有点过节。” 房间一下陷入沉默。 苏悦铭没抬头,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扑通声,过了好一阵,他才听到对面传来轻描淡写的声音,“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意料中的答案,苏悦铭抬起头来,正对上陆从白灼灼的眼睛。 “我就知道会有人在你耳边说三道四。” 对方肯定的语气让苏悦铭微微一怔,继而脸慢慢变热,“我、我……” “我知道,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像你这样。”陆从白的话让苏悦铭抬起头来。对方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然而这样的表情却让苏悦铭有些难堪。当初是自己去找对方投资,也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信任,最后却是自己开始产生了怀疑。 原来自己的信任便是如此微弱吗? 抿抿嘴,苏悦铭又低下头去。 “都说了不要老低着头。” 微微的叹息中,头上被人安抚性质地抚摸了一下,苏悦铭又抬起头来,呐呐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陆从白的眼眸让人心生温暖,“做你认为对的事,然后坚持下去,那就足够了。” 对的事?坚持? 苏悦铭迷茫地凝视着对方,慢慢的,眼神清明起来,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四十三章 “董事长,你可要想清楚!”方董事的脸色铁青,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继续环保城项目吗?”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圆形会议桌后面的董事们表情各异地看着方董事,不明白他到了这一地步为什么还要挣扎。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前方的席位,那里,交握着十指的苏悦铭只愕然了一下便又恢复正常,“方董事,刚才大家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对董事会全体成员的决议还有异议?” 方董事站在位置上,脸色扭曲难看,“我不支持……” “我不需要你支持。” 众人愕然地看着苏悦铭一反常态地强势冷淡,心脏扑通一跳。 “方董事,每个股东必须遵守董事会的决议。”已经心意已决的苏悦铭平淡地陈述事实,环视了周围一圈,“几天后董事会还将增加一个席位,散会。” 说完起身从会议室离开,直到打发秘书离开,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苏悦铭才真正放松地摊在了座椅上。 由于实在不想再在环保城项目上损失太多资金,那次和陆从白吃晚饭之后,他便已经下定决心当机立断,所以在董事会上的表现也很强势。 可以去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表现,他自嘲地笑。脑中不由回忆起那晚上陆从白教他如何行走、端坐、开会等等一系列装酷教程训练,摇摇头,感觉十分好笑。 说起来,那天从他们家借的衣服还没有还回去…… 要不,再去一趟? 车平稳地开在大街上,一只手搭在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环视着一侧的景色,忽然间,苏悦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和几个人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停车。”他忙招呼司机。 下了车之后,苏悦铭匆匆冲进了那条暗色的小巷子,周围是高高的院墙,垃圾堆散发的臭味让人作呕,地面坑坑洼洼,前后几乎没有人影。 朝前未走几步,便忽然听到一阵年轻男子的斥骂,苏悦铭连忙加快脚步冲过去,转过一面墙壁,入目的便刚巧是一个人被狠狠地推倒在墙角,几个流氓打扮的混混上前对着那人拳打脚踢。 而被推到墙壁上的那人竟然也不还手,任由拳头、脚尖雨点般落到自己身上,连哼也不哼一声。 乍然见到这样的情况,苏悦铭不由愣了一下,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住手!” 大约没想到会有人来,那几个流氓齐齐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苏悦铭强自镇定地拿出手机道,“我已经报警了!” 几个流氓相互望了望,当中一个染着红色头发、面相凶恶的青年狼一样盯了苏悦铭一眼,之后转头朝陆从君厉声道:“陆从君,我跟你没完!” 说完,那人当先带人骂骂咧咧地离开。苏悦铭连忙小跑到墙角将陆从君扶起来,“你没事吧?” 却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陆从君便被对方一巴掌打开了,“别碰我!” 苏悦铭愣了一下,只好收回手,看着他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用手臂擦了嘴角流出的血迹……血迹? “你流血了,我们赶紧去医院。” “不要你管。” 陆从君用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盯着苏悦铭,“滚!” 一股怒气从心底隐隐地浮上来,好心帮忙竟然换来这样的态度,是个人都会生气,然而想到陆从白,苏悦铭只是皱皱眉,道:“我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眼前黑影一闪,原本在墙角的陆从君已经闪电般跨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寒光四溢,“我说了让你滚——!” 那个滚字咆哮而出,恍若惊雷霹雳,将苏悦铭震在当场,他愕然地盯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这么生气。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他很想知道。 “都是你的错!”陆从君怒吼。 我的错? “能说清楚一点吗?” 陆从君的面色扭曲了一下,一双狼一样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苏悦铭有种错觉,如果自己再说一个字,他会当场把自己撕成碎片。潜意识的本能让他闭上嘴巴,也不敢挣扎,因为他感觉到对方的手在颤抖,拧着自己衣领的手背上冒出一根根青筋,这一切预示着对方正处于内心狂怒状态。 “都是你的错……” 苏悦铭被拉了一下,他的脸不受控制地朝前贴去,鼻尖几乎要撞到陆从君的脸上。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更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双眸深处燃烧着两团烈烈的火焰。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而来的拳头。然而良久之后对方并无动静,他不由睁开眼睛,看到陆从君脸上愤怒又隐忍的表情,接着,自己的衣领被用力的扔开了。 陆从君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悦铭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尽头,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 脑中涌起浓浓的疑惑,陆从君这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为什么竟然会毫不还手地任人宰割? 他一路思考着抵达陆家,现在的陆家对他来说已经极其熟悉,他轻车驾熟地进了别墅,看到陆从白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口,漆黑的眸子沉默地凝视自己。 他的身材高大,面容严肃,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然而那双眸子却是温和的。 苏悦铭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心情奇怪地变得七上八下,然而经过那么多事,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只是保持着平常的步调走过去,将洗好的衣物递给他,“谢谢。” 陆从白接过衣服,朝他轻轻点头,转身便进了客厅。苏悦铭尾随而上,“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陆从白侧过头来微微一笑。 那笑容让苏悦铭的心情有些飘,原先的七上八下也消失无踪,可是对着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选择了公事。 “今天召开董事会,我们一致同意了继续环保城项目。” “看来你已经收服他们了。” 苏悦铭摇摇头,“还有人不服气,以后再说吧。” “达到目的就好。” 苏悦铭叹道:“从接任苏氏以来一直不太平,这次环保城项目希望不要再出差错了。苏氏折腾不起。” 陆从白凝视着他,手微微抬起,在苏悦铭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摸自己脑袋时却又放下道:“慢慢来。” 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一点失望,苏悦铭觉得这两天他与陆从白之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许多隔阂,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就像现在,在这样静谧宁和的环境下,两个人聊的都是公事,好像除了公事之外便无话题可聊了。其实苏悦铭很想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烦心事等等。 公事被翻来覆去地说过好几遍,旧话重提也没意思,最终两人说无可说,又沉默下来。 “刚才……我遇到陆少了。”苏悦铭打破沉默,斟酌了一下词句,“他好像和人发生了争执。” 陆从白笑了一下,冷冷地说:“他有哪天没和人发生争执?” 那笑让苏悦铭心惊肉跳,连忙为陆从君辩解,“好像这次是别人惹的他,那几个混混打他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还手,我原本想送他去医院,可是他似乎很生气……我觉得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他都流血了。” “不还手?”陆从白的眉头微微皱起,继而又松展开,“打他那人是什么样子?” “红头发,个头很高。” 陆从白的嘴忽然紧紧地抿起,很快又放松。然而这样一个小动作并未逃过苏悦铭的眼睛,心中不由开始想,难道陆从白知道那个红头发的男人是谁?也知道陆从君不还手的原因? 正待要细细问下去,陆从白却转移了话题,“悦铭,你多久没去学校了?” 乍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苏悦铭呃了一声,有点难为情道:“不记得了……” 抬起头,正看到陆从白脸上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不由更加难为情,“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我知道。可是你毕竟还是学生,难道要把学业抛下吗?” 学业之类的问题他也有考虑过,可是对于苏氏来说,那又算什么?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陆从白微微叹息了一下,“学生生活可能是一辈子的财富,如果我有选择,我也会选择继续完成学业。” 苏悦铭忽然想起来,陆从白因为家庭原因从高中辍学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柜,他记得当初自己不小心翻到了一本《世界名校》,貌似是陆爸爸为陆从白准备的。 轻叹一声,他并非不爱学业,只是苏正楠在学校,又加上苏氏的事情,注定了他不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上高中考大学,为一些诸如初恋、课业繁重、学分排名等问题而忧愁。 然而心里面,其实也是想经历这些的吧? “如果可以,我认识一位老师,我可以介绍他为你补课程。” 苏悦铭一怔,抬起头来,陆从白道:“他是一位比较好的老师,曾经教过我。” 苏悦铭刚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陆从白皱皱眉,让苏悦铭呆在书房里便自己下楼去了。 陆从白走之后苏悦铭有些无聊,四下打量间,忽然瞄到暗红色书桌上有一个熟悉的东西。他站起来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当日自己粘好的那个茶杯。 这只普通的茶杯似乎被细细重塑一遍,又被端正地盛放在一个碧色玉石的石刻里面,显得无比突出和隆重。 他正要伸手去摸,房门却忽然被打开了,苏悦铭转过头,看到离去的陆从白去而复返,他的面容沉寂,然而苏悦铭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他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了?” “家里不方便,你跟我走。”陆从白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拉住苏悦铭的手,匆匆往楼下走。 苏悦铭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看到陆从白的脸色便什么也不想问了。走过客厅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客厅里有两口皮箱,还有茶几上放置了一个黑色的女士手提袋。 想到刚才的汽车引擎声,苏悦铭猜测来的是一个女人。可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让陆从白反应这么大?