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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是你的飞蛾 下+番外篇——by无边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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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欢迎挑衅

 午后,一场雨过,水云川打开办公室的窗子,深呼吸,大口大口沁凉的空气涌进肺里。他从窗口向下俯视,街道上车来人往、络绎不绝,整个城市被忙碌充斥着,每个人的眉间都带着焦虑与疲惫。 好像,很少有人在笑。现代化的生活,带给人们的是毫无间隙的生活。感觉,空间很逼仄,也许,那是种心理上的反映。 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微尘,想到他干干净净的笑容,还有那种与世无争的宁静。心里,又有浅浅的暖意在浮动,呼吸间有了类似于芬芳的味道。 小尘……他把额头抵在窗子上,喃喃地唤微尘的名字,嘴角露出近乎痴迷的笑容。若是有人这会儿闯进办公室来,肯定要被那张看惯的冰山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而吓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到韩凌慵懒的声音问:“在干什么?” 水云川有些发愣,这家伙莫非在睡午觉?可是睡午觉就睡吧,还打什么电话?“午间休息,你呢?” “在阿越这里,喝了点酒,准备睡一会儿。” 水云川品着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得意?脑子里立刻浮想联翩……赶紧打住,淡淡地嗯了一声:“找我有事?” “哦,想找你聊聊。” 水云川没好气道:“你这会儿聊的对象应该是阿越吧?” “跟他天天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话好聊?”口气像是别人说:“都老夫老妻了,没感觉了。” 水云川听到对面“啪”的一声响,煞是清脆,心中暗想,不会是被卓越呼了一巴掌吧?他们俩……竟然已经同居了,而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些浑蛋,一个两个都……重色轻友。 不过,他们是怎么说服两家父母的呢?难道卓家和韩家的双亲大人都特别开明,所以没有上演老徐家的全武行? 好吧,如果是这样,那真是恭喜他们了。突然想到自己心里那种“诡异”的潮动……赶紧硬生生掐断,走到一边沙发上坐下,也带着些懒洋洋的姿态问:“那就聊吧,想说什么?你和阿越的风流事?” 卓越“啧啧”了两声:“云川,你有进步了,变化不小,看来是某些方面有所突破。” 水云川不理他:“到底想说什么?” “哦,是这样的,今天‘青橄榄集团’的老总沈新如打电话给我,说十月初有一场K城时装秀,他想让小尘做他们的模特。我说我上次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有被你砍头,这次再不敢摸你的虎须了。可他软磨硬泡,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厚着脸皮来跟你商量……”韩凌试探性地顿了顿,想看看水云川的反应,可对方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轻轻咳了一声:“我说云川,就算你有超强的占有欲……呃,不是,是保护欲,也应该像普通的家长那样,让自己的孩子发挥他的特长吧?你不能把他的好处藏着掖着,埋没人才啊。” 水云川发出一声苦笑,他和微尘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家长”和“孩子”的关系,虽然在百川中学水微尘的“家长联系人”一栏里写着他的名字。 这个韩凌,必定是知道了微尘在学校里的情况,所以拿话挤兑他。 韩凌本来以为水云川会冲他发火,断然拒绝他的要求,现在却听到一声苦笑,他不禁愣了:“云川?” “你知道小尘现在已经上学?” “是啊。” “他需要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百川中学就很好了。”韩凌装傻。 “我是说,他不能受到社会上的那些干扰和诱惑!”水云川稍稍加重了语气,但没有怒意,“我知道,你想做小尘的伯乐,我很感激你。可我不赞同你。小尘刚进学校就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就是因为他拍了青橄榄那个广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本身是个极低调、极淡泊的人,我不想他被卷入名利圈,更不想他遭到别人的忌恨。” 想到水云波对他说的话,心里隐隐一动。这小子,除了忌妒自己对小尘的栽培,恐怕还忌妒小尘身上自然散发的光芒吧? “他现在还在读书,我希望他安安静静地读书,希望他成才。他将来必定是为水家工作的,我必须杜绝他往歧路发展的可能性。”水云川用在分析一个项目可行性一样冷静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 韩凌费力地:“云川,你真是……”仰天长叹,“撼山易,撼水云川难!”最后垂死挣扎般说了句,“你就不能尊重一下小尘的意思么?非要这么专制?” “我的意思,就是小尘的意思。”水云川笃定地答,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得意。 “好吧,我放弃。”韩凌闷闷的,“我睡了……阿越……”最后一声低喃,像诉苦又像撒娇,还有些像求救。 水云川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手抖了抖,摁下挂机键。 微尘这几天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无论是走在校园里还是坐在教室里,都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过走在校园里的时候,背上阴风阵阵;而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前后左右电光闪闪。 背上的阴风,类似于杀气;前后左右的电光,则穿着一串粉红泡泡。 有一次上数学课,他正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老师一声咳嗽,看到老师严厉的目光射向坐在他斜次里的一位女生。那女生匆忙把笔盒盖住,那一瞬间,微尘看到笔盒当中有一面镜子,而镜子的方向正对着他。 老师顿了顿,向他瞟来一眼,极快的一眼,微尘却发现了其中的无奈。 他一下子从懵懂中醒来,难道那女生在上课的时候借着笔盒上的镜子偷看自己? 旁边刷刷地投来一把目光,微尘的脸倏地红了。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幸好老师又咳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回去。微尘才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这时,他前面的水云波侧过身子,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本子,本子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字:“招蜂引蝶”。 微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涌向头顶,几乎冲破他的天灵盖。这四个字,少爷说倒也罢了,可是水云波说,对他是极大的侮辱。 他猛地握紧拳头,脸色发白,眸子中涌起浓重的墨色。像最深的夜,凝结在眼里,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意。 坐在他旁边的是那位叫孙晴的女孩,他第一天进班级的时候,她曾帮他说过话。此刻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回头看他一眼,表情有些担忧。 微尘看到了,连忙收敛自己的情绪,向她微微一笑。 孙晴的脸又有些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水微尘只是一名仆人,明明知道他比她们都小两岁,可没有人把他当弟弟看。看着他的时候,好几位女孩都忍不住耳热心跳。 她们甚至私下里传言,水家小姐水蕙风和微尘在谈恋爱,微尘将来肯定是要入赘豪门的。 听到这个消息,有人犯酸,有人却真心为微尘高兴。 一星期很快过去,周五下午放学后,微尘骑单车出校门。九月的天,四点半太阳还明晃晃地悬在天边。白天天气仍很炎热,早晚却凉快了许多。 微尘算好时间,肯定可以在五点准时回家,所以他不急不缓地踩着自行车,优哉游哉,沿途欣赏着两边风景。 经过凤凰大道的时候,他突然心头一紧,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乍一转念,就听到身后嗖嗖的声音,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生骑着单车,横冲过来,越过他,猛然掉头,把自己横在当路,拦住了他。 微尘迅速握刹车,用双脚抵在路上,抬头去看那几个人。 一共四人,都是生面孔,个个脸上流淌着张扬和肆意,打扮相似:胸口绘着另类图案的短袖T恤、带着破洞的牛仔裤、黑色球鞋。 为首一人染着一头黄发,向微尘吹了声口哨:“果然长得够帅,难怪能迷倒一大片女生。” 微尘微微蹙眉,这些流里流气的学生,难道会是百川中学的? “小子,我们跟你不同船。”仿佛猜到微尘心中所想,小黄毛撇了撇嘴,“我们是来找碴的。” 微尘不禁扬了扬嘴角,好啊,流氓得很彻底。自己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了,在流浪的日子里,也遇到过街头的混混,挨过他们的打。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果谁再敢欺负他,他就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练武之后,只跟少爷和关塞打过,今天正好借这些人练练拳脚。 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向自己挑衅?既然不是百川中学的,大概就算自己是万人迷,也碍不到他们什么事吧? 他很淡定地下了车,在那些人的注视下,把自行车安安稳稳地放在路边,然后轻轻拍了拍手,笑吟吟地道:“好啊,说出理由来。” 小黄毛一愣,他旁边那三人也是大眼瞪小眼,似乎有些惊讶微尘的反应。 小黄毛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戾气,表情便变得有些狰狞。微尘见此情景,笑容更加可掬:“好,这下有点像了。” 四人听着这话奇怪,可也听出不是什么表扬。一下子怒了,个个瞪着微尘,质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微尘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们,“我不认识你们,要打架也得找个适当的理由。” “臭小子!”小黄毛捏起拳头,左手握了握右手的手腕,“你敢勾引我们老大的女朋友,胆子不小。” 微尘错愕,老大的女朋友? “抱歉,谁是你们老大?谁又是你们老大的女朋友?” 四人更怒,一人叫:“这小子装聋作哑!百川中学才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居然装不知道!” 另一人吼:“我们替老大好好修理他!揍他!揍他!” 四人齐齐向微尘扑去。 微尘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真的是来“找碴”的。如果他们说的是小蕙,他不相信小蕙会和这种不良少年有什么牵连。 什么老大,什么女朋友,无非只是捏造出来的借口。他们,就是来打他的。 他淡淡一笑:“我——欢迎之至。”迎着冲在最前面的小黄毛,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打架 小黄毛大概没料到微尘是会武的,而且来势这么凶猛,急忙后退。却不料微尘的目标并不在他,临时改变方向,这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踢在他旁边一个鼻梁上有几粒小麻子的男生腿上。 那男生“嗷”的一声,痛得当场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自己的腿,脸顿时就扭曲了。 其他三人一见,齐齐变色,刷刷刷,每人亮出一把弹簧刀,恶虎扑食般向微尘扑了过来。 微尘心头一凛,这些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凶器,他们是仗着有后台,还是本来就流氓不要命? 他向两旁看了看,这段路上行人比较少,偶尔经过的车辆,只有几道好奇的目光从车窗里射出来,瞟一眼,没有人停下关注或报警。 人心冷漠。 微尘想,如果是在自己家乡,就是夫妻吵架,邻居也会上门去劝的。可是大城市里……他无奈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手下却丝毫没有停顿。 真正交上手,他才发现,这几个人不像简单的小混混,身手竟是不凡。尤其他们手握利器,而自己赤手空拳,再加上以众敌寡,他明显处于劣势。 那个被他踢了一脚的小麻子在缓过劲后,也扑了上来,这下便形成了以一对四的局面。 微尘不得不避其锋芒、攻其软肋。他身形灵动,在四人中间左冲右突,连连击中攻击他的对手。可他自己的左臂上也被划了一刀,右脸上被刀锋刮出一丝血痕。 鲜血染红白色T恤,脸上有两滴血滴滑落,受伤的微尘像被激怒的小豹,他一手一个,猛地揪住攻来的对手,将他们狠狠撞在一起。那两人惨叫一声,分开时各自额头鲜血淋漓。慌忙用手去捂额头,血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蒙住眼睛。 另外两人大吃一惊,这种骇人的架式,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正一愣之间,微尘一个手肘击中其中一人的胸口,将他击得倒退两步,弯下腰去,再也直不起来。 微尘已在交错的一瞬间夺了他的弹簧刀,雪亮的刀尖对准小黄毛刺过去。小黄毛只听到耳边锐利的风声,看到一张被刀光照亮的英俊的脸,一瞬间竟是吓懵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小黄毛脸上,打得小黄毛倒退三步,耳朵里轰的一声响,鼻血哗地流了出来。 天旋地转,这下真懵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奔驰无声地停在他们十几步外,目睹了微尘打败四人的最后几下。车门猛地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冲出来,大喊:“小尘,你怎么样?” 微尘抬头,水云川饱含担忧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与此同时,两名侍卫和司机潘峻已将那四个受伤的小子制住。 微尘举手擦了擦右颊的血迹,用手捂住左臂:“少爷,您怎么会经过这里?”心里隐约泛起暖意,少爷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忧,而不是生气。他问他怎么样,而不是质问他怎么回事。 他果然是在乎自己、关心自己的。 “出去办了点事,正好经过这里。”水云川简短地说了句,看到微尘右脸的血痕,瞳孔中顿时泛起危险的气息。竟敢伤他的脸,要是留下伤疤,他会要这些小子的命! 转身揪起地上的小黄毛,小黄毛已把鼻血抹得满脸都是,斑斑点点,半张挨打的脸肿得像馒头一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感觉到眼前的人气势迫人,小黄毛也有些胆怯了,却仍然强装着镇定,抬头看水云川。 “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和小尘打架?” 小黄暗地里一个激灵,脸上却还撑着,斜眼看微尘,轻蔑地笑了笑,问水云川:“你是水微尘的少爷?水家少主水云川?” 水云川默认。 “你不问问你的仆人,我们为什么打他?”他夸张地耸耸肩,“你家仆人在百川中学可是有名的校草,赢得了无数女生的芳心。他抢我家老大的女朋友,我们才替我家老大教训他。水少爷,你的仆人不简单哪,我看他心比天高呢。” 水云川眼神中冒起阴翳:“你家老大是谁?他女朋友是谁?” 小黄毛呵呵笑起来:“你去问你仆人吧,我才不会出卖我们老大呢。水家少主英明神武,不会对我们这些小人物用强吧?” “小人物?”水云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很好,我会查出你们的身份。”向潘峻一使眼色,潘峻不动声色地用手机拍了他们的照片,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现在滚吧!” 松开小黄毛的领子,回头:“小尘,走,我带你上医院包扎一下。” “少爷,太便宜他们了。”潘峻看着微尘,眼里露出心疼之色。 “不,放过他们吧,他们也是受人指使。”微尘轻道。 水云川宠溺地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把他的头发:“走。” 那个动作令四名不良少年面面相觑,几乎掉出了眼珠子。看着奔驰车驶远,小黄毛眯起眼睛,喃喃道:“这样子哪像主仆?难道……水家少主好那一口?这仆人是他的男宠?” “二少怎么没想到这点?他只要利用这一点,就会让水微尘在学校里名誉扫地,遭到所有人唾弃。哪个女人都不会喜欢他了。” “你傻啊!”小黄毛在说话的人头上拍了一掌,“二少自己是水家人,他要是这么说,岂不是把水大少的名声也搞臭了?水家家规森严,他哪有这个胆?” “他又不用自己去散布谣言,水大少也找不到他的错啊。” “嗯……这倒也对,我们去提提建议看。”小黄毛摸了摸脸颊,又摸摸身上被揍到的地方,嘶嘶抽气,眼露凶光,“没想到水家连个仆人都这么厉害,今天我们栽了,不好交代,就用这个办法……对!” 那个被击到胸口的少年到现在仍弯着腰,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我们赶紧去诊所吧,我痛死了。” “好。” 仁心医院,陆远程笑着拍拍微尘的肩:“小尘,原来你这么有女人缘?这可把你家主人给盖下去喽。”一边瞟水云川,“他这家伙到在都没有女朋友,面瘫一个,谁会喜欢?” 水云川哼了一声:“我才二十岁,你的初恋貌似比我现在的年纪要大了四岁。陆主任,在嘲笑别人之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 陆远程笑得更厉害:“我可没拿自己跟你比,我是说小尘。他才十五岁,就成了万人迷,还有人跟他争风吃醋。” 微尘窘极了:“陆少爷,请您别调侃我了,我也是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水云川一道目光递过来:“是小蕙?还是另有别人?” 微尘心里一阵刺痛,为什么,还不相信我?委屈地看水云川一眼:“少爷,没有人,他们是胡说的。” “可我听你们校长说,有女生在学校的树上刻:水微尘,我喜欢你;还有女生在上课的时候偷看你;还有人每天给你送吃的,对不对?” 微尘的脸腾的红了,的确有种种“迹象”,可在树上刻字这件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陆远程憋着笑,憋得嘴角抽筋,他总觉得水云川这样子实足像在吃醋,还是那种想发火发不出来,憋屈的吃醋法。 “我,我没有招惹她们,我只是规规矩矩地读书,可她们……”微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嗫嚅道,“少爷,我是没办法的。” “有办法。”陆远程突然插了句,然后看看水云川,慢悠悠地道,“像你家主人一样面瘫就好了。你知道他读书时光芒万丈,可为什么没有女生追他么?是因为没人敢追他,他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样——阴气太重。” 水云川狠狠瞪他一眼:“我嫌那些女生烦。” 陆远程点点头,意味深长地一笑:“也许,你有些特别,只不过自己没发现。” 水云川心里扑通一下,好像突然有颗石子落进水里,顿时有浪花飞溅出来。 陆远程的意思是说……自己的性向特别么? 他假装没听见,瞪微尘一眼。微尘脸上那条血痕不深,只贴了一道创口贴,陆远程说不会留下伤疤。可怎么看,这道创口贴怎么碍眼。 “我也不要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你要懂得拒绝。你越给她们希望,她们越会纠缠不休。你给我想清楚,是要安安静静读书,还是不断被麻烦包围。像今天这种事,要是再发生第二次,我就不让你上学了!”水云川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不让你上学”这几个字,现在对微尘来说简直像紧箍咒那么有效,他连忙摇头:“不,少爷,我不会再惹麻烦的。我保证,任何女孩子向我示好,我都不理她们!” “好。”水云川站起身,向陆远程点点头,“远程,谢谢你了,那我带小尘先回去。” “他手臂上的伤口比较深,暂时不要去上学了,在家休养几天吧。纱布和药你带着,每天给他换。”陆远程叮咛。 “我知道。” 回到家里,水云川叫微尘回房休息,微尘道:“我没事,少爷,只是伤了左臂,右手又没受伤,我可以服侍你的。” “不行,没听远程说么?别逞能,去休息去,作业也不要做了!” “明天是周末,休息两天就好了,少爷,我真的没关系。” 水云川脸一沉:“不听话?” 微尘只好妥协。 水云川瞪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咒骂:“死小子,不知道我会心疼么?尽惹事!”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微尘天性平和,若不是别人先来惹他,他是不会无故动手的。 看来,还是要派暗卫跟着他才是,学校里真的不太平,他需要保护。 不过,这小家伙真的很厉害,不愧是我TJ出来的……水云川不无得意地想。 第六十四章:依赖 吃晚饭的时候,水惊涛见微尘不在,有些奇怪:“怎么没看到小尘?” “他跟人打架,受了点伤,我叫他在房里吃了。”水云川答。 水惊涛愕然:“小尘跟人打架?”这孩子会跟人打架?“学校里的?” “看起来不像,穿着比较另类。” “原因呢?” “……”水云川有些费力,“他们说,他抢了他们老大的女朋友。” 水惊涛眉心一皱:“老大?什么老大?难道是黑社会?” “不是,是学校的学生。” “学校的学生称老大?还聚众斗殴?百川中学的风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坏了?”水惊涛生气道,“云川,你叫小尘把那些人的长相描绘出来,我要叫人去查。查出那个所谓老大是谁,叫学校处分他!” “不用描绘,我已叫潘峻拍了他们的照片,发到我手机里了。” “好,一会儿发到我邮箱里来。” “嗯。” 水惊涛的疑问显然不止这么多,最重要的还留在后面:“……你有没有问问小尘究竟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别人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早恋了?这孩子……”一脸听到儿子做坏事的父亲样。 水云川与秦霁风面面相觑,秦霁风唇角微扬,笑对水惊涛道:“干爹,你看小尘长得这么俊,气质又这么好,在学校里怎么会不引人注意?他不去招惹别人,但不能阻止别人来招惹他啊。我是绝对相信他的。” 水云川心头微微震动了一下,为什么,霁风哥会绝对相信他,我却仍然会怀疑他? 秦霁风向他投来极快的一瞥,仿佛猜到他心中的疑虑。水云川蹙了蹙眉,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水惊涛肃容道:“是我忽视了百川中学的教育,这件事,我要跟苏校长好好谈谈。” “水家产业这么庞大,干爹您事事关照,哪里操心得过来?”秦霁风道。 “父亲如果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水云川难得地主动请缨。 水惊涛神情一动,看儿子一眼:“好吧,等我找出那几个不良少年的身份,我就把后面的事交给你。” “谢谢父亲。” 微尘的房间虚掩着,荧白的灯光洒在他静谧的脸上。他专注地凝神看着书本,嘴唇微微翕合着,像是在默念英语单词。只有眉心浅浅的褶痕,显示出他忍痛的表情。 门,轻轻开了,水云川走进来,直到走到微尘面前,微尘才被惊动,连忙站起来:“少爷。” “不是叫你别做作业么?”轻轻的责备,却掩饰不住关怀之意。 “我没有做作业,我只是在看书。”唇边扬起细小的弧度,有些调皮。要不是脸色仍然发白,眸子没有平日那么清亮有神,这个笑容一定照人。 水云川忍俊不禁,下意识地伸手拂了拂他额前的头发,轻斥:“死小子,贫嘴!” 微尘但笑不语。 水云川示意他坐下,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看得微尘不好意思,几乎要侧头避开他的目光。 像自言自语似地,水云川喃喃道:“父亲问起你,我照实说了。” 微尘一惊:“少爷……”想站起来,被水云川的手势阻住,“老爷有没有责怪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巴巴地看着水云川,像是在说,“你有没有为我解释?” 水云川心里突然一荡,这样的微尘,让他觉得可爱无比。而且,那种无辜的眼神,让他充满保护欲——明明,是一个要强的男孩,而且淡定得有时候让人没着没落,看得见摸不着似的。 此刻,他却觉得微尘在依赖他。于是,他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我说你在学校迷得那些女生神魂颠倒。” 微尘苍白的脸一下子红了:“少爷,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老爷会责罚我的。” “呵,你这是在怨我么?”无良的少爷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逗着他的仆人。 “我,我没有。”微尘漆黑的眼睛看着水云川,无声地控诉。 这个表情,再次把水云川逗笑了。他伸手捏捏微尘的左脸:“好了,别一副受了冤枉无处申诉的模样,我没有那么说。霁风哥都帮你说话了,说他绝对相信你。老爷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水云川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受。只是很快地掠过,并不清晰。 微尘听得一阵感动:“秦少爷说绝对相信我么?”看水云川,眼睛在问:“那么你呢?” 不知为什么,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水云川觉得有些内疚。他目光躲闪了一下,假装去看微尘的英语书,看了两眼才继续说:“对了,我叫人拍了那四个家伙的照片,一会儿给老爷,他会亲自去派人调查这些人的来历,还有那个背后的老大。” 微尘一愣,老爷他,竟然这么关心我?可是,这几个人,会不会和水云波有关?自己刚进学校,除了他,好像没有得罪过别人。 “少爷,不用了,这点事,何必惊动老爷?我相信那些人不敢再来惹我了。” “不,百川中学是水家的教育事业,老爷和我都不能对这种歪风邪气坐视不管。水家子弟,包括你,都在这所学校读书,没有一个好的环境,我怎么放心得下?” 微尘又是一阵感动:“少爷……”不知道如何表达。 “好了。”水云川用手掌轻轻摁住他的手背,“今天少看会儿书,多多休养。待会儿要是一只手行动不便,就叫我。” “是,少爷。” 某人微微一笑,转身潇洒地走了。 微尘呆呆地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轻轻涌起潮水,而什么东西在潮水下,若隐若现……像水草。 那种东西,似乎叫做——依赖。 周一中午,百川中学食堂。水蕙风的目光追逐着一个个身影,从中寻找微尘的影子。可她没有看到。 她买了饭,经过水云波身旁,停下脚步,问:“哥,你有看到微尘么?” 旁边立刻有几道目光看过来,那是水云波的“跟班”们,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看就知道那是故意的。 水蕙风难堪地红了脸,可她强忍着,静静看水云波的反应。 “他今天没来,班主任说他病了。” “病了?”水蕙风一怔,“什么病?”担忧之色溢于眉间。 “我们也不知道啊,班主任没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吧?感冒发烧之类的,这几天天气不正常。”水云波很善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担心他?那不如去看看他喽。” “可我……”随随便便跑到大伯家去看他家的一名仆人? “有什么不可以?”水云波安慰,“你们是校友,他是你学长啊。你又不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要忌讳什么?” 水蕙风点点头,悄然走远了。 “老大,你家妹子真的很喜欢水微尘哎。”水云波旁边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你就不怕她真的陷进去了?” 水云波冷冷的目光转了转:“她已经陷进去了。” “那你不阻止她吗?” 水云波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老大,你不要装深沉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你们谁也不知道。水云波在心里想着,感觉自己胸口被两种东西充斥着: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洋。 陷进去的何止是她?你们不明白。 垂在桌下的一只手暗暗握紧。水微尘,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你好?每个人都喜欢你?大哥看不到你那双眼睛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贪婪和野心。你装出的温驯蒙蔽了大哥,他在心里把你美化了,连你打伤人,他都不会怪你。 他看不出,你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水大少正好经过,上来制住我们,他的保镖还打了我们。那些人很厉害,我们没有还手之力,不过,我们好歹把水微尘打伤了,二少,我们给你出了口气……”阿烈的声音在水云波耳边回响,“后来,水大少把那个叫微尘的带走,还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样子,啧啧,那样子……二少,我们说了你别生气啊,我们都怀疑,水微尘是水大少的男宠……” 他强忍着没有扇阿烈一巴掌,可是心里的烈火烧得像十六层地狱的火焰。 大哥,大哥……云川……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唤着水云川的名字,唇齿间几乎尝到血腥味。 水氏集团,总裁室,水惊涛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惊涛,你让我查的人我查到了,这几个人是城西马龙酒吧的服务员,年龄都在十六七岁,有的因为不想读书而提前辍学,有的读完初中没有上高中。他们练过拳脚,稍微有点本事,所以酒吧老板也把他们当保安使。 水惊涛心里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们还是孩子啊! “酒吧里时不时有人生事,所以这几个少年习惯了打架,不过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据酒吧里人反映,这几个男孩跟百川中学一名叫周嘉伟的男生关系过密。那男生常去马龙酒吧摆酷,一来二去就跟这几个男孩认识了。” 顿了顿,那声音道:“周嘉伟现在在高二(1)班,原先是高一(3)班的,和你侄儿水云波坐前后桌,是铁哥们。” 第六十五章:不伦之恋 水惊涛叫来秘书小文,这个年轻人二十四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就像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对他低声交待了几句,小文点头称是。 当天下午,放学后,水蕙风来到水氏庄园,进门时正看见容嫂端着一碗药上楼。她叫住她:“容嫂。” 容嫂回头见是她,立刻喜笑颜开:“蕙风小姐,你怎么来了?” 水蕙风心头小鹿乱撞,脸上却强装大方:“我来看看微尘学长。” “你来看小尘?”容嫂两眼放光,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哦哦,蕙风小姐真是有心人,请跟我来吧,我正要给他送药去。” 听到最后三个字,水蕙风心头一沉,自动忽略了容嫂那个“看来你们有故事”的笑容,惊问:“他怎么了?” “他跟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容嫂说完,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水蕙风再担心也不敢过多地流露在脸上,跟着容嫂上楼,走进微尘的房间。 “小……蕙风小姐?”微尘诧异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生病了,过来看看你。”天知道水蕙风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面对微尘那双湖泊般的眼睛,她觉得生病的是自己,因为她的脑子在阵阵发晕。 这不是在学校,是在他房间里,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身旁只有一个容嫂,空间竟是这样狭窄,仿佛连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容嫂知趣地放下药,向微尘使个眼色,就悄悄退了出去,并且带上了房门。 “原来,你是受伤了,伤得重么?看起来瘦了些。”肯定不会像容嫂说得那么轻巧,他的下巴看起来尖了不少。受了伤还不肯好好休息,还在看书,这个人,就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么? 充满温柔与牵挂的语气,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头。酥麻的同时,微尘觉得心里发涩。他知道,她来看他,必定是付出了很大的勇气。以她水家小姐的身份,来看他这名仆人,会有闲言碎语的。 还有,少爷知道,会不会又生气? 到底分不清楚,少爷生气和小蕙被人说闲话,这两件事哪个更令他困扰了。 “小蕙,你来看我,这不大妥当……”说出话来,又充满内疚,倒像是怪她似的,赶忙用歉意的目光看她,“对不起,我,我其实……”不知道说哪句话才好,语无伦次起来,“我没什么事的,只是受了点小伤……” “我们是校友,不是么?”水蕙风不自觉地搬出了自己哥哥的说辞,“你是我的学长,同学之间互相探望,这很正常啊。”故意做出俏皮的样子,歪了歪头,“说说看,我们优秀的学习委员,大名鼎鼎的水微尘同学,是怎么会跟人打架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哦。” 微尘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顿时忘了刚才还在说“严肃”的问题,莞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水蕙风眉心轻蹙:“可我想不出你会得罪谁呢。”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微尘怕她猜疑,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是几个小流氓,无是生非,不认得的,莫名其妙就打起来。我正好借他们练练拳脚,没事的。”他摸摸左臂,“被划了一下,伤口不深。是少爷一定要我在家养伤,我其实没那么娇弱。” 听他提起水云川的时候,水蕙风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来不及捕捉那种感觉,就被微尘引开了注意力:“今晚我就请少爷验伤,我没事了,明天可以上学。” “不。你千万别逞强,自己的身体要紧。”水蕙风关心地看着他。 “我真没事。以后还要当少爷的侍卫,保护少爷呢,这一点伤算什么?” 水蕙风心头蓦然一疼。水家树大招风,水家的产业受到黑白两道的觊觎,所以,水家人的安全一直存在隐患,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身为少主水云川的贴身仆人兼侍卫,微尘将来会发生什么,水蕙风无法预料。 可是,微尘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忠诚、写着无畏。只要大哥一句话,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有半点犹豫,是么? “你对大哥……是不是什么都能舍弃?”她怀着忧虑,小心翼翼地问。 微尘毫不犹豫地答:“是的。” 尽管在预料中,水蕙风还是怔了怔,慢慢低下头,用梦呓般的声音道:“那么……我呢?” 微尘没有听清她的话,可是他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心里像有细细的针扎着:“小蕙。”他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他害怕“往事重演”,终于没敢伸出去,只是看着她:“……我们都还小,不要想太多东西好么?我是水家的仆人,我的命运,注定要由老爷少爷决定的。” 水蕙风轻轻一笑,重新扬起脸来:“看你,说得这么沉重,好像背负着什么宿命似的。你不是说,我们都还小么?我喜欢看你笑得灿烂的样子,这才像花季少年嘛……好了,时间不早,我该走了,你家少爷,恐怕也要回来了。” 不记得听谁说过,自从微尘来后,水家少爷的表情变得丰富了,回家的频率也高了。 微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愿意为水家奉献一生,自己身为水家人,应该为此高兴,是不是?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酸酸的? 微尘在窗口看着,看到秦霁风笑吟吟地把她送到大门口,这个时候,水云川的车回来了。车停下,水云川从窗子里探出头来,跟水蕙风说了几句什么,目光远远地望过来,好像看到了他。 他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提心吊胆地下去迎接大少爷。谁知道大少爷只是若无其事地问了几句水蕙风来看他的事,并未深究。微尘像是逃过一劫,心头暗暗松口气。 水云川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哭笑不得,这小子,自己有那么可怕么? 一抬头,正对上秦霁风含笑的眼神,分明在说:“看你,把这小家伙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翌日下午,五点左右,西城“万民新村32幢”楼下,染着一头黄发的少年阿烈拎着一袋垃圾下楼,随手丢进大门口的垃圾箱里。 然后他从车库里拿出电瓶车,正想上车,一名身穿运动服的男孩出现在他面前,叫住他:“你是阿烈?” 阿烈一愣,眯了眯眼:“你是谁?” 男孩手里拎着一篮水果,还有几个礼盒:“我是百川中学的,老大派我来,给你们送些东西,他说,辛苦你们了。” 阿烈一愣,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周少已经给钱了,二少他,他也太客气了吧?” 男孩一笑:“应该的,害你们受伤,老大于心有愧。” “可是那天……” “那天怎么了?” 阿烈想说,那天二少脸色不善,他还以为二少怪他们办事不力,没想到今天还派人送东西来。 可他没说,只是爽快地接了过去:“没什么。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回头帮我们谢谢二少。对二少说,下次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我们肯定出力。” 男孩翘了翘大拇指:“难怪嘉伟夸你们够哥们,真是好样的!” 阿烈倒有些不好意思:“周少平时待我们不薄,为他做点小事,应该的。他和二少很铁,老在我们面前提起他,我们仰慕已久了。我们本来以为水家的人高不可攀,没想到二少这么讲义气,真是……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男孩点点头,伸出手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原话转述给老大听,他一定会高兴的。你现在去上班?” “是。” “那不耽误你,我们后会有期。” 男孩转身离去,出大门就不见了踪影。阿烈摸摸脑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男孩,长着一张娃娃脸,可是感觉……好像比同龄人老练得多? 再一想,百川中学都是贵族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跟别人不同,老练也是正常的嘛。 当天晚上,水惊澜家里,水蕙风从厨房上来,端了一盘水果。是她妈亲手切了,叫她带给水云波的。 她到水云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里面没有声音。她想,哥哥说吃完晚饭就回房间做作业的,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对了,刚才听到父亲的声音,是爸把他叫去了?那可能在书房吧。 她进去,把果盘放在水云波的书桌上,发现桌上有几本书零乱地摊着、一支笔滚在桌角,抽屉半开半闭,好像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关上。 难道他犯了什么事,爸找他算账?否则怎么走得这么慌乱?水蕙风暗暗猜测。 她刚想走,瞥见抽屉里露出日记本的一角。 哥哥有写日记?水蕙风又惊又喜,又有些好奇。她向外看了看,佣人们都在下面忙碌,侍卫们不知道守在哪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二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她抑制不住那份好奇心,唇边带着窃笑,拿起那本日记本,翻开。 X月X日 我跟微尘打架了,我嫉妒得发狂。他凭什么可以天天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受尽宠爱。我心里的魔兽在嘶吼、在咆哮、在冲撞,它要冲破那道禁忌的防线,它要撞破那个道德的牢笼,它摁捺不住了。 X月X日 我又梦见Ta了,在梦里疯狂地拥抱Ta、占有Ta,醒来时一片狼籍,从身到心。 X月X日 水微尘,他竟然以水家子弟的名义入学了,凭什么?他是谁?他算什么?他窃取了他的光芒。不,是他的光芒照亮了他。他愿意的,对不对?凭什么……我恨这种无奈的感觉,它要把我活生生撕碎。我从来就没这么软弱过,我是水云波。 可我,我也是水家人……我为什么会是水家人?我宁可是个外人,那么,也许,我还有机会…… 水蕙风看得心惊肉跳,她跳着看了几页,看到满纸的“他”和“Ta”。她的手颤抖起来,到最后几乎拿不住本子。她再也不敢看下去,匆匆把日记本放进抽屉,逃一样逃出了水云波的房间。 逃回自己房间,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她扑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大哭。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母亲慌乱的声音响起来:“小蕙,不好了,你快去你爸书房看看,你爸把门关起来,在打你哥。他不让我进去,还怪我多事,叫我走。快,小蕙,你爸最疼你,你去看看……” 第六十六章:面具 水蕙风一惊,胡乱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转过身来,说话还带着鼻音:“妈……” “你哭了?”本来就在惶恐不安,被女儿脸上残留的泪痕又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哦,我只是……”身子还在颤抖,水蕙风努力克制着,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垂下眼睫,“我刚看了一部小说,悲剧结尾……” 如果是小说,那就好了,随便主人公爱得天翻地覆、惊世骇俗,读者看过也就看过了。可是……这是现实。 “他凭什么可以天天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受尽宠爱。” “它要冲破那道禁忌的防线,它要撞破那个道德的牢笼,它摁捺不住了。” “在梦里疯狂地拥抱Ta、占有Ta。” “我为什么会是水家人?我宁可是个外人,那么,也许,我还有机会……” 那些句子,像一道道闪电,炸响在她面前,照出她惊骇的、苍白的脸。 哥哥,你内心的魔兽,是对大哥的爱恋么?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和微尘打架,夜晚与小姑的通话,在自己面前闪烁其词,还有微尘被小流氓挑衅,一次又一次,原因何在,已经很明显了。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亲哥哥身上。男子之间,又是兄弟,这怎么可以? 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杂乱,像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畸形地交织在一起,扭曲着、狂舞着、晃动着…… “你倒有闲心看小说。”母亲一拽她的手,“快去救你哥。”前一句带着怒气,后一句又变得软弱。 水蕙风轻轻挣脱她的手:“妈,您别上去了,我一个人上去吧,万一爸又怪您。”看着母亲急出一头汗,她心里不忍,柔声道,“别担心,我去劝爸,没事的。” 转身向三楼奔去。 书房门关着,水蕙风凑到门口,正想举手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父亲具有金属穿透力一般的声音:“想明白我为什么打你么?” 明明声音不高,却击透了她的耳膜。 她举起的手停了下去。 水云波喘息的声音,看来痛得厉害。喘了几下,轻笑起来:“爸,您要给大伯一个交待,我知道的,我给您丢脸了。您尽管打吧,打得越狠越好。” 里面停了两秒,“啪”的一声,声音响亮,竟似扇了水云波一记耳光。水蕙风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可是没有敲门。像是一种直觉似的,她想听到父亲的回答。 “没用的东西!”水惊澜怒斥,“为一个分文不值的下人,放低自己的身价,去找那些流氓混混打架!你记不记得自己是水家人?水家是K城第一世家?” “分文不值?”水云波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捂着脸,“爸,您不会没看到大伯和大哥对他的器重吧?他把您儿子都比下去了!将来可不要爬到我们头上?现在他在学校里光芒万丈,谁会把他当成下人?他是水家人,他在大伯家的户籍上!” “这又如何?”水惊澜冷笑。这声笑,听在水蕙风耳朵里,心头又是一跳。 “他再怎么受宠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水家人,改变他低贱的命运。不过是凭着他那张脸,还有俯首贴耳的奴才相,博得你大哥的宠爱。”水惊澜的声音低下去,听起来有些阴沉,“这种人,想要挤进上流社会,只有一种途径——做主人的男宠。你以为,水家会放任一名男宠当道?水家是有规矩的,不可能任凭家主胡作非为,何况云川现在还不是家主!” 水蕙风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然后是持续的嗡嗡之声,仿佛有数万只蜜蜂飞了进去。 她想要捂住耳朵,把书房里传出的声音屏蔽掉。可是又想继续倾听,听自己最亲的两位亲人到底说些什么。 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一定是产生了幻觉。是因为刚才看到那本日记,到现在神智还不清醒……一定是这样的! 男宠,男宠,这么可怕的字眼,父亲竟然会用在微尘身上。那是一个干净得像山里的清泉一下的男孩啊! 为什么?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污蔑他、诽谤他?他温润、善良、坚毅、勇敢、隐忍、淡泊,他对大哥的忠诚,是她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 因为这些优秀的品质,他才会博得那么多人的喜爱和赞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拥有出众的人格魅力,也是一种错误么? 父亲,在她眼里一直是正直、高大的,可是现在……他说出的那些话,真的太可怕了。那些话,击碎了她心中最坚固的堡垒,一个美好世界的梦,轰然崩塌。 “爸?”水云波用不确定的语气、试探地唤了声,仿佛父亲说的话也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发愣。 “跟一名仆人较劲?你闲得发慌了!有这种时间,用来多学些经世致用之道才是正理!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哪件是上得了台面的?上次上门去打架,这次找人来打架,打打打,这是莽夫的行为!要做坏事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轻易就被人抓住把柄,你真是愚蠢到家了!下次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就不是用皮带,而是用鞭子抽了!” 水蕙风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想,她该敲门了。于是,她举手,像被人操纵的木偶般,敲了敲门:“爸,请开门,不要打哥哥了,求你!”语声抑制不住的慌乱。 门呼的一声被拉开,水蕙风几乎是跌进去的。抬眼看到的,是兄长跪在沙发边上,刚刚拉好裤子的姿势,还有他狼狈回头,半边被打得高高肿起的脸。 “小蕙!”水惊澜板着脸。父子俩长相酷似,水惊澜也有一双漂亮的单凤眼,只是现在充满怒气,看起来有些迫人,他的手里还拎着水云波的皮带,“你来干什么?没看到我在教训你哥么?” 水蕙风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爸和哥,他们都很会换脸…… 她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父亲:“爸,您这样打哥哥,我和妈都会心疼的,请您饶了他吧。哥哥受了伤,就不能上学了。耽误学习,多不好啊。” 水惊澜似乎被提醒,又余怒未消的样子,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把皮带掷过去:“滚起来!” 水云波一声不吭地捡起皮带,系好,忍着痛,扶着沙发站起来,回头看妹妹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小蕙,谢谢你。” 水蕙风摇摇头,看着面前这张脸,仿佛变得陌生了,还有些扭曲……心很疼,疼得不敢呼吸。为什么要这样?哥哥,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让我失望?不是我所认识的人了,变了,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我真的,不认识你们了…… 强忍着悲怆,她伸手去扶水云波:“哥,我扶你回房间上药吧。” “不,不用。”水云波推开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每走一步都有低不可闻的抽气声,可他仍然固执地、一步不停地往外走。 “爸,我下去了。”水蕙风欠了欠身,退出书房,跟着水云波走下楼梯,直到看他蹒跚着走进房间。 “小蕙!”水云波忽然冲出来,脸色已经煞白,像见了鬼似的,指着水蕙风,“是你进了我房间?”指尖有些发抖,声音都变调了。 “是的,妈切了水果,叫我送给你。”水蕙风异常平静地道。 “你……你……”水云波嘴角微微抽搐,眉心直跳,“你有没有碰什么东西?” “没有啊,我放下就走了,我刚好看到一部小说的结尾处,急着回去看呢。怎么了?”原来,撒谎也会成为一种本能反应。原来,不是只有他们会戴面具。 水云波的手缓缓垂下,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伸手扶住门框:“哦,好的。没什么,我只是看到桌上乱了……我没胃口吃,你把它端走吧。”回身拿了果盘出来,递给水蕙风。 水蕙风默默端了,转身离开,脸上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地控制得很好。 回到自己房间,她坐下来,像木头人一样,捡起果盘里一片苹果,一口一口吞着。吞着吞着,哇地吐出来,吐了一地…… 同一时间,水惊涛的书房,手机响,水惊涛接起来:“二弟?” “大哥。”由于安静,手机里的声音十分清楚地传出来,“对不起,是我没有教育好云波。这小畜生,我回来审问他,他招认了,果然是他!我狠狠打了他一顿,明天押他来给微尘道歉。” 水惊涛微微一怔:“二弟,我不是对你说,好好跟孩子讲道理,不要打骂他么?” “大哥!”水惊澜余怒未息的声音,“这小畜生竟然堕落到跟小混混交朋友,还唆使他们打人,我怎么还能不管教他?若是换成云川,大哥恐怕早就把他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了!我们水家怎么能出这种不肖子孙?是我的错,是我疏于管教,大哥,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二弟,云波是个懂事的孩子,偶尔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在少年人身上是难免的。云川比他年长,也常常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何况云波?”说到后面一句,水惊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想到水云川曾经冲动的模样。 嘴里有些发苦,他轻轻道:“教训过就好了,至于道歉就不必了。他到底是少爷,要面子的,太过强制他,会适得其反。” 水惊澜沉默了两秒,应了声:“好的,大哥,谢谢你。” 水惊涛嘴角扬起一丝近乎宠爱的笑意,像面对幼时的兄弟:“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早点休息吧。” “嗯,晚安。” 第六十七章:悄然改变 微尘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身边似乎萦绕着一种熟悉的气息,那气息令他安心、令他贪恋,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和酸楚夹杂在其中。 他向那个人靠过去,从唇齿间喃喃吐出两个字:“爸爸……” 脸上温暖的触感顿时消失了,他在梦中感觉到心头划过一阵警觉的颤栗,他蓦然清醒过来。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淡淡地洒在房间里,并不刺目。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床前,是水惊涛。水惊涛看着他,面容平和,但一双眼睛很深很深。 微尘脑子里还残存着刚才的那丝记忆,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声音哑哑地唤:“老爷?”想要爬起来,被水惊涛一个手势阻住:“别动,继续睡吧,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可是,身为一家之主,晚上跑到仆人的卧室里来,这种举动未免有些不合逻辑。 “刚才二爷打电话给我,承认找人打你的是你云波少爷,二爷狠狠教训了他一通,还说叫他明天来给你赔礼道歉。我说打都打了,道歉便不必了。他毕竟是少爷,要面子的。”水惊涛主动解释了来意,“我想来告诉你一声,可你睡了,我就进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慈父般的语气,像一缕春风拂过微尘的心坎,他鼻子发酸,声音发颤:“老爷……”老爷他,竟然还为我去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了?只是,害水云波挨打,以后,我跟他之间的麻烦恐怕会更多了。 “我听到你说梦话了,你在梦中叫爸爸。”水惊涛微微笑了,眼睛更深,“你梦见你父亲了?” “是……”微尘睫毛垂落,眸子半开半闭,眉间泛起一抹忧伤,“可他只是一个影子,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我想他,可无从想起……” “你想他?他从来没有对你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你还想他?”水惊涛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不知道,可能……是父子天性。”爸爸,妈妈没有怪你,我也没有怪你啊。我只是不得已。 水惊涛轻轻叹口气:“尘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他伸手摸了摸微尘的头发,“伤还没好,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站起身,想走,忽又想到什么:“我阻止你二爷,没让云波来给你道歉,希望你不会怪我偏私。” 微尘急急用左肘撑起身子:“老爷,您怎么这么说?您这样为我出头,微尘已经担当不起了。我只是一名仆人,您大可不必……” 水惊涛俯下身,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把你当仆人,在我心目中,是将你和水家其他孩子一视同仁的。你别忘了,你在我们家户籍上,是我的侄子。” 微尘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睡吧。” 直到水惊涛出去,微尘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迷迷糊糊,像在做梦。 然后,他的眼圈红了。 周三,微尘去上学了,他没有看到水云波。中午吃饭时看到水蕙风,他吃惊地发现,水蕙风好像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小脸有些苍白。 他与她目光相撞,他看到她眼里的颤动,像雨中即将凋零的花瓣,脆弱而忧伤。等他坐下来,水蕙风端着饭盒经过他身边,低问:“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么?” 微尘报了,水蕙风把它存进自己的手机,悄悄走了。她离去的背影,轻得像一个影子。 然后,水云舒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微尘。” “云舒。” “你和小蕙怎么了?”水云舒关心地看着他,“我看她状态不好,是不是你……?” 微尘想,怕是水云舒也听到了学校里关于他和水蕙风的一些传言:“云舒少爷。”他改了称呼,“我和蕙风小姐,我们之间没什么。” 水云舒微笑:“你不必急着澄清,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我只是单纯地关心你们。” “我知道。”真心感激这位小堂哥,“谢谢云舒少爷。” “你又来。”水云舒挑挑眉,“再这样叫我,我可不高兴了哦。叫云舒。” “是。”