为什么又要让自己这么匆忙离去? 大概觉察到苏悦铭的疑惑,陆从白轻声道:“我妈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他妈妈回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到家里扑倒在床,苏悦铭的脑海里依然盘旋着这个问题。 “悦铭,吃饭了。”吴妈慈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马上来。”苏悦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自从掌管苏氏以来,苏正楠他们当天便从别墅里搬了出去,吴妈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苏悦铭让她留下来继续打理别墅。吴妈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留在别墅而非要去那套普通的公寓里住,苏悦铭只是说习惯了。 真实的原因是,他并不想住在那个充满了十多年阴影的房子里面,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他想起以前的那些自卑懦弱和自我压抑,而这些却是他一定要抛弃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里会让他想起苏正楠。 那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的错误和痛苦。 而吴妈在打理了别墅之后,得知苏悦铭这边并无保姆,便主动过来帮忙打扫做饭。苏悦铭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不想一个人,加上一个人忙起来在生活上确实有点麻烦,便高兴地接吴妈过来。 “哇,好香啊。”看着饭桌上丰盛的饭菜,苏悦铭不由惊叹道。 戴着围裙的吴妈面带笑容,“你喜欢就好。” “来,一起吃。”苏悦铭从来没有大少爷的架子。 吴妈有点犹豫。 “来呀奶奶。”苏悦铭走过去推着她到饭桌前,拉开椅子将其按到椅子上,“我们一起吃。” “你呀,都当董事长了,还像个孩子。”吴妈宠溺地看着他,这几个月来事情天翻地覆,苏悦铭从一个仆人翻身成为苏氏主宰,原本自己心中有些忐忑,可是她却发现苏悦铭对待自己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依然非常尊敬自己。 真是个好孩子! 自己是看着他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也看着他每日怎样努力地学习处理公文,希望老天保佑,不要再让这孩子受苦了。 吴妈在心里默念着,视野里忽然一双夹着鱼肉的筷子伸过来,自己的碗里顿时多了一块鲜嫩的肉片。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微弯的眼眸,“吴妈,您多吃一点儿。” 心中一热,吴妈忙低下头把肉片放进嘴巴里。扒了几口饭,这几天心中压抑的事情终究还是无法忍下去了,便放下筷子道:“悦铭,你和陆氏公司的陆从白,是什么关系?” 对面的苏悦铭似乎一愣,抬起头来。 吴妈犹豫片刻,迟疑道:“我一个做佣人的本不该插嘴公司的事,可是又觉得还是说了比较好。” “吴妈,你我之间还讲这些做什么,有话直说。” 吴妈顿了顿,道:“我觉得还是少和陆从白来往比较好……” 话未说完,吴妈便发现苏悦铭的眉头中间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忙道:“我知道陆从白对你有恩,可是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所以……” “您是说苏氏吞掉陆从白爸爸公司的那件事吗?我已经知道了。”苏悦铭的眉头舒展开来,“吴妈您不用担心,陆从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他。” “看来你是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或许是我老古董吧,总觉得害死人家爸爸这种事,很难有人看开的……” “您说什么?” 过于震惊的声音让吴妈惊了一跳,她迟疑地看着他震惊的样子,“你不知道?” “……” 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苏悦铭勉强镇定下来,“吴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妈看他确实不清楚,才缓缓道来。 “十几年前,你当时还很小,刚被老爷……苏伟峰收养,听说苏氏发生了很大的震动。后来苏伟峰掌权以后,为了有一番作为,便搞什么扩张兼并,其中就有陆家的公司。那时候陆从白爸爸似乎生了病,公司被兼并以后便突发心脏病走了,再后来陆家破落了……” 吴妈喃喃的声音如同重锤击打在苏悦铭的心脏上,字字直入心肺。其实他本身也有疑惑,疑惑邹玉凤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反对陆从白,仅仅从竞争对手方面似乎说不通,公司兼并的案子比比皆是,况且都过了那么多年了,谁会死抓不放呢,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头脑中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去陆家的时候,陆从君带他进入的那间堆满陈旧生活用品的小屋子,陆从白说是要让这些东西提醒自己记得当初的痛苦;又想起当初自己不小心打烂一个茶杯,陆从白一反往常地大发雷霆,据说那个杯子是他父亲的遗物;还想起陆从君对刀子的恐惧……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源于苏氏吗? 是苏氏让陆家败落,让陆从白的爸爸心脏病发离去,让陆从白不得不辍学从商,让陆家人被要债的逼迫到极点,让陆从君从此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苏悦铭放下筷子,完全没有了食欲。 “悦铭?” 耳畔疑惑的声音让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没听说了,之后好像陆从白忽然回到S市,听说也开了公司,和苏氏不太对付……这也是自然的吧,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情。” 是啊,这是自然的事…… “吴妈,我吃饱了。” “啊?你都没怎么吃……” “我先前和别人一起去吃过。” 苏悦铭闷闷地回到书房,他翻出手机看了又看,终究没有拨打过去。 处理完一些公务之后,苏悦铭让秘书翻看了一下日程,把时间空出一个下午,便让司机开车前往郊外的墓园。 如今已是冬日,再次踏足荒凉的墓园,苏悦铭的心里升起一丝久违的沧桑感。冷寂的天空、大地,冷寂的石灰色墓碑,寂静的树丛。 他拿着百合花,默默地穿过林荫,来到一处灰色的墓碑前。墓碑上两张亲切的笑脸让他沉闷的心情稍有舒展。 放下花,苏悦铭的声音哽咽,“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一句话,凝集了千言万语。 泪水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或许这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在信任的家长面前的正常表现,苏悦铭赶紧抹掉泪水,绽开一个笑容。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苏氏已经被我夺了回来,这次多亏李律师还有周爷爷,爸爸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样没少地留着……” 他开始向他们汇报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就真的像出去历练的孩子向父母讲述自己的所经历的事情一样,希望得到母亲温柔的爱抚或者父亲一个鼓励的眼神。 然而回应他只是墓碑上两张微笑的面容。 苏悦铭凝视着两张照片,顿了顿,继续道:“……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但都是小问题,相信以后都会克服的……” “我知道你们以前一定为了苏氏付出了很多心血,所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绝对不会让它毁在我手里,更不会再让任何人夺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飘荡在墓碑上空,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良久。 近乎低语的声音喃喃地响起,“爸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很好很好,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有今天,可是听人说,他好像和我们有点过节……” 声音逐渐趋近于无,苏悦铭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圈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该怎么办呢?” 回答他的是墓园冷厉的风声。 墓碑上的两张笑脸依旧温柔。 苏悦铭伸出五根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两张照片。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第四十五章 下山的路似乎要比平时要慢一些,苏悦铭撑着脑袋,眼神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的墓园之景。正出神间,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前面有车。” 听到司机的声音,苏悦铭从车窗微微探出脑袋,果然看到前方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柏油马路的中央,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去路。 大概是抛锚了。 似乎是看到有别的车过来,前方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子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探进来一颗短发头颅道:“请问能否帮一下忙?” “怎么了?”司机问道。 “我们的车出了点问题,能否帮忙送一下陆夫人?”那人言辞恳切。 “董事长……” 司机转过头询问,苏悦铭点点头道:“让那位陆夫人过来吧。” 那人得到应允,欢喜地离去。在车内等了片刻,随着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车门被打开,冷冷的风灌进来,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外面。 苏悦铭抬头看去,那是一名极其美丽的女子,云鬓乌发在脑后盘成发髻,面容如皎月,一双眼眸漆黑如墨,眼眶红红的,看来是刚刚哭过。 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在年轻的时候是如何地招蜂引蝶。 虽然她保养得极好,可苏悦铭还是注意到她的年龄有点大了。 “对不起,我的车坏了,可以搭一下你的车吗?只要出了墓园到大街放我下来就可以。” 女子的声音很轻柔,苏悦铭本来便打算带她一路,此时自然不会拒绝。 “夫人是来……”话说到一半,苏悦铭便住了嘴。来到墓园还能做什么?如果问下去,怕是会勾起别人的伤心事,还是别说的好。 女子勉强一笑,侧过头来,“我来看我的先生。” 果然是揭到别人的伤疤了! 苏悦铭啊了一声,目光里微微露出点歉意。 “没关系,都过去了。”虽然这么说,可女子的目光里浓郁的悲哀却瞒不过苏悦铭的眼睛。 “节哀顺变。” “呵呵,节哀顺变?”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如果真的能节哀顺变,我也不会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了。他那么好,那么优秀,从来不伤害任何人,甚至还帮了很多人,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却没有好结果?” 说到后面,女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女子慌忙把脸别向另一边,用手快速地抹了抹脸,大概是在擦拭泪水吧? 苏悦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女子也不求他回答,又喃喃地道:“车不动了,是不是他也不舍得让我走?” 苏悦铭怔了怔,道:“夫人……” 女子转过脸来,细白的脸上隐约有晶莹的泪光。 女子的目光太过哀伤,让苏悦铭有一瞬间的屏息。那样的眼神,是只有心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绝望、哀伤,放佛灵魂破了个洞,怎么也填不满。 她说去看她的先生…… 看来,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好多话在脑海里盘旋,最终,苏悦铭只能挑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相信您先生一定希望您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是啊,他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什么困难都不让我知道,只让我快快乐乐地生活着。这一生,我做错了很多事,可嫁给他,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早早地把他从我身边收走?” 