微尘简单地应。 水云舒一脸无奈:“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你就是太介意自己的身份了,可是我,还有小蕙,我们都不在乎啊。” “我知道……” “小蕙是个好姑娘,比我家那两个野丫头强了十倍。” 微尘第一次听水云舒提到他那两个妹妹,虽然叫着“野丫头”,口气却充满宠溺。他心里一暖:“两位小姐都是天真烂漫的,非常可爱。” 水云舒的嘴角又扬了起来:“微尘,别转移话题。” “我,我和惠风小姐真没什么。她这样子,可能是因为云波少爷……”突然想到水云波挨打的事水云舒未必知道,自己不好把它捅出去,便住了嘴。 “肯定不是。二哥只是挨了顿家法,水家的孩子哪个没挨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水云舒深思着,“可是,小蕙分明发生了什么。” 微尘无言以对。 水云波是周四来上学的,奇怪的是,他除了走路有些不便,表情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是,整整一天,他连瞧都没有瞧微尘一眼,好像微尘根本就不存在。他照样跟他的那些死党说说笑笑,风一般来去。 又是周六,水云川去公司加班了,微尘在家里收拾他的书房和卧室。他收到水蕙风的短信:“方便出来么?我在镜湖公园亭子里。” 微尘想不去,可是想到这几日水蕙风的状态,心里担忧,便骑着单车出去了。 镜湖公园,凉亭里,水蕙风把头靠在柱子上,看着前面澹荡的湖水,神思不知道飘移到了何处。 “小蕙。”微尘走进亭子。 一个柔软的身子猛地扑进他怀里,微尘一惊,想挣脱,却被水蕙风一把抱住:“别走……就一会儿,让我靠一会儿……”她在他怀中呢喃,带着泣声。 微尘一阵心痛,他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小蕙,你怎么了?”不是因为我吧?明明,那天你笑得那么明媚、那么洒脱。 水蕙风并不应声,只是,微尘感觉到胸口有些湿热,是水蕙风的泪水。 “小蕙,来,坐下来。”他搂着她坐下,水蕙风把脸埋在他肩膀上,默默地流泪,直到把他肩膀上的衣服都染湿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蕙,你这样子,叫我好担心。” 水蕙风慢慢抬起头,长睫上沾满泪珠,眼睛湿润,雪白的面容像一朵雨中的百合。她久久地看着微尘,久久地,然后,缓缓展开一个笑容,像是放弃般的笑容:“我好多了,谢谢,微尘,谢谢你肯来这儿。” “小蕙?”微尘看着他,眼里有满满的担忧。 “我只是心里难过,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因为,没有别人比你更让我信任和依赖了。可是,这是最后一次,就让我留下这个美好的记忆吧。 “微尘,别怪我。”软软的,恳求的声音。心里的痛,没法让别人分担。微尘,只要你还怜惜我,这就够了。你的笑容,总能化解一点这世间的寒冷。 微尘举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动作稍稍有些笨拙。 “小蕙,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可是,请你相信,我一直在关心你,希望你快乐。”他看着她的眼睛,像一位大哥哥看着自己亲爱的妹妹。 水蕙风点点头:“嗯,我知道。” 这次见面十分短暂,水蕙风很快就回家了,微尘把她送到家门口,目送她进去,才转身离开。 他能感觉到水蕙风身上发生的巨大转变,可是他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 自微尘和人打架之后,水云川对学校的事一下子关心起来,不仅对微尘,也包括他的三位堂弟妹。他好像一个人兼了微尘、水云波、水云舒、水蕙风四个人的家长,与苏校长以及他们几人的班主任密切联络,时时了解他们的情况。 他听说水云波在学校里像完全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么肆意张扬。他低调了许多,把周身的锋芒收敛起来,学习也更加勤奋了。 水蕙风参加各种各样的考试,频频获奖,在百川中学成了有名的才女。 水云舒还是老样子,成绩总在年级前五名,不是最出众,但却最斯文、懂事,最让老师放心。 微尘在学校最鲜明的感受是:水云波彻底无视了他,连眼角都不扫他一下。偶尔经过他身边,他身上会带着一种冷冷的低气压。 微尘说不出自己该不该庆幸。水云波不来找他麻烦,他正好心无旁骛地读书学习。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种情形异常诡异。他本来以为水云波被他父亲教训了一通,会更加憎恨他,变本加厉地折磨他。可这种结果,他完全没有想到。 而水蕙风现在变成了他的一位普通校友,在食堂或学校道路、图书馆遇到,她也会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可是他感觉她不一样了。她身上好像罩着一层什么,把他跟她隔离开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高二学期就结束了。 然后,他听说,水蕙风通过法国的大姑水清涟,联系上一所法国的学校,当了交换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尘怔了许久。他有种感觉,水蕙风在逃避什么,她想借着出国的机会,离开这个地方。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六十八章:副总裁与小秘书 那个暑假过得平静而充实,微尘每天的生活都十分有规律,除了干自己的份内工作,就是在水云川的书房里看书。那间书房囊括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经济、历史、哲学、心理学、国内外文学名着、古典诗词等。微尘像一条游弋在海洋中的鱼,尽情地浏览着这些书籍。 他房间里的那台电脑也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他每天上网看新闻、写博客、吸纳各种知识。他的眼界越来越开阔,几乎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成长着。 每天完成暑假作业后,他会到花园的林子里找个僻静处,练一阵武功。隔三岔五的,他会去和那些侍卫们切磋武艺。尤其是关塞,对他十分欣赏喜爱,毫不吝啬地指点他,令他得益非浅。 水云舒在这个暑假常常光顾水氏庄园,拉了微尘一起在游泳池里游泳。他自己家里也有游泳池,可他一个人觉得无趣,所以才到大伯家来。 除了游泳,他也偶尔带了作业过来,和微尘一起做。他觉得微尘身上有种令人静下心来的味道,跟他在一起,他连做作业都格外专心。 秦霁风很喜欢水云舒,见到两位少年相处融洽的模样,他心里十分欣慰。他知道微尘很安静,可以每天足不出户地窝在家里,不像同龄男孩那么喜欢外出“撒野”,可他又担心微尘太过孤独。所以有水云舒在,他就放心多了。 后来,徐珂偶然一次带了乔乔过来看秦霁风,乔乔见到了微尘。四岁的小男孩立刻像粘人虫一样粘住了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可欢了。 秦霁风好笑地纠正儿子:“要叫叔叔。”可乔乔执拗地说:“不要,我喜欢叫他哥哥!哥哥长得真好看,比爸爸和老爸都好看。”他歪着头,做沉思状,“嗯……比那些电影名星都好看……”大眼睛眨啊眨的,可爱极了。 微尘抱着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乔乔好乖。”乔乔乐得咯咯笑,拽着微尘的衣袖:“哥哥带我去玩!” 他像一只小树袋熊一样,吊在微尘脖子上,被抱着往花园去了。 秦霁风和徐珂在后面看着,两人相视一笑。 “小尘十六了。”徐珂感慨似地道。 “是啊。” “你家宝贝弟弟开窍了没?” “好像……有点开窍了。” “那他还等什么?” 秦霁风瞥他一眼:“你以为云川跟你一样如狼似虎?小尘还小,何况,他顾虑的东西太多。” “顾虑多?”徐珂皱眉,“我以为他是个叛逆的人,你看他对我们俩的事就一点都没排斥。还有当年,为了水夫人的事,他叛逆得还少么?” “那是两回事。”秦霁风道,“当年的事,是身为人子的自然反应,算不上叛逆。至于同性恋这件事……放到他自己身上,我也猜不到他会怎样。他能帮我们,却未必帮得了自己。” 他想起那天和水惊涛的对话,心情格外沉重。 自从乔乔认识了微尘,就像上了瘾一般,三天两头往水氏庄园跑,粘着微尘陪他玩。微尘和水云舒游泳,他也套了个救生圈在水里划,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七月中旬,水云川被升为副总裁。才进集团两年就当上副总裁,这绝不仅仅是由于他水氏少主的身份,而是他自己的勤奋努力造成的。尽管公司有大批元老和他的叔叔辈,可没有人当面提出异议。 半个月后,适应了新身份的水氏副总裁把微尘带进公司,让他临时当了自己的秘书,在公司里实习。 他栽培微尘的心思如此迫切,水惊涛心知肚明,可是没有反对。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有着强烈的渴望,渴望看到微尘出人头地。可是这种感觉,被他自己刻意忽略了。他想,反正微尘是儿子的仆人,怎样处置,完全由他好了。 工作中的水云川有着迷人的风采,他的认真、干练、冷静睿智又雷厉风行的作风,在微尘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个在他面前偶尔会失控、会发火、会打人的少爷,在工作中干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他崇拜他的少爷、他的大哥,当他称他“副总裁”时,那三个字从舌尖上滚过,总带着一种温热的感觉。 而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不再是仆人,而是下属,那种感觉太过美妙。让他觉得,他在为水家做事,为父亲与大哥做事,他真正成了水家一份子。 阳光帅气的少年进入水氏集团,立刻引起了无数关注的目光。那些阿姨或姐姐级别的大小美女们,时不时逮住机会调戏一下这位温润如玉的美少年,看他腼腆窘迫的模样,她们便心情大好。 可这种骚乱很快被水副总裁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镇压下去,谁也不敢招惹他们的冰山副总裁,于是纷纷收起了她们挠人的小爪子。 水云川隔着玻璃门看着坐在电脑前忙碌的微尘,专心致志的侧脸,好像带着一层莹润的光泽,鼻梁的轮廓和眉骨显出高贵而雅致,像精雕细琢的玉器。 他真是……该死的俊美,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可以……这样吸引人! 水云川觉得心口发热,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渴望涌动在他身体里。他咬牙,拨通微尘的电话:“进来一下。” 微尘推门进来,恭敬地道:“副总裁。” “去给我倒杯冰水来。”声音有些沙沙的哑。 微尘看他一眼:“副总裁,您是不是身体不好?”嗓子哑了,难道感冒了,“是感冒了么?那就不要喝冰水了,我给您备着药呢,您吃么?” 水云川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小子,服侍得真到家,连感冒药都带到公司来了,我还没那么弱吧? “闭嘴!啰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水云川不耐地挥挥手。 微尘一愣,无缘无故的,发什么火?好像今天没有发生什么烦心事吧?奇怪又担心地看水云川一眼,低声应:“是,我马上去。” 倒了杯冰水进来,放在他桌上:“我出去了。” 退出去,重新埋头工作,却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开来,看到水蕙风发来的短信:我下周一动身去法国,不必送我,只要你的祝福就好。我会在那边好好的,大姑最疼我,住在她家,衣食无忧,你放心。我想我会牵挂你,安安静静地牵挂,像对待一位老朋友那样……请保重,珍惜自己的身体,还有生命…… 微尘捧着手机,久久地呆坐在那儿,心里充满怅惘。他想问水蕙风为什么要走,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怕她的答案里有他,而他给不起。 他想起水蕙风温柔的眼、关怀的话语、还有那个明媚如春阳的笑容。她离开了,是决绝还是逃避?他分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此一去,她还会不会回来。 他真想喊她一声妹妹,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寄去几句叮咛的话,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愣了半天,他艰难地打出几个字:“我知道了,你也保重,祝福你,小蕙。” 电话又响了,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玻璃门那边射来一道锐利的目光。他连忙放下手机,电话都没接,直接推门进去:“少爷,您找我?” 平日里水云川的积威犹在,一看到他那种表情,微尘条件反射一般叫出了“少爷”两个字。 水云川沉着脸:“在看什么短信,看了那么久,失魂落魄的?” 微尘哀怨地看看那道玻璃门,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啊,每天都在少爷的眼皮子底下…… “回少爷,是蕙风小姐。”微尘挺直了脊背,却垂下眼帘,不敢去看水云川的脸,“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我她要走了,叫我别担心。” 水云川放在桌上的手指悄悄握了握,又慢慢松开,沉吟着道:“你觉得她离开是在逃避对你的感情么?” 问得这么直白,微尘觉得心里异常苦涩,只好强装平静:“少爷,蕙风小姐这一年来在我面前很坦然,她只是把我当普通校友那样对待,您也知道的,后来没有发生什么事……她选择当交换生,可能只是想到国外去历练一番。大小姐在法国,正好可以照顾她,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么? “您也说过,希望水家的人个个都成为精英。蕙风小姐这样,您应该高兴啊。” 水云川忍不住笑了,死小子,我问了一句,你倒说了一箩筐。为那小丫头撇得这么清,你当我好糊弄的? 不过,看这样子,是因为小尘没有回应小蕙,所以小姑娘伤心失望,跑到国外去舔伤口了?也罢,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度,也许,它会为小蕙编织一个美梦。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柔下去,“我会跟大姑联系,时时关注小蕙的情况。她是我的堂妹,我不会不管她的。” 微尘心里一宽:“谢谢少爷。” 水云川眉梢一挑,你倒过来谢我,是站在什么立场?还没有自我意识!看来,对那小丫头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还没到爱的地步吧?但愿如此…… 严肃地看着微尘,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别在那儿发痴。再看到你这样,我就罚你了!” 微尘张口结舌,发痴?我哪有?只不过发了一会儿呆而已……不敢反驳,只好恭敬地表示顺从:“是,少爷。” “上班时间,叫副总裁。” “是,副总裁,那我出去了?” 水云川挥挥手。 等微尘出去工作,某个真正发痴的人又吞下一口冰水,才将心底里那团浇灭。 他决定,要扔给微尘一大堆工作,让他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事,连“发痴”的时间都没有! 第六十九章:谁解心事 微尘发现少爷实在是奇怪,每次叫他倒杯水、拿个文件,非得先打个电话叫他进去,然后再吩咐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在电话里说?白白害他跑进去再跑出来,浪费时间。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道玻璃门,每天进进出出的次数多得数不过来,微尘觉得少爷除非是为了锻炼他的腿功,否则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小尘,你进来。”又来了,微尘的俊脸皱成一团。 端端正正地站在水云川面前,微尘索性闭着嘴巴,连那声“副总裁”都省了,只拿眼睛看着他。 被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默默看着,水云川无端觉得心头一阵酥麻,缓了两秒才道:“去资料室找周主任拿一份天澜集团跟我们公司的合约。” 微尘应了声是,却不走,迟疑着,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水云川有些奇怪。 “副总裁……”微尘摆出一个“委婉”的笑容,“以后您有什么命令,可以直接在电话里说么?这样……效率会比较高一些。” 水云川被一口气噎住,效率会比较高一些?这话直译过来,就是“您之前的行为,纯属浪费时间”,对不对? 一看到水云川脸上微妙的变化,微尘立刻乖巧地补充了一句:“若是我不能领悟您电话里的指令,我再进来向您请示,好么?” 水云川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微尘,微尘被他看得背上发毛,暗想自己这么说有没有触犯到副总裁大人。然后又在心里安慰自己,我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没有错。 于是平静地回视着水云川,一脸坦然。 殊不知,水云川心里的那团火苗又燃了起来,烧得他心口发热,连脸上都微微发热了。他有些狼狈,像是一下子被人揭穿了谎言。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认为自己的表现有何“不妥”,现在被微尘提到,他才蓦然反省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把他叫进来,看着他下达指令。电话里说,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隔着玻璃,隔着电话,依然会觉得生硬,觉得公事公办,缺少温情。对,缺少的……正是温情。 他想看到微尘,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跟他用目光交流、用肢体语言交流,看着他扬起唇角时温润的一笑,看着他眼里流动的波光,看着他聆听指令时认真的模样,还有他宛如青竹的挺拔身姿…… 原来,是这样。 心里微涩,有些自嘲。然后又想笑,这小家伙,现在变得胆大了,敢质疑自己的行为。不过,自己真的无话可说。 “好。”他竟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谢谢副总裁。”微尘灿然笑起,这个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那我下去了。”欠了欠身,微尘转身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水云川慢慢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回味的笑容。这抹笑容挂在唇边,久久没有散去。 “在想什么?”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水云川一跳,睁开眼,却看到自己父亲站在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微露疑惑,还有隐约的探究,“我敲了两下门你都没有听见。” 水云川站起来:“总裁……” 水惊涛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他自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直接进入主题:“我是来找你谈私事的。” 水云川一愣,在公司里谈私事?自己的父亲似乎很少这样专程过来,一本正经地找他谈私事。 “父亲?”他不自觉地改了称呼。然后,他从父亲眼睛里读出一些特殊的信息:那是一位父亲看着自己长大后的儿子,带着欣慰、带着骄傲、带着期盼,又不肯太过表露出来的样子。 水云川有些不适应,他再次唤了声:“父亲?” 水惊涛笑了,仿佛为掩饰刚才的失神。他发现自己儿子似乎有些紧张,这种表情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吓”到了他? “刚才天澜集团董事长欧德清打电话给我,说她女儿欧瑶从美国学成归来,下周日他为她举办一个宴会,特邀我们父子参加。”水惊涛唇边仍然带着笑意,“你还记得欧瑶吧?” “记得,我和她曾经是初中同学。”由于和天澜集团生意上的来往,水云川偶尔会听欧德清提到他的女儿,只不过除了记得欧瑶长着一双单眼皮,眼睛却特别大之外,他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 “为什么这种宴会要邀请我们?”他有些费解。他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已,没有太深的私交。或许父亲跟欧德清来往颇多,但不是他。 水惊涛又是微微一笑:“其实,欧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看儿子,“他跟我讲,他家女儿从国外发E-mail回家,常常会问起你的情况,对你印象极深。” 怎么会这样?水云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欧家小姐有多少接触,人家又怎会对他念念不忘?难道,不幸被陆远程说中,自己本来是“引人注目”的,只不过因为身上永远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气”,所以才会让人退避三舍? 他在心里不可思议地笑了笑:“父亲,我对这种宴会不感兴趣,请您帮忙推脱了吧。” “欧德清用他自己的名义邀请我,却用他女儿的名义邀请你。他说,我们正在谈的玲珑湾项目,将由他女儿负责。欧瑶年轻识浅,希望你能带带她。这次见面,就当是彼此重新认识一下。” 年轻识浅?水云川心道,我跟她年纪一样大。 “云川,你二十一岁,虽说年纪还轻,但多交些异性朋友,我很赞同。假如你和这位欧小姐有缘,那不是更好么?事业加爱情,一举两得……” “啪”的一声,资料落地的声音。水云川扭头一看,是微尘。 “小尘?” 微尘手忙脚乱地把资料捡起来,放在水云川桌上,倒退两步,低下头:“总裁,副总裁,对不起,我失礼了……副总裁,您要的合约;总裁,我给您倒杯茶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还带着颤音,虽然低着头,可水惊涛看到他耳根红了。 “小尘,不用倒茶,我只是来跟你家少爷说几句话,马上就走。”温和的声音,安慰着局促不安的少年。 水云川看着微尘额前滑落下来的几缕头发,还有他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双手,眸子变得幽深。略一沉吟,他对水惊涛道:“父亲说得对,既然这样,我就跟您去赴宴吧。女大十八变,记忆中的小姑娘,现在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以后要经常见面,还是先联络一下感情为好。” 水惊涛欣喜地看儿子一眼,那一眼,令水云川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如释重负。 可是当他想细看时,那双眼睛又变得平静无波,令他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 脑子里恍惚掠过一个念头,难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会是……什么呢? 水惊涛站起来:“那好,我走了。” 直到他出去,微尘仍然呆立在那儿,只是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尽,变得有些苍白。 “小尘?”水云川试探地喊了一声。 微尘身子一弹:“少,少爷?”眼里还有残存的迷惘,可是看到水云川带着疑问的眼神后,他陡然清醒过来,“副总裁,对不起。”头又低了下去。 对不起,你就只会说对不起么?刚才的反应,是因为什么呢?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他的语气尽量平和。可是心里好像憋着一股气,堵得他难受。没来由的感觉。 “刚才进来,没想到总裁在,一不小心掉了文件,在总裁面前……我笨手笨脚的,给您丢脸了。”微尘费力地解释,又退后一步,已经没地方退,快贴到玻璃门了。 “小尘。”水云川一把把他拽过来,用了很大的力,几乎将他拽到怀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微尘用尽全身的力气顶着他的目光,脸上的肌肉几乎是绷紧的,睫毛微颤,脸色却更白了。两人对峙半晌,微尘才放松自己,低声请示:“副总裁,我可以出去了么?” 水云川泄气一般松开手,觉得手心里汗津津的,他挥了挥手:“去吧。” 微尘转身出去,带上玻璃门。一道门,骤然将两个人隔离开来。 水云川的目光,隔着玻璃门追逐他的身影,直到他坐下,才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没有看到,微尘用左手捂住胸口,将身子抵在桌沿上,仍然抵不住轻微的颤抖。 “假如你和这位欧小姐有缘,那不是更好么?事业加爱情,一举两得……” 少爷他,是要交女朋友么?她是一位姓欧的小姐?记得,天澜集团的董事长就姓欧,这个姓在K城比较少。会不会,是他的千金?这样,真可算是门当户对了,而且,又是合作关系,老爷说得对,的确是事业爱情一举两得。 可是,为什么心里很痛?微尘,你怎么了?少爷总要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的,将来这个家,会有少夫人,然后再有小少爷、小小姐…… 你不是承诺了一辈子伺候少爷,为他效劳么?把大嫂当少夫人,把侄儿、侄女当小少爷、小小姐,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还要觉得心痛?你到底在想什么?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么?看着少爷开枝散叶,水家人丁兴旺,你应该高兴啊。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反应。 门外,一个人脸色发白;门内,一个人脸色发青。 第七十章:天作之合 一转眼,微尘已经在水氏集团实习半个月了。他全部的生活都是围绕水云川转的,白天被他差得团团转,晚上如果有应酬,水云川必定带上他;如果没有,他就回家伺候他的少爷。等把少爷服侍妥当了,他就回自己房间上网或者做作业、看书。 生活过得很充实,可是在夜里静下来的时候,迷惘和失落就会像细细的蛛丝般,一层层缠绕过来。他有时候会坐在书桌前发呆,什么都不想,只是长时间地呆坐着。泡一杯茶放在手边,可是到最后忘了喝,直到上床睡觉,仍然处于神游状态。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可他自己没有太深的意识,他只是迷茫着。 那一天是周日,晚上水家父子要到欧府赴宴。快到时间的时候,微尘为水云川找好了赴宴穿的衣服,送到他书房。水云川坐在沙发里,捧着一叠资料,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身子微侧,凝神沉思着。 唯恐打断他的思索,微尘捧着衣服,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看着水云川:漆黑的眉在眉心处微敛,深邃的眼折射出明亮而睿智的光芒,微侧身子的姿态,本来有些慵懒,可又因为他专注的表情,构成一种奇异的魅惑。还有他抿着的嘴唇,显得特别性感。 微尘看得呆了。少爷他,真是越来越英俊,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我很好看么?”沙发上的男人突然把目光转向他,伴随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挑。 微尘脸上一热,心里发慌,连忙掩饰地垂下眼帘,走上去:“少爷,您今晚赴宴,我帮您准备好了衣服,您看合不合适?”想了想,又补充道,“老爷已经叫秦少爷准备好礼物,他说五点半和您准时出发,时间差不多了。” 水云川被他点醒,才想到今晚要到欧家赴宴。他皱起眉,不悦地盯微尘一眼。微尘不明白,他哪里又做错了什么? “你倒细心,记得周全!”水云川气哼哼地砸过来一句话。 “我……”莫名其妙挨骂,微尘有些委屈,“少爷,这是我的份内之事,于公于私,我都要安排好您的活动……再说,老爷今天一早也吩咐过,让我把您打扮得帅气些。” 水云川似乎被噎了一下,啪的一声把资料放在身边的茶几上,斜睨着微尘,懒洋洋地招手:“拿过来。今天这场宴会,唔,差不多算是相亲吧,我的确该打扮打扮。” 不知怎么,微尘觉得水云川的表情有些危险,可他又摸不着头脑。只是听到“相亲”这两个字,觉得异常刺耳,心里划过一丝钝痛。 穿好衣服,水云川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看起来相当注重自己的外表。微尘在他身后看着,心里发涩,脸上却露出温润的笑容:“少爷,您真帅,欧家小姐一定会被您迷死的。” 水云川一愣,慢慢回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快得不易捉摸。他伸手勾起微尘的下巴,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的长相哦。”温热的气息拂到微尘脸上,微尘窘得恨不得逃开,脸上又开始升温。 恶劣的少爷,总是喜欢这样捉弄他。他心里腹诽,却不敢表示抗议。 “你觉得你家少爷这么有魅力么?”水云川又问了一句。微尘鬼使神差般点头。 “看来,欧家小姐一定会手到擒来了。”水云川松开手,扬了扬眉,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狡猾。 微尘几乎石化,他从来没有从水云川脸上看到过这种痞痞的表情,这个带着恶魔般微笑的男人……是少爷么? 他晃晃脑袋,觉得晕眩。 “好了,今晚不必等我,早点睡。”水云川吩咐。 “是。”微尘应,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我要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他又去找关塞切磋武艺,两人打了半个小时。然后,他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回到房间看书。八点,九点,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可他不肯去睡。 接近十点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楼下车门打开,佣人唤“老爷”、“少爷”的声音。他腾地站起来,下楼去迎水云川。 步入大厅的男人抬起头来,灯光下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唇边带着愉快的笑意。 微尘的脚步顿在楼梯上,心头一阵刺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只是挪不开步子了。 “小尘?”水云川的声音唤醒了微尘,“这么晚都没睡?怎么不听话?”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而且有些不耐。 微尘一滞,侧身站在楼梯上,垂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嗫嚅:“少爷……我在等您回来。” 连水惊涛都觉得儿子的态度有些恶劣,率先上去,拍拍微尘的肩,蔼然道:“好孩子,真尽责。别怪你家少爷,他喝多了。” 水云川愤然从身后瞪自己父亲一眼。 看着微尘安静又温顺的模样,还有父亲跟他说话的语气,他心里有股无名火,不知道从何而来。 微尘就在这股低气压下,跟着水云川上了楼,倒好茶,送到水云川房间,摆在茶几上:“少爷,您……”真的喝多了么?看起来不像。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可以照人,脸上也没有半点醉意。 而且,他很开心,是不是?心里想着,嘴里就不觉说了出来:“您玩得开心么?” 水云川靠进沙发里,张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带着回味:“嗯,很开心。欧家请了很多人,有一些我的初中同学,还有过去的老师。大家在一起喝酒,聊起以前种种,真畅快。原来,我也是会恋旧的……真不可思议。” 温暖的笑容,从他脸上溢开。那张线条深刻的脸,变得那么柔和。目光也醉人了。 “那么,欧小姐呢?”微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听着声音很遥远,好像在梦呓。 水云川一愣,扭头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又扬起来:“她长大了,率性洒脱又不失精明干练。他是欧家的独生女儿,将来要继承家业,她父亲,把她培养得很好。” 微尘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一根弦被重重弹了一下。少爷他,从来没有表扬过一位异性,就是公司里的女同事也没有。可是…… 他们,算是一见钟情么?至少,少爷对这位欧小姐很有好感。 “酒宴过后是舞会,我和欧瑶跳了两场。她酒量不错,舞跳得更好。我们成了全场的焦点。”水云川眼睛微阖,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低声呢喃。 微尘呆在那儿,半天才反应过来,配合地微笑:“恭喜少爷。” “嗯?”水云川像是没回过魂来,含糊地问了句,“有什么可恭喜的?” “少爷和欧小姐……门当户对,又这么投缘……”微尘自己都觉得说的话干巴巴的。他想,他果然不善于讨喜。少爷这么开心,他应该说些更加好听的话。 可是,他说不出。 水云川看他一眼。像为证明自己的诚意似的,微尘露出明朗的笑容。 水云川的眼神变得幽暗,可很快恢复过来,拿起茶杯喝一口:“我要洗澡了,去准备吧。” 微尘应了声“是”,转身走进浴室。 门关上的刹那,他脱力般靠在门上,吸进的空气像含着冰碴子,冰冷而刺痛。明明,现在是八月…… 一夜无眠,第二天起床见到水云川,那个人神清气爽,看起来睡得很好。 他的梦里还有昨晚的舞会,以及舞会上的公主么?——微尘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掠过这个念头。他不明白自己中了什么邪。 要接受一位女主人,其实并不难吧? 微尘很快在公司里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欧家小姐,从八月下旬开始,欧瑶开始频繁地出入水氏集团,频繁地出入副总裁室。 她从来不穿正统的职业装,而是穿宽松休闲的服装,戴一副紫色边框的眼镜,拎一个能装很多文件的大包。她的皮肤很白、鼻梁很高,眼睛是单眼皮,可是比双眼皮的还要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说话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总之,是个让人愉悦的女子。 公司里那些喜欢八卦的女人纷纷传言,他们的冰山副总裁谈恋爱了,对象就是这位欧家小姐。一个俊男、一个靓女,天作之合。 微尘听她唤少爷“云川”,而少爷直呼她的名字。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那么融洽。 他慢慢习惯了,在心里自觉把欧瑶当成了未来的少夫人。每次欧瑶来,他都会恭恭敬敬地招待她,而欧瑶也会像水云川一样,叫他“小尘”,好像,她已经是水家的一份子。 “小尘,给我一杯咖啡。”刚刚走进副总裁室,欧瑶就熟门熟路地吩咐微尘,然后直接推门走进里间,笑吟吟地招呼,“云川,我来了。” 微尘起身,去茶水间准备咖啡。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水云川笑得帅气飞扬的样子。 心里一阵酸涩,可他很快把情绪压住,对自己露出笑容。 少爷现在很幸福,这,不正是他盼望的么?他有女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孤独。事业与爱情双丰收,这是多好的一件事。 他脸上的笑容放大,深呼吸。 第七十一章:空洞 一杯咖啡送进去,见欧瑶正坐在水云川对面的沙发上,言笑晏晏。微尘自动忽略,彬彬有礼地道了声:“欧小姐,您的咖啡。”俯身放在茶几上。 欧瑶客气地道谢,目注微尘,对水云川道:“云川,你的秘书真好,不如把他让给我吧?” 微尘正想退出,闻言脚步一滞。 “唔,他还在读书,现在是来实习的。如果已经毕业,我就把他让给你。”水云川侧眸看微尘,一抹戏谑的笑意从他眼里掠过。 微尘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几乎是逃一样逃出去。坐到自己位置上时,他听到身后刷的一声响,原来是玻璃墙上的窗帘被拉上了。 “小尘,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最后听到的是水云川的这道命令。 微尘木然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似被冻住了,浑身发冷。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被当作货物一样随便送掉。从少爷嘴里吐出的话,那样漫不经心,却深深刺伤了他。 少爷,大哥,我原以为,你是珍视我的,你对我那么好,给了我那么多……原来,和欧瑶相比,我微不足道。 是啊,我不过是你的佣人,而她,却是你的心上人。将来,你们迟早是一家,把我让给他,不过是你们之间的“家务事”。我,又有什么立场悲哀呢? 神思恍惚。 不知道呆了多久,门被推开了,一道身影闯进来,挟着室外带进来的热气。两步冲到微尘面前,双手撑在他桌上。 微尘被惊醒,一抬头,正对上来人喷火的眼睛。这个人,他太熟悉了,是水云波。 “云波少爷?”他愕然看着水云波。 “你聋了?我敲了三下门,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就是这样当秘书的?我哥要你干什么?!”水云波吼,却顾着里面,没有大声。 微尘怔怔地站起来,是啊,刚才自己在干什么?上班时间,怎么可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歉,可是,左胸处仍在隐隐作痛,呼吸仍然不顺,“云波少爷……你有什么事?” 水云波扭头看看那道被窗帘遮住的门:“我要见大哥。” “抱歉,副总裁在里面会客,不许别人打扰。”微尘礼貌地拒绝。 “里面是谁?”水云波的眼睛慢慢眯起来,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紧盯着微尘,眼神就像发现天敌的野兽,警惕而危险。 被他这样盯着,微尘觉得脊背发寒,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平静地答道:“是欧瑶小姐。” 一刹那间,微尘看到水云波眼里射出一道骇人的利芒,他周身散发的寒意令室内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那股寒意,几乎可以称为杀气。 “云波少爷?”微尘不解地看着他,尽量轻声,试图缓解他的情绪,“你若愿意等,就请先在我这儿坐一会儿。” 水云波狠狠盯着玻璃门,仿佛恨不得在它上面盯出一个洞来。微尘注意到他的右掌慢慢握成拳头,指骨突出,紧了又紧,终于慢慢松开。 “去给我倒杯冰水!”他向微尘下令,然后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椅子里。声音明显有泄愤的意味,可是跌坐下去的动作却又显出几分颓废。 微尘默然出去,给他倒了杯冰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云波少爷,你坐一会儿,我要工作。” 坐回电脑前,他开始认真工作,目不斜视。 可是忽然间,一道身影盖住了他,他回头,看到水云波站在他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种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审视的目光。 “云波少爷?”微尘满心疑惑。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从进来到现在,处处透着古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脸色不好。”也许因为这个人好歹是他堂哥,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关心之色。 水云波盯着他,仔仔细细盯着他。其实,他从微尘坐下去工作起就一直这样盯着他,足足盯了五分钟。 他从微尘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工作中的少年姿态端正,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动作娴熟。配上那张白皙如玉的脸,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他忍不住了,所以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看他。 他要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戴面具,难道,里面坐着他的少爷和另外一个女人,并且那么暧昧地拉起帘子,他会不难过?难道,他对大哥真的是那种所谓的忠心?别无企图? 水云波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水微尘,你很淡定嘛。” 有一团火从心里烧起来,一直往上烧,烧得他眼睛都快充血了,连冰水都浇不灭。那是妒火,他对自己毫不讳言。他恨极了里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因为他是传言中大哥的“未婚妻”。一想到那个人会谈恋爱、会娶妻生子,他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份嫉妒比对微尘还要来得强烈,因为欧瑶是女人,是可以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和大哥步入结婚礼堂的人。 而微尘,充其量只是一名得宠的仆人,或者更直接点说,是男宠。 可是,他怎么还能守在外面,这样安安静静地工作?不,刚才自己进来时,他分明在发呆,连敲门声都没听到。他一定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是在自己面前硬撑。 对,就是要揭开他的面具,看到他面具下哭泣的脸——水云波怀恨地想。 微尘一愣:“我不明白,云波少爷。” “你家主子在里面跟一个女人卿卿我我,你还能在这儿稳坐泰山?”水云波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他想慢慢欣赏微尘的失态,看到他从坚持到崩溃,那表情一定很丰富。 微尘辨出味道不对,忍不住皱眉:“云波少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水云波微微俯身,迫视着他,“还是装不明白?” “云波少爷!”微尘沉下声,“如果你有事找副总裁,请你耐心等候。我还要工作,恕不奉陪!” 水云波脸色一变,想要继续刺激微尘,却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 “跟一名仆人较劲?你闲得发慌了!” “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哪件是上得了台面的?上次上门去打架,这次找人来打架,打打打,这是莽夫的行为!” “要做坏事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轻易就被人抓住把柄,你真是愚蠢到家了!” 忍了这么久,今天又冲动了……何必跟他计较呢?他可以成为自己的一枚棋子,用来对付那个女人。就让他装吧,看他能装多久。 他轻轻一笑:“你气什么?我还没生气呢!大哥光天化日下跟一个女人在办公室里……” “云波少爷!”微尘猛地站起来,怒视着他,“请你嘴下留德,副总裁和欧小姐在里面谈论公事,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水云波夸张地展开一个笑容,但没有出声,耸耸肩膀:“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没说啊,是你自己想得龌龊吧?” “你!”微尘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却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是大哥的仆人,又是秘书,无论哪个身份,你都只能当看门狗。好好守着吧,稍后,说不定大哥还要叫你去收拾残局呢……” 身后突然刮来一股冷风,水云波回头去看,却看到一张罩满严霜的脸——水云川盯着他,眼神冷得几乎令他打了个寒战,舌头一下子就僵住了。 欧瑶从水云川身后出来,一边拉上拎包的拉链。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塞了不少资料。 “哟,这位是水二少爷吧?”欧瑶见到水云波,笑着打招呼,举止落落大方。 水云川没有出声。水云波极其不甘,可在大哥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的,欧小姐。” 欧瑶回视水云川,依然笑容灿烂:“那我先告辞了,你们兄弟聊,有事我们电话联系。”看不出她是否听到了水云波说的话。 水云川挥挥手,微笑,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水云波盯着欧瑶的背影,眼里又闪过一道杀人的利芒。 水云川送欧瑶出门,转身回来,盯着水云波,冷冷下令:“把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当着我的面!” 水云波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慢慢低下头。 “谁是看门狗?要收拾什么残局?说清楚!”水云川逼上一步。 水云波倒退一步,费力地咽了口口水,又猛地抬起头来:“大哥!”他仓惶出声,声音有些颤抖,“我是来看看你……” 水云川看着他,眼里闪过疑惑。 “对不起,打扰你和欧小姐了。” “你没打扰我们,只是,我不想再听到你有任何侮辱小尘的话。还有后面一句……” “我是开玩笑的!”水云波连忙撇清,刚才的气焰完全没有了,低声道,“我听说你和欧小姐在谈恋爱,刚才你们又那样神神秘秘的,我才跟微尘开了个玩笑……” “哦,是么?”水云川勾了勾唇,“我在你心目中是那种到处发情的人?” 水云波像被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他暗暗握了握拳,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大哥,都是男人,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么?你和欧小姐反正要成亲的,这是早晚的事。” 水云川一个爆栗敲过去:“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水云波摸摸头,有些傻了。这个动作……从小到大,大哥训过他,却从来没有动过手。可是这个爆栗,竟让他生出亲切感来,心口一阵发热。 “大哥,你和欧小姐,你们……”连说话都结巴了。 水云川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轰”的一声,天崩地裂,水云波眼前一阵发黑。 微尘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空调的冷气开得太低了,阵阵寒风包围着他。他颤抖了一下。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水云川已被水云波拉了进去。 第七十二章:冲动的后果 微尘的心提了起来,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不能贸然闯进去,只好在门外徘徊。 他听到里面传来杂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挣扎打斗,伴随着低吼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可正因为听不清楚,他心里更急,刚才还觉得浑身发冷,现在却急得额头冒汗。 唯恐别人闯进来,他转身把外门锁了,然后回来,举手去敲玻璃门:“副总……”“裁”字还没出口,玻璃门猛地被拉开了,水云波从里面冲出来,像一股旋风。 微尘吃惊地看到,他半边脸上贴着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还有血渍,可是另外半边脸却苍白如纸。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好像刚刚跟人打了一架。 对上微尘的眼睛,水云波本能地伸手捂住脸,逃一样逃出去。 水云川就在他身后,一手撑在办公桌上,大口喘气,脸上又青又白。嘴唇破了,红肿而湿润。短袖衬衫上的第一个扣子掉了,领口大开,露出里面蜜色的肌肤,还有因为愤怒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不知为什么,微尘的第一反应是去拦水云波,他这样出去太狼狈了。还有,刚才看到他的眼神,那个眼神——近乎绝望。 “云波少爷。”他追上去,想要拦住水云波,水云波已经冲进走廊,冲到电梯门口。 微尘追上去,水云波扭过头,狠狠盯着他,眼神如刀,刚才的绝望,就好像是微尘的错觉。 “滚!”水云波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微尘看到他的身躯在剧烈的颤抖,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紧,握得指骨都似要断裂开来。他一步步倒退,贴在电梯门口。眼神仍然凶狠地瞪着微尘,像是一只负伤的野兽,死死瞪着他的天敌。 微尘停下脚步,心里忽然有些疼,这个样子的水云波,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一直骄傲地扬着下巴,带着炫目的华丽,像一盏高悬在豪华大厅里的水晶灯。可是此刻,他看起来伤得不轻。凶狠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击即碎的脆弱。 “云波少爷。”他试图安抚他,像安抚一个持刀行凶的抢劫犯,轻声细语,“我只是想送你下去。” 电梯降落,门开了,水云波冲进去,闪电般摁下关门的按钮。可是微尘在电梯关闭前一刹那也冲了进去。 水云波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来。可他的手掌被微尘轻轻握住。 掌心冰冷,还汗津津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云波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和少爷打起来?”何止打起来,少爷那种狼狈的样子……微尘无法想象。 他的声音依然轻柔,漆黑的眸子盛满关怀。傲慢无礼的水云波令他避而远之,可是现在的水云波让他心软。 水云波猛地抽回手,身子却无力地往后靠,抵在电梯上。他冷冷地看微尘一眼,慢慢举起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闭上眼睛。 薄唇紧抿,死一般沉寂。 微尘在心里叹口气,他知道,水云波不可能跟他说什么了。可他仍然默默陪着他,送他出电梯,出集团大门,看他坐上出租车。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坐自己家的车子,来去匆匆,像一座火山,刹那间喷发,然后,化为灰烬——不知为什么,微尘心里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等他回到办公室,他发现他和水云川之间那道门被关上了。他心中不安,上去轻轻敲了敲:“副总裁,我可以进来么?” 隔了几秒,才听到里面传出沉闷的声音:“进来!” 微尘推门进去,见水云川正坐在沙发上,面色灰黯,那双平日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笼罩了一层阴霾。 “少爷,您还好么?”微尘不自觉地叫出了“少爷”两个字,看到水云川的样子,他心里又有了熟悉的钝痛。 这时候的水云川,让他有种上去拥抱他、安抚他的冲动。是什么事让两个人都受伤?微尘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可他不敢细想。 水云川摆摆手,异常疲惫,哑着声道:“我没事,你去给我倒杯冰水来。” 又是冰水,刚才水云波来,也曾要了一杯冰水。可是,冰水并没有浇熄他心里的火焰…… 他无声地点头,出去倒了杯冰水来,放在水云川手边的茶几上。 “小尘。”水云川向他招手示意,他在他面前蹲下,水云川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他,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喃喃吐字,“小尘……” 这样亲昵的姿势,微尘本该害羞、本该局促不安,可是此刻,他只觉得眼睛发涨、鼻子发酸。他能感觉到水云川的情绪极度低落,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像强势的少爷,倒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很久,水云川才放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去工作吧,什么都不要问。” “是,少爷。”微尘站起来,又低声说了句,“云波少爷回去了,他的样子很不好。” 水云川闭闭眼睛,挥了挥手:“去吧,这事你别管。” “是。”微尘又应了,转身出去,一颗心却依然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晚上,微尘房间里,电脑开着,微尘登上Skype。他的Skype上只有一个人——水蕙风。水蕙风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行。到法国后,水蕙风给他发了条短信来,报了自己的Skype地址。他就加了她。 她告诉他,她已经在法国安顿下来。之所以要提前这么长时间到法国,是为了去熟悉那边的环境,尽快适应那边的生活。事实表明,她的适应能力很强。 微尘很少上线跟她聊,一来自己忙,二来也有躲避的意思。可是今天,他心里太过不安,忍不住想跟她说几句。 水蕙风在线。 “小蕙,你哥今天来公司找少爷,他和少爷好像打了一架,两个人都很狼狈,也都很难过。回家后少爷把自己关在屋里,没让我伺候,却叫我送了瓶酒到他房间。我心里很不安,可是不敢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对方沉默了很久,微尘紧张地盯着对话框。 然后,水蕙风开始打字。 “是不是,大哥有了心上人?” 微尘心头一震,小蕙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对,少爷和欧家小姐在谈恋爱。” “我哥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忍不住了,他心里的那只魔兽……终于破体而出了。” “小蕙?”微尘脑子里哄的一声响,难道…… “微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你可以帮我一件事么?” “什么?你说吧。” “你明白我所说的魔兽是什么意思,对不对?你那么聪明,肯定懂的。” “我……猜到了。”虽然,生活的环境很单纯,可有徐珂与秦霁风、卓越与韩凌的“先例”在,微尘对同性恋这个词语并不陌生,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水云波身上,而对象会是自己的少爷、水云波的堂哥。 “我哥的性子,你知道。” 微尘的心揪了起来,生生的疼。他忽然觉得,水云波其实很可怜。怀着那样隐秘的、不可告人的不伦之恋,压抑自己,躲在黑暗中偷偷幻想,痛苦像炽热的火焰,时时灼烧着他的心。他的那些狠戾、刻薄、偏激、妒恨,全都来源于他的心魔。 “我知道。”虽然,这太超乎他的想象。可是,好像不难理解。 “你能不能帮忙去安慰他?不要点破。” 微尘沉默了片刻。 “抱歉,我不该提过分的要求。算了,当我没说。”水蕙风退缩了。 “不,我愿意。可他,他本来就不待见我。” “我知道,可我没有别的人可求了。我怕他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会出事,他太冲动了。我虽然是他妹妹,可我劝不了他什么。微尘,帮帮我,好么?” “好,我去找他。” 他退出Skype,起身下楼,刚刚拿好自行车,骑到大门口,手机就响了。微尘拿出来一看,是水云川。他扭头看了看主宅方向,摁下接听键:“少爷?” “你去哪儿?” “我……我出去转转。” “回来!”某少爷口气不善。 微尘无奈,只好把自行车放回车库,转身上楼。刚刚踏上二楼,手腕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捏得生疼。他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眼里流动的光芒像一个漩涡,几乎将他吞没。 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微尘心里一疼。少爷他,也会借酒浇愁,这件事带给他的困扰可想而知。 “少爷?” 水云川拽着他的手,将他拖进他房间,一把拉到电脑前。 微尘心头一沉,他看到自己电脑上的Skype被打开了,他和水蕙风的对话就呈现在面前。 “你去找水云波?”那双眼睛逼视着他,令他想要逃避。他倒退一步,却又被水云川拉回来,“还跟我撒谎?”眼里已经喷火了。 “我……” “我过来没见到你,却看到你电脑上装着Skype,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聊天,原来,你和小蕙一直在联系。还有,我叫你不要管水云波的事,你偏要管。你把我的话当什么?”水云川吼,吼声就在微尘耳边,尽管水云川压着嗓子,可微尘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膝弯处被踢了一下,微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忍着没有哼出来,仰头看水云川。 虽然喝了酒,可水云川的脸色很苍白,衬着那双眼睛更黑,黑得夺人心魄。 “少爷,对不起,我担心你和云波少爷,所以才……”后面的话被吞没,微尘睁大眼睛,骇然看着水云川。 那张脸在他面前放大,水云川狠狠攫住他的唇,近乎嘶咬一般地吻着:“谁叫你……唔……关心他?到底……谁是你的……唔……少爷?” 耳边一阵轰响,微尘听到电闪雷鸣的声音,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少爷醉了,他醉得太厉害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少爷,不,少爷!”他愤力推开他,却被水云川牢牢禁锢在怀里,火热的唇舌还在不断侵犯着他。 不,不行,这不可以……微尘内心在呐喊。他咬咬牙,腾地站起来,伸出一只右掌,迅速而准确地一掌击出——击在水云川后颈上。 水云川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爱欲沉沦 微尘在水云川倒下的刹那抱住了他的身体,紧紧抱住。