女子的语调渐渐激动起来,情绪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在得不到回答之后又哇地一声痛哭失声,纤细的身子因为痛楚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着,声音哽哽咽咽,语不成调。 苏悦铭完全不知所措,那样的痛哭他只在葬礼上见到过,那时候他远远观望着,知道他们痛,却不知道他们有多么痛。 然而这一次,他似乎体会到了那么一点。就好像他站在父母的石碑面前,望着他们的笑颜,心尖上似乎被针缓缓刺着,痛得钻心。 他只能沉默地把一张纸巾递过去。 “对不起……” 女子终于回过神来,快速地擦干泪水,渐渐地恢复平静。 苏悦铭微微侧头,注意到车已经驶出墓园了。 前方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尖锐的棱角冷冷地昭示着城市的冷漠,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苏悦铭心中的那点愁像是浓墨滴入海水中淡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现实中的问题。比如苏氏,比如未来,比如学业,比如……陆从白。 “谢谢你载我一程。”下了车之后,女子朝苏悦铭挥了挥手,“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你。” “不用谢。”苏悦铭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让司机开着车快速离开了。 一路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苏悦铭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吴妈抱着一个盒子进来。 “吴妈?” “是快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吴妈说着把看起来有些沉重的盒子放在茶几上。 “谁给我的?” 吴妈把盒子示意给他看。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字,苏悦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个人的想法实在够奇特,明明在同一城市,又住得不远,却非要通过快递邮递东西过来。吩咐吴妈把书放到书房里,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一点钟,估计对方已经下班了,苏悦铭便拨了电话过去。 很快电话便通了。 “什么事?” 低沉威严的声音通过电流转化而来,让苏悦铭原本要说的话忽然憋到肚子里说不出来。 “嗯?” “是关于投资的事。” “你们那边商讨得怎么样?” “董事会决议已经通过了。”苏悦铭顿了顿,“你那边呢?” “按照以前谈好的,我们这边暂时先出资三千万,寇文思会过来帮你的忙。” 苏悦铭怔了怔,对于不在意料之内的事情疑惑道:“寇助理会过来?” 那边笑了,“他是最好的帮手。” 更重要的是,虽然投资机构不负责运营,然而通常会派代表过来监督。这个道理苏悦铭懂,虽然自己和陆从白的关系非同一般,然而该有的程序也得有,便点点头说:“好,他什么时候过来?” “随时。” “周一的时候有晨会,让寇助过来在大会上亮亮相吧。” “行。”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话题便结束了,在苏悦铭猜测对方是不是很忙的时候,陆从白略微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东西收到了没有?” 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苏悦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收到了,不过,有必要邮递过来吗?” “最近有点忙……”那边的话语中带着丝丝歉意,这让苏悦铭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说起来,自从那天匆匆忙忙地离开陆家以后,两人就从未见过面了,就连通话也是公事公办的多。 不由回想当时的场景,貌似是陆从白的母亲从夏威夷回来,陆从白便匆忙带着自己离开……难道说和他母亲有什么联系吗? “伯母还好吧?” 那边忽然陷入了沉寂,过了半晌,“挺好的。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因为你那天的反应让我很在意。 “随便问问。” “她挺好的,只是有时候看到以前的东西会伤心,老爸走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无法忘怀……嗯,不说她了,那位老师过几天有空,到时候他会来教你。” 苏悦铭愣了一下,才想起陆从白曾经提过会给他找家教的事,他要不提起他都忘掉了,忙道:“我不需要……” “怎么可能?”陆从白的声音严肃而具有威压,“你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学习,落下的课程如果不好好补回来,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苏悦铭哭笑不得,“我没说我要考大学,我能把公司打理好就不错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工作职责,上大学只能消耗更多的精力。 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吃惊,陆从白道:“你不想上学了?” 苏悦铭想了想,嗯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那边好久没有反应,苏悦铭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又咀嚼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自己没说错话。 终于—— “别人想求也求不来的东西,你就这么丢掉了?” 苏悦铭的脑中不知为何想起陆从白书房里面看过的那本《世界名校》,又想起陆从白只上过高中,忽然有点明白他所说的话来。话说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希望自己重要的人得到,这大概是全天下人共同的心理。 明白了这一层,苏悦铭的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欢喜,“我现在更需要学习的不是语文数学,而是怎么看财务报表怎么管理。”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说:“嗯,我明白了。还有事吗?” “……没了。” “那我挂了。” 一句话说完,果然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苏悦铭拿着忽然消音的手机,囧囧有神地站在客厅里发呆。 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这阵子忽然就冷淡起来了?人们都说女人的脸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我看陆从白的脸也差不多了,忽冷忽热,忽近忽远。 他到底要闹哪样?!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下班,苏悦铭从公司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喘着气儿回来,一进屋便被沙发上侧躺的身影惊讶到了。 铅灰色的西装外套脱了很顺便地扔在皮质沙发一头,白色的棉布衬衫半敞开,露出里面蜜色而结实的肌肤。从苏悦铭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那人硬朗的下巴上一点点青苒苒的胡茬。 脖颈是漂亮有力的弧度,喉结的偶尔跳动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味道,他的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整个身体呈现极其慵懒性感的状态。 苏悦铭站在门口忽然没了反应。 似乎诧异于他的久未动静,陆从白终于转过头来,漆黑深邃的眼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愣了片刻,苏悦铭反应过来,低下头,边脱鞋子边轻声道:“怎么有空过来了?” “好久没过来。” “不是很忙吗?” “今天有空了。” “哦。”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点紧张的味道。 苏悦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稍微比平常快了那么一点点,他想,大概是刚才上楼走得太急的关系。 镇定地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走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他开口问:“过来有什么事吗?” 吴妈忽然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苏悦铭,面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悦铭回来了?陆先生说你找他有事。” 苏悦铭怔了怔,诧异地看了看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的陆从白,又在吴妈略微紧张的眼神中点点头,“是我叫他过来的。” 吴妈眼中的紧张褪去,她瞅了陆从白一眼,拧着眉头看了看苏悦铭,似乎很想问到底会说什么事情,然而终究只是说:“我马上做好饭菜了,请稍等。” 等吴妈离去,苏悦铭便瞅着陆从白道:“我叫你过来的?” 陆从白点点头,“昨天你不是说想学怎么看财务报表什么的吗?” “……”难不成你想亲自教我? 苏悦铭惊讶的眼神让陆从白忍不住笑起来,他下意识地探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又改了个方向,落到对方的肩膀上了,“怎么?怕我教得不好?” 苏悦铭连忙摇头,好像摇得慢了就会被深深误会一样。 就像是一个生怕被人误会的小孩子。 哦,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陆从白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拍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终究是放到了对方的头上。漆黑柔软的发丝在手心里颤动,纤细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一股让人安宁的味道。 明明是在波涛诡谲的环境里成长挣扎,为什么身上的气质依然一尘不染呢? 明明吃了那么多亏,为什么依然没有学会聪明? 陆从白忍不住道:“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苏悦铭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又黯然地垂下,接着,身体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避开了陆从白的手。 陆从白一怔,立即反应过来是对方误会自己在责备他,不由有些懊恼。 “我知道。”苏悦铭的语气消沉,“我太笨了,总是学不会,明明有很多人教我,也经历过了很多事,可是却没有成长……” 今天在公司里去卫生间,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在洗手台前说话。 “我觉得,苏氏早晚会被苏悦铭完死。”一个人边洗手边道。 “是啊,明明什么都不懂,拿着公司当玩具?开公司又不是过家家!”另一个人的声音里有些恼怒。 先前那人叹气,“当初要是一直由苏伟峰来主持,说不定苏氏就不会这样了。” “也不能这么说,苏氏搞成这样还不是因为苏伟峰非要做环保城项目?” “是啊,谁做环保城项目谁就死路一条,没想到苏悦铭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还傻乎乎地往里面闯,简直就是自找死路,他怎么就不长进呢?” 其实苏悦铭知道很多人会反对他,他也知道别人会对他说三道四,可是这两人的话还是有那么一点伤到了他。 不是因为他们说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他们两说话的时候背对着他,可是他们对着的墙上那块巨大的方形镜子,清晰无比地倒映出苏悦铭的影子。 只要眼睛没瞎,不可能没看到那道影子。 明明知道自己在他们身后却依然肆无忌惮地说那样的话,苏悦铭也是人,是人就会觉得难堪。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当做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甚至冲两人微笑,然后在两道探究的视线中假装镇定地走到里面。 出来之后他忽然想,如果自己再强硬一点,那时候的他应该拿出威严压压他们,遵循自己的内心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他做不到。 他不知道别人的性格是怎样,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中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别人。就像以前苏正楠让他做的一些事情,明明心里很不情愿,可是却依然柔顺地说好。 骨子里的奴性。 怕得罪人。 因为怕得罪人,所以宁可得罪自己,压抑自己的不满、委屈。 其实,这是一种懦弱吧? 苏悦铭忍不住想笑,很多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像自己这样的性格,估计就算重生几次也改变不了命运。