水云川已经昏过去,完全感觉不到微尘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胸膛。 他的全身都似被火焰燃烧着,脸上已经涨得通红,好像喝了酒的人是他。可是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仿佛当头泼下一瓢冷水,浇得他透心凉。看着怀里这个让自己充满敬畏的人,他的手脚开始发软。 他紧张地向门口看了看,门是虚掩的,走廊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他这个“犯上”之举。 他半拖半抱地把水云川弄到自己床上,不敢出门,唯恐被外面的侍卫或仆人发现。然后转身锁上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水云川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英挺霸气的眉紧紧锁着,脸上还残留着刚才不满的表情。 微尘呆呆地看着他,胸口像堵着一团乱麻。千般滋味一起涌上来,令他无法分辨自己的真实情绪。这些日子,好像总是这样浑沌而迷茫,到底是怎么了? 少爷他,今天受的打击太大,那样强势的人,竟会靠酒精麻痹自己。可是刚才……刚才他竟吻了自己,他把自己当成欧小姐么? “谁叫你……唔……关心他?到底……谁是你的……唔……少爷?”吻他的时候,他这样质问他。那么,他究竟是不是清醒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刚才被他强吻,竟然不觉得反感,更没有恶心,只是内心深处引起强烈的颤栗,他害怕、恐惧,拼命想要逃开。 这个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对他满怀感激、信赖、尊敬、爱戴,还有难以割舍的眷恋,以及深藏在心底的愧疚……看他生气,他会紧张;看他难过,他会心痛。 大哥……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平水云川的眉峰。 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担心水云波,满心眼里只有这个躺在他床上的人。这个强势而又脆弱的人。 他不敢唤醒他,唯恐他醒来继续撒酒疯。他只是默默地去打了热水,轻轻为水云川擦洗全身,然后悄悄出门,溜进水云川房间,取了他的睡袍回来,替他换上。 他关上电脑,拿了书,坐在床边看,可是哪里看得进去?脑子一片混乱,无法想象,少爷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如果是醉了,他应该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吧?如果这样,那就最好了。可是,又该如何向他解释一掌将他打晕的事? 直到下半夜,微尘才感觉到困意。他趴在床上打盹,睡得很浅,大脑皮层仍在活动。 也许是生物钟的作用,水云川在早晨六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唔……”伴随着苏醒的意识,他觉得太阳穴很疼,脖子后面也很疼,嘴里又干又苦。这是什么状况?昨晚好像……自己吻了微尘,然后被他……一掌打晕了?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腾地坐起来,脑子一阵晕眩,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袍,躺在微尘的床上。 而微尘也被他那一声咒骂惊醒,一下子跳起来,把身后的椅子也带倒了。他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扶好,退开一步,低下头,拿眼角瞟着水云川,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少,少爷……” 水云川盯着他,浑身不舒服,脸色也不好看:“去给我倒杯茶!” “少爷,先起来洗漱吧?洗漱完再喝茶……”微尘小心翼翼地建议。 水云川用手揉揉后颈,皱紧眉头,盯着微尘:“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是你把我打晕的?” 微尘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昨晚果然醉了,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可是…… “嗯?”大少爷更加不悦,猛地一掀薄被,从床上下来,高大的身影顿时罩住微尘,伸手捏他的下巴,“说话!呆呆的,成木头了?!” 微尘张口结舌,少爷,是您做的孽,好不好?现在不记得了,难不成让我主动来告诉你?这种话,打死我我也说不出。 水云川的手改捏到他鼻子上,动作分不清是气恼还是亲昵:“还不说?还在梦游?” 这样咄咄逼人……微尘在心里叫苦,躲开那只手,悄悄后退一步,低下头。黑而密的睫毛垂落,由于没睡好,眼圈下有些阴影。 “少爷昨晚喝了酒,非要跟我比试,我一不当心把少爷打晕了……”这理由好像很蹩脚,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对不起,少爷。”弯下腰去,诚恳地道歉。 水云川觉得嘴里更苦,胃里也极不舒服。 他其实是担心的,怕昨晚的轻率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昨晚……脑子被酒精烧坏了,竟然强吻了小尘。如果他不打昏自己,自己会不会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我爱你,我就是爱你。你是男人怎么了?你是我堂哥怎么了?我管不了自己,老天爷也管不了我!我豁出去了,我什么都不怕。就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也照样爱你!”水云波的狂吼在耳边响起,那双眼睛,灼烧着最狂野、最浓烈的火焰,恨不得将他吞噬。 他闭了闭眼睛,心头一阵悸动。 那浑蛋疯了,可自己,也疯了么?自己的定力到哪儿去了? 狼狈不堪,明明是自己做了错事,却还要借着少爷的身份,强势压人。可怜的少年,他没有半点委屈,反而向他道歉。 可是,既然演了戏,就不得不把戏演完,否则,就圆不了谎了。 “胆子不小,敢打晕我?”他威胁地瞪他一眼,“先给你记着,去给我倒杯茶,拿到我房间来,待会儿我再收拾你!” 落荒而逃的,其实是水云川,可偏偏要端着少爷的架子。 微尘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然后去倒了杯茶,送到水云川房间。水云川已自己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用手揉着太阳穴。 微尘走过来,放好茶,自觉地伸手去为他揉太阳穴,一边低声嗫嚅:“少爷,我错了,您惩罚我吧。” 水云川侧过头来,斜斜地看他一眼,嘴角上挑:“昨晚你趁我喝了酒才打晕我,一会儿去健身房,你再跟我打一场。” “我……” “不许说不!”某人霸道地阻止他的话。 “……是。” 那一场打下来,微尘身上多了好几处青紫,自觉“有愧”,他哪敢真正跟少爷动手?被水云川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筋骨都痛,好久才缓过劲来。 早餐桌上,水惊涛接到水惊澜的电话。 “二弟?” 水云川和微尘都不禁一愣。微尘心里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什么?云波昨晚出去,一夜未归?有没有派人去找?” “没找到?手机也打不通?他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每问一句,水惊涛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没有?你怕他被人劫持了?好,我立刻派人去查!” “父亲。”水云川站起来,“我也去找。”见父亲犹豫了一下,他又道,“我大致可以猜到他可能去哪些地方。” “好,带几名侍卫去。” “不用,我带上小尘就好。” 水惊涛颔首,眸色深沉,面容凝肃。 他知道,如果二弟可以搞得定,是不会用这种家事惊动他的。这一次,说不定真的有了什么麻烦。 坐上水云川的车,微尘用担忧的目光看看水云川。水云川的眉心皱成一道深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沉重。毕竟,水云波是他的堂弟。 如果昨晚他去找了他,会不会能够劝劝他,阻止些什么?可偏偏,他被少爷叫了回来。如果少爷还记得,会不会后悔莫及? 水云川没有叫潘峻,他自己开的车,车上只有他和微尘两个人。他拨通韩凌的电话:“告诉我,K城有哪些Gay吧,在哪里?” 韩凌似乎在电话里笑了,可水云川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快告诉我,我没有时间开玩笑。” 韩凌讲了一些什么。 水云川挂掉电话,扭头,沉声道:“今天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统统给我忘掉,一个字都不许提。” 微尘心头一凛:“是,少爷。” “蓝天”酒吧,很阳光的名字,却是一个Gay吧。刚过八点,酒吧门已开,但只有几名服务员在打扫卫生。 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人刚到,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 “先生,我们还没开始营业……” “我来找人!”水云川简短地打断服务员的话,“昨晚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过来,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染着一头栗色的头发?” “哦,你,你是……?”服务员不答反问,就在这时,另一名年轻人走过来,看样子是这里的领班,礼貌地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先生,您……”眼睛眨了眨,认出了水云波,“您是水氏集团副总裁水云川先生?” 微尘皱眉,看来,出名也不是好事,处处惹人注意。 水云川不动声色:“正是。我来找人。” “他在楼上包间里,我去给您请他下来。”显然,水云波就在这里,而且,这人知道水云波的身份。 水云川眼里有了一丝寒意,吩咐微尘:“你等在这里!”然后对领班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领班犹豫了一下,没敢拒绝。两人上了楼。 微尘的心节节下沉,这Gay吧难道不止是酒吧那么简单,里面还有那种服务?水云波受了刺激,跑到这里来发泄? 等了足有十分钟,他才看到水云川脸色铁青地下楼,身后跟着水云波。 水云波脸上已经看不出挨打的痕迹,可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闪动着漠然的光芒,经过微尘身边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微尘一眼。 到水云川的奔驰边,水云川突然回身,一把揪住水云波的衣领,抬手就是两耳光抽过去。 “啪”、“啪”,清晨还很静,这两声掌掴格外清脆响亮。 微尘吓得一抖。 水云波慢慢抬起头,两边脸上印着两个清晰的掌印,嘴角有一缕血迹流下来。他的眼睛在笑,在狂笑,他扯了扯嘴角,发出模糊的音节:“大哥……” 水云川刷的一声拉开车门,把水云波推进去,厉声喝令:“跪着!” “少爷……”微尘不忍,恳求地唤水云川,却收到水云川递过来的两道严厉的目光,他赶紧噤声。 水云波慢慢扭头,看着水云川,抽了抽嘴角:“你是……以什么身份罚我?水家少主?大哥?” 水云川瞳孔一缩:“都是!” 水云波跪下去,面向水云川,脸上露出邪肆的笑容:“大哥,你看到了么?那个男孩很漂亮呢。昨晚,他真让我销魂……” “闭嘴!”又一记耳光扇过来,打得水云波身子一晃,额头撞在驾驶座的后背上。水云川怒吼,“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亲手抽死你!” 水云波摸摸脸颊,笑道:“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就这样了。” 水云川气得嘴角扭曲,再次举掌,微尘连忙拦在他面前:“少爷,被人看到不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水云川扶了一下额头,转身上车,猛地一踩油门,汽车飚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堕落的理由 微尘坐在副驾座上,偷偷看着少爷的脸色,只觉得他的表情冷峻得可怕。再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跪在后面的水云波,却见水云波脊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开车的背影,那双眼睛冰火交织。 他的两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挂着血迹,可见少爷刚才那三记耳光打得有多重。 印象中少爷只有对自己这样粗暴过,至今回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刚才看到他发怒的样子,他真是打心眼里害怕。 因此,对水云波更加同情起来。 仿佛觉察到他的心思,水云川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微尘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水云川接通了蓝牙车载电话:“二叔,我是云川,我找到云波了。” “他在哪儿?”水惊澜激动的声音。 “他在一家酒吧,喝醉了,睡了一夜,我去时他刚醒,我就把他带回来了。二叔,我看到他的样子很生气,打了他两下,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没有说水云波召男妓的事。当他闯进那间包间时,他看到一个长得比桃花还要粉嫩的男孩搂着水云波,两人赤条条地躺在被子里,被子只盖到腰部。那男孩露出的上半身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 要不是还顾着水云波的脸面,水云川当场就要上去给他几巴掌。可他忍了,冷着脸叫醒水云波,看他和那名MB当着他的面穿衣服,水云波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气得他几乎吐血。而那个男孩被他的气场吓得脸发白,却勉强露出讨好的笑容。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然后是水惊澜粗重的喘息声:“这个混账东西!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同学鬼混,被他们带坏了!云川,你是少主,又是他大哥,我把他交给你,你替我好好管教他,怎么罚都可以。我……我要被这畜生气死了!” 跪在后面的水云波慢慢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好的,二叔,我先把他带回庄园去,让他反省。您别生气,他还年轻……”年轻,这可以用来当作放浪形骸的借口吗?水云川又气又恨,可是他只能这样劝慰自己的二叔。 “谢谢你,云川。”水惊澜沉重地挂了电话。 水氏庄园,秦霁风惊愕地看到,水云川拽着水云波的领子,大步奔进来。水云波脚步踉跄地跟着他,脸上青紫肿胀,一头栗色的头发零乱不堪。 “云川?”秦霁风隐约猜到水云波做了什么坏事,被水云川逮到了,见水云川的脸上像结了万年冰霜,他连忙用安抚的语气道,“发生了什么?你消消气。” 水云川看他一眼,这一眼,令秦霁风的心微微一沉。他从水云川眼里看到无数复杂的情绪:懊恼、阴郁、无奈、困扰、疲惫不堪…… 他忽然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再问,水云川向他摆摆手:“哥,我带他上去,你先别管。” 秦霁风满腹狐疑,看看微尘,微尘苦笑着摇摇头,跟水云川上去。 水云川把水云波揪进书房,重重地摔在地上。水云波的膝盖与地面撞在一起,“咚”的一声闷响。他咧了咧嘴,扶着膝盖,跪正身子,轻轻笑起来:“大哥,你气什么?富家子弟哪个不吃喝嫖赌?谁像你这样墨守陈规?活得真无趣!水家的家规早就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不享受人生,有钱有什么用?” 水云川气得眼前发黑,厉声对微尘吼:“去拿鞭子来!” “少爷……”微尘看看水云波,请求道,“云波少爷肯定有苦衷的,少爷,您原谅他吧。” 水云波不敢相信似的,向微尘看过来,眯起眼睛:“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微尘吸了口气,“可我看你很难过。” 水云波浑身一震。 水云川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茶几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几条裂痕出现在玻璃面上。他盯着微尘,眼里汹涌着危险的气息,声音却格外低沉,一字字道:“水微尘,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需要我提醒你么?” 微尘心里一阵绞痛,看着自己两位哥哥这样纠结,他无能为力,他只是佣人。 他躬了躬身:“少爷,我错了,我去拿。” 他走出去,把门带上,仰头,深呼吸,眼睛酸涩难当。 水云川一脚把沙发前的茶几踢开,命令水云波:“跪过来!” 水云波往前挪了几步,依然跪得笔直。对上水云川的眼睛,他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这个人,英俊威严得宛如神祗,连发怒的样子也这样迷人。 脸上疼得厉害,他打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容情。 是恨我堕落吗?我本来就已经堕落了。在爱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精神分裂了。在人前的我光鲜耀眼,可在背后,我躲在黑暗中,疯狂地想你,疯狂地想要拥有你。那种罪恶的痛苦与快感,将我活生生撕裂。 我无法自救。 “云波,你还不到十八周岁。”水云川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试图好好教育他,“你现在的精力应该放在学习上。不管那些富家子弟过着怎样醉生梦死、银逸享乐的生活,你是水家人,水家人从来都是严格自律的。水家家规的确很严格,可若没有这些严格的家规,我们水家怎能这样繁荣昌盛,历经三百年不衰?” “大哥。”水云波看着他笑,“您不愧是水家的少主,这份少主的威严,小弟领教了。”口气充满挪揄,“我喜欢男人,我喜欢您——我尊贵的少主,您都知道了。我得不到,您还不允许我去外面发泄一下么?” “不要拿我当借口。”水云川厉声喝止他,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一口一个您,每句话都充满讽刺,这混蛋……“我是你堂哥,我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水云波嘴角泛起模糊的笑意,“我看您是男女通吃吧?水微尘难道不是您的男宠?您现在又和欧瑶搞在一起……” “啪”,水云川反手一巴掌抽在水云波脸上,把他打得跌倒在地。 水云川气疯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难听的字眼,一下子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竟然侮辱小尘,侮辱我。这畜生,这畜生……他真的疯了…… 同样耳鸣的还有水云波,他跌倒在地,眼前金星乱舞,阵阵晕眩。他听到水云川的声音,但很遥远:“我说过,我不想再听到你有任何侮辱小尘的话。他不是我男宠,你不要把你龌龊的心思用在他身上。” 水云波晃晃脑袋,让自己晕眩的脑子渐渐平定下来,他伏在地上,大笑,笑得喘息不止:“好,大哥,我看着,我会看着的……您不喜欢男人,就证明给我看。”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射出刺眼的光芒,嘴唇上还在滴血,他却擦都不擦,一字字道:“如果您不喜欢男人,我就认了。可是,如果您爱上水微尘,或者任何一个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水云川僵在那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疯子,是水家人,是自己的兄弟么? 水云波爬起来,摆正跪姿,眼里的火焰一点点熄灭,用恭敬的声音道:“大哥,我违反家规,请您惩罚。” “少爷,我回来了,可以进来么?”敲门声响起。 “进来。”水云川的声音又干又涩。 微尘推门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心里又是一沉。少爷又打水云波了,一定是水云波说了什么激怒他的话。 可是,水云波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已经变得平静。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爷,鞭子拿来了。”他弯腰把鞭子递过去。 水云川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不必了,我没力气教训他,让他跪着反省吧。我到花园里转转,小尘,你跟我来。” 微尘见他蓦然之间脸色憔悴,看起来好像脱力了一般,心头一阵刺痛,应了声是,默默随他出去。 水云波扭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又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烈日当空,水云川却觉得心头发寒,他脚步沉重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微尘忐忑不安地跟着他,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 树林里浓荫匝地,四处寂静无声。水云川止住脚步,转过身,向微尘招手。微尘走近他,水云川把他轻轻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叹息,喃喃道:“小尘,我会保护你的。” 柔软的声音,夹杂着酸涩,微尘蓦然心碎欲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种强烈的痛苦占据了他的胸膛,他的眼里泛起潮意。 “少爷……” “不要问,让我静一静。”水云川放开他,转身往前走。 他的背影落在微尘眼里,寂寞而沉重。 第七十五章:入魔 水云波在书房里跪了整整一个小时,听到门开的声音,秦霁风走进来:“云波,起来吧。” 水云波扭过头,一张脸肿得不像话,本来就狭长的眼睛,现在更被挤得成了一条缝。秦霁风暗暗叹口气,上前扶他起来。水云波的膝盖早就跪得麻木了,饶是秦霁风扶了他一把,他仍然晃了一下,几乎倒在秦霁风怀里。 秦霁风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云川和小尘去上班了。”他掏出一支药膏,“来,我给你上点药。” 水云波挡住他的手:“不,不用。” “云波。”秦霁风好脾气地劝,“你这样出去很难看,擦点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消肿了再走吧。” 水云波哈哈大笑:“我罪有应得,就是要让大家看到,以儆效尤。再说,我若不是带着这些伤痕回去,怎么向我爸交代?” 他笑得张狂,可秦霁风却感觉到悲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他内心有着别人无法窥视的角落,自己对他,并不了解。 “既然这样,我派人送你回去。”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水云川一直沉默不语。微尘神思恍惚,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花园里水云川揽他入怀,对他说:“小尘,我会保护你”时的情景。 那次与关塞交手后,少爷曾吻他的额头,对他说:“傻小子,虽然你是侍卫,但真正性命相关的时候,我不会让你拿命去搏的,我也会保护你……” 他总是说,他会保护他。这样的少爷,让他觉得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依恋。以前种种,被误会、被冤枉、被责打,都抵不得他片刻温柔。 他的怀抱,像一片宁静的港湾,让他觉得安心、觉得舒心。从最初的拘束窘迫,到现在坦然接受,这变化的过程像春风化雨,那么美好。 可是,拥抱他的人是烦恼的,他紧蹙的眉头,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把自己从失神中拉回来,车内的低气压令他有些呼吸困难。他斟酌着词句,试图安慰身旁这位眸色黯沉的人:“少爷,您别生气,云波少爷他……他只是误入歧途。他爱错了人,他很痛苦,他这样做,其实是在折磨自己……您好好跟他说,他也许会听;可是您打他骂他,他会更加叛逆,也许会破罐子破摔……” 水云川一打方向盘,猛地踩下刹车,车子滑进路边一条巷子,吱的一声停下来。 微尘吓一跳,难道刚才的话触怒少爷了? 水云川本来呕着一口气,扭头看到微尘漆黑的眼里闪过怯意,他又不禁笑出来。难得看到小家伙这种畏畏缩缩的模样,难道自己这么可怕? “你在怪我?”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我……我没有……” “你才十六岁,你懂什么感情?” “可是,少爷,您说过,爱情这东西,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您还说过,情难自禁。云波少爷他……心里很苦,因为得不到,所以他才会变得那么偏执。他爱您……” 水云川有些晕,这小子,竟然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谈起爱情这个话题来了,而且还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当“论据”。他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心情烦躁,想骂这小子一顿,出出气,可是看他睁大眼睛,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又觉得他异常可爱,竟然生不起气来。 无奈地叹口气:“小尘,你希望我同情云波么?” “我……”微尘哑然。他自己是同情水云波的,可是少爷是当事人…… “你认为我跟他可以么?” “不,这是乱仑。”微尘没有说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因为见识了秦霁风和徐珂、卓越和韩凌这两对男人之间的恋情,他已经有些见惯不怪了。 “还好。”水云川看他一眼,有些淡淡的宠溺,“你脑子还清醒,没有滥用同情心。” 微尘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身上长了个毒瘤,如果不割掉,就会送了他的命。他已经走火入魔了,我若对他好言好语,就是给了他希望。爱情这种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对他狠,也就是绝了他的念头,让他走到正轨上来,你明白么?” 微尘感动地看着水云川,讷讷地道:“少爷……” 水云川伸长手臂,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我好好读书才是正理。” “是,少爷。”微尘乖乖地应,心窝处阵阵温热,像有细细的暖流流过。 水云波倒在自己床上,两眼瞪着床顶,哈哈大笑,越笑越大声,笑得流出了眼泪。 他说出来了,他终于把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出来了!至少让“他”知道他对他的感情,从此,他再也不能无视他了。 背负隐秘而罪孽的爱恋,像灼烧的岩浆,在地底下汹涌、冲突,他已经无法抑制自己,他太痛苦。他要让它冲天而上,化作烈焰,熊熊燃烧。 哪怕化为灰烬,他也要看到它瞬间的绚烂。 他想起自己从“蓝天”的床上爬起来,当着水云川的面,慢条斯理穿衣服时,水云川气得铁青的脸。 那时候他在心里笑了,怀着自虐般的快感。他终于把他冰山般冷漠无情的大哥气到了!他打他打得越狠,他心里越痛快。 他一点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冲动,他不想一个人痛苦。他要水云川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想起他在他面前吼出的那些话。 他说他不喜欢男人?哈哈,他不喜欢男人?大哥,你是懦夫,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吧?你对水微尘那么好,难道真的不是动了心?你戴着一个完美无缺的面具,想掩盖自己内心的罪恶,你真的骗得过自己吗? 你想风风光光地做水家的少主,风风光光地娶妻生子,那么,你会将水微尘置于何地?把他当成垃圾一样丢掉,还是背着未来的妻子继续跟他苟且? 不管怎么样,我说过了,你要是敢爱上男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不是威胁你,我说的绝对是真的。 “云波。”敲门声响起,水云波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擦掉脸上的泪水。 “云波,你把门开开,我给你拿药来了。” “妈!”水云波不耐烦地吼,“别管我,我要静一会儿!” 门外静默了两秒,响起叹息声:“你这孩子,怎么明知故犯呢?水家的规矩这么严,你爸平时对你也管得紧,你怎么可以这样放纵自己?”顿了顿,声音染上哭腔,“你大哥也是,打得这么重,让你怎么见人?” 水云波扯了扯嘴角:“妈,拜托你,让我耳根清静些,好么?” “好,我不说,可你让我进来,我拿了药给你。” “我不要。” “好,我不管你了。”无奈到近乎哀求的声音,“可是,你爸回来,你态度好一点,向他认个错,好么?妈求你了,免得皮肉受苦。” “好,我知道了。”水云波回了一句,重新躺下去,看着床顶,神色漠然。 晚上,微尘房间里,Skype开着,微尘看到水蕙风的留言:“我哥怎么样?我很担心他。” 水蕙风在线。 微尘回答:“他昨晚去Gay吧了,招了MB,一夜未归。今天早上少爷把他找到的,少爷很生气,打了他几巴掌。” 那边沉默着,微尘心里发涩,他想,小蕙一定很难过。 “微尘,我一直担心这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哥已经入了魔障,我没想到,他用这种方式报复大哥。他真傻,这样有什么用呢?他会毁了自己的。” “少爷没有跟任何人说他去玩MB的事,只说他在酒吧喝醉。少爷还是维护他的,我只怕他继续堕落下去,连少爷都救不了他。” “我知道。” “小蕙,你早就知道你哥的事,那么,你到国外去……?”微尘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 “是,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那么,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么?微尘不敢问。 “微尘,你加了我后,几乎不曾上过Skype,这两天,是因为我哥的事,你才上的。”惆怅的语气,令微尘心头更加酸涩。他很想告诉她,你是我的堂妹,他是我的堂哥,你们俩我都关心。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谢谢你,微尘,你不计前嫌,对我哥这么好,我真的很感激你。” “他是你哥,也是水家的少爷。” “我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他怎么样,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我的……” “不管怎么样,他是你哥。” “嗯。” 隔了好几分钟,水蕙风再次打字:“他手机关机了,我打电话回家,妈在电话里哭了,说爸把哥打了一顿,哥被送到医院去了。” 微尘一怔。 “微尘,明天,替我去看看我哥,好么?我担心……” 可是,少爷不让我管。微尘犹豫了一下,不忍拒绝,最终还是打下一个“好”字。 “微尘。”水蕙风迟疑着,打下一行字,“你还好么?” “我很好,在公司实习,给少爷当秘书。” “大哥尽心栽培你,这真好。你好好干,等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水蕙风打上一个笑脸,“我有事,先下了,明天,请告诉我我哥的情况,让我放心,好么?” 微尘答了好字,见水蕙风下了线,他便也退出Skype。一抬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少爷?”他站起来,有些局促,少爷来了很久了吧?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第七十六章:忍爱 表面上漫不经心,可水云川的内心一直在波澜起伏。他已经靠在门口,看了微尘很久。那个傻小子专注地盯着电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随着他打字的动作,他脸上的表情也轻微地变化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时而露出浅浅的温柔,时而又泛起苦恼和忧愁。就好像他真正面对着跟他聊天的人,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实。 而这一颦一笑,异国的人看不到,却无端撩拨着眼前的人。 水云川无法遏制地心动了,他听到心底的潮汐,一阵阵拍打着岸礁。他有种冲动,想上去打断他和水蕙风的对话,霸道地把他搂进怀里,质问他为什么无视他。 可是—— “我是你堂哥,我不喜欢男人!”这是自己说过的话。 “不喜欢男人?我看您是男女通吃吧?水微尘难道不是您的男宠?您现在又和欧瑶搞在一起……” “好,大哥,我看着,我会看着的……您不喜欢男人,就证明给我看。” “如果您不喜欢男人,我就认了。可是,如果您爱上水微尘,或者任何一个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水云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双漂亮的凤眸,饱含着刻毒的嘲讽与挑衅,直勾勾地看着他…… 水云川身上泛起阵阵寒意,他几乎是心疼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小尘,他是那么纯净美好,不染人世纤尘。他说过要保护他的,他不能让那些污泥浊水泼到他身上。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害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要栽培他,让他成才,而不是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毁了他。他连十六周岁都不到。 他把自己胸口涌动的潮水压了下去。 出生豪门,长到二十一岁,他从来没有像别的富家子弟那么张扬、那么肆意妄为,作为水家的少主,他有的是钻石般坚硬而严密的质地。 为了他最珍视的男孩,他愿意忍。 “少爷……”微尘从水云川脸上看不到他内心的起落,他无法捕捉少爷的情绪,所以更加忐忑。昨晚他看到自己与小蕙的对话,他生气了。今天自己又在跟小蕙讨论水云波的事,中间还夹杂着小蕙饱含惆怅与酸楚的话语……他迅速退出Skype,然后瞄水云川一眼。 他以为水云川没看到,可水云川把他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忍俊不禁,走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别遮遮掩掩的了,我知道你在跟小蕙对话。” 见微尘窘迫地低下头,他又笑了:“昨晚我心里烦躁,脾气不好。”其实,今晚也一样,而且,看到微尘投入的表情,他心里很酸。只是,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就这样忍着吧。 他有意看看电脑:“在跟小蕙谈什么?云波么?” “是。”面对少爷这么好的态度,微尘更加有愧,所以更不敢隐瞒,“少爷,我不是有意违背您的意思,只是小蕙担心,我才跟她说的。她告诉我,云波少爷被二爷打了,可能伤得很厉害,送医院去了。” 水云川一怔,然后看着微尘:“你想去看他?” “是的,小蕙叫我替他去看看他哥。”微尘老老实实地回答,反正他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少爷。 “不许。”水云川果断制止他,这死小子,完全没有自我防范意识。他根本不知道云波侮辱他的那些话,还在傻傻关心他。想着,又有了一丝心疼的感觉,可是面上不动声色,“我再三跟你说过,他的事你别管,你要去找他,我跟你一起去。”虽然那只野兽负伤了,可还是只危险的野兽,“但你绝对不能单独去看他,知道么?” 微尘想,少爷真是太小心了。水云波现在身心俱伤,他哪里还有力气对付自己?何况,他其实也没那么坏,只是误入歧途而已。 正想着,水云川的爆栗已经敲到他头上:“是不是又在心里给他开脱?你总是用一颗善良的心去揣度别人,这样迟早要吃大亏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早知这样,我真该送你去夜狼岛……” 微尘欲哭无泪,这个夜狼岛,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坎?少爷总拿它来威胁自己,也许,真的有一天自己不得不去那个鬼地方? 他揉揉被打疼的脑袋,低声嘀咕:“少爷这么不甘心,就送我去呗。” 水云川被噎住,睁大眼睛瞪着他。死小子,真是……胆儿肥了,越来越肥! 第二天上午,仁心医院。 水云川带着微尘去看了水云波。微尘本来是疑惑的,因为他记得少爷说过,如果对水云波好言好语,就是给了他希望。那么现在少爷去看水云波,岂不是更加让水云波想入非非?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比较好,至少会对水云波有些安慰。 很矛盾啊,这样似乎有些袒护水云波呢,少爷知道,肯定会被自己气死的。 微尘自己不明白,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水云波很可怜。自从知道他的心思后,他对他以前所做的一切坏事都能原谅了。 那么高傲的少年,内心爱得那么苦、那么卑微。 可能因为,自己也是一个背负罪孽的人,虽然性质不同,所以才会同情水云波吧? 一名仆人守在病房外,看到水云川过来,连忙起身,恭敬地弯腰:“大少爷。” 水云川点点头:“你家少爷怎么样?” “他一个人在里面,不要我伺候,连夫人都被他支回去了。” “伤得怎么样?” “我也没看见,昨晚大夫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不让任何人进去。后来挂了两瓶水,他一整夜都趴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今天我服侍他洗漱完,他就把我赶出来了。后来夫人送早饭来,他也没吃,反而叫夫人回去。 “大少爷,你来得正好,劝劝我家少爷吧。” 水云川推开病房,走进去,趴在床上的人侧过头来,看他一眼,好像刚刚从梦中苏醒,眼神有些涣散。 等他看清水云川,他像触电一样,身子颤了颤。即使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这颤动也很明显。 眼神瞬间亮了亮,可是很快熄灭下去。因为他看到水云川的表情平淡无痕,那表情,与他一贯在人前的模样并无区别——淡漠而疏离。 他趴在床上,只能仰视他,而且是从一个扭曲的角度。这种姿势,让他分外痛苦。他慢慢垂下头,看着枕头,背上被鞭打出来的疼痛,此刻骤然加剧了十倍。 他唇色发白,嘴里苦得像吞了黄连一样。 “他”来看他,还带着水微尘,果然是寸步不离啊!那个冒牌的水家人,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恭敬而温驯的模样,正如父亲所说,一副奴才相。 高高在上的大哥,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卑躬屈膝的奴仆?他在心里耻笑,这样的人,也配与大哥并肩?无非是被当成暖床的工具而已! 看到水云波的样子,微尘心里又开始不忍。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掉,留下了淡淡的青紫。嘴角破碎的地方还没愈合,有些惨不忍睹。他垂着眼帘,撑起双臂,趴卧的姿势令他呈现出弱势。 水云川在他床前坐下,只是坐在椅子上,却像一个俾睨天下的帝王。他周身的气场浑然天成,根本不必去刻意去展示他的威严。 连微尘都感觉到这股气场,心里除了折服,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无法辨别。他只觉得,这个人就像一个湖泊,只要在他身边,他就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觉得怎么样?”水云川微微往前倾下身,看着水云波的侧脸,“任性的后果就是把自己送进医院,这样很光彩么?刚才远程打电话给我,他问我你犯了什么事。他说,水家家规森严,可被一顿家法送进医院来的水家子弟,你还是第一个。你可真给我长脸!” 其实陆远程说的还不止这些,他还顺便开了句玩笑,说当初徐珂是因为和秦霁风的事,被徐老爷子一顿暴揍,进了医院,难道水家这位二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水云波暗暗咬了咬牙,他恨极了水云川这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威严的少主和严厉的大哥,偏偏给他那么强的压迫感。他恨极了,却也爱极了。 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贱? 他扭头看水云川一眼,没有了昨日的嚣张气焰,哑着声道:“大哥教训过,我爸又教训过,大哥,您现在是以少主的身份,再来教训我么?那么,小弟谨记,以后再不敢犯了。” 水云川不觉一愣,难道,这臭小子一定要教训过后才懂得收敛么?一年前找人打小尘,也是被二叔打了一顿,才安分了一年。现在又这样? 他有些怀疑,昨天这只野兽还冲他张牙舞爪,今天就把爪子磨平了?一顿打果然能让他心服口服么? “你要是以后真肯消停,我也就放心了。我不想提醒你,但请你记得,你是水家人。” “是,大哥。”水云波顺从地应。 “高三一年至关重要,你千万别给我关键时刻掉链子。把你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掉,专心致志读书。我跟苏校长一直在联系,关注着你们几个的成绩和表现。明年高考,我期待你和小尘都考出优异的成绩。” 水云波在被子下面狠狠握紧拳头,水云川,请不要以家长的口气跟我说话,我是男人,而且是爱你的男人! “是,大哥。”又是这么一句,看起来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可是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水云川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起到多少效果,可他见水云波一味顺从,也就权当他听进去了。又关心了几句,就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飘过来水云波的一句话:“大哥,您的话我记住了;可是,我说过的话,也请您记住。” 水云川脊背一僵,慢慢回过头,看他一眼。四目相对,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空气中相撞。水云波挑了挑唇:“我们不妨来个君子协定,彼此相安无事。我相信,我能忍,那么,你呢?” 水云川沉默了两秒,淡淡道:“我只会做到问心无愧,你要怎么样,那是你的事。” 然后,他转身离去。 日子过得飞快,这一去,直到开学,微尘才重新看到水云波。 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涯开始了,即使百川中学采取的是与国际接轨的教育方式,高考对高三学子们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压力。 微尘除了每天早上跟水云川一起健身,再也没有时间去和关塞或其他侍卫交手,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心无旁骛。为了照顾他的学习,水云川也很少叫他服侍。 水云波则比以前阴沉了,他不再当学校篮球队的队长,也不再带一帮子人呼啸来去。他更多的时间独来独往,就算在人群中,也显得有些孤独。 他的那些死党和跟班们诧异于他的表现,一再追问,却只得到为了高考这样明显不真实的答案。 那一年,水云川一次都没来学校接过微尘,但他去参加过很多次家长会。老师们都说,水微尘有个严厉的堂哥,对他管得比父亲还严;而同学们都说,水微尘有个严厉的主人,对他的期望值比对自己堂弟还高。 听到那些话后,水云波眼里的阴霾更重,可是,他从来没有在人前爆发出嫉妒。 因为,他从水氏庄园一些佣人的嘴里听说,水云川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宠微尘了。那位欧家小姐已经登堂入室,频繁出入水氏庄园,佣人们私下里都说,欧小姐就是他们未来的少夫人。 可是两人都没有要订婚的意思,据说是因为两人都还年轻,都想以事业为重。 佣人们说,水云川明显疏远了微尘,很少让他近身伺候。相反,他对他很挑剔,经常喝斥他。有一次欧瑶周日过来,微尘给她上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她的手,水云川当场给他一巴掌,还罚他跪了一个小时。 各种各样的传言,归结到最后,给水云波的信息就是:水云川和欧瑶的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而微尘的“男宠”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不过,水云川还在栽培微尘,将来肯定是要利用微尘为他卖命的。 身体不稀罕了,就压榨他的才华和精力——事实是这样么?  第七十七章:假日小插曲 高考成绩出来,微尘考了K城最高分,本来可以进入中国最高学府,可他选择了K大。这是水云川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苏校长和微尘的所有任课老师都大失所望,暗地里猜测,是不是因为水微尘只是水家家主的远房侄子,所以不像嫡系子弟那样受器重。 可猜测归猜测,谁也不能对此妄加评议。 无独有偶,水云波选择的也是K大,而且两人报的都是经济管理专业。 周日,霜山,大片大片的草地向天际延伸,尽处有各式建筑,还有高耸入云的树木。天高云淡,在这个地方,眼界变得十分开阔。 这里是精英人士的天堂,设置着高尔夫球场、马场、休闲茶座与钓鱼池。游人不多,因为普通人消费不起。 纵马疾驰过后,水云川和欧瑶都出了一身汗,可是他们的脸上却写着痛快淋漓四个字。 微尘没有去骑,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刚开始的时候,欧瑶盛情邀请他一起玩,可微尘推说不会骑,礼貌地谢绝了她。 他不想成为少爷和欧瑶之间的灯泡,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来伺候他们的,怎么能与他们并驾齐驱? 他发现,欧瑶完全不像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也许因为受了美国教育,她的性格中多了热情、爽朗的成分。尤其当她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出洒脱帅气。 他们两的身影被阳光包围着,近乎炫目。 微尘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词:金童玉女。难怪,大家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微尘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胸口发闷。他摇摇头,这是怎么了?天还不到最热的时候。而且,霜山上有四面吹来的江风,非常凉快。 “小尘。”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背负阳光,高大俊伟,“在发什么呆?走,我们到水榭那边去,坐一会儿,喝点茶。” “小尘,高三一年那么辛苦,现在好不容易解脱了,就该痛痛快快地玩。”欧瑶笑得灿烂,端详着他的脸,“你看看,你体质不行了吧?才站了一会儿就被太阳晒昏了?将来被你家少爷天天蹂躏,你怎么吃得消?” 微尘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懵懂地看着她。欧瑶笑得更加欢畅,伸过手来拍他的肩膀:“你家少爷栽培你,可不就是等着蹂躏你的么?你有没有听过台湾人常说的一个词:耐操?” 微尘闹了个大红脸,简直要落荒而逃,这女人……太口无遮拦了,这叫什么话? 见他的窘样,欧瑶笑喷了:“哈哈,你可别想歪了。这个词是褒义的,它是说某东西结实耐用,某人忍受能力强、毅力强。你啊,我郑重警告你,你一定要足够耐操,才能满足你家少爷的要求哦。” 微尘狼狈不堪,求救地看着他家少爷。少爷,您的女人您不管管么?笑得这样毫无形象,太不符合她的身份了。我本来对他印象很好的,真的。 水云川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完全没有施手救援的意思。 微尘万般无奈,只好低下头,死命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自己是只闷葫芦。 欧瑶收起笑容,用十分亲切和蔼的语气,鼓励微尘:“所以,你一定要努力锻炼身体啊。” 微尘吸口气:“我会的,谢谢欧小姐。”嘴角抽搐,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假。 直到他们走进水榭茶厅,欧瑶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敛去。微尘见他们坐下,想要退出去,又怕水云川还有吩咐,只好垂手站在一边。 欧瑶又忍不住笑了:“傻小子,你怎么那么拘谨?坐下啊。”他指指水云川身旁的空位,“你家少爷边上空着呢。” “欧小姐,这不合规矩,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吧。”微尘恳求。 欧瑶看水云川一眼,似乎在嗔怪:看你家规矩有多大!水云川微微一笑,对微尘道:“欧小姐叫你坐,你就坐吧。” 微尘心头像被什么钝器撞击了一下,瞬间的痛,伴随着脑子里一阵发晕。 少爷是说,欧瑶是未来的少夫人,所以,自己同样要服从她的命令么? 他应了声“是”,坐下来,调整呼吸,尽量让表情放松。欧瑶满意地看他一眼。 鼻翼闻到水云川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微尘感觉自己像闻到了酒味,薰薰然……是这里的风太暖了么?不,明明很凉爽啊。 服务员过来,欧瑶点了一壶龙井。水云川伸长双腿,身子往后靠,慵懒而舒适的样子,闭目养了会儿神,想起什么,侧头看微尘:“小尘,你也休息够了,过了周日,就跟我进公司,继续实习去吧。” 欧瑶向微尘挤挤眼睛,好像在说:“看吧,我刚跟你说过,你要每天受你家少爷蹂躏的。” 微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表情,他心里瞬间被喜悦充满了,毫不犹豫地应:“是,少爷。” “你的位置还留着,只是,任务会比去年暑假重。因为,你马上就要进大学,我想让你真正接触一些企业管理方面的事务,这样,你才会知道什么东西对你有用,你要在大学里学些什么。你做好心理准备。”水云川面色郑重,一副上司对下属的口吻。好像他们在这里不是喝休闲茶,而是谈论公事。 微尘却已心潮澎湃、无限感激。大哥,你给了我太多恩惠,我的心已被塞得满满的,好沉、好重。我怕自己承受不起……你给我的恩情越多,我背负的罪孽就越多。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该怎么办? “少爷……”除了低声呢喃,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欧瑶好像有意要煞风景,似笑非笑地看着水云川:“云川,我可记得你说过,等他毕业,你就把他让给我。现在他高中毕业了,你可不能食言哦。” 微尘的身子蓦然绷紧。他几乎已忘了少爷答应过的事,想不到欧瑶还记得。难道,她是认真的? 水云川摇摇头:“我说的是大学毕业,不是高中毕业。他现在虚岁十七,周岁还不满十六,用童工可是犯法的。” 微尘心道,我明明二月就满十六周岁了,难道,少爷在搪塞欧小姐,他并不是真的想把我让给她?一念至此,他又暗生欢喜。 欧瑶撇撇嘴:“那你还用他?” “我是在让他实习,不是真正工作。” “我那边也可以让他实习啊。”欧瑶一本正经地道。可是,她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谁也没看到。 “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水云川不容置疑地结束这个话题,微尘暗暗松口气。 然后,他有些茫然。假如少爷真的要把我让给欧小姐,我该怎么办?服从么?在来到K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命运会操纵在别人手里。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人默默喝茶。水云川和欧瑶的表情都很放松、悠闲。在这样的氛围中,微尘也不再拘束,他把目光移向窗外。 江水如练,有点点白帆飘在水上,微尘不知道这是特设的景点,还是附近真有渔家。远山如黛,成群的白鹭围绕山腰,翩翩飞舞。 空气很新鲜,带着水面吹来的湿气,拂在脸上,十分舒爽。 他在看窗外,欧瑶却在看他,用观察的、若有所思的眼光。 终于,她收回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看水云川:“云川。” 水云川不知道沉浸在什么思绪中,被她唤醒,回过神来:“嗯?” “我听到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微尘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回来,抬眼看欧瑶。 欧瑶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杯茶,轻轻抿一口:“唔,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在传言中,我是一个刻薄的女人,跑到你家,气指颐使,还害你的小仆人挨打。” 微尘一愣,这小仆人是指自己么?欧瑶确实经常来水氏庄园,可害自己挨打?这是怎么回事? 水云川正在喝茶,被一口茶呛到,猛咳了几声。微尘下意识地去给他抚背,抚了两下停下来,尴尬地看欧瑶。在少爷的女朋友面前,这动作似乎有些不妥? 欧瑶一脸高深莫测。 水云川喘息了两下,对微尘道:“小尘,你去车里拿我的手提电脑来。” 微尘觉得少爷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他有些跟不上,却仍然顺从地答应一声,拿着水云川递过来的车钥匙,起身出去。 欧瑶笑了:“你家小仆人真听话,对你简直惟命是从。”她感慨,“有这么好的手下,真是让我羡慕嫉妒恨啊。” “欧瑶!”水云川有些恼怒地喝了一声。 欧瑶一挑眉,不急不缓地道:“怎么,恼了?该生气的是我吧?这些传言从何而来?是不是我们英明神武的水大少爷一手导演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不过形象被毁的不单是我,还有水大少爷哦。那么霸道、那么强势,啧啧,可怜的小尘。” “欧瑶。”水云川压低声音,有些狼狈,又有些歉意,急于澄清什么,“传言诋毁的是我,可没有你,你大概误会了。” 欧瑶再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宛如一个淘气的小姑娘。 水云川懊恼地瞪她一眼,这小丫头,究竟有几种面目?他开始觉得自己上当了,可是已经晚了。 “云川,你智商那么高,可情商不怎么样呢。只要事情一涉及小尘,你立刻就会应接不暇。我故意诳你的,我听说的可不多。只是……”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当着小尘的面说出来,你紧张了,所以不打自招……” 水云川狠狠吞下一口茶,闭紧嘴巴。 欧瑶笑弯了眉眼:“云川,平时跟你谈公事,你总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让我觉得你无懈可击。今天看到你这么多表情,我真高兴。好了,别生气了,你还怕你那张冰山脸不够吓人么?” 水云川几乎忍不住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的脸真的那么吓人? “你做这些事,应该让小尘知道,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他会不知所措的。他是个老实的孩子。”欧瑶的声音变得柔软,他看向窗外,只看到微尘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水云川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我们不要谈这些,好么?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欧瑶点点头,却几近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都是冰激凌惹的祸 微尘走向草坪上的停车场,走到水云川的车前,打开门,从后座上取了电脑包,关门。转身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抬头,见一个身穿米色T恤、米色长裤的男人正靠在隔着两个车位的一辆宝马上抽烟。 微尘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眼睛,因为他戴着一副墨镜,他只看到他墨镜后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芒。他的年纪应该已经不轻了,至少跟老爷差不多,可他的样子很酷,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年龄。 对上他的眼睛,男人的表情似乎震动了一下,迅速掐灭手中的香烟,向他走过来。 高大的身影遮住微尘面前的阳光,微尘抬了抬头:“你是……?” “你姓什么?”很突兀的一句话。 微尘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人,给他很奇怪的感觉:“姓水。” 墨镜后目光一闪,男人的声音沉沉的:“水惊涛的水?” 微尘往后倒退一步,眼里闪过警惕之色,这人难道会是老爷的仇家?“是。” “你是他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微尘不答反问,“我不认识你。抱歉,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男人勾了勾嘴角:“我看起来像坏人?” 微尘一愣,被他识破,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是,我只是真的有事。我家少爷在那边等我,我得去了。” 男人眼镜片后的目光又是一闪,这孩子真老实,一句“少爷”就把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原来是水家的下人啊,可是,他那双眼睛…… 他追逐着微尘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 “麦总,刚才那男孩,您认识?”一个拿着相机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 “不认识。你去查查他,他是水家的仆人,十六七岁,长相俊美,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微尘走进茶座,走到水云川身边:“少爷,电脑拿来了,您现在要用么?” 水云川点头,接过电脑包,拿出电脑。 欧瑶瞪水云川一眼,装,你就装吧!对微尘笑笑,指指茶座西面:“小尘,走,那边有冷饮,我们过去,我请你吃冰激凌。” 微尘心道,我又不是小女孩,吃什么冰激凌啊。正想谢绝,欧瑶已跳起来,拉着他就走。 “欧瑶!”水云川皱眉,这死丫头今天搞什么! 欧瑶抛过来一个媚眼:“借我一会儿,让我表现一下嘛!”不由分说,把微尘拉到西面角落里,叫来服务员:“给我两份冰激凌,香草口味的。哦,等等,小尘,你要什么口味的?” “我随便。” “好,两份香草冰激凌。” 微尘想起欧瑶刚才说的话“让我表现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是想向自己示好么?何必呢?自己不过是个佣人。 抬眸看欧瑶,露出温润的笑容:“谢谢欧小姐。” 欧瑶笑眯眯的:“跟我还要客气什么?”眼角瞟了瞟隔着好几张座位的水云川,“我可不像你家少爷那么死板,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微尘下意识地袒护水云川:“少爷才不死板呢,可规矩就是规矩,我不能随便违反的。” 欧瑶叹气:“你这榆木脑瓜,真拿你没法子。那我问你,你家少爷如果愿意把你让给我,你肯不肯跟我?我可是很开明、很民主的哦。” 微尘一僵,看来,她真想把自己要过去?“……欧小姐要我干什么呢?” “听云川说你身手很好,可以当我的保镖;还有,进欧氏为我打工,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微尘垂下眼帘,一丝苦涩的笑意从眼里划过:“我是少爷买断终身的,我的一切都由少爷作主。只要少爷同意就好……” 欧瑶深思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那么优秀,完全可以独自出来闯一番事业,不必委屈自己做水家的下人。签了卖身契也没关系,可以赎身啊。” 微尘有些疑惑,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说要把我要过去,一会儿又劝我独立。难道,她是以未来少夫人的身份在试探我?想看看我对少爷的忠心程度? 这,真是何苦呢? “少夫人。”不知怎么脱口换了个称呼,微尘自己都没察觉到,“我不会离开水家的,老爷少爷对我恩重如山,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欧瑶愣了愣,唇角闪过笑意:“小尘,我还没嫁给你家少爷呢。” 微尘这才意识到刚才唤了少夫人,有些尴尬:“可那是迟早的事。” “No, No”欧瑶摇摇手指,“你家少爷在感情上特别迟钝,我可不想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我啊,一定要等他看清楚自己的感情,才会跟他谈婚论嫁。” 微尘咽下一口冰激凌,冷得牙齿都疼了。 水云川装模作样地弄了一会儿电脑,终于忍不住,合上电脑,拎着电脑包,大步走过来,坐在微尘旁边的位置上。 “云川,你也来一个?”欧瑶吃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问水云川。 水云川嫌恶地看一眼桌上的冰激凌:“小女生吃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切,真无趣。”欧瑶冲他翻了翻白眼。 “你们谈什么?”水云川看微尘,微尘看欧瑶。欧瑶笑:“我跟小尘随便聊聊,联络感情。”慢条斯理地挑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她的皮肤很白,嘴唇是粉色的,樱桃入口的时候,娇艳欲滴。 可是水云川没看到。他在看着微尘。 微尘安安静静地吃着冰激凌,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调羹,把奶白色的冰激凌送入口中。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漆黑的眉眼因为安静而显得特别温婉,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水云川的目光从他湿润的嘴唇移到雪白的脖颈…… “够了!”他突然怒喝一声,尽管在出口的时候及时压抑了声音,微尘仍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调羹也几乎掉下去。 他茫然看着水云川瞬间变冷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许吃了!”水云川瞪着他,“这么吃法,哪里像个男人的样子!” 微尘哀怨地想,我也知道这样吃法不像男人,可这是欧小姐要我吃的啊。默默放下手里的调羹,低下头:“是,少爷。” 欧瑶从桌子底下踢了水云川一脚:“你干什么!是我给他买的,他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吃冰激凌怎么了?人家像他这个年龄,还喝牛奶、抱抱枕呢!” “他是我水家人!”水云川脸上毫无松动,“我要他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不是奶娃娃!” “你!你简直蛮不讲理!”欧瑶火了,“他十五岁就开始服侍你了,人家十五岁的孩子还被父母捧在手心呢,可他已经成熟懂事了!不过吃个冰激凌,你至于这样上纲上线么?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我哪里不正常?”水云川的眼神瞬间成冰。 “你……” 微尘腾地站起来:“少爷,欧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不对?“请你们别争了,是我的错。少爷,我下次再也不吃了,请您别和欧小姐吵。” 欧瑶拎着包站起来,深深看水云川一眼:“云川,别太苛求小尘,也别太苛求自己。我们也玩够了,回去吧。” 水云川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震,冰山般的脸上出现细小的裂痕,可很快消失不见。 “我们走。”他也站起来。微尘连忙接过电脑包。 “欧瑶,抱歉。”走出水榭的时候,水云川低声对欧瑶说了一句。 欧瑶回眸,微微一笑:“我也有些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上车的时候,水云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阿越?” “听说小尘考了K大,我和他又是师生关系了,我真高兴。今晚有空么?我们六人聚一聚。” “六人?” “我和韩凌在家做饭,你和小尘、霁风、徐珂过来。远程出差了,要过几天回来。” “好。” 送完欧瑶,水云川开车回家。一路上微尘都没说话,他到现在都没理清头绪。少爷和欧小姐,今天真是太奇怪了。欧瑶说的传言,自己还没听到,就被少爷支了出去。他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欧瑶本来和少爷谈笑风生,气氛那么融洽,可是后来为了一个冰激凌,少爷发那么大火,而欧瑶说少爷不正常…… 他简直一头雾水,心里又十分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无端被少爷斥责。 “小尘。”水云川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有些沉闷,“你在生气么?” “没有。”我哪敢生您的气?只要您不无端生气就好了,“是我惹少爷生气了,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水云川似乎叹息了一声,“我只是不喜欢一个男人那么娇气,欧瑶她,真是瞎胡闹。” “我明白,少爷。”可是,一开始您也没阻止啊。 “好了,忘了这件事吧,晚上我们去卓越家吃饭。” 听到这个消息,微尘开心起来。进K大就可以再次成为卓越的学生了,而且是真正的学生。对卓越,他是充满感激与尊敬的。这个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待人真诚。对他而言,他亦师亦友。 唇角不由扬了起来。 水云川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这个表情,心才放了下来,并且涌起柔柔的暖意。这傻小子,似乎只懂得感恩,从不计较什么,哪怕自己冤枉了他、委屈了他,他也一味逆来顺受。 他自责而心疼。 “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欧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甩甩头,努力摆脱纷乱的情绪。 第七十九章:情如水 水云川和微尘刚回到水氏庄园,就被门卫告知水云舒来了:“云舒少爷来找小尘,我说小尘同少爷出去了,他就说进去见一见秦少爷,有些东西托他转交小尘。” 微尘喜出望外。抛开没有公开的堂兄弟身份,两年的相处,早就让微尘与水云舒成了好朋友。在自己教室,碍于水云波的存在,很少有男生接近微尘,而比他低一级、却年长一岁的水云舒却处处关心他,跟他相处莫逆。 去年夏天,水云舒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和他一起游泳,或者一起做作业。今年暑假刚到,他就和他的那对孪生妹妹到丽江外婆家度假去了,一直没见面。 汽车一停下,微尘就开门跳下去,飞快地跑向客厅。 “云舒!”一眼看到水云舒坐在沙发上和秦霁风聊天,微尘就喊了声。然后看到水云舒向他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他黑了不少,显得牙更白。 “微尘!”水云舒站起来,给微尘一个大大的拥抱,用手擂了一下他的后背,“祝贺你,K城状元!” 水云川在门口看着,皱紧眉头,这臭小子,竟敢和小尘有肢体接触?跑到我家里游泳倒也罢了,现在竟然堂而皇之地拥抱小尘!当我是瞎的么?还是当我空气? 微尘没有觉察到背后有人散布阴风,他给水云舒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云舒,你回来了?” “嗯。” “玩得开心么?” “很开心。”水云舒转身,从沙发上拎起一个袋子,“我买了一些丽江的特产给你,有一些吃的,还有两个木雕,我特别喜欢,你看看。” 把袋子里的东西献宝一样,一件件拿出来给微尘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翻看着。 水云川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 秦霁风看着自家宝贝弟弟脸上的天气变化,暗暗发笑,这家伙醋劲真大,偏偏对自己都死不承认。 水云舒这才意识到老大的存在,转身看向水云川,笑得斯斯文文,欠了欠身:“大哥。” 水云川走过来,瞟一眼摊在沙发上的东西:“有没有给我带什么?” “……”水云舒大窘,大哥,你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哪会瞧得上这种小东西,我想拍你马屁也不敢,好不好?“我,我忘了,对不起,大哥……” 微尘忙拿起一个纳西英雄的木雕:“少爷,这木雕英姿飒爽,和少爷的形象很符合,放在少爷书房吧。” 秦霁风差点笑喷了。那个骑马挂箭的形象,和云川很符合?还“英姿飒爽”?这傻小子……他憋着笑,嘴角直抽搐。 水云川一巴掌拍在微尘后脑勺上,又气又笑,却再也绷不住脸:“死小子,拿去配你的形象吧!” 两人见大少爷高兴了,才放下一颗心。 “我给二哥也买了,给他送过去,谁知他不在家,去扬州了。” 听到“扬州”两个字,微尘心里就咯噔一下。扬州?水云波去小姑家了?那个小姑……微尘不会忘记她含着敌意,仿佛要把他刺穿的目光。两年了,她好像消停了,没有声音,也没有到K城来。 她是已经不再怀疑我了么?还是找不到什么把柄,所以放弃了? “他去扬州了?”水云川问,“去干什么?” “表弟约他去的,说是他们那儿新开了一个度假村,他们要去尽情享受一下。” 水云川哦了一声,隐隐松了一口气。前几天听自己父亲说,水云波也要去公司里实习,他正怕这小狼崽子给自己惹麻烦,现在他去扬州了,倒省了自己的心。 就让他待在扬州好了,时间越久越好,眼不见为净。 “微尘,我们去你房间好不好?我有很多有趣的事告诉你。”水云舒兴致未减,向微尘提议。 微尘正想答应,水云川开口:“就在这里说吧,我也很想听听。” 臭小子,以后我不会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想游泳就在你自己家里游。小尘要来公司实习了,他没空陪你! 水云舒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自家这位大堂哥的气场实在太大,跟他在一起,他总有种面对长辈的感觉,浑身拘束。 好不容易想跟微尘分享一下自己假期的快乐,谁知道…… 秦霁风的嘴角又扬了起来,云川啊云川,你真的闻不到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酸味么? 好在水惊涛从外面回来,及时救了水云舒的驾,他把水云川叫走了,说是有公事跟他商量。 秦霁风跟上去给他们倒茶。剩下两个男孩子在客厅里,聊得不亦乐乎。 下午五点,潘峻开车把水云川和微尘送到蔓生园,秦霁风先回家去了,要接了徐珂一起来。水云川下车,吩咐潘峻:“你先回去,我吃完会打电话给你,你来接我。” 潘峻点头应是。 两人走进大门,正好有一辆宝马从里面开出来,一道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微尘身上。微尘一愣,车里这个人,竟然是他在霜山看到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这个人认识老师? 好像野兽的本能,水云川蓦然心头一紧,这个人,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的脚步停了停,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与男人的眼睛对上。 火花四射。 宝马无声地飙出去。 微尘正在发愣,突然听到水云川的声音:“他是谁?” “我不认识。”微尘迷茫和困惑,“今天在霜山见过他一次,他问我姓什么,我说了,他问我是不是水惊涛的水,还问我是水家什么人。我当时怀疑他是老爷的仇家,被他笑了……”唯恐水云川责怪似的,他小心地看他一眼,“既然他在这里出现,就肯定不是坏人,我们可以去问问老师。” 水云川皱了皱眉。正在这时,卓越的别墅里传出钢琴声。 微尘一阵恍惚。这曲子,是配青橄榄那个广告的,时隔两年,他依然记得。他后来知道了,那是卓越专门为青橄榄的广告制作的,也是专门为他制作的。 广告很短,可是卓越现在弹的,却是完整的曲子。那曲子,像一条长长的河,从微尘心里流淌过去。他心底的河床上,长满水草,无数纷繁复杂的心事,纠缠在这些水草中…… 他和水云川都听呆了,谁也没有移动脚步,直到卓越的管家看到他们,迎上来:“水少爷、微尘,你们来了?快快请进。” 两人走进去,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味飘散出来。管家带着谦和的笑容,一边请两人坐下,给他们上茶,一边说:“今天请你们吃饭,是韩少爷亲自下厨,韩少爷的厨艺是厨师级的。” 水云川勾起唇角:“阿越真幸福,得了个贤妻,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韩凌还有这本事?” 管家幽了一默:“要抓住男人的心,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胃。韩少爷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跟少爷同居后,才开始钻研厨艺。” 水云川看微尘,命令道:“小尘,你以后跟霁风哥多学学厨艺。” 管家一愣,随即用古怪的眼光看了看微尘。 微尘只觉得脸上轰的一下,好像所有毛细血管里的血都烧了起来。少爷,您接的什么话啊?这叫别人听着,该怎么想? 他本来坐着,这下再也坐不住,起身垂首,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少爷。” 水云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敏感的话,对微尘摆摆手:“在你老师家里不必拘束,坐吧。” 微尘却不肯坐下,依然低着头:“少爷,我还是站着好了。” 这时候,楼上的琴声停了。管家正想上去请卓越,水云川道:“让他弹吧,我们都不是外人。” 管家点头:“那水少爷,你们坐着,我去厨房帮忙。” “好。” 微尘抬了抬眼帘:“少爷,我想上去听老师弹琴,可以么?” “好,你去吧。” 微尘踏上二楼,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门开着,卓越的背影对着门口,他正弹得投入,头微微侧着,像在聆听自己的琴声,又像在缅怀什么往事。那个姿势,令微尘怦然心动。 他慢慢走进去,走到卓越身后,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卓越在琴键上跳动的手指。他感觉那是最美妙的舞蹈,他看得如痴如醉。 琴声停了,卓越扭过头来,脸上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老师……”微尘低低开口,夕阳从窗子里照进来,把他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梦一样的影子。 “小尘,你们都来了?” “没,我和少爷来了,秦少爷和徐少爷稍后到。” 卓越盖上钢琴,站起来:“那我们下去吧。” “老师。”微尘看着他,没有动,“你有心事?” 卓越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像兄长一样:“今天来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的声音像低音大提琴,轻轻拨动微尘的心:“想起我小时候的钢琴老师……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K城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学生,大三,有一双跟你一样美丽的眼睛。她把她的心血都凝结在钢琴里,她弹出的曲子,摄人心魄。她的表演,曾经轰动K城。她这样的天才,在K城音乐学院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微尘心头一阵悸动。 “后来,她在学校里读研,再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铸成大错,然后,她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陨灭了…… “她的名字——叫夏水情。流水,本该无情的,是不是?可她偏偏太多情……” 微尘的身子一阵颤栗,脸上迅速失去血色。夏水情,那是他妈妈的真实姓名,在她去世后,这个名字才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成为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难怪,自己每次听到钢琴曲,就会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和熟悉感。而且总是幻想自己弹钢琴的样子,原来是自己遗传了妈妈的天分。 可是,妈妈讲的故事太短了,她甚至连她有这样的才华都没有告诉自己。是不是,福因才折。才情越厚,福气越薄?这才情,也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小尘?”感觉到手臂下的轻颤,卓越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的脸,“小尘,你怎么了?” 心,在绞痛,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握紧拳头,几乎将指甲掐进肉里。 他强笑:“没什么,老师,今天陪少爷和欧小姐去霜山玩,可能有点累了,刚才觉得头晕。” 卓越端详着他,深深的,最后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我明白了,你放心,你家少爷和欧瑶只是合作伙伴。云川最讨厌商业婚姻,他这样的人,没有人能强迫他。” 微尘傻傻地看着他,心里酸得厉害,脑子里却迷迷糊糊地泛起一个念头:“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见他这样,卓越不禁笑了,一拉他的手臂:“走,我们下去吧。把客人丢在那儿,是我的失职。” 吃饭的时候,徐珂和秦霁风、卓越和韩凌仿佛故意气水云川似的,在他面前大秀恩爱。水云川横眉立目地瞪他们几眼,暗示他们收敛。可这四人更加嚣张。 微尘被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羞得一次次脸红,可他只能强装无视,默默为水云川添酒、倒茶;替他剥好虾肉、除掉鱼刺,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借着庆祝微尘考上K大的缘由,四人轮流敬微尘酒,到后来微尘脑子发晕了,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心口却是温热的,软得好像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他不知道他看水云川的目光有多醉人,对面的四只互相使眼色,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微尘隐约记得有什么事要问卓越,可他想不起来了。 出门的时候他被水云川搂在怀里,他听到身后那人强劲的心跳,脸上更烫了。 他觉得他们应该上车的,可没看到潘峻来接他们。 “我叫潘峻在柏杨路等我们,我们一起散散步。”耳边传来那人的低语,他觉得心更软了。 头顶是一轮明月,四下里静悄悄的,远处的虫鸣声此起彼伏。风吹来,不冷也不热,好舒服。 路灯下两个影子,站定了,彼此依偎着。 柔和的灯光下,微尘看到水云川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闪亮,像一汪月下的湖水。他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宠溺,还有隐约的心痛。 微尘已经分辨不清他眼里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坠入湖水,一点点沉落。 水云川的脸在他面前慢慢放大,微尘搂住水云川,把自己的唇贴到他脸上,喃喃地唤:“少爷……” 轰的一声,水云川心里有一蓬火焰冲天而上,他的身子却像被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他不敢相信,微尘会主动吻了他,带着那样强烈的依恋。 “小尘?”他沙哑着声音,不敢置信地唤了声。 “少爷,少爷。”微尘用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小心而温存的,醉眼迷蒙,“少爷,您真好……”踮起脚尖,吻过他的眉心、他的眼睛、他的唇角…… 水云川一把抱住他,把他抵在路灯的架子上,吻住他的嘴。 “唔唔。”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淹没在唇舌间,微尘不由自主地回应水云川。 第八十章:撕心裂肺 韩凌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碰碰正坐在他身旁为他削苹果的卓越:“你说,今晚这两个家伙会不会碰撞出火花来?” 卓越看他一眼,儒雅淡定的模样:“你其实想说,云川能不能把小尘吃下去吧?” “知我者,阿越也。”韩凌冲他眨眨眼睛,笑得十分暧昧。 “我知道,你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你就算计着要报复云川呢。” “谁叫他把小尘藏着掖着,捂得死死的?”韩凌咬牙切齿,简直像和水云川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把一个天才明星扼杀在摇篮里,这……简直是犯罪!” 卓越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那你还设计把小尘往火坑里推?” 韩凌嘿嘿笑:“不是你请小尘来的么?我设了什么计?” “好吧,我们心有灵犀。”卓越停了手,唇边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云川脑子绝顶聪明,可偏偏在感情方面迟钝木讷,除了他自己,我们五个都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霁风和徐珂显然跟我们一样想法,所以,我们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 韩凌微眯了眼,笑得像只偷油的狐狸:“小尘喝了酒的样子,真是太可口了,连我都恨不得咬一口。” “嗯?”卓越淡淡地瞟他一眼,却威势十足。 韩凌赶紧做低伏状:“我开玩笑的,云川的人,我怎么敢碰?” “喝了酒就没个正形!”卓越像训斥学生一样训斥他,只差没给他一个爆栗了。 韩凌连忙从他手里抢过苹果去削,讨好地笑,“是,是,卓老师,我错了,我改。” 卓越忍俊不禁。 他自己身为大学教授,生活比较严谨,而韩凌却总能给他们夫夫生活添加调味剂。他享受这种情人间的乐趣,更享受韩凌对他从心而发的体贴与关怀。 每天醒来能够闻到早餐的香味,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只是……”他看着窗外的明月,“云川这个人比较冷情,身上背负的责任也重,我无法预料他是否真能放得开。” “冷情?你没看到他在小尘面前的样子?那叫冷情?”韩凌不以为然,“我看他是摸不透自己的心,也放不下架子。毕竟他是少爷,小尘是仆人。他如果一厢情愿,那不是太丢脸了?可今天,你也看到了,小尘看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爱恋。” “是啊,他对云川的爱,恐怕已经深入骨髓了……” 带着薄茧的大掌,牢牢捧住微尘的脸颊。水云川忘情地吻着、抚摸着。手掌下发烫的肌肤细腻如丝缎,而他唇齿间散发的酒味,令水云川醺然欲醉。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喜悦如澎湃的浪潮,一波波在胸中涌动。 小尘主动吻他了,而且还回应了他的吻。不再是自己偷偷亲吻他,也不再是借酒使性,被他一掌打晕……他真真实实地吻了他,还用那样柔软的语气,对他说“少爷,您真好”…… 他选择主动忽略小尘喝酒的事。他知道,小尘是个内敛的男孩,只有在喝酒的情况下,他才会真情流露。就像第一次,他喝了酒,睡在他车上,喃喃地唤“妈妈”。 水云川很奇怪,自己竟然在接吻的时候还会浮想联翩,如果是小尘,他一定会霸道地问他为什么不专心了…… “少,少爷,唔……”微尘被吻得浑身酥麻,呼吸不畅。本来就迷蒙的眼睛,此刻更是充满水汽。脑子发晕,困倦袭上来,他迷迷糊糊地求饶,“我,我困了,少爷,我想睡……” 水云川气得很想掐他一把,这死小子,真是太煞风景了!可看着眼前这个软得一塌糊涂的人,他实在狠不下心来。最终只能搂住他的身子,温柔地哄劝:“好的,你睡吧,我抱着你。只是,要回答我一句话,回答了我就让你睡。” “什么?”微尘的眼睛半开半闭,做梦一样呢喃。 “你喜欢我么?”像一个咒语,充满诱惑。 “我……喜欢……”带着迷离的笑容,微尘闭上眼睛。 潘峻等在柏杨路口,当他看到水云川抱着微尘走过来时,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明明可以叫自己到蔓生园去接的,为什么让自己停在柏杨路?少爷特意抱小尘这一路,难道是为了……减肥? “少爷,小尘醉了?” “是啊。” 听声音,少爷不但没生气,反而非常愉快?这一带路灯光很亮,潘峻分明看到水云川嘴角噙着一抹回味的笑容。他拉开后车门,请他上车。然后他看到水云川低头看着微尘,舔了舔嘴唇,像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潘峻手抖了一下,关门时差点夹到手。 微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跪在庄严冷肃的祠堂里,面前是一排排水家祖先的牌位,水惊涛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尘儿,从今以后,你就真正认祖归宗,成为水家人了。来,见见你的祖先……” 水云川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站在旁边,看着他拜祖先,向他伸手,露出微笑:“小尘,来,到大哥这边来。” 他热泪盈眶,扑进他怀里,哽咽着唤:“大哥,大哥。” 眼前的大哥那么英俊、那么温柔,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酸胀起来,像是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他这个笑容。泪水滑落下来,大颗大颗地滑落。他贴紧他的胸膛,感受到两人的心跳,连频率都是一致的。 大哥,大哥……他依恋着这个胸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好想,把自己融进这个身体,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 有一只手掌轻轻抹去他眼角流出的眼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傻小子,又梦见伤心事了?在我身边,不许做不好的梦。这么软弱,看来还得再敲打敲打。” 微尘分辨不清是梦是真,只是觉得那声音让他安心。于是他睡得更沉了,梦,也飘远了。 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的时候,微尘习惯性地醒了。他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起床叫醒少爷,然后,他想到,昨天少爷说,今天要让自己去上班。 他一咕噜爬起来,却呆了,这不是自己的床,是少爷的床。低头一看,身上穿着少爷的睡袍。 脑子晕了一下,为什么会在少爷的床上?然后,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在脑子里复苏。去老师家吃饭,被灌了很多酒,少爷扶他出门,然后…… 脑子有几秒种的空白,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他和少爷接吻了! 他像被雷劈了一下,瞬间僵在那儿,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他们是兄弟,他怎么可能吻他!不,这不是真的,是幻觉,是昨晚喝醉后留下的幻觉……一定是自己还在做梦,那个梦,本来很美好的……为什么少爷醒来可以把隔夜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自己却还有记忆? 不,这不对,这不可能、不可以!他对他从来都是敬仰和爱戴的,那不是爱,不是爱……为什么要吻他?为什么要回应他的吻?一定是因为醉了,醉得太厉害。 他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慌不择路。 “小尘!”水云川的声音像定身法一样把他定住。那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威严。 他的身子僵了僵,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 男人走过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脸:“你见鬼了?逃什么?”依偎了自己一夜,醒来就是这副模样?这代表什么?水云川的心像被狠狠拧了一下,手下不觉用力。 喉咙里像被堵了什么,眼眶发热、发胀,微尘仰起头,努力把泪水吞下去。他从水云川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得像鬼一样。 没有看到鬼,自己,就像一只鬼。 “少爷,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给您添麻烦了。”他倒退一步,挣脱水云川的手,鞠了一躬——虔诚的、充满愧意的。 水云川看着他,瞳孔慢慢收缩,唇角却慢慢勾起:“还记得昨晚的事么?”声音温柔得像一缕春风。刚刷过牙,他嘴里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那味道很好闻。 微尘恐惧地发现,他在依恋这种味道,就像昨晚梦中他依恋他的身体。 不,这不对,什么事情错了、乱了。 “我,我不记得了……”他艰难地出声,像濒死之人发出的喘息,“少爷,对不起。” “不记得了?那你逃什么?”水云川逼上一步,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心脏的位置,抽痛越来越厉害。 “我没有,只是……要回房去换衣服,再来服侍少爷。”微尘近乎哀求地看着水云川。 “你不记得了,那我告诉你。”水云川低下头,凑近微尘的脸,凑得那么近,几乎能够数清微尘的睫毛,“昨晚我们接吻了,是你主动的。你还对我说,你喜欢我。” 微尘浑身颤抖,他死死咬住牙龈,嘴里尝到血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少爷,请您别开玩笑……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水云川伸出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郑重地道:“小尘,你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你听我说……” “少爷!”微尘扑通跪下去,挺直的脊背,苍白的脸,清晰的声音,表示出决绝的态度,“昨晚我喝醉了,如果冒犯了您,请您责罚。我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少爷,请您原谅我……” 像被一巴掌抽在脸上,水云川僵在那儿,脸色慢慢发青,双眸慢慢充血。 上次是自己否认,这次,换作小尘了。这算不算现世报? 可是,难道要自己去苦苦纠缠,强迫他承认昨晚的事情?哈哈,水云川,你真可笑。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好不容易得到回报,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滚!”狂吼,像负伤的野兽,撕心裂肺。 第八十一章:是谁折磨谁 微尘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奔出去,冲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冲进卫生间,趴在抽水马桶上一阵狂吐,吐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浓浓的、酸腐的味道冲进他鼻孔,刺激着他的泪腺,视线模糊了。身子虚脱一般软弱无力,他冲了马桶,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脚步声从走廊里过去,沉重地踩在他心上。光听脚步,他就可以感受出那人的火气。他的心不断收缩、不断颤栗,胃部也在痉挛,想吐,却再也吐不出什么。 背上都是冷汗,额头也有汗水滴下来,滑进他眼睛里,酸涩难当。他举手擦了擦眼睛,扶着台盆柜,费力地站起来。挤牙膏,刷牙,刷了很久,直到口腔里都充满了牙膏的味道。可是不够,那人的气味仍在嘴里,霸道地占据着他的味觉,怎么也不肯散去。 他把头埋进台盆,用冷水搓洗着脸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落进水里。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如纸的脸,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额前的头发湿了,随着脸上的水一起流下来。身上的睡袍也被水弄湿了一块,像一张哭泣的脸。 “你们看到了么?看到他心底潜伏的野兽么?他表面上就像一只温驯的小鹿,可心里却异常狂野,极具破坏力,就像那个女人……”是水清漪的声音。 “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水云波的声音。 不,我是来赎罪的,为什么会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过?他是我大哥,我怎么可以喜欢他?难道我心底真的潜伏着一个野兽,像水云波那样? 原来,他们骂我的那些话,没有说错。我真的……罪孽深重…… 他举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鲜红的指印。可是,这疼痛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痛。那种痛,几乎痛不欲生。 不,绝对不能再往前跨一步了,那是深渊,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妈妈如果地下有灵,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转身出来,脚步仍然虚浮,心智却已清明。他换好衣服,又到水云川房里,找到自己被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浴室的洗衣篮。 然后,他下楼,出门,走向健身房。沿途遇到的侍卫、佣人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他的样子像一个游荡在黑夜中的幽灵。 刚到健身房门口,他就听到里面传来击打沙袋的声音,沉闷而单调,在空荡荡的健身房里回响。一拳又一拳,好像不是打在沙袋上,而是打在他身上。 他走过去,默默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望着水云川。 大哥,原谅我,我鬼迷心窍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疯了……你狠狠责罚我吧,只求你饶恕我。 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过来,水云川更加用力地击打沙袋,每一拳击出去,都挟着凌厉的劲风。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微尘呆立在那儿,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在空中飘浮着,看着下面那个比鬼还要苍白的自己。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看到水云川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脸上的汗水也像小河一样流下来。 “少爷……”他艰难地出声,声音喑哑,“时间不早了,您该洗洗去用早餐了。” 水云川住手,脖子僵硬地一点点扭过来,看清他的脸,神情一变。那张脸明显变肿了,是他自己打的?他笑了,笑得极其危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捏捏他的脸:“怎么了?惩罚自己?” 微尘垂下眼帘,疼痛一寸寸凌迟他的心脏,他却不能表露出来:“是,为昨晚越矩。” “越矩?”水云川几乎要大笑了,轻描淡写两个字,就可以把我打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低沉的声音,贴着微尘的耳朵,吹出的气息,却让微尘冷得发颤。 “您是少爷,我的主人。”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对视着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用异常冷静的声音回答。 水云川的手指动了动,几乎忍不住一掌掴上去。可是看到微尘一动不动,近乎麻木的样子,他的手却僵住了。 “很好。”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微尘的脸颊,引起微尘一阵轻微的颤栗,“现在你该履行仆人的职责了,服侍我洗澡。” “是,少爷。” 以往在健身房,两人只会简单地冲洗一下就出来,而且各洗各的。可是今天,水云川却把微尘叫进去,强迫他“瞻仰”了他淋浴的全过程。 虽然经常会帮水云川搓背,可每一次水云川都是坐在冲浪式浴缸里,只把上身暴露在外。从来没有哪一次,他给微尘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微尘心跳如鼓擂,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像处在烈焰中,一会儿像泡在冰水里。 可是,为了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他只能坦然面对眼前这具完美的身躯,给自己戴上一个严丝合缝的面具。 关掉花洒,水云川直接从浴缸里跨出来,命令微尘:“给我擦干净!” 微尘颤抖了一下,咬紧嘴唇,低下头,红晕从他脸上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明明他自己衣衫完整,水云川赤裸着身躯,可是感觉完全倒了过来,好像自己完全暴露在水云川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强烈的羞耻感鞭打着他的心。他战战兢兢地为水云川擦干净身子,眼睛一直瞟着别处。从头至尾,水云川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微尘心痛如绞,这样冷漠的水云川是他不曾见过的,他宁可他打他、骂他、吼他,也好过这样阴郁、冷漠的样子。 下巴被攫住,脸被抬起来,对上水云川的笑容,那笑容满是嘲讽,英俊的脸庞透出慑人的魔力,令微尘像被牢牢网住的鱼,无法挣脱。 “这么紧张?同是男人,你害羞什么?”邪魅的声音,又引起微尘一阵颤栗。 微尘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水云川慢慢放开他的下巴,别过头去,微尘没有看到他眼里的痛楚,那么深。 好不容易服侍水云川穿好衣服,微尘已经出了一身汗,可他完全顾不上,因为水云川已经给他下了另一条指令:“今天起到公司上班,但是,我不会给一个仆人提供特别的待遇,你自己骑车上下班。记住,上班如果比我晚一分钟,你就等着受罚吧。” 微尘应了声“是”,顾不上吃早饭,骑了自行车往公司赶,只在路上买了三个包子。冲进公司,前台小姐喜出望外地喊他:“水微尘,你来了?是不是副总裁叫你来实习的?” 身边经过的女同事像见了宝贝一样,眼睛都亮了:“小帅哥,你又来了?欢迎欢迎!” “我就说嘛,暑假他肯定会来的,果然来了!” 微尘来不及回应他们的热情,只是礼貌地向他们点头微笑,然后紧张地等电梯下来。直到电梯上十八楼,叮的一声打开,他冲出去,看到副总裁室的门还关着,他才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 等水云川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桌上已经摆上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空调和电脑都已经打开,微尘正在整理他的办公桌。 “副总裁。”微尘鞠了个躬,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叫少爷!”水云川面容冷峻,“你不是我的下属,只是仆人。” 微尘心头一凉,连下属都做不得,只是仆人?一抹苦涩的笑容从唇边掠过,他恭敬地应:“是,少爷。”拼命克制自己,但微颤的声音仍然泄露了他心底的痛。 投入工作,微尘开始像陀螺一样忙碌,每天,水云川都会给他布置一大堆任务,这些任务繁琐而枯燥,却需要他付出十二分的细心。 他像一台打印机,每天都有打不完的资料;他像一台电脑,必须记下几百个与水云川有业务来往的联系人的电话。他要为每一场会议做会议纪要、安排好水云川每一天的工作日程,跟着他鞍前马后地跑,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水云川成了工作狂,原本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从那天起更加冰冷。 而微尘在他面前永远低眉垂眼、恭敬顺从,就像一架机器,永远按设定的程序运行。他在他面前说的最多的只有那么几个词:“是,少爷”、“我记住了”、“马上去办”、“我错了,请您原谅”。 疲惫不堪,脑子晕乎乎的,胸口发闷,空调打到二十五度,微尘仍然感觉不到凉意。他坐在电脑前整理一份数据,听到水云川推门出来的声音,然后是那个高大的身影罩在头顶。 他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少爷。” 一叠资料甩到他脸上,火辣辣的疼,水云川咆哮:“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东西?错误百出!你在干什么?脑子进浆糊了么?蠢材,我要你干什么?!” 微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道歉:“少爷,对不起,我重做。” 见他眼神迷茫,水云川的脸更黑了:“你在办公室做梦呢?要不要到外面日头底下把自己晒醒?” 微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那张气得扭曲的脸,他只觉得心疼的厉害。他瘦了很多,眼圈下有阴影,是睡眠不好么?那双眼睛仍然霸气逼人,可是没有明亮的光彩,只有寒冷。即使发怒时眼里的火焰,也遮不住底下极地的冰寒,所以,连火焰也没有温度。 “少爷,我错了,您别生气……”重新找回声音,他说出的仍然是那句常说的话。 “够了!”水云川猛地一挥手臂,打翻了微尘桌上的文件架,微尘被吓得倒退一步,几乎把椅子带倒,“你只会说这几句!你是复读机么?我要的是人,不是机器!”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一个声音带笑道:“水副总裁,大热的天,你发什么火呢?你看,你的小秘书快被你吼哭了,我好心疼。” 第八十二章:欧小姐的劝告 欧瑶施施然走进来,今天没有穿休闲装,而是穿一身水蓝色长裙、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微尘怔在那儿,像有一束微光照进他迷雾重重的脑子,明亮与浑沌互相交织着。这些天来,他像一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逃避着自己的内心。拼命用工作去填充自己,用更加恭敬的态度去提醒自己和水云川彼此的身份、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陷在强烈的负罪感中,一次次用道德的鞭子抽打自己,打得自己体无完肤。可他一点也没有从水云川的角度去考虑,他不敢去探究水云川的心理,他只知道,少爷很压抑、很烦躁。 他忘了,水云川还有一位交往了一年的女友,她是大家公认的“玉女”,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水家少夫人。 而少爷的心思,其实是昭然若揭的。那晚的吻,第二天的质问,还有这些天来的“冷战”……他只是逃避着,不敢去触摸那个人的心。 这是不对的,少爷有天赋的使命,他应该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像欧瑶那样,性格又好、能力又强,和少爷水乳交融。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光彩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少爷是水家的少主,将来会成为家主,他要担负起偌大一个家族的事业,他要生下德才兼备的继承人。他怎么可以喜欢男人?怎么可以自毁前程,被天下人耻笑、唾骂?水家会声名狼藉,老爷会痛不欲生,而自己,会坐实那个“媚主”的罪名。 何况,他是他大哥,他也是水家人,他有责任保护水家的名誉与事业,保护他的大哥。 大哥,欧小姐那么好,她才适合你,请把心思用在她身上。我,只是你的仆人…… 想着、痛着,脸上却露出笑容,提醒仍在僵硬状态的水云川:“少爷,欧小姐来了。”转向欧瑶,欠了欠身,“欧小姐,您请里面坐,想喝什么?我去给您倒。” 水云川气得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好,好“贤惠”的秘书!好恭谨的仆人!他完全无视自己的愤怒,一派云淡风清。那该死的笑脸,他笑给谁看?! 深吸了三口气,才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轻轻勾了勾唇,优雅地做出有请的动作:“欧大小姐,等你来给我降火呢,里面坐吧。” 欧瑶哈地笑出来:“早知道,我该带了冰块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搭上水云川的肩膀,扭着腰肢进去了,临进门时对微尘抛下一句,“小尘,给我一杯茶就行了。” 微尘倒了茶来,送进副总裁室,见两人已经坐在沙发上。水云川把长腿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姿态优雅而放松,刀削似的五官,挂上了些许温柔,浑身散发出迷人的荷尔蒙气息。 只是片刻之间,变化这么快,是因为欧小姐的缘故……微尘把茶杯放到欧瑶手边的茶几上,心里一阵酸涩,然后自嘲地笑笑。微尘,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默默退出去,听到水云川的声音在身后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 微尘应了声“是”,自觉地为他们拉上窗帘,关上门。 回到自己座位上,捡起被水云川打翻的文件夹,整理好桌面。然后,他收拾好刚才甩在他脸上的那份资料,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脸上发烫。原来,打错了好几个字不说,一些数据明显是错的,自己竟然没有和各部门重新去核实一遍,只是拿来作了统计分析。 难怪少爷这么生气……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空旷的地方传来的,带着悠悠的回响:“水微尘?” 微尘一愣,这声音似曾相识,好像是霜山上见过的那个男人。只见过两面,可是,这个人留给他很深的印象。 “说话方便么?”男人语速缓慢。微尘觉得,这人跟他说话的语气,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看看里面:“方便。请问——你是谁?” “我是麦思哲,卓越的小叔,刚从美国回来。” 微尘想起,那天曾在卓越的别墅里看到过这人开车出去,后来,卓越告诉他:“今天来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曾经想问卓越这个人是谁,可后来一直被灌酒,他就忘记了。 “你是老师的小叔?可是……”为什么一个姓卓,一个姓麦? “讲起来会很复杂。”对方像是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语声中有了一丝笑意,“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约个时间,到外面谈。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可请你相信我,因为,我是你妈的朋友。” 微尘心跳加速,妈妈的朋友?妈妈临终前只讲过她与父亲的故事,他对她的了解太少了。上次,从卓越嘴里听说了一些,现在,又有人说是她的朋友。 他激动得眼眶都热了,妈妈还有朋友?可为什么这个人从来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他知道多少关于妈妈的事? 他只知道卓越家族成员众多,有三位叔叔、两位姑妈,可从没听说过有位不同姓的小叔,还是在美国的。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麦思哲,这名字似有耳闻——不会是那位著名的好莱坞华人导演吧? “定好时间地点,我约你,你一般周日有空?”没听到他回答,麦思哲继续问。 “是。”微尘的声音不自禁地带了感情,因为对面是妈妈的故人。 “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家少爷。” 虽然心里存着一丝疑虑,唯恐又犯下欺瞒主人的罪过,可是想要了解母亲的过去这个念头更加强烈地吸引着他,所以,他仍然答了个“好”字。 副总裁室里,欧瑶托着腮,歪着头,懒洋洋地看着水云川,唇边带着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容。 水云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看着我干什么?” “看你长得帅呗。”欧瑶调侃。 “说正事。” 欧瑶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这么严肃嘛,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不行么?” 水云川微微皱眉。 “你需要放松。”欧瑶索性走过来,坐在水云川身旁,“怎样?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肩膀?我看你很累的样子。”说着,伸手搭上水云川的肩膀。 水云川侧身避开:“欧瑶!” 欧瑶微笑:“你这样子,让我感觉你失恋了。”水云川一记眼刀射过来,欧瑶立刻摆手,“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我只是关心你。云川,你和小尘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水云川一愣,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瑶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云川,我们是朋友,你在我面前,没必要隐瞒。”声音里有一丝遗憾。 水云川抿紧嘴唇。 “其实,去年小尘在你这儿实习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苗头了。你们俩彼此对视的目光,我看得懂。” 水云川怪异地看着她,很久,才怔怔地道:“你是说……小尘对我……?” “你们两个啊。”欧瑶恨铁不成钢地,“都迟钝得像木头!你说他年纪小倒也罢了,你这个年纪还没开窍?” 水云川第一次被除父亲之外的人这么教训,却不以为忤,反而像看到了希望:“欧瑶,你确定……?” 欧瑶握拳:“我确定!” “可是小尘……”水云川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飘忽,“他不承认。” 欧瑶激动地看他,两眼放光:“你们俩谈到实质性问题了?” 水云川无奈,这丫头,至于这样兴奋么?而且,她竟然一点都不介意他和小尘的事?她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果然,美国回来的人,思想比较开放,自己与她相比,似乎落伍了。 “有天晚上,卓越请客,小尘喝多了酒,主动吻我,还说喜欢我,可是第二天醒来,他矢口否认,态度决绝得让我怀疑隔夜自己产生了幻觉……” 欧瑶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所以……你这几天上火了?对他恶颜相向,是咽不下这口气?” 水云川苦笑:“我很心痛。” 欧瑶用夸张的、震惊的表情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这样的人也会心痛?”水云川闭闭眼睛,假装没看到。 “唉,你傻了吧?”欧瑶戳戳水云川的大腿,“你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他心底里就算爱你,他敢承认么?” “他承认了。” “那是喝了酒!你没听说酒壮……那个英雄胆么?”欧瑶咳了一声,“等他醒来,他自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你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他是身份卑微的仆人,而且还是男人。他敢奢望你的爱么?小尘自尊心很强,他表面温润,其实内心敏感而倔强。在这种时候,他当然避你唯恐不及,哪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你这木头人啊,光知道自己生气、心痛,有没有试着了解他的感受?” 水云川有些恍惚:“你怎么好像很了解小尘?” 欧瑶笑了:“你吃醋啊?很酸呢。”她挥了挥眼前的空气,“放心,我可不喜欢小男生。我了解他,是因为旁观者清。你呢,是因为太紧张他,所以才会这么别扭。云川,你得问问自己,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担当爱他这件事么?你能给他保障,让他放开怀抱爱你么?” 她看着水云川,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做不到,你就及时放手。” “不,我放不了手。”水云川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八十三章:失败的告白 微尘站在十八楼走廊尽头,靠在窗口,握着手机。把窗子打开一条缝,让外面的热气进来,与里面的冷气对流。那股流动的气息正拂在他脸上,让他浑沌的脑子稍稍变得清醒些。 少爷和欧瑶在里面,他现在算不算是偷懒?苦笑了一下,他摸摸脸颊,似乎那里还有隐隐的疼痛。是错觉吧?不是早就习惯他这种恶劣的态度了么?总是冷着脸斥责,连一丝一毫赞许的表情都不肯赐予,被骂蠢材、废物倒成了家常便饭。 有时候,甚至当着其他下属的面,绝不容情。公司里大大小小的女同事纷纷为他鸣不平,看到他们的小帅哥受委屈,简直比她们自己挨了骂还要难过。 于是对他们那位年纪轻轻就面瘫的冰山副总裁各种指责与批判,在他额头贴上了“暴君”的标签。 微尘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起刚才手机里与麦思哲的简短对话。似乎,妈妈和卓家人有数不清的瓜葛。卓越说她曾是他的钢琴老师,麦思哲又说她是他的朋友。 “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家少爷。”——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想要保护他?他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是肯定还是猜测? 在见到麦思哲之前,他不得而知。