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低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苏悦铭转过头,看到陆从白紧盯着自己的深邃眸子里面,有一丝丝的紧张和忐忑。 苏悦铭仰着头,微微茫然地看着他,只过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恍然着摇摇头,“没什么,你说得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从白掰过他的脸,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迟疑片刻,道,“其实你这样就挺好的。” 苏悦铭轻松地笑,“这么蠢,有什么好的?” “不是蠢。”陆从白终于恢复过来,他放开手,“是善良。” 苏悦铭眨眨眼,“善良?” 陆从白点点头。 苏悦铭笑,“那更要不得了,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善良是最要不得的。” 陆从白摇摇头,“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陆从白侧过头,脸上的表情是苏悦铭从未看过的静谧悠远,“只有心善,才能感觉到美好。” 顿了顿,道:“你说我们在世上求个生存,如果感觉不到美好,还有什么意思?” 苏悦铭眨眨眼,又眨眨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我说陆总,您今天怎么突然变成哲学家了?” “还不是被你个臭小子吓的。”陆从白拍了他一把,“总之你不用妄自菲薄,人人都是人才,你要别人爱你,首先要爱你自己,包括你身上的一切。” “一切?”苏悦铭笑,“包括我的优柔寡断、心肠软?可是这些缺点曾经害死了我。” 他虽然笑着,可是晶莹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点笑意,那些隐秘的伤藏在背后。被背叛过一次两次,然而总是不长教训,总是轻易地原谅别人,让别人来伤害自己。 “你太在意你的缺点了。”陆从白捧住他的脸往两边拉,“不要老想着去改什么缺点,你只要去发挥你的优点就好了。” “不改缺点?” “不改。”陆从白缓缓的摇头,脸上满满的是笑意,“没必要改。” 苏悦铭怔了怔,脸上的肌肉因为被拉扯显得很怪异,“为什么?” 头又一次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这不是明摆着吗?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会有缺点。” “可是……”苏悦铭觉得难以接受,“可是不改掉这些缺点,以后我还会犯错……” “没有哪个人不会犯错。” “可是……” “如果一直害怕犯错,反而会老是出错,如果难以改造,不如让他错吧,发挥自己的优势,在另一方面补回来。” 苏悦铭看着他。 陆从白耸耸肩,“况且对与错,谁又能真正地下定论呢?如果那么怕犯错,干脆不要做人了,直接去做萝卜,一辈子蹲在坑里安安稳稳,绝对不会犯错。” “谁会去做萝卜?”苏悦铭笑,“那多没意思。” “不就结了?”陆从白摊摊手,“话说,我们到底还要在这种哲学问题上讨论多久?” 苏悦铭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 “那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吗?” 苏悦铭点点头,乖乖地回答,“好多了。” 陆从白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哭笑不得,“好吧,你心情好了,我肚子可饿了。吴妈朝这边看了好几次,每次看到你这么认真地研究哲学便又退回去了。” 苏悦铭赶紧转头,果然看到被陆从白一席话搞得有点尴尬的吴妈站在饭厅门口。 “刚做的东坡肘子,我怕会凉……” 苏悦铭赶紧站起来,拉着陆从白说:“赶紧吃饭去,否则饭菜都凉了。” 第四十七章 “……现在我宣布,苏氏与陆氏集团正式合作环保城项目。”原本安静的酒店大厅里,此时哗啦啦地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无数的镁光灯闪烁着,将台上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定格成画面,同步发往连通世界的网络。 远在A市的MANDY正拿着遥控板换台,忽然听到病床上自己父亲道:“停下!” 她诧异地转过头,正看到满面病容的父亲冲自己招手,“刚才我似乎看到悦铭了……” 一头利落短发的MANDY连忙道:“爸,你别激动,我马上转回去。” 说完连忙拿着遥控器往回转频道,屏幕在显示了一个肥皂剧和一个新闻之后,终于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高大,一个瘦削。 镜头正对的墙是鲜亮的红色,基本上没有任何装饰,显得鲜活又不失庄重。主持人是位俊帅的中年男子,面相也如同新闻主持人一样正直帅气,很有气质。而他介绍的两位主角,MANDY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两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神交汇间似乎在交流着只有双方知道的秘密。 他们终于合作了。 这一幕她早已料到,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不过对于苏悦铭在这种大场面的泰然自若,她心中也稍感欣慰。 “悦铭看起来挺有范儿的。” 电视里的苏悦铭西装革履,头发尽量往后输,使他的整张脸看起来不那么稚气了。当他朝众人挥手微笑的时候,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MANDY越看越欢喜,“才不过一个多月,变化竟然会这么大。” 她转过头,却看到自己父亲微微皱着的眉头。 “怎么了爸爸?” 周善国叹了口气,“他还是进入环保城项目了?” MANDY知道他并不赞同这个项目,可又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便道:“反正有陆从白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周善国猛然咳嗽起来,吓得MANDY慌忙站起来给他倒水拍背,“爸爸,你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哎,我是后来才知道陆家竟然和苏氏有这样的过节,我当初就怀疑陆从白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地帮悦铭,现在看来,确实别有目的。” “怎么说?” “商人逐利,每一次付出必然都是仔细斟酌过回报的,我不信陆从白会毫无私心地帮悦铭。” MANDY怔了怔,笑道:“爸爸,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况且对陆从白来说,帮帮悦铭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周善国摇摇头,伸手指着电视屏幕中笑容满面的男人,“你知道环保城项目到底会吞掉多少资金吗?一旦失败对任何投资者来说都是灾难。你以为苏氏那些董事没少努力找人投资吗?不是他们不努力,是别人都不敢来。在这种关键时刻陆从白跳出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爸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瞎操什么心?”MANDY看他瘦弱的身子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气喘吁吁,便安慰道,“你离开苏氏那么多年了,况且陆从白敢赌肯定输得起,现在有人帮悦铭,我们应该高兴才对。这些事情您就别操心了。” 说完拿起扔在床头的遥控器赶紧把电视关了。 “苏先生,请问您对此次和陆氏合作有什么看法呢?” “我对陆先生仰慕已久,现在有他的帮助,相信苏氏肯定会越来越好。” “苏先生,听说苏氏最近财务出现问题,请问您有信心挺过这次难关吗?” “我当然有信心。” “苏先生……” 苏悦铭微笑着接到记者的询问,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这些记者都会问一些比较积极的问题,最后会导向比较正面的状态。 陆从白那边被另一堆记者围住了,当苏悦铭侧过头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完毕之后走过来。 苏悦铭立即从这边抽身走到他身边,没有了以前独自一人面对记者群炮轰的压力,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笨拙,有了陆从白在场,他甚至觉得很高兴。 有种他和他两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感觉。 只要稍微这么一想,他便觉得血从脚底灌如脑部,兴奋得就像是喝了酒一样。完全没有一丝怯场不说,回答得更是流利无比,他从未有像今次这样头脑清晰、条理分明。 “苏先生,听说苏氏现在陷入运营困难状态,是真的吗?”蓦然的,一个尖利的声音插入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 周围静了静,苏悦铭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记者正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是谁? 苏悦铭朝邹玉凤的方向望了望,正看到她同样露出吃惊的神色。 看来不是事先安排的。 “没有的事,我们苏氏一向表现良好,最近股票还有所回升,相信大众也对苏氏很有信心。” 他镇定地回答到。 “可是据我的观察,苏氏现在的股价攀升,更像是有人在大量吸收散股。”女记者的目光锐利,“上市公司不能自炒自卖,相信苏董事长不会不知道吧?” 苏悦铭心头一惊,然而还是很快恢复过来,“我当然知道,更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位女士是金融分析师吗?” 女记者愣了一下,“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怎么肯定苏氏股价攀升是因为有人在大量吸收散股?我们苏氏几十年来一直遵纪守法,是最诚信的纳税人,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让女记者哑口无言,而这个时候邹玉凤早已经反应过来,派了几个人假扮记者拼命地往前挤,把还想说话的女记者挤了出去。 记者会上的一点小插曲并没有让苏悦铭感到不快,大张旗鼓地开记者会的目的不过是向公众传达一个苏氏有了资金来源的信息,稳定一下局势。在之前他已经有了被人攻击的准备。 他知道很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在公众眼中,他没有通过努力便获得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和财富,心中肯定会觉得不公平。 所以后来他想通了,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阻力,都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他自暴自弃,反而才是真正地输掉了自己。 无论怎样,他要好好地工作。为此,他亲自去了工地现场,把公司事务交由邹玉凤和已经提升为总经理助理的秘书打理,反正对于公司运作那一块她们比自己熟多了,还不如放权给她们做。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冉兰——那位长相实在抱歉的女秘书——竟然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在这段时间帮了他不少的忙。邹玉凤虽然为人保守,可对公司衷心耿耿,对事务和公共关系都非常擅长。如果没有这两个人,他不会在大众面前呈现出那样良好的状态。 去了工地之后,他也不直接参与整个过程,只是默默地在一边看着。 有时候并非要人做什么,好比古时候打仗,皇帝亲征并非要皇帝去打仗,他甚至不用做什么也会鼓舞人心。 苏悦铭虽然在公司高层的心中还存在争议,甚至会被轻视,然而在基层人员的心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有能力,只要他的头上顶着“董事长”三个大字就足以让他们鞍前马后,激动不已。 所以在工地上,苏悦铭过得比在公司里自在很多。 再加上,他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从小吃苦到大,对于干体力活并没有多大的成见,所以有一次他自己去工地巡查的时候被一个急吼吼的人叫着去搬木板,他也毫无成见地去了。 工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破旧的木料四处散落着,灰色的水泥袋子散发着淡淡的刺鼻的味道,工人们戴着安全帽,衣服上全是水泥浆和灰尘,脏兮兮惨不忍睹。 “快点儿!”领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大叔,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褐黄褐黄的,嗓门很大,说话也恶声恶气。 苏悦铭忙和其他人一起扛着木板往另一个方向走。起初他扛了一块木板,那块木板很宽很大,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走路的时候他走得有点慢。 “慢吞吞的,你能走快点儿吗?”领头的人走过来怒吼。 无缘无故被吼,苏悦铭心中有些生气,“我已经走得够快了。” “快?”领头的大叔瞪大了眼睛,继而指着前方道,“他们全部都过去了,就你还在这里!你还快?” 苏悦铭吃惊地顺着他的方向,在大楼底层的地方堆了一堆木板,不知何时原本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都过去了。 他们……竟然走得那么快? 第四十八章 “如果怕苦怕累,那就别干这一行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吃苦的。”