可他自己并没有被人窥探身世后的恐慌,这,与最初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这种平静是由于对方是麦思哲,不是水家人,还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变了。也许,因为心里堵得太沉、太重,他想舒缓一下自己。这个麦思哲,好像黑暗中透出的一点光亮,对他,是种诱惑。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摇,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卓越的电话,那边传来卓越温和的声音:“小尘?” “老师,您有位小叔叫麦思哲,刚从美国回来?” “是啊。”卓越的声音扬了起来,十分愉悦,“他来找你了?” 难道,老师也知道?那么,自己的身世……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引起心头的震动,只是微微刺痛了一下,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是的。” 卓越呵呵笑起来:“他果然言出必行,他看上的人,总是不肯放过的。” 微尘一愣:“我不明白?” “他这次回来,打算落叶归根。哦,忘了告诉你,他是好莱坞著名的华人导演。现在回来干自己的事业。你可以在网上搜索麦思哲和星河影业的名字,会有一大堆新闻跳出来。”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微尘疑惑。 “你是星河里一颗璀璨的明星,难掩光芒。”卓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去见见他吧,你不会后悔的。” 怎么还有这回事?跟麦思哲说的不一样。微尘怔怔地应了,跟卓越道再见。 “小尘。”欧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微尘转身,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欧小姐,您走了?” “怎么?心情不好?”欧瑶关心地看着他。 “我没有。”微尘微笑,“谢谢您关心。” 欧瑶摇摇头,一个两个,都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她指指门内,笑道:“你家少爷在那儿老僧入定呢,别去打扰他。” “好。” “拜拜。”欧瑶转身离去,脚步轻快。 微尘回进办公室,见里面的门仍然关着,窗帘也仍然遮着,悄无声息。 三点有一个会议,微尘内心纠结着,要不要去“打扰”他?不去是自己失职,去了,说不定会被少爷吼出来。可是,明明欧小姐是笑着走出来的,他们应该谈得很愉快吧?那少爷到底怎么了? 微尘觉得自己的脑子变迟钝了。 他鼓起勇气,把那扇玻璃门推开一条缝,恭敬地请示:“少爷,三点有一个会议……” “延到明天!”果断的四个字。 “可是,明天的日程已经排满……” “那就取消!”声音已经带着火气,微尘不敢再问下去,唯恐下一句就是“蠢材”骂上来,他谨慎地应了声“是”,乖乖退回来。 一直到下班,那扇门都没有打开,也没有水云川的一点声音。微尘只觉得办公室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定不下心做自己的事,眼睛不时看看那扇门。 直到下班,门才被打开,微尘被那开门声吓了一跳,蓦然抬头,对上一双黑得如夜的眼睛。微尘心头狂跳,只觉得自己的魂魄瞬间被那双眼睛吸了进去,像被卷进了一道漩涡。 两人对视了足有十秒。 “下班。”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像做了一个总结。说完,水云川率先走出去,步履沉稳,十足的王者气场。 微尘背上汗涔涔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夜,水氏庄园,灯火灿烂。 微尘端着一杯茶,走进水云川的房间。水云川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不亮,他的身影就陷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微尘,像一只躲在黑暗中的黑豹。 微尘全身的神经都绷紧起来,他害怕面对这样的水云川,让他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极具压迫力。 “少爷,今晚我有点头晕,可不可以……”放下茶杯,他尽量用柔软的口气请求。话还没说完,就被水云川一把抓住手腕:“过来!” 身子一个趔趄,一头栽进水云川怀里,他惊呼:“少爷……”急急挣脱,却被水云川摁进沙发,制住了双手。 他倒在沙发里,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水云川。那人俯视着他,像一只扑倒猎物的野兽,目光灼灼。 他开口,声音却异常冷静,像用冰水浸过一般,一字字渗进微尘心里:“小尘,你是喜欢我的,你在逃避,对不对?” “不,少爷……”被这么压着,姿势太尴尬了,微尘恨不得一头撞死,“少爷,您放开我,让我起来……”目光躲闪着,脸上发烫。 “怎么不一掌打晕我了?”水云川勾起嘴角,“你不是很胆大包天么?” 微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少爷,我不敢。”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求你放开我,我是你弟弟啊——心里悲哀地喊着,脑子嗡嗡作响。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从天而降的麦思哲。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他抓住这个名字。 他果然是妈妈的朋友么?能不能帮我?我要逃离这儿,我不能继续犯罪了…… 看到他无助的样子,水云川的眼神柔和了一下,他放开他的手,低声道:“坐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微尘抚了抚掌心,掌心里全是汗。他坐正身子,却离水云川远远的,像避瘟疫似的。低着头,认命地等着水云川发话。 水云川苦笑了一下:“我有这么可怕么?” 微尘不说话。他只觉得周身都被水云川的气息缠绕着,他像一只陷在网里的虫子,无法逃脱。 “你别怕,我不碰你。”水云川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是看到微尘这副样子,他只觉得自己像大灰狼,而身边的男孩是小白兔。 突然想起公司人给他起的绰号——“暴君”,那是他无意中听到的——他的笑容更加苦涩。 微尘慢慢扭过头,看他一眼,无辜的黑眸带着淡淡迷惘与忧伤,一下子戳中水云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小尘……”声音低柔得像一缕箫声,“你听我说。” 微尘垂眸,几丝黑发从额头滑落下来,灯光中,他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微抿的唇,脆弱中带着倔强。 这样子,真是该死的迷人! 水云川握了握拳,忍下心底万般不甘,柔声道:“我今天想了一下午,我知道,你不敢承认你对我的感情,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可是,我喜欢你,这种感情无关身份、无关性别。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的心是真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所有的污泥浊水,我都会帮你去挡,你只要爱我就好,别的,什么都不必管。” 微尘的眼睛霎时朦胧了,水汽涌进眼底,喉头被堵住。 这样温柔的告白,却像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他心底。血,瞬间流了出来,流成血泊。 “小尘。”水云川的手臂环拢来,搂住他的肩膀,“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 不,大哥,我不能喜欢你,我们会遭天谴的。心底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冷的水银,灌进血液里,彻骨的凉意。 他咬了咬嘴唇,把涌进喉咙的泪水咽回去,慢慢抬头,对上水云川的眼睛。眼神清冷,一字字道:“少爷,您误会了,我对您只有敬仰、只有爱戴。您是我的恩人、我的主人、我终身效忠的对象。我怎么可能喜欢您?再说,我不是Gay,不喜欢男人。” 强忍心底剧烈的疼痛,他继续说着残忍的话:“您说那天晚上我主动吻您,说喜欢您,可我真的没印象。如果是,那是酒后乱性。我已经成年,您懂的……” 水云川的身子渐渐僵硬,脸上的阴影越来越浓,唇角却慢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的确是我误会了。” 微尘支撑着站起来:“少爷,我今晚……” “你今晚身体不好,可以去休息了。”水云川挥挥手,“今天的话,当我没说,一个字都不必记得。” 微尘深深一躬:“谢少爷。” 他像游魂一样飘出去,留下沙发上那个人,面色黯淡如灰。呆坐很久,无声地大笑。 第八十四章:虐 靠在房门上,微尘张着嘴,微弱地喘息着,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濒死的鱼。眼睛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左胸的位置像被一把钝器狠狠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大哥,大哥…… 他的身子慢慢沿着房门滑落下去,双膝沉重地砸在地上,他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呜咽,流不出眼泪。双肩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原谅我、饶恕我,我不想这样的。我宁愿一辈子做你的仆人,追随你、仰视你、侍奉你,可是为什么偏离了轨迹?为什么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为什么那天晚上…… 是我的罪,我罪无可恕……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微尘像受到惊吓一般,猛地跳起来。是房间里的内部电话。 他接起来,听到水惊涛的声音:“尘儿,来我书房一下。”依然是醇厚的声音,却透出一丝威严。 微尘心头剧震,难道老爷发现了什么?身上一片冰冷,手脚都几乎颤抖了。强烈的恐慌剥夺了他的声音,他呆在那儿,忘了应声。“啪”的一声,水惊涛挂掉电话,昭示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微尘魂不守舍地来到三楼,敲了敲书房门:“老爷,我来了。” “进来。” 微尘走进去,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毫无着力感。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水惊涛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步步进来,目光深邃而犀利,还藏着一抹无法辨别的感情。 “老爷。”微尘低着头,不敢看水惊涛的脸。他怕自己眼里的仓惶被老爷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识破。 爸爸,我想好好孝顺您,可我已经没有资格留在这儿。如果您有一天知道,您的小儿子引诱了大儿子,还狠狠伤害了他,您会受得住么? 我是个懦夫,从头至尾都是。我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却放纵自己对大哥的畸恋,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现在,我只能逃跑,趁身份还没暴露之前……时间会冲淡一切,大哥还有欧小姐……而我,我会躲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人去反省自己的罪过。 “尘儿,你看起来样子很糟。”水惊涛抬了抬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微尘走到沙发前,跪下去:“老爷……” 水惊涛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在他脸上缓缓移动,认真而专注的样子,像在研读他的心事,声音沉沉的:“你家少爷,这些天也很不好,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微尘浑身一颤,果然……是知道了么?府里到处有暗卫,他们看到什么,向老爷汇报了? “我……不知道。”他觉得身上的神经像一根绷紧的弦,马上就要断了,头低得更厉害。 “你天天跟在少爷身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失望的语气,可是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微尘无法识别。 “是我的错,老爷,我没有服侍好少爷,请您责罚。” 水惊涛叹了口气:“尘儿,我没有怪你。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微尘呆了呆,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来,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让自己表现出平静,可他涣散的瞳孔已经泄露了心事。 水惊涛看着他的眼睛,唇边划过一丝苦笑:“尘儿,我虽然待在最高的地方,可是很多事都看在眼里。有些事,来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挡,可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我的儿子,我欠他太多,我想补偿他,可一直没有如愿。所以,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遂他的心愿,哪怕,遭千夫所指。” 微尘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膝盖上,隔着裤子,仍然滚烫。 在他面前的,不是强势的家主,而是一位普通父亲。他对大哥的爱,那么深,却从来没有机会表达出来。 爸爸,您为大哥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可我……我不能啊…… “尘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微尘的喉头哽住了,好不容易调整呼吸,微弱地出声:“我明白,老爷为少爷可以放弃很多东西。” 水惊涛露出一丝微笑:“那么,你怎么想?” “我……”微尘跪直身子,用最恭谨的姿态,“我是少爷的仆人,会一辈子尽心尽力服侍少爷。对不起,老爷,之前是我忽视了少爷的心情,以后会留意的。请老爷不要担心,少爷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向老爷禀告。” 水惊涛怔住,看了他很久,又是苦笑:“你们这些孩子,我都搞不明白。好了,你去吧,脸色不好,早点休息。另外,去看一下你家少爷,给他用点精油。” 微尘应声站起。 刚刚退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水惊涛的声音:“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服侍好你家少爷,要是你自食其言,我绝不饶你。” 那声音是平和的,可是像一鞭子抽在微尘心上,微尘浑身一颤,不敢回头,只是低低应了声:“是,老爷。” 回到自己房间,微尘想起老爷的吩咐,拿了那瓶调制好的精油,过来敲水云川的门。 里面没有声音,可灯是亮着的。微尘知道水云川没睡,轻轻推开门。 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微尘捂住嘴,连咳了几声。 然后,他吃惊地看到,沙发上的人正在吞云吐雾。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衬着并不明亮的灯光,看起来充满晦涩和颓废。 “出去!你不是身体不好么?还来干什么?”水云川头也不抬地喝了声,将指间的烟灰抖落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烟蒂。 微尘没有走,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少爷从来不抽烟的,今天晚上竟然抽了这么多。 “少爷,吸烟有害健康。”他过去,拿走他面前的烟灰缸。 “放下!”冰冷的目光,带着血丝的眼睛,唇抿紧,五官阴沉而冷峻。不知道是不是微尘的错觉,只是片刻未见,少爷就憔悴了很多,下巴上也似长出了胡茬。 “少爷,您不该吸烟。老爷刚刚叫我去,他责怪我没有照顾好您……”微尘向他伸出手,“请把烟给我。” 水云川猛地把抽到一半的烟掐灭在玻璃茶几上,抬手一巴掌抽过去。 “啪!”一声巨响,微尘的身子被抽飞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上。耳边嗡的一声,然后什么也听不到,半边脸颊麻木了,一摸嘴角,摸到一手的血。手里的烟灰缸脱手飞了,砸在地上,里面的烟灰、烟蒂洒了一地。 一个身影挡住他面前的光线。他侧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水云川布满阴霾的脸。 “少爷……”他咳了两声,嘴里满是血腥味,脸颊开始肿胀,眼角也似乎碎了,很疼,“少爷,对不起……” 水云川凉凉地一笑:“抬出老爷来管我么?你忘了你是我养的狗?” 微尘挣扎着爬起来,跪在水云川面前,满眼凄凉的笑意:“是,少爷,我是您的狗。” 水云川反手一巴掌,把他的头打偏了:“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会讨好谁,听谁的话。以后再敢管我,就不是两巴掌那么简单了。” 两边脸颊都肿起来,两边嘴角都挂了血迹。微尘一阵晕眩,恶心得想吐。 可他拼命忍着,重新跪正身子。大哥,你这样羞辱我,你就解恨了么?如果是,你就尽管打吧…… 水云川摸了摸发麻的掌心,腿发软,站立不稳,倒退两步,重新跌坐进沙发里。 心脏的位置,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着,连呼吸都会牵动那里,更加疼痛。 看着微尘惨不忍睹的脸,他想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可是那笑容也同样撕扯着他的心,牵不起来。 滴血的,不止微尘的嘴角。 他拿过烟盒,再次抽出一根烟,眼皮也没抬一下,吩咐道:“把烟蒂捡起来,烟灰缸拿过来。” 微尘没有出声,他只是默然地站起来,捡起烟灰缸,把散落的烟蒂一个个捡起来,放进烟灰缸,拿到水云川面前。 水云川仍然没有看他。 微尘拿了抹布,把地上的烟灰抹干净。依然沉默着,取出精油瓶和棉球,把精油滴到棉球上,放到水云川枕头边。 “老爷跟你说了什么?”水云川突然出声。 微尘没有应声。 “哑了?听不到我问话?”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却很低,像一把尖利的小刀,破开空气。 微尘舔舔嘴角的血迹,低声道:“回少爷,老爷说少爷状态不好,问我少爷出了什么事,我说不知道,老爷就责备我没有照顾好少爷。” “哦?就这样?”一道目光斜斜刺过来,扎得微尘一抖。 “是,就这样。” 水云川喷出一口烟,淡淡道:“父亲很关心我啊。小尘,你真是没有尽责呢。” 微尘沉默了一下,走过来,跪在到他面前:“请少爷责罚。” 水云川看着他,冷笑,却夹杂着浓浓的悲哀,好久,才缓缓吐字:“我从来不知道,卑微也是种武器,可以把人伤得这么深。小尘,你真狠。” 微尘浑身一颤。 水云川冰冷的视线从他头顶掠过:“我刚才打过你了,不过,那是提醒你有自知之明。你的一切都必须以我为中心,别试图左右我。记住,你除了是我的仆人外,什么也不是。我以前错了,错得很离谱,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滚回自己房间去反省,以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摆正自己的位置!” 第八十五章: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 微尘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也不记得自己在听到水云川的那段话后,露出了怎样释然又痛苦的笑容——只是仆人,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所以他如释重负。而痛苦,伴随着心房的放松,争先恐后涌进来,巨浪滔天、无法阻挡。 他连灯都没有开,借着走廊上传来的亮光,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的床,一头栽下去,陷入了黑暗。 “你忘了你是我养的狗?” “我从来不知道,卑微也是种武器,可以把人伤得这么深。小尘,你真狠。” 谁的唇齿间吐出冰冷的词句,像最锋利的武器,割开他的心脏,寸寸凌迟。一张英俊得宛如神邸的脸,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泛起寒意,冻结了他周围的一切,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他的手指,徒然地伸出去,却触摸不到他的脸,化解不了他脸上的寒意。 “少爷……”空洞的回响,带着泣声,微微颤栗。 而那个人,指尖一划,就有一道火焰射出,瞬间将他吞没。那张脸,顿时化作地狱的修罗,黑色的斗篷被风扬起,猎猎狂舞。 好热,好烫,周身被烈焰焚烧着。他倒下,蜷缩起身子,没有挣扎,等着自己化作灰烬——心底很清楚,那是他的宿命。 所以……就这样死吧。 水云川从梦中惊醒过来,腾地坐起,强烈的心悸,像电流划过胸膛。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清醒而锐利,像是野兽嗅到了天敌逼近的危机。 他迅速下床,趿着拖鞋,冲出门,推开微尘的房间。黑暗中传来微尘浊重的呼吸。 “啪”,电灯被打开,床上的人影霎时跃入他的眼帘:通红的脸肿胀着,微张的嘴唇干燥起皮,眉心难受地皱起,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死死揪住被角…… “小尘!”水云川扑过去,一把抱起微尘,那个身子滚烫。贴上他微凉的胸膛,像是感觉舒服了些,往他怀里蹭了蹭,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了两下,勉强启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低吟“唔……”,又昏睡过去。 水云川迅速拨通潘峻的电话,那边传来潘峻仍然清醒的声音:“喂?” “备车,去医院。”水云川简短地下达命令。 “是,少爷。”潘峻习惯性地回答,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水云川抱着微尘冲下楼,不到两分钟,潘峻开车出现在门口,跳下车,伸出双手,想从水云川手中接过微尘。 “不用,我来。”水云川断然拒绝。 “可是,少爷,您还穿着睡袍。”潘峻提醒。 水云川哑然,默默把微尘递给潘峻,飞快地回到楼上,换衣服、换皮鞋,奔下楼,冲进车子,抱起被潘峻放在后座的微尘。 车子狂飙出去。 仁心医院,下半夜,病房里静得只听到点滴的声音。只有一张床,一位病人,孤零零地躺在被窝里。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水云川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杯子里是刚盛的水。他走到病床边,拿起药绵,泡进水里,稍稍拧一下,拿出来,轻轻擦到微尘唇上。 干燥的嘴唇终于有了一丝湿润。 水云川放下杯子,又去拧了毛巾过来,细细擦过微唇的脸颊。被掌掴的脸,稍稍一碰就疼,熟睡中的人无意识地躲了躲。水云川柔声哄:“乖,别动,先擦干净,一会儿给你上药。” 微尘安静了,眉心也不再纠结。 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一点点抹过微尘的脸,动作细致到宛如在捡落在地上的芝麻。好久才涂完,水云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药膏。 然后,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尘的睡颜。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墨,翻涌着、翻涌着,像一个最深的黑洞,吞噬着毫无知觉的人。 直到药水滴完,他的姿势也没有变换一下,连眼皮都似乎没有眨动一下。 护士拔掉针头的时候,偷偷打量着水云川,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好奇。这个英俊的男人,是病人的哥哥么?可是他看病人的眼神……病人脸还肿着,难道会是夫夫打架,然后一个病了,另一个后悔莫及? 她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红了脸颊,收拾好输液管,匆匆奔出去。可是从头至尾,水云川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一室寂静,连点滴声都没有了。水云川用手支着额头,想要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动了动。水云川连忙看他。 微尘睁开眼睛,目光迷茫,也不知道是否看清了水云川,吭吭哧哧地说了句:“我……要上厕所……”他坐起来,显然有些头重脚轻,脑袋颤了颤,扶着床沿,想要下来。水云川打横把他抱起来,低沉地下令:“别动,我抱你去。” 微尘没有出声,只是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靠了靠。 水云川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忍了忍,才抱着微尘进卫生间,把他放下。微尘没穿鞋,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水云川扶着他:“尿吧。” 微尘不动。 “怎么了?要我帮你脱裤子?”水云川咬牙切齿,这臭小子睡觉都不脱衣服的么?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他? 微尘慢慢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喃喃道:“在做梦么?”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吧?” 水云川气得恨不得一脚踢上去,可想到眼前这人在生病,脑子被烧坏了,他才咽下气,腾出一只手来,帮微尘解了皮带。 “尿吧。”这下你可以尿了吧! 微尘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有人在,我尿不出。” 混蛋你到底是不是清醒的?!水云川气得七窍生烟,真想把这人扳过来,再抽一巴掌过去……好吧,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大少爷铁青着脸,像哄孩子一样哄:“嘘——嘘——”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尴尬的场景,只能在脑子里把微尘替补成小面团一样的婴儿。 好不容易哄得微尘尿了,他再耐心地帮他穿好裤子——这小子半梦半醒着,身子软塌塌的,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操作真是太费劲了。 重新把他抱回床上,水云川喘了两口气,再看微尘,已经鼻息沉沉了。 水云川唇边勾起一抹苦涩而嘲讽的笑容,暗道自己是中了什么蛊,明明心里恨得要死,为什么还要来照顾这该死的小子。 正想着,他发现自己手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他的手被微尘的手抓着。 心脏蓦然被撞击了一下,一阵酸疼。 他轻轻拨掉那只手,把它放进被窝,一声叹息,从他唇齿间逸出来,疲惫而沉重。 微尘醒来的时候已经阳光满室,他眯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眼前的亮度,慢慢抬起眼睫。雪白的屋顶,往下移,是雪白的墙壁,当中悬着一台电视机。这样子……像在医院? 然后才感觉到浑身酸痛,身子像被汽车压过一样。脑子很胀,头昏沉沉的。 昨晚好像做了很多梦,杂乱无章的,开始的时候,心里充满悲哀和绝望,后来,好像有人抱着自己,让他觉得安全。还有什么……不记得了。 是那人把自己抱进医院的?怎么会?他心底恐怕已经把他当成最卑微的奴仆,再也不肯施舍一点温情了。 微尘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脑子虽然发晕,可他确定这里没有别人,他是一个人在病房里。 门轻轻被推开了,一股皮蛋瘦肉粥的香味飘进来,微尘恍惚想起,两年前,自己也是在医院里醒来,看到那个优雅、俊美,带着淡淡慵懒和淡淡威严的男人。然后,是秦少爷给自己拿来了皮蛋瘦肉粥。 “小尘,你醒了?”还是秦霁风,可这次只有他,没有水云川。 微尘支撑着想要坐起来,秦霁风摆手制止他:“别动,我帮你把床摇起来一些,你漱漱口,吃个早饭。” “可是,我要上班。”微尘嘴里又干又苦,声音也哑了。 “不用,今天你休息,好好养病。” “那少爷……” “他昨晚把你送医院来,守了你一夜,今天一早打电话给我,叫我来照顾你,他自己上班去了。” 微尘怔在那儿,眼眶慢慢发热。大哥,你为什么还要照顾我?我伤了你啊,你应该对我冷漠的。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原来,昨晚不是梦。他的温柔,还是让他贪恋……他痛恨自己的软弱。 秦霁风默默照顾他洗漱,然后看他一口一口吞咽瘦肉粥。他端详着他的脸,那张脸,最近消瘦了许多,可是今天有些肿,还有些青紫,两边嘴角都破碎着,眼角也有撕裂的伤痕。 他和云川之间那些事,秦霁风都知道,所以,他猜想,昨晚两人之间肯定有过一场激烈的“互动”。今天云川电话里的声音很冷漠,好像陪了微尘一夜的人不是他。 他在心里叹口气,柔声道:“你恨你家少爷么?” 微尘一怔,茫然抬头:“怎么会?少爷对我恩重如山……” “那么,你爱他么?”其实,这句话他很久之前就想问,可一直憋到现在。水云川跟他谈了他和微尘之间的事,可一直坚持请他不要插手。 骄傲的大男孩,冷漠的外表下是颗敏感脆弱的心。他知道,所以就没有干涉。 微尘的手颤了颤,几乎把一调羹粥失手跌落。他抿紧唇,吸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秦少爷,您开玩笑,少爷是主人,我怎么会爱他?” “撇开你和他的身份呢?”秦霁风看着他,心里泛起疼痛。他是爱的,可他死也不肯承认,横亘在他和云川中间的鸿沟究竟有多深?身份这东西,对相爱的人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微尘摇头,缓慢而坚定地道:“我不爱他。” 第八十六章:怎么办 水云川已经在会上不止一次走神了,虽然一早进公司就灌了杯浓浓的黑咖啡,可他黯淡无神的眼睛,干燥脱水的嘴唇,还有满脸掩不住的焦虑,无不显示出本人状态极差这个事实。 与会的各部门经理一个个用充满好奇的、探索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向冷静干练的副总裁公然露出神游天外的表情,然后发现水大总裁盯着儿子的眼神越来越严厉。 坐在水云川身边的财务总监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水云川,终于把水云川的魂魄拉了回来。 “散会。”水惊涛沉稳的声音宣布,“云川,到我办公室来。” 水云川收到无数同情的目光,他呆坐片刻,等所有人走了,才站起身,用手掌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出会议室,步行上十九楼,走进总裁室。 站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他从父亲眼里看出对他自己的评价:灰头土脸。 他努力挺直脊背,望向水惊涛,声音低哑地道:“总裁,您有事?” 水惊涛看着他,那目光是属于父亲,而不是上司的:“身体不好就回去休息,别硬撑着。” “我没事。” 水惊涛顿了顿:“小尘怎么样?” 水云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昨晚挂水了,早上我离开时,他睡得挺好的。这会儿霁风哥在陪他。” “放心不下就去看他吧。”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水云川一愣:“父亲……” “我不聋不瞎,心里清楚得很。”当父亲的站起来,走到水云川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做过了,他看到儿子下意识地想躲避,却没有动,“儿子,只要你认定了的事,我会支持你,虽然,过程可能会很艰难……小尘毕竟还小,也许缺少勇气,所以,耐心点,不要操之过急。你比他年长得多,要包容他一点。” 水云川石化在那儿,呆怔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定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刚才那些话……完全不可能从父亲嘴里说出来。 “如果站在父亲的立场,我会接受你们的关系;可如果站在家主的立场,我会禁止这件事。”——清楚地记得,那次霁风哥和父亲的对话,父亲说,站在家主的立场,他会禁止这件事。 “父亲……您知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不真实。 水惊涛微笑:“我知道。” “您不反对?” 水惊涛没有正面回答,他默视他良久,轻轻道:“我更想做一位普通的父亲。” 水云川听到心底轰的一声,那道建筑得牢不可破的城墙,突然之间倒塌了。余震不断,心跟着颤栗不止……喉头发热,说不出话来,憋了很久,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爸……谢谢您!” 水惊涛迅速背转身去,向后摆了摆手:“想去就去,不去就收好心思,认真工作!” 水云川应了声“是”,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躬——哪怕他父亲看不到——然后退出去。 背对着他的水惊涛,已经泪流满面。 从水云川五岁起,他就再也没有听过“爸”这个称呼……他在心里回味了许久,酸甜苦辣一起涌上来,百味横陈。 回到自己办公室,水云川仍在“去”和“不去”之间徘徊。他无法否认,昨晚微尘意识不清时依偎着他的样子,给他带来太多的温情。哪怕他气得火冒三丈,伺候这该死的小子尿尿时,他也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可爱。 可是,在这之前,微尘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刺,一碰就疼。他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把微尘打得满嘴流血的那一幕,那时候,他切切实实恨着微尘,恨不得挖出他的心来看一看。 他总是顶着一张温顺的脸,毫不容情地伤害他,用那样恭敬而疏离的态度。他向他表白、向他承诺、给他担当,可这些就像羽毛落在水里,不,比羽毛还轻,因为,它连一丝水纹都没有激起。 他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向一个地位比自己还要低下的人乞求,对方却连一个施舍的眼神都欠奉。 耐心点、包容他?他已经忍了很久,就为等他长大。可是这次,明明是他已经自己意识到,自己向他表达了爱意。而清醒的时候,他却翻脸不认人,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还要再忍么?已经遭到那样毅然决然的拒绝,还要继续祈求?这……真的很荒谬。可为什么,半夜三更会自己惊醒过来,仿佛隔壁的人与他息息相关,他完全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疼痛? 他可以把这归结为心有灵犀么?水云川苦笑,心有灵犀?有心的只是自己吧?那该死的小浑蛋,他脑子里装着什么,自己完全看不透。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他的遐思,他一看,是徐珂的来电。 “云川,拜托你。”徐珂欣喜若狂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令水云川有刹那的怀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从手机里蹦出来,在他面前眉飞色舞。 “什么?” “我刚刚接到我老爸的电话!” 水云川呆了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接到老爸的电话,至于这么激动么? 然后想到,徐珂已经与家里断绝来往整整两年了。 “他邀请我和霁风、乔乔今晚去家里吃饭,说是,说是想看看孙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父亲们集体表示父爱的日子么?水云川勾了勾唇,调侃一句:“你哭了没有?” “哭了,痛哭流涕。”徐珂的声音几乎要飞扬起来。 “可为什么今天突然提出来呢?” “今天是我爸五十周岁生辰,我想,他终于找回做父亲的自觉了,嘿嘿。”徐珂得意非凡,“我要叫霁风回来,跟他一起去准备礼物,给乔乔买一身新衣服,打扮得漂亮点。所以,呵呵,拜托你去医院替换霁风吧。” “哦,让霁风哥找个人去陪小尘就行了,我在上班,走不开。”水云川淡淡地道。 对面的徐珂噎了一下:“云川,你就大度些好不好?不就是被拒绝了么?可他反正在你手心里,你要把他搓扁捏圆,还不都由着你?” 水云川面部肌肉瞬间僵硬,对着手机咬牙切齿:“风凉话说得真顺溜。” “哎,哎。”徐珂显然在举手投降,“我们好兄弟,我会说风凉话么?我只是教你一招。” “你的意思是——让我霸王硬上弓?”水云川的声音里透出丝丝凉意。 “他不是你贴身仆人,发誓一辈子服从你的么?你就强要了他又怎么样?怕他不从么?” 水云川狠狠瞪着手机,狠狠吐出一句话:“你个衣冠禽兽!” 徐珂叹息:“我不是看你心疼嘛。你这人,就是这么死板。其实,小尘就是钻在沙子里的鸵鸟,你把他拽出来不就行了?其实就差最后一道防线了,很容易攻破的。试试吧,努力哈,祝你成功!” 得瑟地扬着尾巴,徐珂最后叮咛一句:“快去医院吧,我等着霁风呢。” 混蛋!混蛋!水云川在心里骂了无数个混蛋。买个礼物、买身衣服要多长时间?现在就把霁风接回去?这是什么滥借口! 他站起身,扶了扶额,深深吐纳,打潘峻的电话,下楼,上车,朝医院赶。 微尘静静地睡着,脸上红晕未退,只是呼吸轻浅了许多。 见水云川进来,秦霁风笑吟吟地站起来:“动作真快。”指指微尘,“早上吃了点皮蛋瘦肉粥,刚睡着,点滴还有一瓶,你看着吧。” 水云川看他一眼,眼神很诡异。 秦霁风憋笑:“云川,你眼里有赤裸裸的嫉妒。” “哥!”水云川愤然瞪他,“你落井下石是吧?” 秦霁风伸手扶他的肩,借以支撑自己快要笑得绷不住的身体:“我们水大少爷怎么一副受害者的样子?难得哟。” 水云川死咬着牙,脸色阴沉。 秦霁风收住笑:“抱歉,云川,我本想逗你笑的。”尾音化为叹息,“小尘是个好孩子,他一直仰慕你,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我想,他只是不敢跨出那一步。你别急,慢慢来。他才只有十七岁,经历得太少,遇到这种事,他一下子很难消化的。” 水云川缓缓摇头:“我觉得他心思很深,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男孩。他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有主见,他内心有个独立的世界,我进不去。” 秦霁风听得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微尘的了解,也许并没有水云川那么深。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破他的壁垒,闯进他的世界,让他面对我。”他看一眼床上的微尘,笑了笑,“是黄铜还是真金,我要验一验。” 秦霁风拍拍他的肩:“好吧,那我走了。只是,别再打他了,打了你又心疼,这是何苦呢。” 水云川没有说话,呼吸却有些急促了。 秦霁风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护士捧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进来:“您好,这花是一位先生送给病人的。” 水云川一愣:“送错地方了吧?” “没有,那人指名送给水微尘,先生,请您收一下吧。”护士把花递过去。 水云川接过花,垂眸看了一眼,忽然叫住转身欲走的护士:“送白色百合,这是什么意思?” 护士笑道:“你是说花语啊?白色百合代表纯洁、庄严、心心相印哦。” 心、心、相、印?水云川嘴角抽搐了两下,扯出一个笑容:“好的,谢谢你。” 第八十七章:欲盖弥彰 陆远程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水大少爷死死盯着手里的一束百合,大有将它挫骨扬灰的趋势。 “云川,怎么小尘来看病,也不告诉我一声?” “只是发烧而已,不想惊动陆大主任。”水云川抬眸看他一眼,声音闷闷的。 陆远程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云川,我只是关心小尘,没有别的意思啊。” 水云川瞪他一眼,没说话。他打赌秦霁风出卖了他,否则为什么这些家伙一个两个都拿小尘来调侃他? 陆远程看看床上的微尘,一眼就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上遍布“家暴”的痕迹,不禁暗暗摇头,问道:“云川,你打了他?” 水云川心上像被刺扎了一下,生生的疼,他把百合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揉揉眉心,疲惫不堪:“是,不过,我不想解释,你也别问,好么?” “好,我不问。”看水云川精神不济,他也不想打扰他,安慰地按了按水云川的肩膀,“我去工作,有事找我。振作点,你这样子,小尘看了会心疼的。” 水云川自嘲地一笑,他会心疼?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等陆远程出去,他的目光又不觉落在那束百合上,只是一束花,没有只字片语,根本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可是,很显然,这个人是关心小尘的,不止是关心,恐怕是时刻关心。否则,怎么小尘一进医院他就知道了? 自己不露面,只送一束花来,这样故弄玄虚,目的是什么?制造神秘和浪漫的氛围?唯恐小尘拒绝? 这个人会是谁呢?小尘的生活圈子那么小,除了水家人和自己的几位朋友,就是他学校里的同学。可是据他所知,他跟同学的关系没有特别好的,倒是云舒还跟小尘比较合得来。 云舒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他一个男生……等等,为什么自己总往男的身上想?小尘说,他不喜欢男人,那么,这送花的是女的?暗恋他的女生?小女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也喜欢搞轻纱遮面那种朦胧的情调,像小蕙…… 水云川脑子里浮想联翩,乱作一团。一样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感觉绝对不好受。他想,等微尘醒来,一定要好好审问他。 护士给微尘拔针的时候,微尘醒了。睁眼的刹那,他跌入一双黑沉沉的眼里。那双眼睛,像一个泛着雾气的深潭,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却突不破水面。 微尘一阵心悸,强烈的恐慌伴随着疼痛,直冲他的胸口。他被那种感觉紧紧攫据着,几近窒息。 水云川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挣扎和躲避,一言不发。 直到护士出去,门掩上,微尘才清醒过来,嗫嚅着唤:“少爷……您怎么在这儿?”沙哑的声音,颤动的睫毛,病中的弱势令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野兽抓住的小动物,全无平日的沉稳淡定。 “我来陪你。” “不需要的,少爷,为我耽误公事,不值得……” “闭嘴!”水云川没好气地喝住他,“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你给我养好身子,早点回来上班才是正理。” “对不起……”今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少爷,你又何必为我浪费时间? 水云川看他一眼,忽然问:“要不要起来上厕所?”挂了那么多水,是该要上厕所的吧?昨晚他的样子……让人气得牙痒痒,心也跟着痒痒…… 微尘脑子里隐约闪过什么,脸上窘得发红,连忙摇头道:“不要,谢谢少爷。” 水云川斜他一眼,难为情?那就憋着吧! “现在脑子是清醒的吧?”准备开始审问。 “是的。”微尘疑惑地看他一眼。 “清醒就好。我要问你一件事。”正襟危坐,一副法官的架子。 微尘更加奇怪,却还是乖顺的:“是,少爷,您请问吧。” “你知道白色百合的花语是什么?” 微尘懵了,少爷怎么突然考起这个来?他刚醒来,眼睛一直看着水云川,根本没有注意边上有一束花。 通常少爷要是问到什么知识性的问题,他都自觉认为少爷在考他,可是这种考题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脑子迅速转着,听班里女生经常聊这种话题,可他只是零零散散听了些,记忆并不深刻:“少爷,这是小女生喜欢的,我……不太懂,可能和爱情有关吧?表示感情纯洁什么的……少爷,您是不是想给欧小姐送花?我到网上给您搜搜看吧。” 水云川气得肝疼,一提花语,你就那么自觉地想到欧小姐?凭什么你心里就认定了我和欧瑶的关系?把我往外推,是不是?拼命想撇清自己,是不是? 见水云川的脸色多云转阴,微尘心里又有些慌:“少爷……” “刚才有人给你送花了,你没看见么?”水云川指指床头柜,“这么大一把百合,很漂亮呢。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声音是低沉而温柔的,眼神中却露出危险的信号。 微尘又有点懵,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花?谁消息这么灵通?谁又会关心他?心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自己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可忽然想要抓住什么,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迅速瞟一眼那束花,然后像突然暴露在灯光下的贼,脸上露出惊惶的表情。只是刹那间,他眼神飘移,避开水云川的目光,睫毛颤动了两下,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我不知道……少爷,是别人弄错了吧?” 水云川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在他看来,微尘的表情是典型的欲盖弥彰。 微尘被那道目光逼得无所遁形,强笑道:“少爷,您把它扔了吧,一定是别人送错了。” 水云川的瞳孔一点点眯起来,冷光交织,他紧抿着嘴唇。从微尘躺着的位置看上去,他下巴的线条变得异常冷峻。 “送错了么?”水云川拿起那束花,走到窗口,推窗扔过去,不偏不倚,正好丢进院子角落里一个垃圾筒。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微尘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心,像突然被一记重拳击中,五脏六腑都在这沉重的打击下翻绞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微尘床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出院吧。你回家休息半天,我去上班。” 微尘又松了一口气,低声应是。 隔一个院子,对面普通住院楼上,一个窗口,有人收起望远镜,唇角慢慢划起一丝弧度,墨镜后的眼睛闪闪烁烁。 他身边的年轻人一脸扭曲的表情,看着自家老板:“麦总,您……” 麦思哲摆手制止他,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真是天才演员,我没看错。” 年轻人垮下肩,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老板,您至于嘛……星探都不如您敬业啊。” 麦思哲没有回答,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午后,水云川在自己办公室眯了一会儿,朦胧中听到脚步声,有人给他身上盖了一个薄毯。他下意识地喃喃:“小尘……”睁开眼,却看到自己父亲站在沙发前。 他腾地站起来,有些狼狈:“爸。” 水惊涛微笑:“没有小尘在,是不是不习惯?” 水云川心里闪过一丝疼痛,面上却淡然:“不是,他也才来实习半个月。” “刚才睡着了?”水惊涛并不深究。 “是。”被问到,水云川也觉得奇怪,自己竟然睡着了?怀着满腹心事,竟然能睡得着,看来,真是麻木了。 “这就好。”当父亲的眼里载满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身体最重要。小尘不在,你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水云川被噎到,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比小尘还小,需要他的照顾? 水惊涛自然看出他的不服,莞尔道:“小尘虽然比你年纪小,可他照顾起人来细心周到,有他服侍你,我很放心。”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声音里不觉带了感情,“……如果他能做你妻子,照顾你一辈子,我更放心。可是,这种事强求不来。云川,我再劝你一次,慢慢来,顺其自然。” 水云川点点头:“谢谢爸,我知道怎么做。” 他知道怎么做——刚一回到公司,他就打电话给暗卫,要他们监视微尘,看他跟什么“外人”有接触。 他发现,微尘还有很多活动是在他视线之外进行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很难受,他必须知道微尘的一切。 下午两点,微尘从昏睡中苏醒,起来喝了点水,吃了药。身上出了很多汗,粘粘的,他洗了个澡,出来时感觉精神不错。正想给水云川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回公司上班,手机却响了,来电显示是那个跟他见过两次面、通过一次电话的麦思哲。 “小尘,是你么?”那边的声音还是醇醇的。可一开口就叫小尘,微尘还是愣住了。很奇怪的感觉……但很亲切。 “小尘?”麦思哲又叫了一声,“怎么?烧还没退,脑子还不清楚?” “哦,我,不是。”微尘回过神来,“你怎么这么叫我?” “大家都这么叫,我当然也这么叫喽。”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还带着调侃的意味。 微尘苦笑,怎么这个年纪的男人还这么不正经?可是这种不正经……又似乎很有魅力。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病?”他低低地问。 “关心你,自然就会知道了。”理所当然的口气。 “那,那束花……?” “是我送的,故意的。” 微尘一愣。 “想知道原因?现在出来,我五分钟之内到你门口,接你去一个地方,我们慢慢聊。” 第八十八章:往昔岁月(一) “少爷,小尘出门了,坐上一辆宝马,车牌号是XXX2588,属下来不及追赶,请少爷恕罪。” “有没有看清车里坐的人?”水云川的声音顿时冷下来。 “那人戴着一副墨镜,穿着时髦,年纪应该和老爷差不多,但看起来很酷……” 水云川死死握紧手机,恨不得将手机捏碎。暗卫在他的沉默里心都提起来了,惴惴地道:“少爷,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好了,继续监督他!” “是。” 放下手机,水云川立刻拨通另外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下,车牌号XXX2588,车主是谁。” 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一个字:“好。” 水云川挂上电话,拿起茶杯,猛吞了两口水。穿着时髦,看起来很酷,年纪和老爷差不多?难道这小子因为从小没有父亲,缺乏父爱,所以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年长一辈的人?上午送花,下午就来接人出去,这个人果然是时时刻刻在关心小尘啊。 手伸得真长,水家的事情都落在他眼里?——水云川有极度的受挫感,不仅觉得水家受到了威胁,更觉得自己满腔热情被打回冰点。他浑身发冷,心脏都冻得麻木了。 这个人是谁?小尘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们俩早有暧昧关系?那么,那天晚上算什么呢? “您说那天晚上我主动吻您,说喜欢您,可我真的没印象。如果是,那是酒后乱性。我已经成年,您懂的……” 哈哈,莫非自己成了那个男人的替代品?酒后乱性?是平时隐忍得太厉害,所以一旦酒精在肚子里起到催化作用,他的感情就泛滥成灾?连对象都搞错了? 怎么会?他才不过十七岁啊。我十七岁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学习和家族使命,哪有心思想别的? 再说,霁风哥、徐珂、欧瑶都说小尘是喜欢我的,难道他们都看错了?难道真的是我一厢情愿? 脑子里又成了一团乱麻。 微尘坐进麦思哲的车子,叫了声:“麦先生。” 麦思哲扭头看他一眼,唇边隐约泛起笑意,拿出一副墨镜,递给他:“戴上吧。”语气自然得好像他们已相识很久。 “为什么?” 麦思哲似笑非笑地道:“脸上带着那么多伤,跟我出去,人家以为我对你动粗了。” 微尘脸上一红,道了声“谢谢”,便接过墨镜戴上。镜片超大,戴上后几乎遮掉他大半张脸。麦思哲赞道:“很帅。” 微尘又有些脸红。 麦思哲用眼角扫他一下,淡淡道:“你在水家,经常挨打么?” “不,没有。”微尘立刻否认,“少爷对我很好,给了我太多恩惠。只有我做错事的时候,少爷才会罚我。” 麦思哲已经把车开出去,微尘发现,他开车的样子也极有范儿,车速很快,可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十分潇洒。 他再也没有说话。车子里安静下来,却没有尴尬的感觉。微尘觉得很奇妙,这个人,跟他素不相识,可他对他完全不设防,好像他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 “梧桐雨”是一家茶馆,在一条宁静的巷子里,阳光从木制镂花的窗子里设进来,洒下一地斑驳光影,屋檐上挂着风铃,微风拂过,发出细碎的铃声,像情人间的密语。茶馆内有水池、有绿色植物,还有墙上攀沿的藤蔓。微尘看到那些藤蔓竟然是真的,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也依然青翠欲滴。 走进这间茶馆的时候,麦思哲的脚步缓了下来,脸上露出一种怀旧的的表情。微尘跟在他身后,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忧伤。他心里也无端添了几分惆怅。 麦思哲带他走到最里面一个位置,两人面对面坐下,麦思哲点了两杯碧螺春。 他摘下墨镜。 微尘这才真实地、近距离地看清他的眼睛,他微微吃了一惊,那双眼睛竟然是浅蓝色的。再看他的脸,五官线条犹如斧凿刀削一般,鼻梁很高、皮肤白得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毛细血管,嘴唇性感,再配上那双浅蓝色的、充满魅惑的眼睛,可以想象,以他这副相貌,年轻时肯定可以迷死一大片女人。即便是现在,他身上也仍然散发着一股迷人的气息。 难道这个人是混血儿?微尘暗想。 “怎么?看呆了?我很好看么?”麦思哲戏谑地勾起唇。 微尘恍惚想起,那一次水云川去参加欧家的宴会,也曾戏谑地问他:“你觉得你家少爷这么有魅力么?” 心里掠过一丝疼痛。 他腼腆地一笑,只当默认。 麦思哲默默看着他,眼神变得十分专注,似乎透过他看到了他的往昔岁月,还有往昔岁月里那些叫人怀念的东西。 微尘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安,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麦先生,你是混血儿?” 麦思哲一笑:“我以为,你会先问关于你妈妈的事。好吧,既然你对我本身比较感兴趣,我就先从自己开始说起吧。” 谁对你本身感兴趣?微尘暗自腹诽,面上却仍然挂着礼貌的微笑。 “我外祖母是美国人,外祖父是中国人,所以,我有三分之一的美国血统。我外祖父在美国有个财团,实力很强,他与黑道也有瓜葛,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我母亲是个天真烂漫的女人……呵呵,我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你会不会觉得有些过分?” 微尘摇摇头。 提到母亲的时候,麦思哲的眼里露出一丝温柔,所以,微尘知道,他肯定是深爱着他的母亲的。 “她二十三岁的时候,遇到我父亲,那时候我父亲去美国筹建一个分公司,他已经三十八岁,他的夫人有超强的生育能力,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微尘被他幽默的语气逗笑了,可是转念一想,卓家人丁兴旺,自己父亲却只有两个儿子,有一个还躲在黑暗中,不敢露面,心里又不免有些酸涩。 “不得不承认,我父亲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虽然快到不惑之年,却成功吸引了我母亲。然后,他们就有了关系。” 微尘心里颤了颤,想到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爱情真的让人盲目?让人不顾一切? 麦思哲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看他一眼:“爱情是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不必去考虑太多。” 微尘承认。 “后来,我父亲回国了,母亲却发现怀了身孕。她要到中国来,外祖父坚决不同意,叫她打胎,和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可我母亲不肯,于是一个人离家出走,来到中国,做了我父亲的外室。 “所以,我是个私生子,一直被父亲养在外面,我的姓也是随母亲的。但是,外祖父、外祖母在母亲走后原谅了她,他们一直保持联系,每年暑假,我都要随母亲去美国探亲。 “我是十七岁的时候才被带进卓家的,那一年卓夫人过世了,父亲才将我的身份向他的儿子、女儿们公布。 “阿越就是那一年出生的。他跟我十分投缘,从小就喜欢粘着我。而我父亲,也许是因为觉得亏欠我的缘故,在以后的日子里特别宠我,几乎把我当宝贝一样珍藏起来。我的存在仅限于卓家内部知道,外界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私生子。” 微尘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这人年轻时长得太妖孽,卓老爹唯恐他出去祸害众生,所以才把他藏着掖着吧? 想完又汗颜,自己竟然会有了这种阴暗的念头,哪里还像初进水家时的微尘? “我从小就喜欢演艺事业,梦想长大后当一名导演,所以后来考了导演专业。父亲为此很恼火,他希望所有的子女都能接替他的事业。他和我的几位兄长都是古板的人,认为娱乐圈是个肮脏浑浊的地方,唯恐我被污染了。而我并不想继承卓家的产业,我想靠自己去奋斗。母亲对我百依百顺,为此还和父亲闹了别扭。 “我开始自己去奋斗,因为年轻,因为没有资历、没有背景,我遇到了很多挫折。可我一直没有向外界暴露自己是卓家人,我只是麦思哲。” 说到这儿,麦思哲像回过神来似地笑了笑:“我没想到跟你聊这么多自己的事。” 微尘有一种被当成朋友对待的感觉,心里暖暖的:“麦先生,我喜欢听你的故事。” “好了,接下去要讲的是我第一次初恋,虽然这场初恋来得晚了点……”麦思哲又陷入回忆中,浅蓝色的眸子中慢慢溢出温柔,“那一年夏天,我听了一场音乐会,其中有一位叫夏水情的女子,弹了一首自创的钢琴曲。那时候我的感觉……”麦思哲闭了闭眼睛,“……说惊为天人并不为过。我不是指她的长相,而是她的才艺。 “琴键在她手指下像是活的,本身带着生命力。而那首曲子,真的有勾魂摄魄的魔力。” 妈妈,你那非凡的才艺,被埋葬在偏僻的小山村里,你甘心么?——微尘在心里痛苦地问,眼睛慢慢湿润了。 “了解到她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我更加惊叹她的天赋,对她更加着迷。我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每天到音乐学院门口等她放学,请她吃饭、看电影。可她总是礼貌地谢绝,实在拗不过,她才陪我出去一两次。 “这个茶馆是我们曾经来过的地方,她喜欢这里的环境。这个位置,就是她曾经坐过的。可是时光无情,我再来时已经老了……而她,也已经不在了……”沧桑只在眉间飘过,不曾停留。麦思哲这样的人,不适合伤春悲秋。 微尘尽管心里很痛,脸上却仍然表现得很平静。 “正好那时候阿越想学钢琴,我就请她来当阿越的家庭教师,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她常常见面了。” 第八十九章:往昔岁月(二) 麦思哲悠悠的语声仿佛把微尘带回了遥远的过去,他沉浸在一种苍茫的情绪中,自己也无法分辨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麦思哲忍不住露出微笑,明明还是稚嫩的年纪,却已像一本耐读的书,需要人去细细品味、细细欣赏。那张俊美的脸庞,配着他沉静得仿佛遗世独立的表情,让人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直到微尘感受到他的目光,才蓦然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麦先生,我在听,请说下去。” 麦思哲喝一口茶,又继续道:“那时候阿越才十一二岁,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追水情。我和水情接触久了,关系越来越融洽,她也不再拒绝我的邀请。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和她去过很多地方,来这家茶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可我们一直处于朋友关系,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我看出她有心事,有时候跟我在一起,她的神思却飘到很远的地方。听她的琴声,我常常感觉到一种无奈彷徨的情绪,我几次试探她,她都缄口不语。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煎熬。明明就在身边,却感觉她遥不可及。我再也忍不下去,第二年的情人节,我打电话约她,她犹豫了很久,终于答应了。仍然是在这家茶馆,我买了999朵玫瑰,坐在这里等她,心中七上八下……”麦思哲的唇边慢慢露出笑容,几分甜蜜又几分苦涩,“我一直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白色银狐领皮衣,同色长靴,不施粉黛,却美得让我失神。” 微尘也在他的陈述中失神了。妈妈以前的样子,他从没见过。他只见过水夫人——他嫡亲姨妈夏水心的照片。他知道,她们俩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所以,他知道他的妈妈很美丽。可是,他从没见过她的真容。 “她的眼睛温柔如水,却带着我无法触及的忧伤。看着她的眼睛,我竟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只是把花送过去,我想,花能代表我的心意。可是,她没有收,她用很轻、很柔,却异常坚定的口气对我说:‘对不起,思哲,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只是朋友。’ “我很受伤,我问她,是不是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她说是,但那个人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她说:‘我跟他完全不可能,可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爱,一天天过去,这种爱只有一天天增长,从来没有减弱过。我明知道不可能,却无法停止想他。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躲在黑暗中的小偷,觊觎着某座豪宅里的宝贝,害怕却又无法控制贪念……思哲,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你给我带来太多温暖。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可是,我不能爱你。对不起……’” 麦思哲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收尾时逸出一声叹息:“时隔这么多年,那一幕还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她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在心里。后来,我常常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想,正因为她心里深藏着那种锥心刺骨的爱与痛,她的琴声才能那样打动人心吧。” 微尘当然明白,因为自己母亲深爱的那个男人,是她的姐夫。 “我没有怪她,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她从未向我表示过什么。我只是觉得心灰意冷,虽然那时候我年近三十,可真正爱上一个人,却还是头一次。有一段时间,我很消沉。当我好不容易从低落中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母亲被查出得了胃癌。 “外祖父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人把母亲接回美国去治疗,而我也跟了去。一来为母亲,二来为离开水情,三来,我不想跟哥哥姐姐分卓家的家产。可我仍然关心着水情,到美国后给她打了电话,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对她说,将来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直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爱的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是水家家主水惊滔的妻子。我只知道她母亲早亡,和父亲住在一起,她父亲是位职业中学的老师。 “又一年,我记得是六月份,我突然接到水情的电话,她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死亡般的空洞,她说:‘思哲,你还当我是朋友么?你还愿意帮我么?’ “我无比惊骇,又无比心疼,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不肯说。她只说,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想让夏水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变成另外一个人,躲到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她要隐藏自己,我就连父亲都没说,通过我母亲家的关系,找到国内最具权威的整容专家,给了她联系方式,让她去找她。我本该回中国来找她,可那时候我母亲病情加重,我离不开,所以只能拜托那位整容专家,尽心尽力照顾她,一切开销由我来承担。 “但是,水情谢绝了,她已经变卖她父亲留给她的房产,把这笔钱支付给整容专家。” 微尘心里一阵剧痛。是的,那次事情之后,外公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突发脑溢血死亡,只剩下一个空房子。于是,妈妈的罪孽又加重了一层。 “八月初我妈过世了,八月下旬我匆匆赶回中国,去见水情。她的整容手术已进行到一半,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她穿着宽松的病服,行动迟缓,像一个老人。她求我一件事,让我以她的名义订一张飞往美国的机票。那张机票是九月一日9:15分的。 “九月一日9点钟的时候,她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然后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凄绝的笑容,把那张卡丢进了垃圾筒。我当时猜想,她可能在给什么人制造她去美国的假象。 “无巧不巧,那架飞机竟然失事了,全机人员无一生还……” 微尘心头一震,他突然想起,九月一日晚,老爷在琴房里弹一首哀伤的曲子,他说:“我在悼念一个人,今天是她的祭日。我弹的曲子,是她最喜欢的。” 他还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原来,爸爸是在悼念妈妈?他以为妈妈死在那场事故里了? 眼角又湿润了,原来,爸爸一直爱着妈妈的。那么,妈妈在九泉下也该欣慰了。 “我本想多陪水情一段时间,可她一直催我回去,我以为她怕我纠缠她,无奈之下只好离开。并且让她安身之后再跟我联系,可谁知道,这一去竟成了永诀……” 麦思哲的眼神黯下来,默默喝了几口水,才继续道:“我在国外也试图打听水情发生了什么事,可奇怪的是,有关她的一切好像都被人抹杀掉了。我听不到任何消息,问阿越,阿越也不知道。 “直到五年前,我回中国来探望父亲和哥哥姐姐,才从阿越嘴里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那时候阿越认识了你家少爷水云川,两人相差八岁,却奇异地成了望年交。这消息是:水家家主水惊涛出轨,和自己的小姨子春风一度的时候被他夫人撞见,他夫人像疯了一样扭头就跑,却一脚踩空,从二十级高的水泥楼梯上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当场就咽了气。水惊涛的这个小姨子——就是水情。” 微尘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掐入肉里,有血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的疼痛已经超越了一切。 是的,妈妈临终前告诉他,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她的姐夫水惊涛。她父亲虽然是普通的教书先生,却和老家主是旧识。老家主见她姐姐夏水心端庄娴静、知书达礼,便为水惊涛定了亲事。 夏水心像一个玻璃人,多才多艺却敏感脆弱,水惊涛与她结婚后,对她百般呵护,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是人人羡慕的好夫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水情爱上了自己的姐夫,她明知道这种感情不被允许,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常常利用双休日去水氏庄园看望自己的姐姐姐夫,为他们照顾小侄子云川。 她在水惊涛的琴房里弹琴,用琴声默默诉说自己对水惊涛的爱。水惊涛赞赏她的琴艺,常常坐在琴房里,一个弹,一个听。 她可以感受到水惊涛对她的怜爱,可她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爱。她只觉得,在他身边,她特别安心、特别幸福。水惊涛宠着她、关怀着她,令她如沐春风。 直到有一次,夏水心与一群热衷于公益事业的姐妹一起出去旅游,而夏父也去外地参加教学研讨会了,夏水情约水惊涛到自己家里,说自己新创了一首曲子,要弹给姐夫听。那一晚,他们喝了酒…… 出事后,夏父狠狠打了小女儿一巴掌,然后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连遭变故的水惊涛忙着为妻子、岳父下葬,并对外界封锁两人真正的死因,那段时间焦头烂额,几欲崩溃。等他安定下来,夏水情变卖父亲留下的房子,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像游魂一样坐上一列火车,想着随便漂流到什么地方,用完身上的钱,就去自杀。 在火车上,她遇到一位身患白血病的女人,那女人名叫赵萍。出门在外近七年,兜兜转转,四处打工,却依然穷困潦倒。到最后染上白血病,根本没有能力为自己医治。她自己知道命不久矣,就打算回到家乡去,死在家乡。 她在火车上陷入半昏迷状态,夏水情便把她带到下一站下车,送进医院,并拿出自己的钱,为她看病。赵萍撑了二十多天,而这段时间内,夏水情该来的月经没有按时来,她心里不安,去测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赵萍知道她的情况,鼓励她活下去,临死的时候,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照片,对夏水情说:“反正我是个蝼蚁般的小人物,死了,你就把我随便在哪儿埋了吧。以后,你用我的身份活下去,在我们家乡,你可以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人影响到你。” 妈妈的故事就讲到这儿,微尘只知道她后来做了整容手术,但不知道当中还有一个麦思哲的存在。 妈妈一直自责,认为是她勾引了姐夫,才会铸成后来的大错。但她不舍得将孩子打掉,她历经千辛万苦,把自己养下来,拉扯长大,因为她爱爸爸。 可是,看爸爸的表现,他分明也是爱妈妈的,不是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微尘心里更加酸楚,却又夹杂着一丝欢喜。 麦思哲看着他忧伤的眼睛,心里也很难过,安慰地伸手,握了握微尘放在桌上的手:“别难过。” 微尘点点头,他不敢开口,怕声音里露出泣声。 “我本来是想一直留在美国的,因为那儿有我的事业。”麦思哲继续道,“可我父亲已经八十五岁,今年三月,他患了中风,虽然是轻度的,也把我吓得不轻。我飞回中国,回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已经那么老了。想起他以前对我的种种宠爱和放纵,我心里很痛。父亲对我说:‘不要再走了,人总要落叶归根,回到自己故乡的,这里才是你的家。’而我的哥哥姐姐们也一致挽留我。于是,我就留下了。 “那次在霜山上看到你,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因为你的眼睛太像你妈,我从你身上看到你妈的影子,我突发奇想:你会不会是水情的儿子? “于是,我立刻派人调查你。我查到了很多关于你的资料,然后,我又去找了当年那位整容专家。” 麦思哲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你看看这些。” 番外:夫夫生活 清晨,天才蒙蒙亮,微尘就被生物钟唤醒了。手臂很麻,被某个霸道的家伙压着,还占据了大半张床。 窗帘没拉,朦胧的日光从窗外设进来,勾勒出水云川英挺的五官,希腊雕塑一样的脸庞,天天看,却百看不厌。 他轻轻伸手,用手指慢慢抚过水云川的眉心,再沿着鼻梁一点点下滑,摸到他的嘴唇上。性感的眉、性感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这些年,他长得真是越来越迷人了。只要他微笑,全公司的女人都会为他疯狂。 “啊呜”一声,睡着的水云川突然张口,把他的手指含住,眼睛倏地睁开,明亮的黑瞳瞬间把微尘攫住了。 “趁我睡着,占我便宜啊。”水云川剑眉微挑,唇边溢出一抹坏坏的笑容。 微尘触电般把手指缩回来,在身上擦了擦,窘迫地红了脸:“不是,老爷,该起床了。” 水云川猛地抓住他的手,往怀里一带,然后翻身把他压在下面,威胁道:“说了多少遍,只有我们俩在的时候,要叫我老公!屡教不改,该怎么罚?” 微尘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仍然不习惯水云川的戏谑和调笑。这个男人,还是以前的冰山少主么?为什么跟自己在一起,他变得这样……邪魅? “我,我叫不出,老爷,您饶了我吧。”通红着脸,逃避水云川炽热的目光,匆忙道,“您该起床了,快六点了,要起来健身。” “天这么冷,我多睡会儿。”某老爷无赖地搂住微尘,把脸贴到他脸上,“有你这个抱枕,我真贪恋我的床。” 你到底是贪恋我这个“抱枕”,还是贪恋你的床?微尘心里腹诽着,却迫于大老爷的一贯积威,不敢跟他计较,只好好言好语相劝:“老爷您二十五岁了,又不是五岁的孩子,怎么这么恋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工作那么辛苦,要是疏于锻炼,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水云川低头看看他,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呼吸都喷到了微尘脸上。他微眯着眼睛,露出享受的样子,哼哼道:“怜惜我辛苦?那就多为我分担些工作呗。” 微尘心道,我为你鞠躬尽瘁,哪里还做得不够?在家里,我兼了你的佣人、营养师、保镖,还有……老婆(想到这个词,微尘脸上又红了),到公司,我又要做你的助理兼秘书,大事小事都要照顾到。开家主大会,我更要为你前前后后张罗……哪天做错了什么,我还要受罚。 我天生欠你的,没办法。 看他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水云川笑了,笑得十分愉悦:“要我起来很简单。” “嗯?” “吻我。”水云川理所应当地下令。 微尘气闷:“老爷,我们还没洗漱,嘴里味道不好。” “我又不嫌你。” 我嫌你好吧?微尘在心里咆哮,可是脸上无比温顺,慢慢贴上去,用舌尖启开水云川的嘴唇,轻轻探索着。 水云川皱眉,吻过这么多次,技术还这么差。不过难怪,每次都是自己主动,小尘被动的。大老爷觉得很窝囊,索性趴下去,用力吻住微尘的嘴唇,好一通掠夺和蹂躏。 好不容易等他吻停,微尘喘了两口气:“老爷,可以起来了么?” 水云川不甘不愿地放开他,起身。微尘赶紧起来,如往常一样,为他选好衣服,替他换上。蹲下身,为他整理好裤管。一抬头,却见水云川正呆呆地看着他,他一愣:“老爷,我有哪里不妥么?” 水云川把他拉起来,往怀里抱了抱,在他耳边呢喃:“没有,你是最好的,比世上最贤惠的妻子还要贤惠。” 恍惚中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他能做你妻子,照顾你一辈子,我更放心。”想不到,真的有这一天,实现了父亲的愿望,他们俩永远在一起了。 幸福,就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流淌。 照例健身、吃早饭,继秦霁风后,新来的管家叫袁融。微尘曾说他人如其名,真正的“圆融”——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上下沟通顺畅无比,管理水家的家务也是井井有条。 他早已备好早餐,弯腰鞠躬:“请老爷、尘少爷用餐吧。”本来大家是要叫微尘夫人的,可由于微尘的反对,只好改称尘少爷。 吃完饭去公司上班,微尘开车,对,除了以上种种职责外,他还兼水云川的司机——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水云川有个“万能夫人”。而欧瑶每次见到微尘,都会笑着问他:“你被你家老公榨干了没有?”闹得微尘满脸通红。 “总裁,您的咖啡。” “总裁,今天上午九点,有兴港集团的老总来洽谈合作事宜,合同草案我已放在您文件夹里。” “总裁,下午三点的会议资料我已经准备好,请您过目。” “总裁,晚上麦叔叔请客吃饭……” “不许去!”水云川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活生生的嫉妒,“我说过跟这个人不要再来往!” “可是,他请的是您和我两个人。” “那也不行,他明显没安好心。” 微尘哭笑不得,他哪里没安好心了?当初是他帮助了我妈妈,又帮助了我啊。 “还有,不许叫他麦叔叔。卓越是你老师,麦思哲是他小叔,你这样叫,岂不是乱了辈份?” 这叫什么道理?麦叔叔是我妈的朋友啊,干嘛一定要从卓越那边算起?微尘暗暗鄙视: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嗯?敢在心里骂我?”水大总裁是火眼金睛——微尘仰天长叹,自己明知道的,那就认命吧。 “我没有。总裁既然说不去,我推掉好了。”听话得不得了。 水云川这才满意地点头,忽又想到什么:“以后他若单独约你出去,你也不许去。” “好,我不去。”微尘感觉自己的年纪跟水云川倒了个个儿,好像这个人比他还小五岁。 他不知道,好吃醋的男人都是这副德性。 水大总裁的生活因为有了微尘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彩,不时逗逗这个仍会害羞的二十岁男孩,看他在人前思维敏捷、处事干练,在自己面前却安静顺从,又不时被他折腾得脸红,这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而微尘的生活因为有了水大总裁而变得狼狈不堪,因为他时时会遭受水云川的“办公室性骚扰”,那人只要一有空,就会把他叫进去,吻他几下,抱他一会儿,用最低沉温柔的声音唤“小尘”、“小尘”…… 微尘悲哀地想,不知道这样的岁月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也许,大概,肯定会是一辈子吧? 第九十章:雪上加霜 最上面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微尘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妈妈。她的眼睛和五官轮廓都和水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姨妈很像,可是,她们的气质相差很远,水夫人给人精致易碎的感觉,而自己母亲,眉宇间却含着一丝淡淡的傲气与倔强。 正因为是这样的女子,才会做出那种飞蛾扑火的举动吧?她的爱足以焚毁一切、颠覆一切,而自己,也因此落了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不知道为什么,微尘觉得他很理解他的母亲,尽管,他自己才十七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母子天性? 他可以深切地体会到母亲那种焚心蚀骨的爱,还有她用半生来背负罪孽、追悔往昔的痛苦。 就像他此刻对水云川的爱,明知不可得、不被允许,可他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他知道,他是爱他的。可他只能逼自己逃避,逃得远远的。 下面是一份扫描的整容记录,还附着一张整容后的照片——后来以“赵萍”的身份活下去的母亲的照片,只是,那时候她还年轻。 最后是微尘和母亲“赵萍”的档案,分别附着两人的照片。 微尘苦笑,他真想说一句:麦先生,你真是手眼通天。这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这么多证据,难怪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就用那样笃定的声音说:“我是你妈的朋友。” 而他的声音和语气,带给他奇异的安全感。他只是含糊地应了,想看看这个人是否真的能带给他自己母亲的信息。 麦思哲只是坐在这里,娓娓道来,就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说了出来,连让他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是,我是夏水情的儿子。麦先生,您是我妈的朋友,我可以称您麦叔叔么?”微尘清澈的眸子中饱含敬意。 麦思哲欣然:“当然。” 微尘站起来,深深一躬:“麦叔叔,谢谢您对我妈妈的帮助。” 麦思哲微笑,眯起眼睛:“感谢可不能只是口头上哟。” 微尘一愣:“我……”像麦思哲这样的人,用钱去报答他?他会根本不屑一顾吧? 麦思哲悠然地抛出一个戏谑的眼神:“不如以身相许吧?” 微尘的脸霎时成了红布,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这个人,怎么又不正经了! 麦思哲爆出一阵大笑,引得茶馆内其他人伸出脑袋来观望。麦思哲向微尘摆手,示意他坐下,脸上笑容未敛:“你这孩子,真是老实得可爱。” 微尘愤愤地瞪他一眼,坐下,拿起茶杯,自顾喝茶。 麦思哲慢慢收起笑容:“当年是我疏忽,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会竭力阻止你妈躲到那个荒僻的小山村去,我会带她去美国,让你们过上优越的生活,也好避免今天的一切……” 微尘觉得他话中有话,疑惑地看他一眼。 “我去找了当年那位整容专家,她是位女士,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她告诉我,你妈在整容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那时候我去见她,她总是穿着宽松的病服,就是想遮掩她已经微微凸出的身子。她不想告诉我,也求那位专家不要告诉我。 “现在知道一切,我也就明白了,你是水惊涛和水情的儿子。不过,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连阿越都没说。小尘,我想问你,你来水家,卖身为仆,是为了什么?” 微尘一阵酸楚,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是对他无害的。长期躲在黑暗中的人,刹那间看到阳光,那种激动、喜悦和心酸,简直难以言喻。 他喉头堵着,说不出话来。 麦思哲看他一眼,像他的父兄,带着关怀和理解:“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回来,是为你母亲赎罪的,是不是?不昔委身为仆,去孝顺你的父亲、伺候你的兄长。你啊……”麦思哲叹息一声,“你不觉得这样太委屈你自己了么?你是无辜的啊!” 微尘眼底泛起湿意,漆黑的眼眸看起来更加莹亮,他唇边露出安详的笑容:“麦叔叔,我是心甘情愿的,回到水家,哪怕是以另一种身份,可爸爸和大哥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们。能够为妈妈做些什么,我心安,妈妈在九泉下也会欣慰的。” 麦思哲久久地看着他,在微尘被看得疑惑不安时,他慢慢道:“可我还听说了一些别的,比如你跟你大哥……” “我们没什么!”微尘受惊地抬头看麦思哲一眼。 麦思哲唇角掠过若有若无的笑容:“别紧张,我只是听说,水家少主特别宠你。我是娱乐圈里的人,对这种消息比较敏感。但我知道你的身世,所以自然担心你。今天给你送花,我是想考验一下你家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他做何反应?” 微尘想起水云川审问他时的样子,心里苦得像吞了黄连,支吾道:“他只是问我送花的是谁……以为我早恋,他对我很严格,禁止我大学毕业前谈恋爱。” 麦思哲也不拆穿他,只是循循善诱:“小尘,你如果相信我,就把你的难处告诉我,因为,我本来就是来帮你的。在我面前,你不必避讳什么。” “麦叔叔,我家少爷是很宠我,但不是你想的样子……我只是,怕别人非议,那样对少爷不好……”微尘费力地解释。 这傻小子,他的反应早就泄露了心事,可是嘴上死活不肯承认。 麦思哲点点头:“我明白。可是,小尘,你就没想过认祖归宗,做真正的水家人么?在你心目中,水云川只是少爷?你这么维护他,究竟因为他是少爷,还是大哥?” “不,我从没奢望认祖归宗,我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和大哥对我而言只是主人,我愿意一辈子做他们的仆人。” 麦思哲沉吟着,要怎样撬开这只紧闭嘴巴的蚌——这恐怕是个难题。 “可是,假如我给你一个更好的平台,让你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你愿意接受么?”他身子往后靠,摆出一副慵懒的姿势,可是眼神却很认真。 微尘想起卓越跟他说过的话:“你是星河里一颗璀璨的明星,难掩光芒。”心里已经猜到麦思哲要说什么。可他只是沉默着等他说下去。 “韩凌跟我极力推荐过你,他还给我看了你拍的那个广告。” 微尘心道,那是他偷拍的好不好?还害我挨一顿打! “说实话,我很着迷。你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你的表情、神态、肢体语言,每一部分都在释放着魅力。你这个年纪,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 微尘又在腹诽:青春靓丽似乎应该是形容女生的吧? 麦思哲完全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继续游说着:“现在得到专业的训练,你将会成为一颗璀璨夺目的明星。所以,我欢迎你加入我的星河影业。当然,我不强求你,我只是……”他深深地、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句,“想保护你。” 不等微尘做出反应,他又挑挑眉,笑得像只老狐狸:“我刚才说的以身相许,就是这个意思。” 微尘顿时觉得很无奈、很无语。这个人,时而正经、时而油滑;时而沧桑、时而佻脱;时而像个深情款款的男士、时而又像个游戏风尘的公子哥。 不过,无论哪一面,都让微尘觉得很有魅力,这真是种见鬼的感觉。 可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微尘的心病,他正好想要逃避…… 麦思哲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感慨却又欢喜,他轻轻松松放出一条线:“我给你时间考虑,若是想好了,就打电话给我。你的卖身钱,我会帮你支付。如果水家不放人,我来出面跟他们谈判。” 微尘点点头,心,却疼得厉害。要离开父亲、离开大哥么?恐怕离去的时候,心也被割离了……可是,如果不走,我将如何自处?如何解脱自己的心魔?如何面对大哥? 水云川一下班就往家里赶,路上接到电话:“水少,你让我查的那辆宝马车,车主叫麦思哲,新近崛起的星河影业总裁。混血儿,有三分之一美国血统。其他情况不详。” 水云川脑子里灵光一闪,宝马车、墨镜、星河影业。他突然想起,上次到卓越家吃饭,里面驶出一辆宝马车,车里的男人戴着墨镜,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难道是韩凌…… “阿峻,开快点!” 奔驰风驰电掣一般冲进水氏庄园,车子几乎还未停稳,水云川就开门跳了下去,直奔二楼。 微尘已经听到声音,连忙从房间里出来,迎上去:“少爷。” 水云川脸色阴沉,怒喝一声:“跟我来!”大步走进书房。 微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惴惴地跟他走进书房。水云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靠着靠背,凌厉的目光从低处斜射向站着的微尘。在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逼视下,微尘缓缓跪下:“少爷,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今天跟谁出去的?病还没好透,就有力气去约会了?”一腔怒气,脸开始发黑。 微尘一怔,难道自己被监视了? “我……”脑子迅速转着,头低下,唯恐水云川看出自己在撒谎,“是一位同学,他约我出去喝茶。”说完又补救一句,“是男生……” “哦?两个男生出去喝茶?这么好的情调,难道不该是去打球或游泳之类的?”嘲讽地勾起唇,眼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他,他平时比较文静的,不喜欢运动。再说,天这么热……” 编,你再给我编!明摆着做贼心虚!水云川冷笑一声:“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微尘提心吊胆地拿出手机,递过去。水云川一查来电显示,第一个名字就是“麦”。麦,叫得好亲密。水云川不禁想到My的谐音,更加火上浇油。 “麦思哲?星河影业总裁?”他狠狠把手机丢给微尘,不再跟他绕弯子,“你跟他出去的,对不对?还敢欺骗我?!” 微尘像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浑身打了个寒战。少爷他,什么都查到了? 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谎言被揭穿,水云川气得血往上涌,脸色却反而发白了,指着微尘,怒吼:“说话!你哑巴了,嗯?” 微尘艰难地出声:“是,约我的……是星河影业麦总。” 水云川气极反笑:“给你送花的也是他吧?小尘,你真厉害啊,什么时候钓上了这位大人物?是韩凌帮你介绍的吧?他一直想把你拉进娱乐圈,让你成为明星。你现在找到机会了。你悟性真高,娱乐圈的潜规则一下子就学会了。和老总喝茶,真浪漫啊!你做到什么程度了?他给了你多少承诺,嗯?” 微尘像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烫,心却像被冰锥扎着,冰冷而尖锐的疼痛。 少爷他,竟然会把他想得这么龌龊……屈辱的眼泪吞进肚子里,他惨白着脸,抬起头来:“麦总希望我成为他旗下的演员,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话音刚落,水云川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那一脚正踢在微尘胸口,他眼前一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水云川抽出他的皮带,劈头盖脸地抽过去。 第九十一章:自辱 微尘用双手护住头脸,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任由水云川抽打。 水云川已濒临崩溃,他脑子里轰轰地响,耳边一直回响着微尘的话:“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极度愤怒中的人根本分辨不清那是负气的话,他只知道他亲自教导、督促,一直按照他指定的轨道前进的人竟然出轨了! 他对他的爱护、疼惜、期望,还有最深最重的那个字——爱,统统被他丢进水里,不,丢进垃圾筒里,一钱不值。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炸开,炸成了千万片。而他的眼睛,也因为极度的愤怒与痛苦而变得赤红。 他狠狠抽打着少年的身体,每一下打击都发出沉闷的声音,而少年的身躯在他的打击下不断颤栗,却没有发出半点呻吟,更没有挣扎的迹象。 皮带杂乱无章地抽在微尘背上、臀上、腿上,还有护着头部的手臂上。裸露在外面的手臂白皙如玉,一皮带抽过,就留下一条深红的痕迹。其它地方因为有衣物挡着,看不见,可渐渐的,他白色的T恤上渗出了红色的血点。 而微尘仍然紧咬牙关,不肯说一句讨饶示弱的话。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他的身子,蜷得更紧了,像一只虾米。 水云川只觉得手臂和心脏都麻木了,皮带,无声地落下去,落在微尘身上,他倒退两步,跌坐回沙发里,喉咙干得冒烟,他踢了微尘一脚,命令:“去给我倒杯茶来!” 浑身的疼痛折磨着微尘的神经,他的反应有些迟钝,缓了缓,才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侧目看水云川。 他震住了。那个刚刚行使过暴力的人,目光黯淡,失望与痛心如最浓重的夜色,覆盖了他的瞳孔。 微尘的心抽搐了两下,原来,身上的痛根本不算什么……大哥,我永远不会辜负你的厚望,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我都会洁身自好的。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而我,我不得不对你撒谎,不得不伤害你,因为,我不能爱你,也不能让你爱我啊! 仿佛被微尘眼里的悲悯刺到,水云川眼里蓦然射出冷光,英俊的脸上像戴了一个用坚冰制成的面具,厉声道:“还要我再说第二遍么?” 微尘颤抖了一下,忍痛爬起来,蹒跚着去给他倒茶。腿上也挨了几皮带,每走一步都在痛。可他强忍着,到茶水间倒了茶来,送到水云川面前,就势重新跪下。 身上到处都是伤,到处火辣辣的疼痛,冷汗从背上滑下去,滑过受伤的部位,更加痛得厉害。 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睫毛上也染了汗珠,乌黑湿润。脸色却格外苍白,衬着还未消去的乌青,以及还未痊愈的嘴角,看起来竟是异常俊美——美得让人心疼。 水云川的心脏就这么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暗暗吸口气:这该死的……小畜生!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词来,他只记得他曾在心里骂过水云波畜生,可是对小尘……他不是他的长辈啊…… 微尘跪了很久,直到茶水凉了,水云川拿起来喝了两口,感觉嗓子不那么干痛,才伸手抬起微尘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告诉我,为什么?上一次拍广告,你是被陷害的。可这一次,你为什么又愿意了?” 微尘扯了扯嘴角:“少爷,我长大了,拜您所赐,我接触了不少世面。我想出人头地,想过更好的生活。身份、名誉、地位、钱财,这世上谁不喜欢?” 水云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跌入了一个冰窟,这两年,他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成熟懂事,他是他的骄傲,是百川中学的骄傲,是水家的骄傲。可是,难道这些都是表面现象?难道他那么善于伪装自己? 他已经被外面的浮华世界诱惑,已经变得爱慕虚荣? 不,他不明白,不相信。自己怎么会看错人!可是,自从上次微尘主动吻他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让自己看不懂! 他会“酒后乱性”,醒来矢口否认他做过的事,他会背着自己跟别的男人约会,还有男人给他送花。被拆穿之后,还不肯说实话…… 他堕落了,理由是他想出人头地,想得到身份、地位、名誉、钱财,他想去当明星,他想离开水家! 而且,他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丝毫不认为他错了。自己花了这么大力气教训他,却像打在石头上。对,他就是这么倔强、这么执着,认定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打了一顿,听不到他一句求饶的话,更遑论忏悔。 水云川怒到极点,从嗓子里逼出吼声:“这些我不能给你么?我这样苦心栽培你,不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成为社会精英么?我给你的是一条光明大道,你为什么不肯走,偏偏要跳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微尘抬眸看水云川,静静地道:“少爷为我设定好的路,的确前程无量。可是,我更喜欢当演员。少爷救了我,让我受最好的教育,我对少爷感激涕零。如果少爷肯放我出去,我一定会成名的。到时,我一样为水家争光。少爷,您何不成全我?等我有了钱,我一定好好报答少爷。” 水云川冷笑,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份资料,回过来,啪的一声甩在微尘脸上:“你看看你当初签的卖身契!想想你当初在我面前发下的誓言!” 微尘拿着卖身契,没有打开,只是躬下身去:“少爷,那些誓言,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想背叛少爷,只求少爷开恩饶过我。如果少爷不肯让我赎身,就请少爷给我一段时间的自由。” “一段时间?多久?” “当演员吃的是青春饭,我只想趁年轻时奋斗一下。等我人到中年,事业衰退时,我就回水家来,服侍少爷、夫人,还有小少爷、小小姐……直到我老了,再也干不动了,好么?” 水云川呵呵笑起来,那笑声说不出的嘲讽:“水微尘,你忘了?我是Gay,我喜欢的是你。你难道认为我还会娶妻生子,等你回来服侍我们么?” 微尘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嘶声道:“少爷,您要我说多少次?我不喜欢您,我不是……” 水云川抬手一巴掌抽过去:“你不是Gay?那么你和那个姓麦的怎么回事?” 微尘的头被打偏过去,脸上浮起一个掌印,新伤叠旧伤。他低低地笑了:“少爷,您不是说,这是娱乐圈的潜规则么?” 水云川只觉得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味,他猛地揪住微尘的衣领,狠狠几巴掌掴上去,狂吼:“畜生!畜生!你这就样自甘下贱?为了名利,不惜出卖自己?你……你……你耍我……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工于心计!” 微尘被打得两耳轰鸣,两颊很快肿得像包子一样,嘴里又尝到血腥味。他却在心里笑了:大哥,你打吧,只要你能解气,你就狠狠打吧。我只有这样伤害你,我们才可以避免那场错……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等我走了,你自然会慢慢恢复原状,和欧小姐成亲,当上家主和总裁,一切顺理成章……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仆人的声音:“少爷,老爷回来了,请您下楼用餐。” 水云川拿起茶杯,又吞了一口茶,把喉咙口的腥味冲下去。 “跪在这儿反省!”冷冷丢下一句话,水云川脚步虚浮地奔了出去。 水惊涛已经坐在餐桌上,两名仆人站在边上服侍,见水云川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下来,水惊涛惊愕地看着他。儿子的脸色阴沉到极点,目光也阴沉到极点,像一只身负重伤,落入陷阱的野兽,内心狂暴,却已无力挣扎。 “云川?”水惊涛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声音里满是担忧与关怀。 水云川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他哑着声道:“爸,我没事,我们,吃饭吧。” 两名仆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水云川叫“爸”,不禁面露喜色。 满桌的菜,水云川却根本没有食欲,勉强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爸,我吃饱了,您慢用。” 水惊涛微微蹙眉,却没说什么,很快吃完,对水云川道:“云川,到我书房来。” 放儿子进屋,水惊涛锁上房门,转身过,凝视着水云川的眼睛。 水云川的眼圈有些发红。 “坐吧。”水惊涛指指沙发,两人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水惊涛问出这句话,又马上敏感地追问,“是关于小尘?” “是,我打了他。”水云川用手扶住额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 “云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刚烧退,你怎么……” “他想离开水家,进入演艺圈,成为明星。他和星河影业的老总麦思哲勾搭上了,那个男人……呵呵,年纪都跟爸差不多了,他竟然,竟然给小尘送花,还约他出去喝茶……小尘回来,跟我撒谎,被我戳穿后,他直言不讳,说想出人头地,想名利双收……” 水惊涛震惊了,原因很多,一是儿子竟然愿意向他倾诉衷肠;二是微尘竟会突然变了个人;第三,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麦思哲竟然又出现了! 第九十二章:劝说 “爸,我想不通,他一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够说变就变了?难道以前种种都是假的?他一直那么淡泊、宁静,像深山里的一汪湖水。他一次次发誓,说要忠于水家、忠于我。无论在学校还是公司,他表现得那么优秀……他,他还……”水云川几乎说出微尘主动吻他的事,可终究还是怀着自嘲和苦涩的心情咽了回去。 儿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样纠结颓废,完全不像过去又冷又傲的样子。水惊涛心里有些疼痛,方才意识到,其实儿子才不过二十一岁,还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偏偏,第一次就受了伤害。 他安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道:“小尘在哪儿?”吃晚饭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在我书房里跪着,我罚他反省。” 水惊涛开门出去,唤道:“来人!” 立刻有佣人过来:“老爷。” “去少爷书房把小尘叫来。” 尽管浑身伤痕累累,微尘仍然保持着笔挺的姿态,走进水惊涛书房,屈身跪下,恭敬地唤:“老爷、少爷。” 水惊涛不禁蹙眉,眼前的微尘简直惨不忍睹:那张俊脸又红又肿,还带着几块青紫的淤痕,嘴唇被咬破了,鲜血淋漓。白色的T恤上隐隐渗出血点,看他刚才进来走路的样子,分明腿上也受了伤。 水惊涛心里一阵揪痛。哪怕从儿子嘴里听到微尘的种种过错,他还是不忍心看微尘被罚得这么狠。可是同时,他又和儿子一样,深深感到痛心和失望——只是,少了被心爱之人耍弄、欺骗的愤怒。 他对微尘,有种微妙的心理。从一开始就这样,想要疼爱他、保护他。当把微尘的名字放入他的户口簿时,他把他和自己的关系写成“侄”,在他心目中,微尘就像他的子侄一样。 可是,他还是有一些偏心的,毕竟云川才是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对微尘的占有欲,他想成全他,因为,微尘的温顺、隐忍、坚强、聪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忠诚,对儿子的生活和事业都有裨益。 只要跨越世俗那一关,他们的结合可谓十全十美。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微尘这样温良无害的男孩,突然之间变得叛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他们的“对手”是麦思哲,水惊涛记得这个人——当年那个穿着随便却依然风度翩翩的男子,长着一双魅惑人心的浅蓝色眸子,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三分散漫、七分随性,可是,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不容别人忽视。 他当时就知道,这个人,将来必有所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又出现了,并且成了星河影业的总裁。 而他的手,竟然伸到了水家。只是水家的一名仆人,就吸引了他的眼球。水惊涛在气恼的同时,心里也不得不叹服,这个人,确实有一双慧眼。 可他以前不是追求过水情么?怎么可能会和微尘……?难道进了娱乐圈,就变得生冷不忌、男女通吃、毫无节糙了? 见他深思,微尘主动打破了沉默:“老爷,您有什么训示?” 水云川气得几乎跳起来,这畜生竟然还能一脸坦然的样子,好像他什么也没做。 水惊涛感觉到儿子身上散发的怒气,用温和的目光劝阻他,然后对微尘道:“你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么?” 微尘当然记得,他退出水惊涛的书房时,水惊涛对他说:“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服侍好你家少爷,要是你自食其言,我绝不饶你。” 微尘心里惨笑,爸爸,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可我别无选择。 “老爷。”他以平静的目光对上水惊涛的眼睛,“我有几句话单独向老爷禀告,可否请少爷暂避?” 水云川嘴角抽搐了一下,一道冷洌的目光直刺微尘。 水惊涛回眸看儿子,蔼然微笑:“云川,你先下去吧,我跟小尘说几句话,然后带他下来。” 水云川悻悻地瞪微尘一眼,起身出去,带上房门。 “好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微尘垂下眼帘,唇边掠过一抹惨淡的笑容:“老爷,如果没有少爷相救,我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少爷救了我,对我百般关怀,还照顾到我的乡亲,让我上学,给我实习的机会……这种种恩情,我没齿难忘。若是背叛少爷,我真是猪狗不如了。” 水惊涛被那抹笑容刺到,心里又是一疼,呆了呆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微尘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水惊涛,那双眼睛里包含着太多深情:感激、敬仰、孺慕、歉疚……气息起伏着,声音微颤:“老爷,对不起,我有我的私心,想去做一番自己喜欢的事业。可我也是为了少爷啊!他是少主,他天生担负着水家的使命,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尽管老爷您支持他,可我身受老爷少爷的恩德,我不能陷你们于不义。何况,我对少爷只有爱戴,没有爱情……是我喝多了酒,一时糊涂,给了少爷错觉…… “老爷,您忍心看少爷这样消沉,这样折磨自己么?他已经担负了太多的责任,您忍心看他再沉沦于感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么?他只是从小太孤独了,没有人与他这么亲近,这样服侍他,所以他才会对我产生异样的感情。但是,那也许只是错觉……我的离去,正好给少爷时间,让他冷静下来,好好认清自己的感情。 “只要老爷少爷肯原谅我,我还是会回来伺候你们的。只是,要等少爷成家立业之后。老爷,请您三思。” 水惊涛怔在那儿,内心翻涌起来。微尘的眼睛,还有他说的这番话,给他强烈的震撼。他发现,这少年能够轻易打动人心。然后,有一个念头掠过脑子,如果他当演员,他一定会打动所有观众。 看到水惊涛的面部表情有些松动,微尘心中一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强烈的酸楚。不忍离去,却狠下心要离去。和爸爸相处的时间才只有两年,这两年,太短了。 爸爸,我爱您,我不想成为您的不孝子,不想害了大哥,不想给这个家带来灾难。 水惊涛蓦然觉得无力,他挥了挥手:“你起来吧,我和你一起下楼去。” “老爷,您是答应了么?” 水惊涛看他一眼:“给我麦思哲的电话,我要约他谈谈。” 微尘愣了愣,心中迅速转念,但还是报出了麦思哲的号码。 水惊涛带微尘下楼,唤了自己的一名仆人,让他给微尘上药,又打电话给厨房的容嫂,叫他送晚饭给微尘吃。 见微尘进自己房间,他才走进水云川的书房。水云川呆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石像。见父亲进来,他站起身。水惊涛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然后,他坐在儿子身边,看着儿子憔悴的脸,眼神中饱含着一位父亲深沉的爱。 水云川被他看得有些局促,这么多年,父子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对视过,直到此刻,他才发现,父亲离自己这么近。 “爸……?”他喃喃地唤了声,全无平时的桀骜,声音弱弱的。 “云川,我有些后悔了。”水惊涛感慨的声音听得水云川心里涩涩的,“当初如果没有留下小尘,也就没有今天的后果。” “爸,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水云川苦笑。 “你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开始时我就对你说过,不要轻易被别人左右了你的情绪。可是,一次又一次,你为小尘失态。到今天……” “爸!”水云川的声音微微带了抗议,“您是在责备我么?明明是小尘背叛了我。”难道片刻之间,父亲就被小尘买通了? 水惊涛宽和地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尘的背叛,我也很生气,可是,说到底,小尘只是水家的仆人,他的离去,对水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他对您来说只是仆人,对我来说,却是……” “我知道。”水惊涛拍拍儿子的肩膀,“可是,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我对你说过,要顺其自然。你不能逼他。如果为爱这个理由,束缚住他,那你岂不是太掉身价了?水家的少主,难道是强取豪夺之人?何况,你也需要认真考虑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否离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你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许许多多的责任。爱情,那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云川,你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可现在,小尘成了你的弱点,这是我不曾想到的,这,对你不利,也对水家不利。 “我们把小尘培养到现在,对得起他。既然他想追求更高的目标,我们何不成全他?也许脱离主仆关系,你们更能彼此认清自己。” “可是,娱乐圈是个污浊之地。” “如果他愿意同流合污,他就不值得你爱。”水惊涛的声音微微下沉,“云川,你以为打他一顿,就能留住他的心?或者,你还能一辈子拘禁他?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负责。你对他的保护和教导已经够了,以后,就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水云川的头低了下去。 “儿子,你这阵子太累了,放松一下吧。后面的事交给我,好么?” 水云川声音干涩:“爸,您打算怎么办?” “我和麦思哲好好谈谈,看看是否值得把小尘托付给他。” 第九十三章:男人间的谈判 容嫂送来的晚餐,微尘勉强吞了几口,难以下咽,只好歉然道:“容嫂,我吃不下,麻烦你拿下去吧。” 容嫂心疼地看着他的脸:“你又做错了什么?少爷明明那么疼你的,可偏偏惩罚起来毫不手软。” 微尘安慰地笑了笑:“秦少爷说,少爷越是看重哪个人,就越是苛责他。少爷打我骂我,都是为我好。” 容嫂叹口气:“你这孩子,性情真好。我要有女儿,就嫁给你了。” 微尘苦笑,你要是知道我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哥,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想着,心又开始痛起来,身上的伤痛也更加鲜明了。 等容嫂走后,微尘关上房门,拨通麦思哲的电话:“麦叔叔。” 尽管因为昨夜发烧,微尘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哑,可麦思哲还是听出了他的不对劲:“小尘,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微尘努力平复呼吸,露出微笑,“麦叔叔,我想告诉您,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加入星河影业,成为您旗下的演员。” 麦思哲喜出望外:“太好了,小尘,我就知道,你是个明智的孩子!” “我已经跟少爷说了,他很生气……” “你又挨打了,是不是?”麦思哲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几度。 “没,少爷只是罚我跪着反省,他没打我。后来,我也向老爷禀明了这件事,老爷要了您的号码,想跟您谈谈。” “找我谈谈?好啊,我也正想找他谈谈呢。不,我五年前就该找他谈了!”不知为什么,微尘听出麦思哲好像在狞笑。 他一惊:“麦叔叔……” “放心,关于你的身世,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对任何人都不!我只是想问清楚,他把水情当什么!” 微尘一阵心酸,他想起父亲在琴房里弹琴,想起他黯淡的面容,想起他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时幽幽的表情。 “麦叔叔,请您别怪他,爸爸一直在怀念妈妈,他是不得已。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那么多不如意,他不像您活得那么潇洒……” 麦思哲沉默了一下:“你这小子,这会儿倒叫爸爸了?而且,小小年纪说这样沧桑的话,会老得很快的。你可是我星河影业未来的明星,我要你光彩夺目,可不是未老先衰。” 微尘不禁被他逗笑了:“麦叔叔,您高看我了,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呢?” “臭小子!”麦思哲笑骂,“你当我这个好莱坞著名导演是混来的?敢小看我的眼光?该打屁股!” 微尘脸红了,暗骂一声:老没正经。可是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麦叔叔,那我挂了。等您和老爷谈过,我们再联系吧。” 麦思哲顿了顿,温声道:“你是无辜的,别把罪责都拉到自己身上,挺起胸膛来做人……养好身体,等着一展锋芒。” 微尘答应了一声,挂掉电话。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麦叔叔他,是觉得自己在水家人面前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么?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和当年的妈妈截然不同? 