领头的人轻蔑地说。 苏悦铭咬咬牙,一声不吭地扛着木板走过去。其中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男孩子凑过来悄声道:“老王就是这个臭脾气,在他眼中就没有能干的人。” “可是你们比我走得快是事实。”苏悦铭依然闷闷不乐。 “刚来都这样。”男孩子搔搔头,淳朴的脸上露出点憨笑,“我没怎么读过书,只好出来卖苦力,不干这一行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都是被逼的。你要是没地方可去,被逼着逼着,就被逼快了,呵呵。” 苏悦铭一怔。 “哎,我们快点儿吧,要不然老王又要嚷嚷了。”男孩子一把扯着他往前走。 此后苏悦铭更加卖力地搬东西,努力跟上别人的步伐,争取不做最后一个。他虽然依然走得慢,不过老王也不再骂骂咧咧了。 等到把木板全部搬过去已经是晌午,苏悦铭已经累得几乎散架,大概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关系,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小子不错嘛。”老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走,我们收工吃饭!” 苏悦铭抬手抹了抹汗水,刚想回另一栋楼边的办公室,身子便被人推了一把,“走走走,吃饭去!” “不走快点儿就没饭吃了。” 苏悦铭想了想,任由后面的人推搡着他去了工地的食堂。 那是他第一次去工地的食堂,或许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那是在工地旁边搭的一堆简陋的工棚,屋顶用石棉瓦盖着,墙壁是用砖和水泥草草糊好,门也极其简陋,好像一脚踹过去就会倒塌一样。 苏悦铭有些震惊地看着这破烂的工棚。 “愣着干什么,走啊!”后面的人有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跟着人流走进食堂。 食堂的地面非常非常湿,洗菜的大铁盆堆在一边,半盆脏兮兮的水上还飘着几片菜叶子,连接着水龙头的水管随意地扔在地上,很多人就着水管洗手洗脸,把地面弄得更湿了。 苏悦铭走过去也学着工人们的样子随意洗了洗脸和手,然后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木板上拿了一个大碗吃饭。他发现拿着的碗油腻腻的,心中顿时一阵恶心。 然而他环顾四周,大家都没事人一样拿着碗舀了饭和菜就吃了。 食堂人多凳少,先来的人已经把位置全占满了,很多人只好蹲在地上。 苏悦铭端着碗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学着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围着一个菜盆子吃饭。 “老李今天还没来?” “妈的你眼瞎了啊?老子不是在这里吗?” “哟,听说你前天踩到钉子,脚板儿都被穿透了,这么快就好了?” “好个屁啊,痛死老子了。” 苏悦铭闻声侧头,看到一个年约五旬的大哥骂骂咧咧地翘着一只脚在吃饭,那只脚明显别另一只大,里面还有白色的纱布,但是因为沾染了水泥而显得灰扑扑的。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泥水匠,可是泥水匠是个极其花费劳力的活儿。 苏悦铭忍不住道:“你这样会感染的,还是休息几天吧。” “休息?”老李翻了翻白眼儿,“前段时间一直不开工,现在好不容易开工了,我咋敢休息?不开工就没钱啊小子!” 苏悦铭沉默了几秒,低头扒了一口饭,只觉得入口的饭菜硬得像沙子,他嚼了两口,牙齿忽然被磕了一下,他慌忙别过头吐出去,白花花的饭里面果然有砂子! 他吃不下去了,放下碗走出去,便听到食堂大妈嘟囔,“吃不了还舀这么多,浪费!” 后面听到有人为他辩解,不过他已经没心情去听了。 他走到工地外面,又看到有人在开工了,那人推着三轮车,满头大汗地从身边经过。 “你在看啥?”一个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苏悦铭转过头,看到今天和他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正学着他往那个推车的人看,“是陈哥啊,你看他做啥?” “不是午休吗?他怎么不来吃饭?” “他经常这样,借件多一些,多挣点儿钱嘛。”顿了顿,道,“他妈瘫痪了,爸爸得了癌症,老婆嫌弃他穷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七岁儿子过,挺不容易的。” 苏悦铭转过头凝视他,“那该怎么办呢?” “该咋办就咋办呗!反正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混口饭吃嘛,饿不死就行。”男孩子无所谓地说。 苏悦铭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休息一下,一点钟开工。”男孩子不由分说地排着他往另一边的工棚走。走进工棚,里面都是用木板铺的床,很是简陋,上面随意地堆了一床棉絮,看起来很脏,那些工人衣服不脱,直接脱了鞋上床倒上面睡了。 屋里是脚臭、汗臭还有霉臭的味道。 苏悦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一张床一张床地看,有的人睡得正熟,有的人正和几个人一起围着打扑克,有的人在哈哈大笑,还有的人在看小电视。 他从头走到尾,又返回去。 “你找谁?”男孩子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笑了笑,“就看看。” 说了之后他便走出了工棚。外面的天很广,太阳白花花的很耀眼,工地依旧脏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戳开了一扇门,一瞬间也宽阔了。 他的心很轻松,脚步却很沉重。 每个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觉得只有自己的痛苦才是痛苦,可是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苏悦铭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变化,一种心境上的顿悟。这种若有若无的明悟在以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而这一次却在这个脏乱的工地上终于清晰起来了。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的时间和脑子永远被一堆未接触过的东西所占据,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和后来一连串的变故,如今把自己抽身出来,站在局外,他竟然获得了无比的宁静。 有时候爱与恨不过是一种情绪而已,只要控制了,就好办了。他忽然想起陆从白那天对他说的话。 “你太在意自己的缺点了。” 仔细琢磨,苏悦铭忽然笑了起来。他很想打电话告诉陆从白自己似乎明白了点儿东西,可是想想,又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只好作罢。 此后好几天,他便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同工作。原本他来工地就是吃白饭盯人的,其他人也不敢管他,就算他忽然不见了,大家也不过以为他出去了,反正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是非常正常的。然而,当他们发现苏悦铭竟然和工人一起工作的时候吓得差点儿下巴脱臼。 这少爷什么地方去不好,偏偏去工地!那地方随时都有高空坠物的风险,死个人很正常。 “董事长,工地上没啥好看的,那些粗活儿让他们干就好了,您就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苏悦铭的手便抬了起来。那人的一肚子话儿就全憋回肚子里去了,心里嘀咕着,这董事长年龄虽然小,可气势还并不比其他人弱。 没办法,老板永远是对的,心中再战战兢兢,也得任由苏悦铭和工人鬼混在一起。 在工地上的时间多了,苏悦铭没事的时候会看看书。不是高中教材,也不是休闲读物,学学管理,也学学其他一些人的感悟。 或许经历过太多的东西,那些言语忽然都有了深远的意义。 不由叹道:“有些东西,不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 苏悦铭在工地上的话很少,他有了太多的感触,有了太多要学的东西,可这些东西都是没法用言语表明。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越是高位的人,话越是少,说话也越慢。 有人言语轻如鸿毛,有人的却重如泰山。 一字一言,均有其意义。 他感受越深,越是觉得自己以前浅薄。 第四十九章 他跟陆从白打电话,想说说这些日子的感受,可是话到了嘴边也只是一些日常琐事,比如吃了什么饭,睡得怎么样等等。 陆从白知道工地艰难,便安慰道:“这也是锻炼的机会,年轻人多吃点儿苦有好处的。” 苏悦铭笑,“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感觉你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嗯?”苏悦铭又笑,“哪里不一样了?” “说话的口气。” “我说话的口气怎么了?” “有点成年人的样子了。” 陆从白在那边笑,苏悦铭在这边苦笑,“以前的我就那么幼稚吗?” “还好,有点笨。” 苏悦铭假装不高兴,“我笨又怎么了?没有我的笨,怎么衬托出你们的聪明?要是这世上都是聪明人,那你们活着得多累啊?” “那倒也是,人还是笨点儿好,聪明人很苦的。” “其实我现在很苦的。”苏悦铭立马说,继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果然吃了点儿苦头长了点儿智慧,至少学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陆从白的声音含着笑意,“手头还有事,先不聊了。” “嗯,你也别再乱喝酒了,前半生拼命用健康换钱,后半生拼命用钱换健康,值得吗?” “唔,这话不错,我还真觉得你似乎有聪明了一点儿。这顿必须得去,我听你的话少喝一点儿,行了吧?” “行,回头口头汇报一下喝了几瓶。” “好好好,到时候一定向您汇报,苏董事长!” 挂了电话,苏悦铭躺在床上抱着电话直乐,嘴巴几乎要咧到耳后。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又乐颠颠地爬起来去拿书桌上的高中辅导教材看。 他对学习有热情,可是从来不会对辅导教材这么热情,他的英语很不好,大概是同为男属性,都是理科不错文科弱爆,看到英语就头疼,然而自从陆从白送了他几本辅导教材以后,他对着那本专门学英语的也不会头疼了。 那教材也编写得很好,讲解简明扼要,还会讲述一些文化、笑话和好句。上面有一首泰戈尔的诗,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他觉得写得很好。 “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it is when i sit near you ,that you don‘t understand i love you。” 他念了好几遍,想了想,拿出一张纸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地抄下来,又念了一遍。忽然又觉得这个动作很搞笑,便把纸团揉了扔纸篓里,然后爬回床上睡觉。 后来他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他觉得应该是个好梦,至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嘴角是翘的。 日子一天天流走,就在他渐渐和工地上的工人打成一片的时候,环保城项目也遇到了另一个阻碍。 “董事长,我们的建材方面出了问题。”半夜的时候,苏悦铭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立即被惊醒了。 他立即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是建材,那边不续约了。”电话里的声音在颤抖,声音如同拉到极致的丝线,似乎一碰就要断掉。 “怎么回事?”苏悦铭完全不明白状况,工程一直好好的,突然给他说建材出问题,他还回过神来。 那边听到这边没怎么生气,似乎也淡定了一点,最后抖抖索索地把事情讲清楚了。原来,环保城项目的建材供应商是由主管建材这一块的人谈的,当时苏氏正乱,两方接头人便私下结成了交易,一同吞了一部分款项,在合同上签得比较模糊,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现在建材价格翻番,在面临续约问题上,建材公司认为苏氏给的价格太低,在谈了几次未果之后转而投了下家。纸包不住火,事情到这一刻才暴露出来。 “他们要多少?” “……很高。”那边报了一个价位。苏悦铭沉默了。这样的价格确实是偏高的,而且作为合作伙伴,照理说会有优惠价,然而出了那档子事情,也难怪对方会生气。 “该怎么办?”电话那头似乎把心脏都提起来了。 “明天再说吧。”苏悦铭说完挂掉电话。 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好觉了,心中只想骂娘,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又坐起来,黑暗中他静坐了良久,最终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使劲一捶床又躺下睡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很不好,刷牙的时候照镜子,看到自己的眼睛下面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儿。他随意地用水龙头抹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换了衣服出门。 