他苦笑了一下,要不是抱着赎罪的心思回来,要不是受到父亲与大哥那么多恩惠,要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他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那么,离开吧,让自己有个崭新的开始。所有的痛,都埋进心底,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他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笑容。 水云川打了个电话过来,叫他自己睡,不用再伺候他。声音辨不出喜怒。 微尘躺到床上,侧着身子,避免压到伤处。他闭上眼睛,进水府来的点点滴滴都从脑海中飘过,想到父亲慈蔼的容颜,想到大哥时而暴戾、时而温柔的模样,想到自己酒醉后给大哥的那个吻,想到麦思哲口中忧伤的往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有个人影飘进来。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股熟悉的味道。 他紧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装出沉睡的样子。心,却在狂跳。 房门半天半闭,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水云川细细端详着微尘的脸。两年过去,那个十五岁的青涩男孩已经长成十七岁的英俊少爷,若不是被他打肿了脸,这张脸是可以让无数人着迷的。他英挺的眉峰昭示着坚强和刚毅,轮廓分明的五官流露出高贵与俊雅,而线条美好的嘴唇,又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性感迷人。 他像一个琥珀,让他看不透他的本质;又像水晶,晶莹剔透,流动着神秘的光芒;像美玉般温润,又像石头般固执…… 谜一样的少年啊,让自己心动,让自己无奈,让自己爱,又让自己恨。 “小尘,小尘……”水云川低低地呢喃,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惊醒梦中的少年,“为什么你会偏移了方向?为什么你会离开我?为什么你纯净的双眸,会染上世俗的尘埃?我恨不得毁了你,可是我不忍。看着你这样,我好心痛……也罢,你想自由,我给你自由。但如果你堕落,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眼睛干涩得难受,喉咙里像哽着什么东西,他终于发不出声,缓缓站起来,无声无息地出去。 等走进走廊,他又变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冷漠少主。 床上,微尘睁开眼睛,眼里已经溢满泪水。 接下去的两天,由于微尘脸上、身上都带伤,他没有去上班。而水云川回到家中,微尘还是像往常一样服侍他。他们之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彼此的目光总是避免相撞。 微尘的态度更加卑微恭顺,而这种态度,每每刺得水云川心上鲜血淋漓,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周日,还是“梧桐雨”茶馆,水惊涛与麦思哲坐在上次的那张位置上。麦思哲没戴眼镜,他浅蓝色的眸子盯着对面的男人,目光带着无形的拷问。 “水大家主,有幸受到你的邀请,请直说来意吧。”他摆出一副懒懒的姿态,像一只在草地上休憩的豹子。 “麦先生,我的来意你很清楚,我是为了我家儿子的仆人水微尘。” 麦思哲挑起一个邪魅的笑容:“为了一名仆人,劳水大家主亲自前来,看来这仆人地位不低啊。” 水惊涛微笑:“他在我家的户口本上,名义上是我的远房侄子。” “名义是名义,可实际上他只是你儿子的仆人,而且是那种动不动就挨打受罚的仆人。” “麦先生!”水惊涛微微有些怒意,“我家的事还不劳你评议。小尘在我家,受到的器重远比我水氏任何一名管理人员都要多得多!” 麦思哲一哂:“不错,我知道这一点,可他确实也受了不少惩罚。好,我不说这个。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只问你,如果我愿意为他赎身,你放不放他走?” “请麦先生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因为小尘具有当演员的天赋,无论外形、气质、还是内涵,他都适合当演员。我相信,所有观众都会为他着迷的。这远比他在水家当一名小小的仆佣要强百倍。” “不,水家不只把他当仆人,还要栽培他,将来成为水氏的高管。” “当水氏的高管?在商场中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一套么?”麦思哲冷哼。 “可是这难道比进入娱乐圈这个肮脏混乱的场所差么?” 麦思哲勃然变色,浅蓝色的眸子中射出冷芒,他盯着水惊涛,一字一顿道:“水大家主,你认定娱乐圈是个肮脏混乱的场所么?我告诉你!我在娱乐圈二十多年了,我仍然孑然一身。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这辈子就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夏水情!” 水惊涛如遭雷击,一下子僵在那儿,夏水情这三个字轰轰地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麦思哲追过水情,他也见过麦思哲。虽然麦思哲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他知道他是个有背景的人。后来,他听水情说,麦思哲去美国了,然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麦思哲斜斜挑起眉梢,三分嘲讽,七分挑衅:“请问水大家主,当初你和水情春宵一度的时候,你是清醒的么?” 水惊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麦思哲一笑,却笑得有些苦涩:“我知道,但知道得太晚了,那时候,她早已……死了很多年。我到后来才知道,她一直爱的人是你。她说过,你们之间隔着天堑,她那么痛苦、那么彷徨,只因为她爱你,却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提高声音,激动起来:“可是,我想知道,你究竟把她当什么?你究竟爱不爱她?她犯下的那些罪孽,究竟值不值得?” 水惊涛握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他不得不放下杯子,靠进椅子里,面色渐渐发灰,深邃的黑眸中泛起无尽的痛楚。 麦思哲看着他。看到男人这种痛苦的表情,他忽然觉得心里的怨恨淡了些。 “我,我也爱她,可是太晚了……太晚了,我是个懦夫……”水惊涛用手掌捂住脸,泪水从掌心里滑落下去。他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失态,就是夏水心死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失态过。 “水心是我的妻子,尽管我不爱她,可我尊重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的死给了我沉重的打击,还有岳父……我那时候一片混乱,神经都几乎要绷断……等我安定下一切,她却离开了。我对不起她……” 麦思哲眼里终于露出同情之色:“你别难过了,是我的错,不该提起这个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已矣,现在来追究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今天要说的是小尘。” 水惊涛慢慢止住激动的情绪,抬起头来,眸色仍然黯淡如灰,看着麦思哲道:“这些年,你真的没有结婚么?” 麦思哲满不在乎地摇摇手:“我其实是个浪子,游戏人间惯了,结婚什么的,会让自己不自由。” “那你给小尘送花……?” 麦思哲噗嗤一笑:“我说水大家主,你太一本正经了吧?不过送束花而已,将来我是他的老板,老板给员工送花,不可以么?” 水惊涛无语。这人真不该当导演,他应该当演员才对,那张脸,真是变幻莫测。 “怎样?可以放心把小尘交给我了吧?我一定让他成名,你放心。” 水惊涛看着他,郑重道:“我并不希望他成名,我只希望,你能够保护他。” 麦思哲打了个响指:“没问题,交给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九十四章:离别时不说再见 微尘离开的前一天,去花房看了花匠老乔。老乔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追根问底,他只是包了一些花种,交给微尘:“我没别的东西送你,这些花种就给你去养吧。也许以后你当了大明星,每天都被粉丝送的鲜花包围着,可那些花容易枯萎,还是种在泥里的好。” 质朴的话,却别有深意。微尘谢过,给了老乔一个大大的拥抱:“乔叔,你放心,我不会改变,而且,我还会回来的,我是水家的仆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那天晚上,三楼的琴房里又传来琴声,微尘正在给水云川吹头发,听着那琴声,他的思绪又飘到了遥远的小山村。他想起自家的小院,还有小院里开满的栀子花。 黄昏的时候,她的母亲喜欢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那些白色的花朵。她的长相很平常,可是她看花的样子,总让微尘觉得很美,美得像一幅画。 收音机就放在院子里的石台上,里面流淌出优美的钢琴曲。她的母亲,就那么痴痴地听着、看着。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她的母亲会在舞台上,尽情释放她的才华,光彩夺目…… “你发什么呆?”水云川扭过头来,不悦地盯他一眼,看到他神思恍惚的样子,他的眉间闪过一丝疑惑。 微尘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对不起,少爷。我从没听过老爷弹琴,不知道老爷弹得这么好,所以入迷了……” “你听得懂?”水云川追问。 “不,不,我听不懂,只是听着旋律好听。”微尘连忙否认。 水云川沉默了,只是起身锁紧房门,好像要把那琴声彻底屏蔽掉。微尘见他脸上带着一丝阴郁的怒气,知道他又想起了他母亲,心里一阵绞痛。 老爷他,今天为什么又弹起琴来?因为自己明天要离开么?他是不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 胸口又酸又胀,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可是水云川就在面前,他不敢泄露自己的情绪。强忍着,继续给水云川吹风。 水云川仍然沉默着,直到微尘为他吹干头发,他才吩咐了一句:“去给我倒杯咖啡来。” 微尘想劝阻,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立场。自从他决定离开水家,他和水云川之间就只剩下沉默,一个沉默着伺候,一个沉默着接受。 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哪怕是责备都没有。 他倒了咖啡进来,俯身放到茶几上,退开一步,看着水云川:“少爷,明天麦总九点钟来接我,您……” “我明天要上班,不会给你送行的。”水云川的声音清清冷冷,灯光打在他脸上,毫无温度。他的眼睛看着前方,连眼角都没有瞟微尘一下。 微尘心痛如绞,泪水终于忍不住涌进眼眶,他双膝跪下,低下头,让泪水落进衣襟。 等平复了喉头的哽咽,他才抬起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双手递给水云川:“少爷,这是风驰广告给我的报酬,我分文未动。我知道,这点钱比起您在我身上花的代价,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请您先收下,其它的钱,我会慢慢还的。” 水云川没有接微尘递过来的卡,他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淡得仿佛不想给微尘留下任何印象:“不用,这是你应得的,你拿着吧。我不要你还,你也还不起。以前,我对你不好,常常打你。以后,没有人对你这么粗暴了,你会过得很好。” 微尘又急又痛,惶然道:“不,少爷,您对我的好,我今生没齿难忘。您这么说,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水云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低头看微尘一眼,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少年,不过几天时间,又瘦了一圈。还是留恋这个家的,是不是?只是到底舍不下灿烂星途的诱惑。 “少爷,您还有什么训示么?”微尘仰着脸,脸上的伤痕早就消失了,那张脸,又俊美得让人目炫神迷。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水云川的影子,仿佛,就那么融进了他的心里。可是,水云川看不到。他只知道,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孩,就要离他而去。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心里的那根刺扎得更深、更痛:“我只想对你说,想要成名,靠的是演技,你的外形已经足够完美,天赋也好,只要勤奋,一定可以博得观众的赞赏。千万不要为成名出卖自己。你是水家人,老爷作为家主,绝不会允许你在外面胡作非为。我也是,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外面放荡不堪,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声音里已有了迫人的威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这样冷静地教导微尘,就好像,他只是他的子弟,而他只是他的少主。 微尘在心里惨淡一笑,他知道,他利用麦思哲制造的谎言,已经让少爷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在少爷心目中,自己已经堕落了吧? 他不能辩解,只能恭敬地应了声:“是,少爷。” “好了,起来吧,上去看看老爷,听听他的训诫。” “是。” 三楼琴房里,水惊涛正沉浸在如水的琴声中。琴声带着浓浓的思念与失落,弥漫在夜色中。 门是半掩的,微尘悄无声息地进去,他不想惊动水惊涛,就在他身后垂手而立。 像是有着奇异的心灵感应,水惊涛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却问了声:“尘儿?” 一声“尘儿”几乎勾出微尘的眼泪,他走过去,跪在水惊涛身边,叫了声“老爷”,千言万语涌到心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琴房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可微尘依然看出水惊涛眼里闪动着泪光。 “尘儿,你过来。”水惊涛向他招手。微尘膝行过去,水惊涛把他搂进怀里,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道:“尘儿,这琴声又把你引来了?” 微尘贪恋着水惊涛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是属于成熟男子的气息,来水家两年,和父亲这样亲近的机会并不多。 “老爷,老爷……”他喃喃唤着,把“爸爸”两个字吞没在喉咙里,“对不起。” “你这孩子。”水惊涛笑了,“我又没有怪你。这两年,你把你家少爷服侍得很好,我只有感谢你。只是,有些事脱离了原来的轨道,给你带来了困扰。你对我说,你有你的私心,而我,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希望云川受伤,或者说,我希望他受伤的程度越轻越好。所以,你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去,我也接受了。 “只是,你仍然是我们水家人,无论以什么身份,我都会关注你的。” “谢谢老爷。” “来,起来吧。”水惊涛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他拨动了几下琴键,只是简单的几个音符,听来却扣人心弦。 “老爷,您又在怀念您那位故人么?”微尘忍不住问,他多想从父亲嘴里亲耳听到他对妈妈的感情。 水惊涛怔了怔,扭头看着微尘的眼睛:“尘儿,你知道么?你的这双眼睛……和我怀念的人很像。” 微尘心头一颤,鼻子发酸,却故意装出茫然不解的样子:“可是大家都说,我的眼睛和夫人很像。” “是的,都很像。可是,我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老爷……” “我背叛过一个人,她就是我的夫人,我和她虽然相敬如宾,可她并不是我的所爱。我和她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家主夫人,她够典雅、够精致、够贤淑,她没有任何过错。可是,我不爱她。 “我爱上的是她的妹妹,一位比我小了五岁的姑娘。对,她们俩的眼睛很像……她喜欢弹钢琴,她用自己的灵魂谱曲。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我一直压抑着对她的感情,因为我不愿伤害我的妻子,也因为,我是水家家主,我爱惜自己的名誉……” 水惊涛的声音颤动起来:“我自私、我懦弱、我害了妻子,也害了她……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我弹了一首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做《心殇》,我知道,那是她的心血凝成的……”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没了。水惊涛没有说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尘儿,我今天失态了,怎么会和你讲这么多?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也不关你的事。” 微尘心里已经流下欢喜的眼泪,他默默念着:“妈妈,您听到了么?爸爸亲口对我承认了,他是爱您的。不是您引诱他,您不应该担起全部责任。” 他努力扬起微笑:“老爷,虽然您没有讲结果,我也猜到了一些。我知道,因为这件事,少爷一直怨您,跟您不亲。可是,他会明白的……” “是,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因为他自己体会到了爱的痛苦。” 微尘闭了闭眼睛,心头掠过尖锐的疼痛。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 第二天,送走水家父子的时候,微尘表现得很平静,他们谁也没有说再见。目送他们的汽车离去,他回自己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礼。除了自己的随身衣物,他就带了一些平时收藏的礼物:水云川给他的、卓越给他的。还有一本财经杂志,上面有关于水家父子的报道和照片。 秦霁风来的时候把乔乔也带来了,那孩子听说微尘要走,闹着叫秦霁风带他来,连幼儿园也没上。 他抱着微尘的脖子,又哭又嚷,眼泪鼻涕沾了微尘一身。微尘疼爱地给他擦眼泪,亲亲他的脸,温柔地哄他:“乔乔乖,哥哥会回来看你的,还会给你带礼物。” 秦霁风趁机给他们俩拍了一张照片,他想,微尘从来没有拍过照片,这一张,至少可以给云川留作念想。 九点,微尘告别秦霁风父子,走出水氏庄园。麦思哲的宝马已经停在那儿。 见他上来,麦思哲从镜片后看他一眼,调侃道:“跟你爸和大哥有没有来个生离死别?” 微尘扭头,从车窗里看着水氏庄园,默默无语。 麦思哲一踩油门,汽车飚了出去。 第九十五章:无良的麦导 乔乔扁着嘴,哼哼叽叽地对秦霁风道:“爸爸,哥哥说会回来的,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霁风苦笑:“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会看到他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成家喻户晓的明星了,你会在电影、电视里看到他。”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水云川:“哥,小尘走了么?” “走了。” “是跟那个姓麦的走的?” “是。” 水云川挂了电话,秦霁风看着手机,怔了半晌。乔乔光着小脚站在沙发上,瞧着爸爸的脸色,扯扯爸爸的衣角:“爸爸,你是不是很难过?” “嗯,有一点,不过更难过的是你云川叔叔。” “云川叔叔也会难过么?”乔乔歪着头想了想,努力寻找措词,“他看起来很强大哟。” 秦霁风再次苦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傻孩子,再强大的人,也有他的弱点。你小尘哥哥就是云川叔叔的弱点。” 水云川办公室,秘书安妮拿了一份文件进来,看到水云川正在发愣。器宇轩昂的人,平时坐在宽大的真皮椅里,浑身都散发出慑人的气场和魄力,令下属钦服,完全忽略他的实际年龄。可是今天,他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副总裁?”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有份文件……” 水云川抬了抬眼,安妮看到,他眼里带着血丝。 “放下吧。”声音里透出疲惫。 “是。”应声放下,悄悄退出。 正在这时,门被叩响了,安妮道了声“请进”。门推开,进来的人没有跟安妮打招呼,直接走进总裁室,把门从身后关上。 短袖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的锁骨,一头栗色的头发稍微有点汗湿,几缕不羁地垂在额前。一双漂亮的凤眸落在水云川脸上,里面闪动着神秘的光芒,令人有种看到猫眼的错觉。 “大哥,我回来了。”去了一次扬州,水云波的皮肤晒黑了些,身体更加健壮了,这使他看起来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用双手撑在水云川桌上,微微俯身,看着水云川的脸,眼神十分复杂。 水云川皱眉:“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水云波右手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支在桌面上,一字字道,“大哥,你气色不好,是因为水微尘吧?大哥当初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可你撒谎了……” 水云川面色一凛:“你敢动他?” 水云波轻轻一笑,几分嘲讽,又几分悲哀:“大哥,你承认了,你看,你这么紧张……这种贱人,你那么宠他、爱他、栽培他,可他是如何回报你的?他攀上别的高枝,立刻就把水家抛在脑后,对你弃之不顾。而你呢?大哥,你到现在还在维护他……” “云波!”水云川沉声打断他,“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轮不到我管?”水云波慢慢坐下去,脸上的笑容更大,“是,我在你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是个爱上自己堂哥的疯子、变态,我连水微尘都不如。他是贱人,我比他更贱!” 水云川怔了,他这位堂弟一向只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桀骜不驯,可是此刻看他脸上那种近乎凄怆的笑容,他第一次心软了。 “云波,你别这样。”他把手掌摁在他的手背上,“我们是兄弟,我不想你走歧路,不想你毁了自己的前程,更不想二叔蒙羞。他如果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打死你的。你还年轻,充满幻想,并不一定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 水云波激动地反握住水云川的手,嘴唇都有些颤抖了:“那么,大哥,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 “什么机会?” “让我在你这儿实习,让我跟你面对面。请你,帮助我……”满眼恳求。 水云川想起去年暑假,水云波去玩MB的事。他想,也许放在身边,可以拘束住他。而且,只要他对他不假词色,他的那种狂劲说不定就可以慢慢淡去。 于是,他肃容道:“我会很苛刻,你受得了么?” “水微尘能够受得了,我也能!” “很好。”水云川看着他,目光变得严厉,“云波,你听着,在这儿,你只是我的秘书,不是弟弟,更不许有任何非分之想。你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如果完不成我交待的任务,我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你。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同意让你来实习。” 水云波腾地站起来,深深一躬:“是,副总裁,请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 水云川摆手示意他坐下,打了水惊涛的电话,把水云波的请求向他汇报。水惊涛很是高兴:“好啊,这孩子有上进心,我支持。云川,你就好好教他吧。” 水云川应了,放下电话,对水云波道:“总裁同意了,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水云波惊喜交集,眼眶都有些发热了。他忽然有些感激微尘,如果没有他的离去,这个位置怎么都轮不到自己吧? 好像是偷来的机会呢,可是,只要天天看到他,就好了…… “这次去扬州,玩得开心么?”水云川蔼然问道。 “很开心。” “小姑一家都好吧?” “都好。” 水云川其实想知道的是,这两年小姑怎么消停了,过年没有回来,也没打过电话提起微尘的事。看来,她所有的猜想都不攻自破了吧? 可是,水云波没有说,他也不想多事。反正,小尘已经走了,小姑再也伤害不了他了。 微尘一路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麦思哲把车开到了蔓生园。有个年轻人等在那儿,见他进来,他拎了一个旅行袋出来,放进后备箱,然后取代了麦思哲的驾驶员位置。 “这是我助手李晓。”麦思哲向微尘介绍。 “李先生,您好。”微尘礼貌地打招呼。 李晓笑得一脸阳光:“别客气,小尘是吧?大家都这么叫你,我也就这么叫了哦。你可是我们麦总千方百计觅来的宝贝呢!”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加油,小尘!对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不嫌弃,就叫我李哥好了。” 微尘露出温润的笑容:“谢谢李哥。” 李晓扶额,夸张地道:“小尘,你这么笑,会把我们公司里所有女孩都迷倒的。我都快吃不消了,杀伤力太强,太强了……” 麦思哲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卓越从屋里走出来,麦思哲摇下车窗,卓越弯着腰,凑到窗前:“小叔,你不吃过午饭再走么?韩凌在家呢,就等着为你做午饭。” 麦思哲摆摆手:“不了,我急着赶路。等我下次回来,再来蹭饭吃。” 卓越看看微尘,又看看麦思哲,笑道:“这次我们家韩凌被你拖累了,水大少肯定会来找他算账的。” “我不管,你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麦思哲很无赖地耸了耸肩。 卓越哭笑不得。 “老师。”微尘从车窗里探出头,“对不起,我辜负您的厚望了,本来可以再次聆听您的教诲……” “傻小子,你想学习,一边演戏也可以一边自学的,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还怕不好沟通?只是,我希望你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让自己后悔。”说罢瞪麦思哲一眼,一脸“你夺人所爱”的表情。 微尘心中一阵钝痛,脸上却依然带着宁静的笑容:“我明白,谢谢老师。” 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别墅,麦思哲打了个电话,用哄孩子一样的口气道:“爸,我接到小尘了,我马上带他回来见您。” 微尘奇怪地回头看他一眼。麦思哲向他比了个手势,又讲了几句,才挂掉电话。对微尘道:“我上次跟你说过,我爸八十五岁了,三月里得了轻度中风,现在虽然好了,可脑子有些不清楚。他最纠结的一件事是我没有成家,没有给他生个孙子,我在家里这段时间,他整天跟我念念叨叨。所以,我没办法,只好给他制造一个私生子出来了。”说着,用很无奈又无辜的眼神看看微尘。 微尘惊悚了:“难道,您制造的这个私生子……是我?” “不是你是谁?”麦思哲理所应当地道,“你那么会演戏,又那么乖巧懂事,一定会让老人家开心的。就当为了我哈。” 微尘万分无语。 李晓在前面噗嗤笑了出来。 “麦叔叔,我从来没有演过戏,您怎么就料定我会演戏呢?”微尘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麦思哲当然不会说出他在医院拿望远镜偷窥的事,李晓在前面又笑了。 麦思哲咳嗽一声:“我不是说了,我这著名导演不是吃素的,我有一双慧眼么?” “可是,要扮您的儿子,我不行……” “没事,只要哄哄老人家就好,我哥哥姐姐们都知道我没老婆孩子的。” 微尘心道,好吧,您当年帮过我母亲,我帮您这一次,也算是一点回报了。 麦思哲把一张纸递到他手里:“这是台词,待会儿见到我爸,你就这么演。这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考试,你要认真对待!”一脸严肃,俨然是考官的模样。 微尘差点晕倒。这人也太……离谱了吧? 李晓在前面又无良地笑起来,笑得差点伏倒在方向盘上。 麦思哲一踢驾驶座:“认真开车,我要去见老爷子,不是阎罗王!” 第九十六章:第一次试演 卓家主宅没有水氏庄园那么大,典型的中式住宅,颇有些苏州园林的格调。木制的雕窗、粉墙黛瓦、铺满紫藤的长廊,池馆水榭,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令微尘有种走入影视基地的错觉。 微尘看看麦思哲,觉得这人和家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难怪他要逃到国外去。他想象中卓家老爷子是个拄着拐杖,穿着长衫,一脸严肃的老人……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有洋妞爱上他?而且还愿意为他抛家去国,私奔到中国来? 麦思哲屈指敲敲他的脑袋,小声道:“脑袋瓜里想些什么?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卓家可不比水家差。你看看我、看看你老师,哪个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微尘不好意思地笑笑,果然是目光如炬啊,自己才刚一转念,他就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了。 门口的佣人看到麦思哲进来,纷纷鞠躬,称“七老爷”,然后偷眼看微尘,好奇又惊喜的模样,还有人窃窃私语。微尘隐约听到:“好俊”、“好帅”、“小少爷”什么的。 他脸上发烫,这个麦叔叔,他明明说只是哄哄老爷子的,可这些佣人都误会了…… 正在这时,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从厅内出来,麦思哲上前叫了声“大哥”,样子甚是恭敬。微尘想,这便是卓越的父亲卓铭风了,见麦思哲向他使眼色,他便上前鞠了个躬:“大伯好。” 卓铭风眉开眼笑,拉了微尘的手,上下打量他,赞不绝口:“好,好,长相、气质都是一流的,七弟,你后继有人了。” 微尘心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啊?还是卓家人都会演戏? 麦思哲一脸坦然,而且毫不谦虚地笑:“谢谢大哥。” “走吧,爹在里厅,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听到他这个“爹”字,微尘又有了回到古代的错觉,不禁暗笑。卓家的人实在有趣。 大厅隔里外两间,外面十分宽敞气派,进里间,则显得有些幽静、素雅。除了一位身穿白色绸衫的八旬老人,还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那儿。这年轻人的长相和卓越很像,微尘猜想,他是卓越的兄弟。 卓越身为长子,却“另立门户”,当了教授,那自然要有兄弟能够继承家业才行。 “爸。”麦思哲拉了微尘的手,大步走上去,半跪下来,“我带小尘回来了。” 卓老爷子恢复得很好,已经行动自如,可是有时候脑子会犯糊涂,糊涂起来就骂小儿子不孝,不肯结婚生子,要自己带着遗恨进棺材。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子”,哪怕他是“私生子”,老爷子也已经欢天喜地了。颤抖着手托起微尘的脸庞,一开口,泪水就流了下来:“小尘?你是小尘?” 长满老年斑的手,捧着白皙如玉的面庞,面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人,令微尘突然有了亲人的感觉。 他把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哽咽了:“是,爷爷,小尘不孝,没有早点回来看您。” 一提这句话,老人就来气,回手给了麦思哲一巴掌,骂道:“小尘这么俊、又这么乖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回来见我?” 麦思哲摸摸脸,虽然老人手劲不大,可当着大哥、侄子和小尘的面,到底有些难堪,讪讪道:“爸,我不就是怕您嫌他的出身,不待见他么?” “混账东西!”老人更气了,“你自己也是私生子,我有不待见你么?还不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撇下我这么多年,你个不孝子!” 卓铭风赶紧劝道:“爹,您别怪七弟了,他是不想跟我们争家产,才会留在美国发展。他不是一直惦着您,每年都回来看您的么?至于小尘这孩子……既然七弟带他回来了,您也就别生气了。” 说着去扶麦思哲起来,而微尘跪在那儿,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头,又拉住老人的手,软声道:“爷爷,爸爸虽然没有带我回来,可他总在我面前提到您,还有伯伯、姑姑们。他总说,他欠爷爷的养育之恩,没有好好在爷爷跟前尽孝,他对不起您。所以,他才会放弃美国的事业和人脉,回到爷爷身边来。 “爷爷您要是仍然生气,就打小尘吧,小尘长到这么大,也没对爸爸尽孝。替爸爸受爷爷的家法,就当是小尘为他尽孝了……”说到最后,微尘想起自己的父亲,心如刀绞,泪水潸然而下。 卓铭风和卓越的弟弟卓然都被他感动了,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 麦思哲愣在那儿,因为微尘说的这些话,全都不是他准备的“台词”,可他偏偏感动了所有人。 老爷子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卓铭风唯恐老人情绪太激动,再引起病情,忙劝微尘不要说了。 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微尘,拍着他的手道:“孩子,爷爷第一次见你,这是见面礼,你好好收着。” “谢谢爷爷。”微尘露出腼腆又清纯的笑容。 老爷子仍然止不住地看他,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然后对卓然道:“你去吩咐管家,给小尘准备一个房间,就在你小叔边上吧。” 卓然正准备答应,麦思哲忙道:“爸,我们吃过午饭就走了,要回公司去。我手头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剧本,十月准备开拍。小尘是男一号,他刚加入,我得抓紧时间训练他。” 老爷子腾地站起来,指着麦思哲,气得直哆嗦:“我们爷俩才刚见面,你又要带他走?而且还要让他去加入你那该死的娱乐圈?你想带坏他,是不是?” 微尘心道,老爷子脑子很清醒嘛。 麦思哲一脸苦相。微尘看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难得露出这种表情。 他连忙上前扶住老爷子,柔声宽慰道:“爷爷,您别生气,您身子刚好,别再气病了。那样就是我和爸爸的罪过了。爷爷放心,爸爸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心无旁骛。娱乐圈并不都是像爷爷想象的那样肮脏污浊,小尘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您相信我,好么?” 这样俊美的少年,用一双纯净无邪的眼睛看着老人,老人的气顿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G市离这里只有一百公里,我们可以常常回来看爷爷。只要爷爷不嫌烦,我可以天天打电话来骚扰爷爷,爷爷,您说好么?”微尘调皮地一笑,眉眼弯弯。 老人又忍不住眉开眼笑了,摸着微尘的手,一个劲夸赞:“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爸要有你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麦思哲横了微尘一眼。 微尘无辜地看他:不是您要我这么表演,讨老人的好么?难不成您还嫉妒我了? 卓然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唇角不禁扬了起来。 在老爷子的坚持下,麦思哲最后妥协了,答应留下住一晚。那一晚,卓家主宅里热闹非凡,卓老爷子把他的子子孙孙都请来了。场面蔚为壮观。 微尘给“长辈”们一个个鞠躬问安,脑袋都晕了。为了配合麦思哲,所有兄弟姐妹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把微尘夸得像朵花。 微尘觉得自己把十七年来缺少的亲情一次性补全了。 可是,当所有人散去,他住进卓家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心,一下子就空了。他呆立在窗前,遥望着星空,怔怔地想着水氏庄园里的那个人。离得远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却更清晰了。 大哥…… 脑子里隐隐约约掠过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了古人的那种心境。 可是,他是大哥,他是大哥啊…… 忽然,手机上传来短信声,他打开,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水微尘,你这贱人,大哥对你这么好,你却贪恋虚荣,离开水家。除了卖你那张脸和屁股,你还有什么资本?好好运用你的资本吧,祝你步步高升。不过,托你的福,我现在成大哥的秘书了,我要谢谢你。哈哈哈……” 微尘羞辱得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咬紧嘴唇,颤抖着手指,把那条信息删掉。 水云波,你凭什么…… 他知道,对付这种人,无视他就是最好的报复,所以,他不屑于回复。 这时候麦思哲敲门进来,向微尘竖了竖大拇指:“好,第一关通过了,演得很好。” 微尘欣然扬起唇角。 同一时间,水氏庄园,水云川拿着秦霁风给他的那张微尘和乔乔的照片。乔乔搂着微尘,微尘面带微笑,可是他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波光,影影绰绰,看不清有多深,看不清有多少复杂的感情蕴含在其中。而乔乔一脸委屈和不舍,撅着小嘴。 他忽然想,如果这张照片上还有自己,他们就像一家三口那样…… 苦笑。 手机响了,是韩凌。水云川接起来,听到韩凌疑惑的声音:“云川,你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水云川道:“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 “我想,你会打电话来骂我一顿的。”韩凌这几天悬着一颗心,明明是麦思哲亲自看上的微尘,可是麦思哲在卓越的别墅里出现过,又不愿透露自己是卓家人的身份,只有把韩凌当作替罪羔羊,才最解释得通。 水云川苦笑,淡淡的:“骂你有用么?你只是介绍了一下吧?关键在于小尘自己。既然他决定了,我有什么可说的?” 韩凌怔了半晌:“云川,你变了。” “也许吧。”水云川的声音很低沉,但很平静,“每个人都在变,我已经想通了。” 如果真的想通了,为什么还会难过? 第九十七章:天裂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水云波脸上一直挂着痴迷、回味的笑容,他父母被惊得毛骨悚然,这种白日做梦一样的表情从来没有在他们儿子脸上出现过。水惊澜终于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怒斥一声:“云波!你做梦呢?” 水云波如梦方醒,赶紧收敛心神,扒了两口饭,才一本正经地道:“爸,我明天就到集团公司去实习了,给大哥当秘书。” 水惊澜并不意外,因为早在水云波去扬州前,水惊澜就已经向水惊涛申请了。不过提到秘书两个字,水惊澜就想起了微尘,唇角噙起一丝冷笑:“你大哥终于想到自家兄弟的好处了?以前把那个男宠捧上天,还以为他真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呢?白白倒贴了那么多钱,还把人拱手相让了,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水云波恨恨地咬牙:“如果我是大哥,就把这贱人活活打断两条腿,丢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去!” “算了。”水惊澜不以为然地看看儿子,“你总跟这种微不足道的人置什么气?我早跟你说过,多学些经世致用的学问才是正理。以后跟了你大哥,你多用心学着点,让他看看你的实力!” 水云波难得地表示服帖:“是,爸。” 回到自己房间,水云波惬意地洗了个澡,拿出日记,写下几句话:“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他,天天跟他在一起,哪怕得不到回应,我的心仍然会鲜活地跳动。感谢上帝。”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微尘发了条短信。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冷冷一笑。水微尘,你还装什么傲气?靠潜规则成名?我拭目以待,我会……让你好看的! 第二天,水氏集团,副总裁室。 “小尘,你进来。”水云川一边盯着电脑,一边习惯性地唤出微尘的名字。 水云波腾地站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脸孔已经气得扭曲了,凤眼中满含着煞气。他盯着水云川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咬牙切齿道:“大哥,你清醒些!那个贱人已经走了!我是云波,不是水微尘!你已经叫错很多次了!” 为什么,明明在你身边的是我,你却还在呼唤他的名字?水微尘、水微尘,你究竟用什么妖术迷住了大哥的心? 水云川倏然变色,抬眸盯着他,目光凛冽:“云波,我警告过你,不许你侮辱小尘。要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些侮辱性的字眼,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水云波握紧拳头,垂下头去,掩盖住满眼的阴鸷与恨意,忍着气道:“是,大哥。” 水云川缓了语气:“抱歉,云波,我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没什么事,你去吧。” 他恍惚想起,以前微尘在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叫他进来,当面吩咐他一些事情,无论大小。后来,少年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次……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和语气,那么可爱…… 心里一阵钝痛。 他拨通秦霁风的手机:“哥,麻烦你帮我订一些娱乐性的报刊杂志。” 秦霁风毫不惊讶,立刻应道:“好。” 开始关心娱乐新闻的不止是水云川,还有水惊涛。客厅里多了一个小型的书报架,上面放着《星际娱乐周刊》、《每日娱乐导报》、《影视界》…… 以前水云川很少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最多只看看新闻、体育节目,可是自从微尘离去,他开始关注起这些节目来。 他还在网上搜到了星河影业的官方微博,从上面看到一条消息:好莱坞著名华人导演麦思哲亲自执导、国内著名编剧喻舒华撰写的大型古装剧《天裂》将于十月开机。饰演男一号江雪寒的演员水微尘是星河影业新签演员,初次试镜,就惊艳了所有在场演职人员。 消息下附了一张微尘的古装照,照片中的男子剑眉星眸、雪衣墨发、手中执着一把长剑,长身玉立,看似静止着,却仿佛下一秒就会凌空一击、气吞山河。 那张照片瞬间击中了水云川的心房,他呆愣了好久。这个气势强大的少年,是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谦卑顺从的微尘么? 底下密密麻麻的跟贴,全都冒着粉红泡泡。还有人奇怪地问,这样一位美若天人的少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后有人惊呼:这个人不是两年前拍青橄榄广告的少年么?他长大了,更加迷人了,而且,有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难怪要演复国成功的太子江雪寒。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水云川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可是笑过之后,胸腔就像被掏空了似的,眼前一片空茫。 原来,那个被他保护、被他教导、被他宠爱的男孩,真的长大了。原来,他进影视圈,真的可以光芒万丈。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竟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甚至,连条短信都没有。是忙得根本没时间?还是根本想不起水家、想不起他来? 公司里的水云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沉稳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也不再叫错水云波的名字。可是,水云波从他眼里看不到自己,他甚至,从没看到水云川在公司里笑过。 欧瑶还会时不时来拜访他,听说欧父又在催促女儿早点和水云川订婚,可是欧瑶坚持说再等两年,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水云波看到欧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从心里憎恶她。他恨她那种与水云川亲密无间的态度,恨她用一种洞察人心的目光看他,更恨她在水云川面前常常提到微尘。 他知道,无论水微尘做了什么,他的大哥仍然在关心他、思念他。这种认知令他发狂。当他有一天从水云川桌上看到一本《星际娱乐周刊》,上面登着微尘与麦思哲的大幅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笑得高贵优雅,宛如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时,他彻底疯了。 他开始联络一帮年纪相仿的富家子弟,三天两头到夜店、酒吧去玩,他把自己沉浸到糜烂的生活中,借以麻醉自己。比起一年前,他更加成熟了,玩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他无法自赎,只有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晚,水惊澜把他从一个MB的被子里揪出来,拖回家中,一顿鞭子抽得他满地打滚,最后抱着头哀嚎:“爸,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水惊澜没收了他的手机和银行卡,把他关在家里,一直关了半个多月。 直到大学开学,水云波才被放出来。拿回手机的第一刻,他就拨打了他的铁哥们周嘉伟的电话,那边传来周嘉伟带着哭腔的声音:“云波,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被你爸打死了。” “死?哪有那么容易?你不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么?我们这种祸害,怎么会轻易死掉?”水云波抬头看天,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就算我要下地狱,也要拖着别人一起下。” 周嘉伟激灵了一下:“你说的……不会是水微尘吧?” “是他。”水云波眼里闪过针尖般的光芒,“不过不是现在,我要等一阵子,等他成名。我要让他尝尝从天上跌到地下的滋味。娱乐圈可是个好地方,捧红一个人容易,摔死一个人,也很容易。” “云波。”周嘉伟咽了下口水,“我不明白,可他现在……已经威胁不到你了啊。” 水云波呵呵笑了:“不要问为什么,我讨厌一个人,没有理由。” G市,星河影业公司,微尘和李晓住一个房间。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且待人热情,对微尘诸多照顾。 当水家父子密切关注娱乐新闻时,微尘也在密切关注财经消息。 九月份的《新财经月刊》,封面上赫然是水云川的照片。这位水氏集团年轻有为的副总裁,二十一岁就执掌了水氏半壁江山,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创下许多惊人的业绩。政府赋予他优秀青年企业家称号,还邀请他到处演讲。 水云川本身性格比较冷,又比较低调,婉言谢绝了这些安排。只是《新财经月刊》的主编无论如何要用他的照片做封面,他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微尘用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的照片,纸质的封面,没有立体感,他却像在抚摸着水云川的脸,一点一点,眼里慢慢泛起水气。 “少爷,大哥……我很想你……”可是偏偏,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唯恐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他只能用每天忙碌的生活填充自己,不让自己有想念的间隙。可是,逃不过夜晚,逃不过梦境。 无数回梦见那个人,甚至梦见他们抱在一起,唇齿相依……醒来的时候浑身汗湿、满脸通红,羞耻得无地自容。 十月,《天裂》开拍,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列国纷争中,弱肉强食,小小的江国被韩国灭亡,太子江雪寒身负重伤,一路逃亡,闯进蓬壶山,遇到铸剑大师欧阳子。其女飞絮,悉心照料江雪寒,两人暗生情愫。可飞絮深知,江雪寒国破家亡,恨意满胸。他身怀复国之志,绝非甘愿留在山中终老之人。 为了心上人,飞絮求父亲为他铸造出绝世名剑“天裂”,那个铸剑秘诀已在欧阳家传了几辈子,却没有一代真正去尝试。那把剑铸成,可谓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拥有它,便可天下无敌。可是,它需要用至亲之人的血去祭剑! 欧阳子怎肯用女儿的性命去铸剑?可飞絮苦苦哀求,对父亲晓以大义。而欧阳子当夜做梦,梦见天空风雨交加,雷公在天上敲鼓助威,几条蛟龙围绕炉底盘旋而捧起火炉,天帝在旁边帮着自己往炉中加炭。他醒来后泪流满面,认为天意要他襄助太子。便同意了女儿的要求。 飞絮投身冶炉,铸就了那把绝世名剑。当江雪寒得知这个消息,他奔到山顶,仰天嘶嚎,凄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中。 一年后,江雪寒复国成功,登基之日,他把那把宝剑与飞絮的棺材一起埋入王陵,并且追封飞絮为王后。 这部电视既有缠绵悱恻的儿女私情,又有精忠报国的铁血豪情。战争场面波澜壮阔,身穿戎装的江雪寒在镜头中宛如战神下凡,绝世的容颜配上寒光凛洌的宝剑,震慑了所有演职人员的心。 从没演员根基的微尘,表演起来却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所以,他们的拍摄进展神速。 十二月十二日那场戏,是江雪寒率众攻进王城,夺回江山的一幕。 当他垂落宝剑,全场寂静无声,只听到鲜血从他剑上嗒的一声滑落下来…… 泪水蓦然涌进眼眶,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摄影棚那边。目光仿佛穿越时空,与他交织在一起。 他奔过去,才开口唤出一个字“少……”,声音就哽住了。 眼前的男人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尘,我是你堂哥。” 第九十八章:对谁残忍 微尘知道,水云川是在提醒他户口本上的身份,一时心口发热,回抱住水云川,感觉到水云川的体温隔着黑色大衣散发出来,暖融融地包围着他。这熟悉的味道……终于又萦绕在他鼻端,他近乎贪婪地呼吸着。 水云川拍拍他的背,提醒他大家都在看着。微尘才放开水云川,赧然地叫了声:“大哥。” 剧组人员刚刚从微尘震撼人心的表演中恢复过来,又被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男子吸引住,无数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暗暗猜测他们的关系。直到微尘叫出一声“大哥”,大家才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小尘跟他这么亲热,原来是兄弟啊! 拍摄现场不乏娱记,刚才两“兄弟”拥抱的场景已被镁光灯嚓嚓拍了去。有人想要上来追问水云川的身份,却被麦思哲挡了回去:“抱歉,小尘累了,今天不接受采访。” 那些人带着遗憾离去,麦思哲宣布今天拍摄结束,众人卸妆解散。然后走到水云川面前,浅蓝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微哂道:“水少爷,难得你百忙之中抽身出来探班,我们小尘真是受宠若惊了。” 水云川顿时目光冷凝,麦思哲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还有那句“我们小尘”,令他十分反感。五个多月过去,没有听到关于微尘的负面消息,更没有所谓“潜规则”的说法,他心里的阴影已慢慢淡去。 今日到G市办事,他鬼使神差地来到影视基地,在看到微尘的一刹那,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许,因为微尘穿着古装;也许,因为看到他的绝世风采。 可是,这个麦思哲…… 他忍着,用平淡的口吻道:“小尘是我们水家的人,我来看他,是很正常的事,麦先生这么说,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 微尘忙拉了拉水云川的手,引开他的注意力:“少爷,我带您到我住的地方去看看吧。” 这举动有些亲昵,水云川心里稍微受用些,遂点头答应。 微尘和李晓同住的宿舍是一套设施齐全的公寓房,两室一厅一卫,外加一个厨房。微尘领水云川进去,指指左边一个房间:“这是我住的,还有一间是麦总的助手李晓住的。”打开空调,对水云川道,“少爷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他进厨房倒了杯茶,出来时却没见水云川在客厅,便走进自己房间。 “少……”少爷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怔住了。 水云川正坐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两本财经杂志。这两本杂志是他一直放在枕头下面的,可是现在却到了水云川手里。 他的手颤了颤,几乎把杯子里的茶泼出来。 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放到床头柜上,另一只手搭在他腰间,把他揽到自己身边。微尘腰里的肌肉僵了僵,想要逃开,却听到水云川在耳边低喝:“别动。” 微尘心跳如鼓擂,感觉那只抵在他腰间的手烫得像火球。 下一秒,水云川抬起他的下巴,低沉而魅惑的声音道:“小尘,告诉我,你是爱我的,以前说的那些话,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不是……”微尘慌乱地摇头。 “可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两本杂志?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枕头下?”水云川的大掌捧住他的脸,目光探到他瞳孔深处,温热的气息拂在微尘脸上,微尘脸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惊惶,轻轻挣脱水云川的手,恭敬地低头:“少爷,我还是您的仆人,关心水家,是我的本分。” 水云川怔住,又是这种态度,一下子将他推远了。 “关心水家?”他咀嚼着这句话,“你离开至今,有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有没有问候过我和老爷一声?你这是关心水家的表现?你还记得自己是水家的仆人?” 微尘嗫嚅:“对不起,少爷,我刚进公司,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课程很多、任务很重……” “连晚上都没空么?”水云川紧盯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唇边浮起嘲讽的笑容,“还是说,你晚上有什么特殊任务?” 微尘一震,脸色倏然变白了。心,仿佛被一刀狠狠划过,鲜血淋漓。 竟然,忘了最初是用什么理由去伤害少爷的。乍一见他,自己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了。而他,还在追问自己是否爱他,他仍然放不下…… “少爷,您明白的。”他强笑,“何必问得这么清楚呢?我现在能有这么好的机会,都是麦总赐予的,我感激他……” “感激?”水云川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跟他是因为感激?” “是……”微尘呼吸发紧,他害怕水云川这样步步追问。 “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水云川淡淡一笑,“这个道理听起来比潜规则要好听多了。”他伸手抚摸着微尘的脸,用极轻、却极危险的声音道,“小尘,你说过我对你恩重如山,那么,你会不会用你的身体来报答我——因为感激?” 微尘像听到一记惊雷,瞬间被震晕了,苍白着脸,呆呆地看着水云川。少爷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不明白? 水云川向他走过来。 微尘浑身一震,仓惶后退。 水云川又笑了:“你看,你不愿意的,对不对?