虽然心中焦急,但是知道着急无用不说,还会打击周围人,所以苏悦铭振作精神,和王朝案一起带着厚礼前往那家建材总公司去谈判,然而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客客气气地请了苏悦铭在一家饭店下榻,然而对于谈判却始终态度强硬,不肯退让半步。 躺在干净的床上,苏悦铭想来想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特别是时间上他确实消耗不起,经过了那么多事,他明白了世事无常,总要多准备几个方案应急,所以想到凌晨的时候便决定把王朝案留在C市打持久战,自己先回去。 接连几天奔波,第一次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 解决了吗? 很简短的话,非常符合陆从白的风格。 从这几个简单方正的字里,苏悦铭推测不出陆从白发短信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不过依然很高兴。 没有。 他刚想把这句话发出去,然而在最后一秒却又打住了,最终删掉之后又改成了另一句话,斟酌了又斟酌,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发出去。 陆从白是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才看到苏悦铭的短信,他整整开了三个小时的会,从头到尾听了所有部门的汇报,最后又针对这些问题做了发言,才散会离开。 别担心,我会解决的。 比较短的信息,陆从白看了两遍,嘴角慢慢浮出点笑意,身心的疲惫似乎松动了一些。尤其想象着苏悦铭发短信时的心情,他便觉得心里舒坦。 很多时候他总是很担心,因为苏悦铭还是个孩子,他总是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解决难题,明明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只会哭然后等待别人来为他解决所有问题的人。 或许他真的长大了。 他想着,忽然有点怅然。 正在这时,秘书轻轻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董事长,夫人来了。” 秘书的表情有点紧张,陆从白略微诧异了一瞬便又恍然,从沙发中站起身正要走出去,房门外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陆从白面前站定,眼神凛冽,声音冰冷。 “听说,你在投资苏氏?” 第五十章 苏悦铭没有直接回S市,而是直接从C市飞到了A市。A市是个悠闲的城市,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挺拔地矗立着设计新颖的高楼大厦,明亮的玻璃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树木和绿地带着勃勃生机,让人心情舒爽。 “悦铭!”在候机厅里刚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苏悦铭转过头,看到英姿飒爽的MANDY正冲自己走来,边走边挥舞着手臂。 “MANDY姐。”苏悦铭露出一个笑脸,迎了上去。 原本他想回到S市,然而临走的时候接到周爷爷打来的电话,周爷爷依然很担忧环保城项目的进展情况。苏悦铭知道他带着病,所以只提好事,不好的地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然而周善国是何等人物,从苏悦铭的言谈中依然抓出了一点蛛丝马迹,连番追问之下逼得苏悦铭不得不吐露了实情。周善国对于他隐瞒自己的事有些生气,在电话话里怒气冲冲地道:“你给我过来!” 苏悦铭心中虽然焦急,然而对于帮过自己大忙又把自己当成孙子一样疼爱的周爷爷始终心存敬意,所以决定临时改路线到A市呆一天,之后再回到S市。 “MANDY姐,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打了招呼之后苏悦铭便关切地问。 MANDY对于他关心父亲的病情心中欣慰,便道:“他最近的精神好多了,饭也比以前吃得多,有时候还会出去走走。” 苏悦铭想到当初周爷爷带病过来S市帮自己,心中自责,“我又让他担心了。” MANDY原本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自己的父亲还在生病,原本应该好好养病,却因为苏悦铭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无法专心养病,可是心里又知道这事怪不到苏悦铭头上,便叹了口气道:“他就是爱瞎操心,不关你的事。现在出事了还好,不出事他始终担心要出事。” 苏悦铭听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像自己就该出事似的,想了想只好道:“看来是我太不让人放心了,以后我会好好做,争取不让你们操心。” MANDY知道自己还是把怨气撒到苏悦铭头上了,听到苏悦铭的话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小,况且环保城项目弄成这样也不是你的错,好了,别光说话,爸爸还在等我们呢。” 说完,MANDY当先急匆匆地在前面带路,把苏悦铭带到了不远处一所丛林掩映的医院里。 周善国在环境清幽的医院病床上看电视,见两人进来了,原本被相声逗笑的脸立即板了起来,“进来。” 苏悦铭忙和MANDY一起进去。 “早告诉你不要做那个什么破烂环保城项目,现在好了,出幺蛾子了吧?”周善国虽然躺在病床上,声音却中气十足。 苏悦铭忙道:“爷爷身体还好吧?” “好什么好?差点被你气死了。”周爷爷瞪着他。 苏悦铭连忙赔笑,“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周善国鼻孔里哼了一声,像个孩子似的斜眼睨了他一眼。 苏悦铭和MANDY一起好哄歹哄了一阵,才把他哄得不发脾气了。 暗暗抹了把汗,苏悦铭心道人说越老越小,看来都是真的。 “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急死了,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周善国收敛了神色,严肃道,“这次找你过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苏悦铭暗自惊讶,“什么人呢?” 周善国道:“如果你能拿下他,你要的建材完全没有问题。” 苏悦铭这才知道周善国把自己叫过来的目的,原来是帮自己的,心中又是温暖又是自责,只能站起来连连道谢。 “那个人叫胡先志,是A市最大的建材商,脾气有点硬,你马上去见他,就说是我介绍的。” “妈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 偌大的办公室里,陆从白和沈仪薇对峙着,空气里充满剑拔弩张的味道,不过是沈仪薇单方面制造的攻击性。陆从白依然从容不迫地吩咐秘书出去泡一杯沈仪薇爱喝的绿茶之后,才道:“妈,我投资苏氏是因为商业需求,环保城项目做下来少说也能拿到一个亿,这样的好事能不做吗?” “为了钱就可以帮自己的仇人?”沈仪薇依然怒不可遏,她万万没想到,在苏氏这么虚弱的时刻,陆从白不仅不给予致命一击,反而伸出援手,这样的行为让她不解又极其愤怒难过。 “你难道忘了苏氏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她怒气冲冲地道,“你难道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那天我才去看了你爸爸,我还在他面前发誓一定要让苏氏彻底破产为他报仇,没想到你竟然出手救他们!你对得起你爸爸吗?你忘了你当初跪在你爸爸面前是怎么说的?” 一声比一声尖锐的质问让陆从白沉默下来,沈仪薇喘了口气,语气趋于柔和,“从白,你从小到大就很懂事,这么多年来我也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从君,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以前向往的一切,钱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你该明白,妈妈最想要的不是钱,我最想看到的就是苏氏彻底完蛋!” 陆从白坐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旁边的木质扶手,然而又很快放开了,他的声音低沉,“妈,我从没忘记过当初爸爸去世的样子,也没有忘记过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但是现在的情况……” “我不想听什么现在的情况!”沈仪薇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好像可以通过这个动作把想法强行戳进陆从白的心里,“你跟我听着,就算环保城真的能赚一亿我也不稀罕!我要的是苏氏死!” “妈,你冷静点儿。”陆从白的眉头皱紧。 “你让我怎么冷静?”沈仪薇恨铁不成钢,她完全不明白陆从白竟然可以这样做,对方是自己家的仇人,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为什么要帮他? “妈,当初害爸爸的是苏伟峰。我之所以帮悦铭就是希望能打击苏伟峰!”陆从白看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说道。 沈仪薇怔了怔,冷静下来,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陆从白捂住额头,坐到沙发里点点头。 沈仪薇的脸色终于好转,她想起最近听到的风声,脸上浮现出冷笑,“听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苏氏的老总了,真是太解气了,不过,和你爸爸的命比起来还远远不够!” 陆从白道:“总之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您就不要再操心了。” 正在这时,秘书从外面端着茶水进来,恢复平日优雅的沈仪薇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苏氏的新董事长和你走得很近?” 陆从白心头一跳,笑了笑道:“就是一般的合作者。” “哦?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还是个孩子,有点单纯。” “单纯?”沈仪薇冷哼一声,“苏氏没有一个好东西!” 陆从白知道她对苏氏怨念深重,无论说什么她也不会听,便住口不言了。正准备转移话题,沈仪薇又道:“我听说了你一些事。” “妈,你怎么老听说一些事啊?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陆从白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最近几年,他与母亲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而两人之间的话题基本上都围绕着“报仇”“苏氏”,千篇一律的话题让人觉得特别疲乏。 “你出去。”沈仪薇朝秘书瞄了一眼,秘书便退了出去,并把房门掩上了。 陆从白知道她支开秘书是有话要说,但是不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听说,你在交朋友?” 话语中隐含的深究让陆从白心又是一跳,道:“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从哪里听的,总之你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没有。”陆从白毫不犹豫地否认。 “听说你以前和一个画家走得很近。” 陆从白不言。 沈仪薇的表情不辨喜怒,道:“我不干扰你这方面的自由,只是人言可畏,还是别离经叛道得好。” 陆从白眉毛一挑,抬头看她。 沈仪薇的表情淡淡的,“看我做什么?你妈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什么事没见过?你想玩可以,只是别把自己毁了。” 陆从白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道:“我知道。” “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扰,我只希望你别忘了你爸爸。” 沈仪薇说完这话,放下茶杯站起身,“我约了林太太牌局,先走了。” 陆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母亲对他们兄弟两确实费尽心力,当年父亲去世,全是靠母亲一手把他们两拉扯大,如果没有母亲在关键时刻找人推了自己一把,自己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而且这么多年来,母亲从不干预他想做的一切,哪怕当初辍学去拉建材,后来把所有的钱和人一起去做风险极高的天使投资,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和反对,她唯一比较坚持的只有一个——让苏氏破产,让苏氏的人受到惩罚。 难道要让她这个唯一的愿望也失望吗? 可是……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脸庞,陆从白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第五十一章 在MANDY的引荐下,苏悦铭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建材大老板胡先志。他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灰色外套,头发短短的,和人谈话的时候语速慢而柔和。从他身上,苏悦铭完全感觉不到周爷爷所说“脾气有点硬”。 见到苏悦铭胡先志似乎也有些吃惊,稍稍打量了苏悦铭片刻转头对MANDY笑道,“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孩子,周老说是朋友,我还以为和我年纪差不多呢。” 然后又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来来来,进去说话。” 苏悦铭看到他面相和善,心里不再那么忐忑,道了声谢谢跟在MANDY身后进入胡先志的房间。 与人想象不同的是,胡先志的住所不是别墅,而是一家普通的居民楼,从墙壁上灰褐色的颜色和饱经风霜的砖面来看,这栋居民楼已经有些年代了。 “胡叔叔,你怎么还住在这里呀?听说你不是买了个大别墅吗?”MANDY看来和胡先志非常熟,说话也没有任何拘束感。 “哪里有这里住着舒服啊。”胡先志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目光却在苏悦铭身上逡巡。 苏悦铭礼貌地坐下之后,向胡先志做自我介绍,没想到胡先志却摆摆手,眼角处闪过一抹一闪即逝的轻蔑。虽然消失得快,但是苏悦铭自小到大生活境况都是看人脸色而活,对于察言观色比常人要稍擅长一些,当下知道胡先志定是看不起自己的年龄,便微微前倾身子表示诚意。 “胡先生,其实这次我来是想和您谈谈环保城项目的事,周爷爷向我极力推荐您,说您是大风大浪里来的,实力雄厚,所以我特地从S市过来拜访您。” 说完,双手奉上先前准备好的一盒上好普洱。 在来之前,苏悦铭便细细打探了这人的喜好,知道这人外表随和,可骨子里却是有点脾气的,否则周爷爷也不会一直强调此人脾气“有点硬”。周善国红娘做到底,还为他指点迷津,这才有了献普洱这一幕。 胡先志目光微微一闪,没有伸手去接。苏悦铭也不着急,依然双手捧着普洱恭恭敬敬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MANDY看着着急,朝胡先志撒娇,“胡叔叔,您可别以大欺小啊,这盒普洱是悦铭千挑万选的,您就收下吧。” 胡先志依旧默然不语。他有个让人很敬重的习惯,拿了别人的东西必定要还情,所以几十年风风雨雨下来,得了仗义耿直的好名声。 苏悦铭自然也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所以很希望他能收下,虽然心里着急,但这当口儿,多开口只会坏事,有MANDY在旁边,她说的一句话顶得上自己一百句。 MANDY果然不负他望,看胡先志不为所动,便又道:“胡叔叔,悦铭年纪小,您可别欺负他。” “年纪小又怎么样,当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走南闯北了。”胡先志终于开口,取过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MANDY眼珠儿一转,笑道:“胡叔叔,谁能跟您比呀,不过悦铭走到今天,也吃了不少苦呢,当初从窗户上摔下来差点死掉。”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怎么回事?”胡先志终于恢复了和气,抬眼朝苏悦铭瞧了一眼。那一眼虽然淡,可苏悦铭还是捕捉到了一抹柔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以前被人锁在三楼,后来从窗户里跳下来了。”老老实实地说。 “家里人呢?”胡先志问。 “没了,我跟我伯父伯母住。” “哦。” 胡先志何许人也,一想便知道这背后隐藏了些什么,又见苏悦铭依然恭敬有加,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诉害怕,心中便隐隐有了几分赞赏。 “坐下吧。”胡先志示意。 苏悦铭心里微微高兴起来,捧着茶盒坐下,那盒子包装精美,长时间用手捧着也挺累人,但是胡先志没说收,苏悦铭也不想收起来,总觉得要是把盒子放在桌上或沙发上就特定送不出去了。 这种预感让他一边回答者胡先志的话一边捧着盒子,手腕渐渐有点酸。半个小时后,胡先志终于道:“老捧着手不酸吗?给我吧。” 苏悦铭心中大喜,连忙站起来把盒子恭恭敬敬奉上,亲手交到了胡志明手中。 MANDY在一边看着,长长地替他松了口气。 此后MANDY引话,终于谈到了环保城项目上。 “胡叔叔,您是不是想要投资环保城项目?” 苏悦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胡先志。 胡先志不说话。 那几秒钟像是一个世纪漫长,苏悦铭觉得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声音大得如雷响,手心里也渐渐浸出了汗液。 终于,胡先志摇了摇头。 苏悦铭相信自己的目光一定满是失望,他勉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道:“胡先生,我们苏氏虽然现在面临难关,但是我们毕竟有十多年的经历,绝对不会就这样倒下。这次环保城项目即使危局,也是机会。如果您能加入,要是成立最后肯定会……” 胡先志摆摆手,示意他停止。 苏悦铭住了口,虽然他很想向他噼里啪啦地把心里的想法全倒出来,但也知道这样说出来会惹人反感,只能忍住了。 MANDY身为救火队员,连忙上阵,“胡叔叔……” “好了好了。”胡先志又摆摆手,“我说不投资就不投资。” MANDY刚要说话,他又道:“但是,我可以低价把建材卖给你们。” 苏悦铭和MANDY同时愣住,半秒钟之后心头涌起一股狂喜。 “胡叔叔,你太好了!”MANDY跳起来跑到胡先志身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苏悦铭也很激动,但是怕一跳起来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稳重”形象,遭胡先志鄙视,遂低头快速调整面部表情,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君子脸,呵呵笑着说谢谢。 “我这么做,有两个原因。”胡先志倒是看惯了这些反应,扬起手指头,“第一,周老的面子我不能不给;第二,听说你推了其他人,特地到S市来就为了见我,你够诚;第三,你这孩子一看就很老实。” 呃? 大概是周爷爷说的吧? 苏悦铭只是良心疼了那么一刹那,脸上很快便浮现出一抹极其老实真诚的表情,对“推了其他人特地到S市来见胡先生”的事默认了。 ……我没有承认,我什么也没说。 高高兴兴地出了胡先志的门,苏悦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给陆从白打电话,像往常一样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我要回S市了。” “现在在哪里?” 苏悦铭接过MANDY的袋子,边跟着她进服装店边道:“我在A市。” “去见周善国?”陆从白人精一个,什么也瞒不了他。 苏悦铭嗯了一声,低声道:“前不久我们的建材出了问题,周爷爷给我找了一个老板,现在问题解决了。” 陆从白只哦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苏悦铭琢磨了一会儿,道:“你不怪我瞒着你吗?” “你说呢?” “没有。” 陆从白呵呵的笑声从话筒传来,“你小子最近变了不少,胆子也肥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苏悦铭刚要回答,MANDY穿着件长裙从试衣间里出来拉着他看,“你看我这件衣服怎么样?” 苏悦铭忙道好看,MANDY脸色一沉,“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好看?真没诚意。” 苏悦铭慌忙赔不是,不想手机里传来陆从白戏谑的声音,“哟,有美人相伴哪,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苏悦铭顾此失彼,苦笑,“一时间说不清,等我回来再说。” 陆从白便说好,两人结束了通话。MANDY围绕着苏悦铭转了一圈儿,冷不丁道:“你刚才和谁说话?” 苏悦铭随口道:“陆从白。” MANDY似乎愣了一下,“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苏悦铭奇怪地看了她一样,“他是我哥。” MANDY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心里琢磨着到底苏悦铭知不知道陆家和苏家的恩怨,但转念一想这事情苏悦铭心里头不可能不知道,便又住了嘴,进试衣间换下衣裙,霸气地对服务员道:“全部包起来。”又用一根纤指指着苏悦铭道:“他付账。” 苏悦铭苦笑。 第五十二章 陆从白从小到大,几起几落,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了。这段时间苏悦铭比起以往很少给他打电话,也不像以前事事请教,他的心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是更多的是欣慰。在他的观念里,真正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为那人遮挡所有的风雨,而是要让那人有面对风雨的能力。 世事无常,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如今环保城项目已经上了正轨,就算苏悦铭那边的谈判并不顺利,他也有备用的供应商人选。既然他能亲自奔波,就让他自己来吧。 陆从白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放在书桌上。 那只杯子洁白细腻,外表布满裂痕,然而主人却舍不得将他扔掉。 陆从白看这只杯子,总会忍不住想起苏悦铭来到陆家的那个晚上,那样一个柔软、胆怯、惊惶的孩子,像一只小动物,却又在摔坏杯子后花一天时间把杯子补起来,算是个笨笨的孩子吧? 陆从白自己未意识到,他的嘴角已经微微扬起。 轻微的敲门声让他恢复了古井无波的面容。 “哥。”陆从君精致的眉眼出现在室内,带着一丝犹疑,“你忙吗?” “什么事?” 陆从君嗫嚅了片刻,道:“我在学校里听说了一些事……但我知道这是别有用心的人乱说的。” “有话直说。”陆从白的神色淡淡,好像在他的生命里,就没有值得他变色的事。 “那……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陆从白给了他一个冷冷的眉眼。 “听说你和苏悦铭在谈恋爱。”原话比这个难听百倍,诸如包养、交易,怎么恶心怎么来。 陆从白自然也能猜到,脸上划过一丝怒色,不过,却不想否认,“我跟苏悦铭之间确实是恋爱关系,准确说,是我在追他。” 陆从君倒吸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说话,陆从白又问:“你们学校为什么传我和他之间的事?” 压抑下震惊的思绪和追问,陆从君道:“我不知道。” 陆从白道:“我不喜欢别人乱说我和他的私事,学生该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懂吗?这件事肯定有人在背后使坏,你去把他找出来。” 男人的眼角眉梢一片平静,陆从君却感到一阵冷风在屋子里盘旋,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明明他是为了关心、质问来找他哥的,结果被他哥的气场压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还答应了要好好管教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该怎么向妈妈交代? 夹心饼干真难做! 陆从君忍不住内牛满面。 而他走后,陆从白的脸色阴沉下来,看来,已经到不得不摊牌的时候。 苏悦铭刚下飞机,满身疲惫地拖着行李箱往候机厅走。 “悦铭。”熟悉的声音近在耳侧,苏悦铭急忙转头,果然看到陆从白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不远处。 “你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陆从白已经迈着长腿过来提过的行李箱,“很累吧?” “还好。”苏悦铭又是惊喜又是诧异,“我记得我没说过今天回来。” 陆从白是大忙人,不想打扰他。 “昨晚做梦梦到你说今天要回来,所以来试试运气。”陆从白笑,其实是打电话给周善国确认了行程。最近苏悦铭快速成长起来,欣慰的同时也颇让陆总感到自己受到冷落,觉得应该主动出击刷刷好感度。当然也聊了关于陆家和苏家的恩怨。老头子过了那么多年,竟然还如此维护苏家,不由让人感慨。 苏悦铭心里滑过一道暖流。 这段时间说不痛苦是假的,没有陆从白在身边,就好像少了一个依靠,如今见到这个人,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车里温暖宜人,加上身边的人令人心安,苏悦铭放松戒备,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陆从白似乎有话要说,但看他很累的样子便默然无语。 再醒过来时,陆从白已经不见了。 是在自己的家里。 苏悦铭抓起床头的腕表一看,已经中午十二点。 这一觉睡足了,整个人精神奕奕,终于有空去回想今天的细节,好像陆从白有什么要对自己说,整个人有点不一样。 他不敢肯定,不过相处这不长不短的时间,他能体味到他冷面下的某些情绪。 “少爷醒了?”吴妈出现在门口,笑容满面。 苏悦铭回以微笑的同时脑中灵光一闪,那笑容便僵在脸上。陆从白的变化,不会和苏家陆家的恩怨有关吧? 前段时间因为太忙回避了,如今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如果陆从白心怀叵测怎么办?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别有居心怎么办? 苏悦铭一下午都在想这件事,最终下了一个决定。 在这种重要关头,他希望两人能够相互信任,事情放在心里怎么想都没用,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给个痛快。 晚上两人吃了饭,开着车到山顶。 夜晚的山林意外地美好,浅银色的月辉洒在树叶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银粉。风吹动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和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大晚上爬山,太奇怪了吧?”苏悦铭笑道,老实话说陆从白约他出来在他意料之中,心里憋着的话在吃饭的时候吞吐了两次也未问出。 不由为自己的没用而生气。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对待同一件事,陆从白就能够若无其事呢? 如果他是抱着目的接近自己,那他也太会演戏了。如果不是,那么他这么帮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不会相信陆从白不知道苏陆两家的恩怨。 陆从白开了车灯,明亮的光束照出一小片空地,他走到前方一处大石头上拍了拍,示意苏悦铭过来坐下。 两个人坐到一起,石头有点冷硬,风吹过来的时候带着潮湿的夜岚,小小的鸡皮疙瘩冒出来,苏悦铭打了一个激灵。 “冷吗?”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刚想摇头,身上一阵温热。 苏悦铭转过头,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衬衣的陆从白伸长了腿,侧脸的轮廓在明灭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 犯规!为什么要这么温柔?这么好的气氛你让我怎么开口? 苏悦铭心里咕噜了两句,拉了拉身上的大衣,黑色的大衣,还带着那人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清香。他挪了挪,靠近陆从白,将大衣的一半批到那人身上,说:“这地方比下面冷。” “听说要比城里低两度。” “是啊。”苏悦铭答,心里纠结着该如何开口。 “悦铭。”静默片刻,陆从白先开了口,“我喜欢你。” 满脑子纠结的苏悦铭啊了一声,反应不过来。 “我喜欢你。”陆从白若无其事地说,好像说“今天天气有点冷”“饭菜很好吃”之类,平淡得让人感觉不到他在说一件让人眩晕的事。 苏悦铭呆了半晌,下意识地“哦”了一下。 轮到陆从白惊讶地转过头,“你答应了?” “呃?”苏悦铭回过神,连忙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你大爷的,别这么突然好不好? 陆从白皱起眉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苏悦铭终于从一连串的打击中回过神,连忙抢夺话语权,“在我答应之前得先搞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陆从白的眼中满是愉悦。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知道苏悦铭对自己有若有若无的好感,但是他却不敢肯定那是爱,恐怕更多的是对长辈的依赖。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甚至被厌恶和害怕,然而比自己预料得要好很多的反应让他喜出望外。 看到面前的人,他恨不得将他揉到自己的身体里。 苏悦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很有问题,是“答应之前”,意味着自己其实已经准备答应了! 腾的脸开始发热,苏悦铭假装很淡定地问:“我听说我们两家之间有些恩怨……”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苏悦铭莫名雀跃的心情降低一度,迟疑地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吗?” 苏悦铭微囧,这个故事谁没听过? 陆从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笑眯眯地说:“你不觉得我们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吗?不过我们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不会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笨,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凄惨。” 苏悦铭打掉他不老实的手,瞪着他到:“谁跟你罗密欧和朱丽叶了?” 陆从白的笑声低沉悦耳,神色渐渐认真,“我向你道歉,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想着利用你,但是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那样的想法就已经消失了,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容易让人想到别有用心,但是我发誓,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 陆从白不是个随意许诺的人,有诺必行,如今向自己这番表态,苏悦铭心中不由深受震动。他低下头道:“我也向你道歉,我曾经怀疑过你的目的……” “我们约定过,一定要相互信任,不是吗?”陆从白看着他,心底柔软一片。想必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劝说过不要听信自己吧,想必那个时候他应该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可是这孩子却从始至终都坚持在自己这边,给予了最大的信任。 忍不住将他圈在怀里,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触碰他的额头。温暖的感觉从额头相触处扩散,两人都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你接不接受?” “嗯?”苏悦铭不明所以。 “接受我的表白啊。”陆从白笑得很温柔。 苏悦铭的脸又红了,左顾右盼地不敢面对陆从白的眼睛,然而鼻端却轻轻地发出一个“嗯”音。 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你妈妈和弟弟呢?” “我会搞定的。”陆从白抱住他,低声承诺,“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被他抱住的苏悦铭没看到,陆从白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然。 第五十三章 “什么?!”沈仪薇失手将茶杯摔到地上,一张美丽的面孔已经煞白。 “我要和悦铭结婚。”陆从白面不改色扔下重磅炸弹。 沈仪薇彻底被炸晕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陆从白,“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对得起你爸爸!?”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而出。 陆从白的眼神暗了暗,道:“父亲的恩怨,我自然要了解。当年是苏伟峰从悦铭手里夺走了苏氏,害死了爸爸,我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的。” 他顿了顿,道:“但是,这一切和悦铭没有关系。” 沈仪薇一口气憋在胸口,尖利地说道:“可是他是苏家人!我不管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但就是苏家人不行!” 陆从白的面色平静下来,他理解母亲的愤怒,也知道要让人强行改变长久以来的观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他并不打算得到她的理解和认同。 “妈,我已经长大了,有权选择自己的伴侣。如果你不喜欢他,你们可以不见面。”他今天之所以提这件事,只是告诉她自己要和悦铭结婚的事实而已,并非来祈求她的认可。 沈仪薇愣住。 陆从白道:“如果你看不惯,我也可以搬出去,我的房产不少,住哪里都可以。” “你……”沈仪薇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千依百顺又优秀得不可思议的儿子,竟然为了维护仇人和她闹矛盾! 陆从白吃软不吃硬,然而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肠。从小到大,他大多会在不伤害沈仪薇感情的前提下做决定,因为他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但是他也是个独立自主的人,该自己拿主意的时候绝对不会妥协。这一次注定要伤害母亲的感情,但是他也不会妥协。 和母亲闹矛盾的事,苏悦铭一点也不知情,陆从白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和陆从白结!婚!了! 陆从白永远胸有成竹,永远一幅万事皆在掌握的镇定模样,让苏悦铭并没有意识到陆家已经快要翻了天,也不知道陆从君已经找到散播流言的凶手。 城郊一处别墅,陆从白的一处私宅。 丛林掩映,四周人极罕见,适合干坏事的好地方。 苏正楠被迫坐在沙发上面对前方的人形凶器。 陆从君像个帝王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对面的欧式长椅里,没有他哥在的时候,他那身痞子气又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这个年纪的人,正处于崇尚大哥组织等团体的中二时期,陆从君家世不错、打架也行,在学校有一批忠实的跟班。 “你你你想干干干嘛?”自从父亲失去了地位,苏正楠被打落凡尘,连带着气势也弱了。在父母不断的吵架和别人异样的眼神中,他的内心渐渐扭曲,觉得这一切都是苏悦铭造成的,是他抢走了他的一切,他不甘心! 可是,苏悦铭却做得很好,加上陆从白有意无意地阻拦,他也想不出整死苏悦铭的方法。后来他寄希望于环保城项目的失败,等着看苏悦铭的笑话,没想到在陆从白和周善国的支持下,项目居然开展起来了! 气愤不过的他只能选择了恶意中伤苏悦铭,败坏他的名声。 他不好过,苏悦铭也别想好过! 他联系了媒体,可没想到对方却不敢登出,在A市,媒体开开陆从白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无所谓,然而真的涉及到隐私和声誉,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媒体无果的情况下,苏正楠更加气愤和嫉恨,凭什么那个唯唯诺诺的臭小子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维护?凭什么他可以占有那么多好的东西?那些原本是他的!是他的! 于是,激愤之下,他在校园里把流言传来出去,这一次果然谣言满天飞,然而他还为得意多久,陆从君就找上门来了。 昏头昏脑的他被塞进车里带到这个地方,看着周围不怀好意的面孔,他忍不住想大喊救命。 “干嘛?”陆从君用脚踢了踢他的下巴,“你自己干了什么事不知道吗?” 苏正楠痛得想流泪,却依然嘴硬,“我、我没干什么事啊?你们这样对我是违法的!” “哦,你也知道违法啊?你中伤别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违法吗?”一个男孩嘲讽道。 被戳穿了自己做的事,苏正楠一下子心虚了,他忙道:“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陆总和苏悦铭有暧昧,没有后面那些难听话……” 陆从君脸色一沉。 苏正楠有几分急智,情急下朝陆从君大喊:“陆从君,难道你真愿意让那种玩意儿做你的嫂嫂?” 陆从君抿抿嘴。 苏正楠见了心中暗喜,陆家和苏家有那么大的仇恨,他才不信陆家愿意接纳苏悦铭,说不定听到这样的传言都会恨不得掐死苏悦铭吧?于是再接再厉道:“或许陆总对他有好感,但是苏悦铭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单纯,他的心思恶毒深沉,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你们为他出头,是被他骗了!” 陆从君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况且,苏家和陆家不是仇家吗?我想不通你们有什么理由帮他!” 话音刚落,一条长腿忽然踢了过来,将他踹翻在沙发上。陆从君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们家变成这样,全都是拜你爹所赐!” 苏正楠捂着鼻血直起身子,却猛然看到陆从君放大的脸,那脸上满满的都是恨意,放佛一匹被激怒的恶狼! 他瞬间吓得惊叫一声,“你不能打我!我要告你!” 陆从君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告我?去啊!就算把你打残废,我一样能安然无恙!” 说完怕恶心似的日扔开他,朝众人命令道:“给我狠狠打!” 当然,苏正楠被教训的事,苏悦铭不知道。 苏伟峰一家子被房东扫地出门,工作被辞退的事,他同样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都在为环保城项目东奔西跑。 慢慢的,环保城已经接近尾声,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苏悦铭忍不住想欢呼雀跃。 某天,陆从白忽然对他说:“等项目一结束,我们出去玩儿一趟吧。” 高兴的苏悦铭想也不想地回应,“好啊好啊,不过去哪里玩儿呢?” “你有建议吗?” “去云南?听说那里很漂亮。” “云南这个季节不好玩儿。” 苏悦铭想了想,“拿去爬长城?” 陆从白嗤之以鼻,“长城有什么好爬的?都爬过好几次了。” 苏悦铭搔搔头,“我还真没想过去哪里。” “你的眼界不会放开一点儿吗?不要局限在国内。”斜眼瞧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他眼界的鄙视。 苏悦铭郁闷了,“那去哪里?你给个建议。” “欧洲。” “为什么想去欧洲?”苏悦铭疑惑。 陆从白轻咳一声,“实惠。一次性可以游览好几个国家。” 他怎么会告诉他是准备骗他去荷兰结婚的? 贫农阶级N年的苏悦铭果然被“实惠”吸引,忍不住认真思考起来,“那这样的话,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行程……” 陆从白微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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