那个麦思哲,还是比我重要得多,对不对?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我不会对你用强的。” 微尘几乎被那个笑容刺出了眼泪,心,已碎了一地。不,一定要撑住,就当自己站在镜头前……他微低了头,柔顺却并不卑微:“少爷,出卖身体这种事,对一个人做已经够了。少爷您……在我心目中就像神祗一样……” 水云川顿了顿,举步,从他身边越过去,高挑的背影显得异常冷傲,又异常寂寥:“你说的话,越来越让我难以捉摸。是不是,学会了演戏,连你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了?” 微尘跟过去,那个背影,在他视线里再次模糊了。 水云川走进客厅,却没停留,直接往门口走,微尘一惊:“少爷,您要走了?” “我留下还有什么意义么?”水云川的身形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可是,您……连一口茶都没喝。”干巴巴的话,空洞而苍白。 “我也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不过见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回去老爷那儿也有个交代。” “那……少爷,请代我向老爷问好。”微尘吞下眼泪,“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去给你们请安。” 水云川回头看他一眼,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目光空茫。然后,他扭头,拉开大门,直接走了出去。 微尘呆立在窗前,看着水云川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看着他坐进奔驰,然后,车驶远了,再也看不见了。 一滴眼泪沿着他白皙如玉的面庞流了下来。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李晓,却是麦思哲。 “他走了。”不是疑问,是陈述。 “嗯。”微尘声音里带着鼻音。 “小尘,你还要瞒我么?”一双手掌放在他肩膀上,身后的男人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深情,“我说过,我想保护你,因为,你是水情的儿子,在我心里,就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儿子一样。” 他转过去:“我把后背借给你。”不是胸膛,是后背,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愿意把软弱表现在人前。 微尘把额头抵在他背上。麦思哲可以感觉到他身躯的轻颤,但听不到声音。他知道,他在哭泣,无声地哭泣。 好久,背后的人发出一声低喃:“麦叔叔,我拿您当了挡箭牌,您会怪我么?” 麦思哲笑了,他转过身,拍拍微尘的肩膀:“眼睛红了,像兔子一样,去洗把脸,出来坐。” 然后,他在沙发上坐下,交叠着一双修长的大腿,等到微尘出来,他看着他笑:“把我当挡箭牌?唔,这句话让我回味无穷……很享受,也很荣幸。” 微尘脸一红:“麦叔叔,对不起。” 麦思哲呵呵笑起来:“当年我争不过你爸,如今把你抢到手,我也算扳回一局了,是不是?” 微尘忍不住腹诽:老不正经。 “如果换作是我,我才不管是不是悖逆人伦,我只追求自己的幸福,与世无害,与旁人何干?” 微尘吃惊地看着他:“麦叔叔……”这人说话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麦思哲一笑:“我知道你不会,你这小子,满脑子都是忠孝仁义,活生生就是古代穿越来的。所以,我不鼓励你,却帮你逃避。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家大哥心里也很苦,可我没办法。” 微尘低下头。 麦思哲见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忙道:“好了,好了,刚才哭过了哦,再哭眼睛就肿了,明天还怎么拍戏?” 微尘点点头:“我明白的,麦叔叔。” 第二天,网络上娱乐新闻赫然出现微尘和水云川亲密拥抱的照片,标题为:“《天裂》拍摄接近尾声,现场惊现水家少主。”然后闪烁其词地表示,水微尘身份特殊,有待揭秘。同样的新闻也出现在当天的娱乐导报上。 K大校园,水云波死死攥紧手里的报纸,脸色铁青。 第九十九章:波涛暗涌 “由星河影业出品的电视剧《天裂》将于十二月十八日杀青,年前开播,一场新年盛宴即将开场。” “星河总裁麦思哲大胆启用毫无经验的少年演员水微尘,却早在开拍前就预言该剧将一炮打响,结果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国内知名导演李清看过水微尘的拍摄,称其为‘一个将灵魂投入到表演中的人’,看他的演出,‘荡气回肠、慑人心魄’。” 网上、报刊杂志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天裂》和水微尘的报道。但迄今为止都是赞赏和肯定的话。 十二月十八日,晚,《天裂》剧组在金碧辉煌大酒店举办庆功宴,大家热情高涨,敬了微尘很多酒,微尘喝得头晕眼花,睁着迷离的眼睛向麦思哲求助。麦思哲见他已经不行了,忙为他挡酒:“小尘不善饮酒,他的酒,我来代他喝。” 大家哗然:“麦总偏心,我们嫉妒了!”喝得兴奋的时候,大家哪里还管得上什么身份高低?齐齐把矛头对准麦思哲。好在麦思哲是海量,千杯不醉,最后好几位演员被喝趴下,麦思哲没醉,却也有些头晕了。 出来的时候麦思哲扶着微尘,四处找李晓,却不见他的踪影。他想反正李晓也喝了酒,不能开车,便扶微尘到马路边打的,刚刚站定,微尘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饶是麦思哲躲得快,还是被溅了一些秽物在皮鞋上。 微尘虽然意识模糊,却还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去口袋里掏纸巾,想为麦思哲擦。一边连声道歉:“对,对不起,麦叔叔,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麦思哲抓住他的手:“不用,这鞋本来就要换了,我回去扔了就是。”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呕吐物。 沿街一排路灯,光线很亮。麦思哲看着眼前的少年:星眸中泛着一层水光,白皙的脸颊被酒染红了,嘴唇微张,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清瘦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了,看起来无助而忧伤。 他心里一疼,这小子,多半喝了酒又想起水云川了。下意识地把他搂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今天应该高兴才是,你的第一部戏拍得很成功。” “他们……我爸爸和大哥,他们看了……会高兴么?”微尘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在低泣。 “会的。他们会为你骄傲。” “不,大哥以为我堕落了,我是个罪人……我还伤了他的心,我伤他的时候,心里好痛……” “那不是你的错。”麦思哲叹口气,换个旁人,他哪有这耐心去安慰一个哭哭啼啼的醉鬼?偏是这小子,总是让他不忍,“回去吧,你太累,又喝多了酒,需要休息。” 微尘模模糊糊地笑了,轻轻嘟囔一声:“好的,回去。” 麦思哲招来出租车,把他带进去。 在他们走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那人手里拎着一架照相机,他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到无人处,打通一个电话:“二少,我拍到麦思哲和水微尘拥抱在一起的照片,两人样子暧昧极了,待会儿你瞧好吧。” 第二天,微尘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宿醉的滋味很不好受,嘴里又干又苦,还带着一股酸味。他用手揉揉太阳穴,爬起来,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到窗口,打开窗子,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小尘,你起来了?粥在锅里,还热着呢,你吃吧,吃完到我房间来一下。”李晓在他房里喊。 微尘吃不下粥,只泡了杯茶,端着茶杯进了李晓房间。 李晓在电脑前,眉头皱得死紧,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微尘关心地问,“你昨晚也喝多了?我都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没喝多,我去上了趟厕所,出来就看不到你们了。吃得太撑,我就走了一段路,回来看到你已睡着。”他看着微尘,问,“你还记得昨晚的情景么?” 微尘想了想:“隐约有些记得。” 李晓一指电脑:“你来看。” 电脑上一条微博,发出时间是昨晚11:15,到现在点击量已超过两万:“豪门家仆,摇身一变成为影视明星,想知道内幕么?路灯下紧密相拥的身影,是否能为你揭开奥秘?” 照片上赫然是微尘与麦思哲抱在一起的样子,微尘正伏在麦思哲肩上,面若桃花、唇带水光、双眸如醉如痴。 而麦思哲是个背影,却也一眼就能让人识别出他的身份。 “家仆?水微尘难道是水家的家仆?不是少爷么?” “水微尘真的是靠潜规则当上演员的?可他的演技确实很好啊。” “演技好的人多着呢,有多少好演员都被埋没在沙子里了,能够出头露面的寥寥无几。何况他以前从没演过戏,怎么会一下子出人头地?” “水微尘原来是个Gay?我们都被他的外表蒙骗了,把他想得那么美好,却原来……” 无数回帖,有质疑的、有谩骂的、有表示上当受骗后悲愤欲绝的、有不屑一顾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微尘的脸色一点点发白,可他握着杯子的手却很稳。他示意李晓让他,然后坐下来,把那个贴子从头至尾看一遍,包括每一条回贴。 然后,他慢慢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站起来,道:“今天没事,外面阳光很好,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出去逛逛?” 李晓拍拍他的肩:“还是在家里休息休息吧,你脸色不好。拍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微尘点点头:“好吧,那我去看书。” “小尘,出名之后,你就没有自由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盯着,你会遇到无数烦恼。”李晓在他身后安慰道,“像今天这种情况,慢慢你就习惯了。” “我知道,我不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微尘的声音清澈如水。 上午九点,麦思哲意外地接到水惊涛的电话:“麦先生,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对小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麦思哲一愣:“你什么意思?” 水惊涛的声音冷下去:“我一直在关注他的消息,今天网上有你和他抱在一起的照片,舆论很难听……你爱过水情,我想问你,是不是,因为小尘的眼睛长得像她,所以你……” “水惊涛!”麦思哲连名带姓叫住他,声音里挟了怒气,“你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心意!” 水惊涛的声音也拔高了:“那么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你爱他么?还是仅仅想玩弄他?你的年龄都可以当他父亲了!” 麦思哲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我对他的心意,对水大家主无可奉告。” “你!”水惊涛怒喝一声,“你别忘了,微尘是我们水家的家仆!” “你已经放他出来了,现在他在我星河旗下。”麦思哲毫不示弱,“水大家主难道要出尔反尔么?” 水惊涛语塞。 “放心,小尘现在在我这儿,我自然会对他负责的。”麦思哲把负责两个字加重了语气,然后挂掉电话。 水惊涛僵立了两秒,转过身去,却蓦然发现,水云川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唇边挂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云川?”水惊涛心头一惊,他竟不知道水云川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水云川一步步走进来:“爸,您刚才……提到夏水情?您说麦思哲爱过夏水情?” 水惊涛的面色瞬间黯下去:“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水云川眼里猛地射出一道寒芒:“那么,他是把小尘当作夏水情的替代品了?” “我不知道,他说,他对我无可奉告。” 水云川缓缓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返回自己办公室,拨通微尘的电话,用冷洌如冰魄的声音,一字字道:“小尘,我命令你立刻回来,否则,你就再也不要踏进水家的大门!” “少爷?”微尘惊呼,唯恐李晓听到,连忙关上房门,颤声道,“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事。只不过,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少爷,就立刻给我回到水家来!” 微尘为难地道:“少爷……我们明天还要开记者招待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暂时不能回来……有什么事,您跟我说清楚好么?” 水云川没有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 微尘一阵心寒。 G大校园里,水云波接到水清漪的电话:“云波,你在网上看到水微尘和麦思哲的照片了么?” 水云波笑了:“小姑,那就是我叫人拍的,我还买通了一些狗仔,叫他们时刻盯着水微尘呢。” “云波,现在要紧的不单单是水微尘,还有麦思哲。从这个人身上,我们可以挖掘出很多东西。” “什么?” “我记得,这个麦思哲年轻时曾追过夏水情,他突然出现,突然把水微尘挖走,又跟他关系这样亲密。也许不是大家想象的潜规则,而是另有内幕。你叫人盯着他。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答案,也许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好。” 第一百章:天崩地裂 第二天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微尘穿一件灰色MaxMara风衣,衬着修长挺拔的身材,显得高贵优雅。而他从容不迫的态度、温润俊朗的笑容,更加博得了在场记者与观众的喜爱。 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问题,他的回答相当淡定。 “水微尘,网上传言你是豪门家仆?请问此事是否属实?” “不错,我是水家少爷水云川的仆人,蒙老爷少爷器重,将我纳入水家户籍。我一直感恩戴德,此次能够参加《天裂》的演出,要感谢麦总的赏识,也要感谢老爷少爷的支持。” “对你的出身,你有何想法?” “我相信观众更感兴趣的是我饰演的角色,而不是我的个人身份。” “网上还发布了一张你和麦总抱在一起的照片,请问这照片是在何种情况下被拍到的?你和麦总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微尘还没回答,麦思哲就拿起了话筒:“前天晚上我们剧组庆贺《天裂》杀青,小尘多喝了几杯,站立不稳,我才扶了他一把。” “麦总,那张照片上您的姿势可不是扶着他,而是把他搂在怀里。” 麦思哲微微变色,眼神冷了下来。微尘看他一眼,似乎在暗示他不要发怒。然后,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会场,清透的眼神,让所有人都觉得微尘看到了自己。 “麦总对我来说是上司、是长辈,也是伯乐。本来,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拒绝回答,可我不愿大家认为我在逃避,所以,我还是要说,我们心怀坦荡,没有不可告人之处。我认为,无论演员还是娱记,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所以,我关注的是我的演技,也请你们,关注新闻本身的艺术含量,而不是无聊的八卦内容。” 麦思哲、喻舒华以及女主演何霏霏都向微尘投去惊讶的目光,他们没想到微尘这样言词犀利、不避锋芒。可是,他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又让所有人无言以对。 那个视频发到网上,水云川也看到了,可他觉得心冷,他想,小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可他竟然无法分辨,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记者招待会后,麦思哲带微尘回了一次家。五个多月来,由于忙着拍戏,两人一直没有回家。卓老爷子痛恨儿子欺骗自己,把孙子带走就一去不回头了,打电话骂了一次又一次,这次两人真的回来了,老爷子开心极了,每天笑得合不拢嘴,府上顿时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麦思哲和微尘每次出府都戴着墨镜,可是微尘敏感地觉察到,自己被人监视了。他想,现在的狗仔队真是无孔不入。 那时候微尘根本没想到,这次回卓家,竟会带来他生命中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在卓家待了两天,第三天是周日,微尘打的回到水家。 那一天下起了零星的雪花,微尘穿着黑色毛领的大衣,拎着一个小皮箱,皮箱里有他为水惊涛、水云川、秦霁风、水云舒每人买的一件礼物。 他被告知,老爷出差去了,秦少爷今天没来,只有少爷在家。门上的仆人进去通传,回来向微尘叹气:“少爷说不想见你,请你回去吧。” 微尘站在门口,遥遥地向里面看,他看到主宅二楼的走廊里有一个人影,即使隔得远,他也知道,那是水云川。 他向他跪了下去。膝盖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入骨。雪花片片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衣领上。浸入地里,融化成水,地上更加湿冷了。 走廊里的身影消失了。 微尘仰着头,痴痴地看着那条走廊,他希望再次看到那个身影,可是没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分外漫长。一个小时过去,守门的仆人都看不下去了,劝微尘道:“少爷说的话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小尘,你还是走吧,这样跪下去,会落下关节炎的。” 微尘低下头,一滴眼泪,和着雪花,落入地里。他扶着麻木的膝盖,慢慢站起来,把那个小皮箱递给仆人:“麻烦你,把这个交给秦少爷,里面有一些礼物,我分别包好的,请他转交一下。” 仆人同情地看着他苍白的脸,点点头。 十二月二十五日,微尘随麦思哲重新返回G市,半路上,麦思哲接到李晓的电话:“麦总,你们这次回K城,被狗仔队盯上了。现在网上、报纸上都在爆料,说你原是卓家私生子,而微尘是你的私生子。” 麦思哲开着蓝牙车载电话,所以微尘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禁苦笑,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吃饱了没事干。刚刚爆料自己是水家仆人,并与麦思哲搞暧昧关系,现在又变成是麦思哲的私生子了。 麦思哲向他投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小尘,抱歉,连累你了。” 微尘微笑:“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 麦思哲也笑了:“难得你这孩子想得通透,这点倒真像我儿子。” 微尘忍俊不禁。 网上沸腾了,一部电视剧还没开播,它的导演和主角就已被爆出这么多新闻,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 水氏庄园,水云川啪的一声,把一份报纸甩在茶几上,秦霁风正在吩咐厨房准备中餐,闻声出来:“怎么了,云川?” 水云川靠在沙发里,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目光阴鸷。 报纸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卓老爷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微尘正给他揉捏肩膀;另一张是麦思哲和微尘在梅树下下棋,背景自然是卓家主宅。 新闻标题赫然是“麦大总裁与水微尘身世之谜终于解开——双双皆为卓家人,父子一对私生子”。 “不可能!”秦霁风急道,“云川,你别相信这种鬼话,如果麦思哲是卓家人,小尘是他的私生子,阿越怎么会不告诉我们?” 水云川被一语点醒,立刻拨通卓越电话:“阿越,你告诉我,麦思哲是你什么人,小尘又是麦思哲的什么人?” “云川,我知道你会来问我。抱歉,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小叔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是我爷爷的私生子。可是,小尘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向你保证。我爷爷年事已高,因为小叔没有结婚生子,他很揪心。小叔为了让他放心,才让小尘假冒他的儿子。这些事原就是我们家的隐私,可没想到那些狗仔队无孔不入,竟然连这些都打探到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可是,小尘竟然愿意为麦思哲假冒他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 远在L市出差的水惊涛,接到水清漪的电话:“大哥,你有看今天的娱乐新闻么?” 水惊涛道:“我在外面出差,哪有时间去看娱乐新闻?你看到什么了?” “新闻上说,麦思哲是卓家老爷子的私生子,而水微尘——他是麦思哲的私生子。” 水惊涛猛地一震。他突然想起麦思哲在梧桐雨对他说过的话:“我告诉你!我在娱乐圈二十多年了,我仍然孑然一身。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这辈子就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夏水情!” 麦思哲一辈子就爱过水情一个人,而微尘是他的私生子。那么,微尘难道是……水惊涛被这个假设惊得呆在那儿,久久无法出声。 “大哥,您难道还没有怀疑么?那个赵萍,她其实就是夏水情!” 十二月二十六日,水惊涛在回家的途中转往天荒坪,他要亲自去滩里村寻找赵萍的痕迹,他要知道,她是不是夏水情。 那天下午下起了一场暴雨,疯狂的雨水像要把整个天都倾泻下来,他们的车开进山里,山路崎岖,视线被暴雨所阻,四下森然一片,白昼就像黑夜。 “老爷,我们停下,等雨停了再走吧,这样太危险了。”关塞疾呼,就算在车里,打在车上的雨声也几乎把他的声音淹没。 水惊涛点头,可是来不及了,只是一瞬间,他们看到一辆大卡车迎面冲来,司机急打方向盘,整辆车轰的一声掉下悬崖…… 十二月二十八日,早晨,麦思哲拿着一份报纸走进微尘的宿舍。他浅蓝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声音低哑地道:“小尘,你看看这份报纸。” 微尘拿起来,看到上面触目惊心的一行标题:“全国十大企业家之一,K城水氏集团总裁水惊涛先生于昨日凌晨死亡”。 微尘隐约看到新闻里有“天荒坪”、“暴雨”、“车祸”、“抢救无效死亡”等字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人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小尘!”麦思哲冲过来扶住他,微尘已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他的人在医院里,麦思哲坐在他床边,他的手上挂着点滴。他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眼珠缓缓转动过来,呆滞地看着麦思哲:“麦……叔叔,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沙哑得像磨在砂纸上一样。 麦思哲很久没有说话,然后他看到微尘挣扎着爬起来,他连忙去摁住他:“小尘,你做什么?”声音里已经带着责备。 “我……要回去,给爸爸送行……爸爸走了,他还没听见我叫他……我要亲口叫他一声爸爸……” 麦思哲强忍着眼泪,牢牢摁住他:“已经晚了,他听不见了,你病得厉害,不能动。” 微尘捂住嘴,咳了两声,一口血呛了出来。 麦思哲大惊失色,慌忙拿纸巾给他擦嘴,又生气又心疼:“你这孩子,何必这样自苦。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微尘躺下去,呆呆地看着房顶,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少爷,不,大哥他……有没有打电话来?” “没有。”麦思哲暗暗叹息,他知道自己说出没有这两个字有多么残忍。 微尘闭上眼睛,脸色煞白。是啊,上次回去,他都已经不愿意见我了,他说过,叫我再也不要踏进水家的大门…… “爸爸是去天荒坪才出车祸的?他……为什么要去?他是不是怀疑我妈就是夏水情了,所以……才要去弄清楚?”支离破碎的声音,从他苍白的唇中吐出来,“如果我早点说,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麦思哲心头一阵揪痛,他伸手抚摸着微尘的头发,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预料不到的,这是天灾人祸…… 聪明如麦思哲,他自然已经想到这其中的缘由:水惊涛听说小尘是自己的私生子,进而怀疑到小尘的母亲就是夏水情,所以才会去天荒坪。 他忽然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小尘假冒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拉小尘进娱乐圈。如果…… 没有如果,水惊涛已经死了。 “我要回去……回去面对一切……”微尘睁开眼睛,眼睛是无神的,可麦思哲能够感觉到他的坚定,“所有的罪责,我都要去担当。” “不,小尘,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陪你去。” 微尘摇摇头:“不要,我想……一个人去解决,麦叔叔,求你。” 麦思哲看他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一章:剖心泣血 微尘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麦思哲和李晓两人轮流陪着他。他每天高烧不退,伴随咳嗽不止,这样虚弱的状态,偏偏神经异常清醒,怎么也无法入眠。偶尔睡着,很快会被恶梦惊醒,醒来后又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看他急剧消瘦,麦思哲不得不给他服了安眠药,这样好歹让他能够睡着,暂时忘记丧父之痛。而且每天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这让李晓大跌眼镜,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他们家老板还有这样一手精湛的厨艺。 麦思哲给卓越打了电话,要他及时传递水家的消息,然后,他又不断把这些消息传递给微尘。 “你父亲的死引起全国震动,出殡那天,各界名流、政府要员都去祭拜,他墓上的鲜花堆成了山。你大哥很坚强,他在所有人面前哀而不乱,把这场葬礼办得隆重得体。媒体对他大加赞誉,称他年轻沉稳,定力过人。他在人前……没有流过一滴泪。” 微尘心头剧痛。 “葬礼上水清漪哭得死去活来,你爸的灵位移入祠堂后,她在灵前跪了一天,后来意识有些模糊不清,喃喃说自己有罪,对不起大哥。” 微尘心中了然,父亲去天荒坪,绝对和水清漪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现在连恨她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对父亲隐瞒至今。一切,追悔莫及。 “你叔公水宏海极力主张由你大哥召开家主大会,接任家主之位。你哥带领水家人拜了祠堂,在你爸的灵前宣布继位。” “公司里有些人心动荡,你哥以雷厉风行的态度,接过总裁之位,召开公司全体高管会议,镇住了局面。” “府里佣人们改口叫你哥老爷。” 微尘记得秦霁风说过,老太爷过世时,老爷二十四岁,接任家主和总裁之位。而现在,大哥才只有二十二岁,就遽逢惨变,不得不担当起水家的重任。 他只觉得自己心里被千万根针扎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你哥病倒了,可是他不愿住院,现在在家里养病。陆远程每天都去看他,为他治疗。” “有几天了?” “三天了。” 他终于撑不住了么?在所有事情安定下来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 微尘拎着离家时那个行李箱,里面装着自己的衣物,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着他的肌肤。整个城市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微尘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进水家。 庄园里寂静无声,凝重的氛围令人喘不过气来,佣人们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仿佛唯恐惊扰到泉下的主人。 “小尘,你进去吧,老爷还在他原来的房间里,你先去找秦少爷。”门房上的人满脸戚容,没有阻拦微尘。 听到这声“老爷”,微尘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一场梦里。如果真是梦,那就好了…… 秦霁风一身黑色,独立在客厅里,客厅里的水晶灯都开着,可是没有照亮他的脸。微尘发现,他也瘦了很多,而且眼圈下有明显的黑影。这些天,他作为父亲的义子、水府的管家,一定也已经心力交瘁了。 “秦少爷。”熟悉的声音将秦霁风从恍惚中唤醒,他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前不久在视频上看到他的样子还是丰神如玉,此刻再见,竟消瘦至斯。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被浓浓的哀愁覆盖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削,嘴唇也似薄了许多。一身黑色大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他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形销骨立。 “小尘?”秦霁风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他大步上前,拉住微尘的手,不敢相信似的,“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秦少爷,我可不可以……去拜拜老爷?”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好像有尖刀剜在心上,微尘的眼圈红了。 “这,要云川同意才行。”秦霁风看微尘一眼,那一眼,有微尘熟悉的关心和同情,“小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亲自去和云川解释,他会原谅你的。我听说,上次你回来,云川不肯见你。可是,现在不同了,遭此巨变,他也是血肉之躯……” 微尘黯然垂首:“我知道,秦少爷,我去见少爷,不,见老爷。” “去吧。”秦霁风点点头,“他刚挂过点滴,现在躺着呢。” 微尘向他微微躬身:“谢谢秦少爷。”然后,他拎着行礼箱,一步步走上楼梯。 “我说过,让我安静地躺一会儿,不要人服侍。”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哪怕在病中,也依然传出主人的威严。 微尘放下行礼箱,推门走进去。 水云川闭着眼睛,眉心纠结在一起,五官因为消瘦而显得特别深刻。他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嘴唇紧抿,冷峻中混合着几分脆弱。 微尘走到床边,慢慢跪下来,开口的瞬间,泪水如绝堤般流下来:“老爷……是我,是我回来了。” 水云川的身子猛地一震,倏然睁开眼睛,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微尘脸上。微尘完全没有料到,病中的他还有这样的气势,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却觉得浑身被一股冰冷的寒气包围着,这寒气直侵入他的骨髓。 水云川坐了起来,微尘看到他晕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就坐正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微尘。 微尘分辨不清他眼里有多少爱、多少恨,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个深渊,自己就在这深渊里下沉,不断下沉。 水云川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身边拖。他完全不像一个病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微尘的领子。微尘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麦思哲是不是你的父亲?夏水情是不是你的母亲?”每一个字都像一粒冰雹打在微尘脸上,可是从水云川嘴里喷出的气息是灼热的,他在发烧。 “老爷,您在生病,请别动怒。您放开我,我都告诉您。我回来,就是向您坦白的,等我说完,要杀要剐,任凭老爷决断。”被衣领扼住咽喉,微尘说话很艰难,可他努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水云川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喘了口气,用手捂住胸口。显然刚才用力,他自己也不好受。 “说!”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我的母亲的确是夏水情,可是,我的父亲不是麦思哲,是老爷您的父亲。我和您,是同父异母的……” 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微尘脸上,打断他的话,把他打得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地。 “不——!”咆哮的声音穿透房门,撕破了窗外阴冷的天空。 脚步声奔过来,两名侍卫推门而入:“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水云川满眼血红,狠狠挥手:“出去!关上房门!” 微尘唇边流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跪直身子,抬头看着水云川,一字一句道:“您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说的就是真相。我母亲瞒了我十五年,临死才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水惊涛,她的真名叫夏水情。麦叔叔就是知道了真相,才带我离开水家……” 水云川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扑上去,双手扼住微尘的喉咙,厉声吼:“你胡说!你胡说!” 他的面孔扭曲着,目眦尽裂,额头的青筋根根爆起来,样子近乎疯狂。微尘被扼住喉咙,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想:我真的要死在大哥手里了,不,如果早点死,爸爸就不会死。我,早就该死了。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急促的拍打声,秦霁风的声音大喊:“云川,云川!发生了什么事?你开开门,不要做傻事!” 水云川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浑身一凛,他看到微尘在自己手下脸孔紫胀,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松开手,倒退一步,跌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手脚发抖。 “云川,你开门。”秦霁风仍然在拍门。 水云川走过去,隔着门,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什么事,哥,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出来。你让我静一静。” 拍门声停了,秦霁风“哦”了一声,慢慢走开。 微尘用手抚住咽喉,拼命咳嗽,喉咙里又泛起了血腥味。 “过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水云川的声音,扭头一看,水云川已经坐在沙发上。 他转过身,膝行过去:“大哥……” 一句“大哥”换来另一个狠厉的巴掌,微尘被打懵了,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半边脸痛得麻木。 “谁准你叫大哥?”冰冷无情的声音。 微尘惨笑,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叫大哥呢?他低下头:“老爷。” 下巴突然被攫住,狠狠抬起来,对上那双刺目的眼睛。 一只手掌慢慢抚过他的眼睛,水云川轻轻笑出来,可那笑声听在微尘耳朵里,近乎凄厉:“原来,这双眼睛果然是夏水情的眼睛,我真蠢,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这双眼睛迷惑了我父亲,现在又迷惑了我!” “如果没有你妈,我妈怎么会死?如果没有你,我爸怎么会死?” “你欺骗了我两年,你让我爱上你,你将我玩弄于掌股之中!” “你妈害了我家不够,你还要来害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爱上你?” 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悲愤,水云川的嘴唇颤抖着、颤抖着,眼眶红了,眼泪却流不出来。 他仰天大笑,声音却在喉咙里呜咽:“爸,您听到了么?您和夏水情还有一个儿子,可他从来没有叫过您一声爸。您当初还想成全我们,没想到,没想到……” 泪水汹涌而出,冲淡了唇边的血迹。微尘抬头看着水云川,唇边泛起凄绝的笑容:“老爷,我是来赎罪的,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我错了,我不该爱上您,更不该让您爱上我。我知道我们这样有悖人伦,所以,我才会逃出去。我一直在骗您,我隐瞒了我的身份,我骗您我不爱您,我骗您我和麦叔叔上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在逃避。我害怕,当年我母亲犯下的罪孽,会在我身上重演…… “爸爸去世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去查找我妈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遇到车祸。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罪孽深重。 “我对他不孝,对您不义,我罪无可恕。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杀了我。” 他俯下身去:“可是,在杀我之前,我求您,让我去爸爸灵前上柱香,让我祭拜他,让我……叫他一声‘爸爸’。” 水云川僵在那儿,仿佛所有感觉都失灵了,他木然地看着微尘。刚才嫣红的脸色,现在开始慢慢变灰,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 “你说——你爱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空间里传来。 “是。” “你说,你是来赎罪的?” “是。” 水云川闭上眼睛,气息全无,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微尘呆呆地跪着,眼睛一直落在那张英俊而憔悴的脸上。他想,在临死前把大哥的样子好好记住吧,这样,到黄泉中还可以想念他。 过了很久,水云川才开口:“你起来。” 微尘支撑着站起来,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水云川走到门口,拉开门:“来人!” 两名侍卫过来,躬身:“老爷。” “把水微尘带到祠堂,准他祭拜老太爷,然后,把他关进地下室!” 第一百零二章:一起下地狱 祠堂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一室阴冷,只有烛光在烛台上跳跃。水惊涛的灵位赫然摆在正中的桌案上,后面还有一张大幅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用一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看着微尘。 微尘扑跪在地,这些天来积蓄在心中的痛苦一下子如决堤之水冲了出来,他失声痛哭,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爸爸……爸爸……”每唤一声就磕一个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在地上,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爸爸,为什么您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叫您一声爸爸……儿子不孝,在您身边两年,却整整欺骗了您两年……我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我回来后就向您坦白,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是罪人,我害了大哥,还害死了您,我该死……” 泪眼模糊中,他看着照片中那张熟悉的脸,胸口痛得像要裂开。耳边仿佛听到父亲唤“尘儿”的声音,想起他和蔼的笑容,想起他略嫌粗糙的手抚过自己的脸庞,想起他对自己说: “男孩子不要这么敏感。男人是鹰,要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不要做困在笼中的小鸟,在方寸之间徘徊。” “对,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我的儿子,我欠他太多,我想补偿他,可一直没有如愿。所以,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遂他的心愿,哪怕,遭千夫所指。” “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服侍好你家少爷,要是你自食其言,我绝不饶你。” ……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可是,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爸爸,如果我的死能够换回您的重生,我愿意立刻去死。可现在,我只能用死去赎罪,让您的不孝子,到泉下去向您请罪吧…… 门外,秦霁风听着里面凄厉的哭声,中间夹杂着含糊的词句,却听不真切。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卫道:“待会儿带小尘到地下室,给他拿一床被子过去。” “是,秦少爷。” “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你们都没看见。” “是,我们明白。” 秦霁风转身往主宅走,上二楼,敲开水云川的房门。 水云川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用手扶着额头,额头汗津津的。刚才那般发怒,竟让他出了一身汗,脑子清醒了不少。听到秦霁风进来,他睁开眼睛,眼里全是血丝。 “哥,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秦霁风看他一眼,进卫生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给他擦了下脸,回身放好,再出来,问道:“要喝茶么?” 水云川点点头。 秦霁风又倒了杯茶来,放在他手边,在他身旁坐下,久久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满心痛:“云川,对不起,刚才,你和小尘的对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水云川一怔,有些僵硬地回过头,面色灰白:“哥,这件事,我不想再有别人知道。” “我知道。云川,刚才,我跟去了祠堂。小尘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我听得都忍不住流泪了。我对侍卫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他们谁也没看到。我还自作主张,叫他们拿床被子给小尘。地下室阴冷,我看小尘的脸色很不好,像是刚刚病了一场……希望你别怪我。” 水云川没有出声,他把头掉过去,秦霁风看不到他的表情。 “云川,小尘是无辜的。” “无辜?”水云川忽然笑了,笑得悲愤而凄怆,“他无辜,难道错的是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年的事,跟他无关,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说到底,他都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还不到十八岁,血浓于水,你忍心伤害他么?” “伤害?”水云川抬了抬头,像是要把眼泪吞下去,“你知不知道他伤我有多深?”他摸着自己的左胸,“我这里,已经被剜去了一块,很冷、很空、很痛。” “我知道……”秦霁风叹息,“可他不是故意的,他也很痛苦。他回来,没有争水家少爷的名份,却甘心当你的奴仆,他本是骄傲倔强的人,却在你面前恭敬谦卑、任打任罚。你仔细想想,他在你面前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么?不是!他是诚心诚意来赎罪的。他为他的母亲背负罪责,而事实上,他没罪。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怕你恨他。他从小孤独,只有母爱,没有父爱,也没有兄弟姐妹。云川,你和他,同样是孤独的。所以,你们在一起,才会彼此依偎,彼此寻求温暖。这,就是你们爱对方的原因……” 爱,这个字,是水云川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他狠狠握拳,打断秦霁风的话:“哥,请你不要再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 秦霁风呆了呆,伸手试他额头:“小尘一回来,你的烧也退了不少,还出汗了。这是好事。我不罗嗦了,我先下去。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吧。” 微尘哭得昏昏沉沉,渐渐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了两条棉絮,身上盖了一条被子。头顶悬着一盏灯,灯光惨白,照得这间地下室更加阴森。 他记得,这个地下室的位置在刑房下,去年他曾亲眼看关塞抓了K城黑道头子海东青的儿子海啸,关进地下室,当作人质。海门是K城的黑帮,开赌场、夜店、娱乐场所、酒店,暗中做非法勾当,但面上与政府、公安等关系拉得不错,在K城算得上权势滔天。 K城三大酒店有两家隶属水氏旗下、一家隶属海门。海东青竞争不过水家,假惺惺提出与水家合作,水惊滔断然拒绝。海东青怀恨在心,曾雇凶杀人,水惊滔被关塞所救。去年海东青变本加厉破坏水家的房地产事业,水惊滔才命人抓了他儿子来当人质,迫海东青收手。 这间地下室,如今变成关自己的囚室了。微尘慢慢坐起来,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皮鞭、铁索,还镶着铁环。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吊起来鞭打?大哥会让自己受零碎折磨,还是一刀结果自己? 虽然地上铺着棉絮,可依然抵挡不住寒气,被窝冷得像铁,他身上也没有温度。半边脸挨了两巴掌,肿得像馒头一样,轻轻一碰,就痛得微尘嘶嘶抽气。 额头磕破了,肿起一个包。一摸脸上,有干涸的血水凝结着。没有镜子,不过,微尘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他靠在墙上,静静地等待水云川对自己的宣判。一室死寂,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想,大哥竟然没有派人搜自己的身。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麦思哲。 “麦叔叔。”他唤了声,用平静的声音,只是,嗓子哭哑了,一听就能听出来。 “小尘,你还好么?”麦思哲显然紧张起来。 “我没事,回来向大哥摊牌了,大哥许我祭拜了爸爸,可是不许我叫他大哥。不过,他没有为难我,我还住在原来的房间,还是原来的身份。”微尘真真假假说了几句。 “你是说,你大哥只当你佣人?” “是。麦叔叔,我本来也没想当水家的少爷。今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伺候少爷,不,伺候老爷。只是,对不起,麦叔叔,我辜负了您……” 麦思哲沉默了会儿:“那么,你们如何面对彼此的感情?” 微尘摇摇头:“没有了,我和他,只是主仆。” “那样,也好……孩子,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会帮你的。” “谢谢麦叔叔。” 书房里,水云川看着电脑屏幕,他看到了微尘的一举一动,也听到了他和麦思哲的对话。然后,他看到微尘闭上眼睛,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水云川关掉电脑,回到自己房间,躺上床。 “云川,云川。”黑暗中传来谁的声音,那样熟悉。水云川睁开眼,看到父亲站在面前。 “爸!”水云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激动得颤抖了,“您回来了?” “是啊,儿子,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水惊涛伸出手,把儿子搂进怀里。二十二岁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伏在父亲胸前,喃喃地唤:“爸,爸,您别走,我还没有孝顺过您……是我错了,我一直为妈妈的事恨您、怨您,可现在,我知道……您也很苦,爱,真的很苦……” “既然知道爱很苦,就原谅小尘吧,他也是迫不得已。”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重新面对他。” “爸不能帮你做决定,你现在是一家之主,水家都由你掌控,包括你自己。” “我……” 抱着他的人渐渐退出去,手,落空了。水云川又急又痛,大声喊:“爸,您别走,别走……”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头冷汗。原来,是场梦,根本没有父亲在。 地下室的门打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微尘一直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寒冷、饥饿、疼痛,他都忍着,直到听到皮鞋声走近,他才睁开眼睛,坐起来。 一身黑衣的男子,高大、清瘦、面容冷峻。只是,脸上已经恢复了霸气与威严,再也不是病中的样子。 “老,老爷……”微尘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起来,跟我出来。” 水云川带他进了客厅,秦霁风在那儿。 “哥,请带他去吃点饭,然后让他到书房来。” 胸中霎时酸楚难当,眼泪几乎涌了出来。微尘向水云川躬了躬身,跟秦霁风走了。 吃完饭,他到书房,重新跪在水云川面前。 “我不会让你死。”水云川的声音清冷得犹如冰水滴在微尘心上,“我要让你用一辈子为自己赎罪。” 微尘吃惊地抬起头,面前那张脸像希腊雕像一样英俊,却没有丝毫表情。 “你是跟我签过卖身契的人,是我水家的仆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你的身份,从此把它埋葬,我也不会记得。” “是,老爷。”我本来也没有求过什么。 “关塞死了,我要把你送去夜狼岛,你在那边接受最严格的训练。等你回来,就接替关塞的位置,做水家侍卫长、我的贴身侍卫。除此之外,你还要继续服侍我,一辈子不许娶妻,只能为水家服务。” “是,老爷。”只要你仍然需要我,就表示不再恨我,是不是?微尘惊喜交集,泪水濡湿了眼眶。 看到他的表情,水云川有刹那的动容,可是很快又恢复冷漠无情的样子。 “起来吧,去上点药再来,我要洗澡了。” “是。”微尘觉得心里被喜悦填满了,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当浴室弥漫开蒸腾的水汽,一室温暖令微尘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身体里又流动着新鲜的血液。 “帮我搓背。”因为生病,水云川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微尘蹲跪下去,拿着毛巾为他搓背。水云川瘦了很多,背上的骨头根根露了出来。 微尘擦着擦着,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水云川肩膀上。他慌忙擦掉,可水云川已经感觉到了。 他蓦然回头,看到微尘含泪的眼睛。忽然站起来,猛地剥开微尘身上的外套,随手一丢,然后把他整个人拖进了浴缸。 微尘骇然失色,颤抖着声音喊:“老爷,老爷,您……干什么?” 水云川并不答话,继续剥着他身上的衣服,微尘完全吓傻了,任由他动作。湿透的衣服被一件件抛出去,直到最后一条短裤的时候,微尘才如梦方醒地挣扎起来。 水云川死死摁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这也是你要服侍我的一项内容。是你欠我的,要下地狱,就让我们一起下吧。” 他的身子压过来,把微尘压在身下,微尘觉得自己在往深渊里坠,他拼命挣扎,哀求地唤:“大哥,不要……不,老爷,饶了我,饶了我……” 鼻子里闻到一股香气,眼前模糊了,身子好像飘在浪花里,载沉载浮。他看到四周升起透明的气泡,有白色的天使扇动翅膀飞过。 是天堂么?怎么会没有下地狱。不是应该下地狱的么?这样的罪孽,缘何还能看到天使?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跟水云川紧密合在一起,像是已经成了一体,牢不可分。那个身子滚烫,像火焰,把他点燃了。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耳边一声叹息般的呢喃:“小尘,我恨你,可是,我也爱你……” 他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与天为敌 大病初愈,忧伤过度,又在冰冷的地下室里关了一天一夜,微尘的身子本就在强撑着。一番沉沦后,他终于又病倒了。夜半身子烫得像火炉一样,手脚微微痉挛,脑子里有很多模糊的画面,耳边有一些杂乱的声音,他分不清是梦是真。 “谁准你叫大哥?”冰冷无情的声音,掴在脸上的耳光。高高在上的人,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脚踩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目光,像刀子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也是你要服侍我的一项内容。是你欠我的,要下地狱,就让我们一起下吧。”鼻端的香味,像最甜美的毒药。男人的脸,温柔似水、冷酷如冰。他的身子,经受着一次次撞击,像岸边的礁石、浪里的小舟。抵死纠缠,唇与舌、身与心。他仿佛,要将他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去。 “小尘,我恨你,可是,我也爱你……”也许,是幻听吧。 “不,不要……老爷,老爷……”含糊的呓语,干裂的嘴唇,颤动的睫毛,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个噩梦。 身子,却落入一个怀里,然后,被抱了起来,连同被子一起,裹得紧紧的。 “小尘,睁眼。”有人拍打他的脸颊。他吃痛地睁开眼睛,迷离的视线中,他看到梦中困扰他的那张脸。 水云川手里拿着一粒药,一杯水,低声哄道:“你发烧了,来,吃粒退烧药。” “不,不要,我不吃。”神志不清的人声音微弱,却异常执拗。 水云川皱眉,不容分说,掐着他的两颊,把他的嘴扳开,一粒药塞进去,又灌了口水,一托他的下巴。咕咚一声,那药便被吞了进去。 水云川把他放下,然后,钻进被窝里,紧贴着微尘的身子。下半夜,他感觉到微尘身上出汗了,才稍稍放下心,放自己陷入梦中。 微尘醒来的时候,觉得四肢百骸都在酸痛,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一样。他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 “给他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你还算温柔的。”陆远程的声音,“你们俩终于走到这一步,我也为你高兴。” “谢谢你,远程。” “我们是好兄弟,这点事还用谢?不过你倒是要谢谢小尘,他一回来,你的病就好了,可见,小尘是最好的良药。” 水云川苦笑了一下。要不是发那场火,出一身汗,他的病也不会这么快好。是该感谢小尘,感谢他刺激了自己。 “怎么我感觉你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担心小尘的身体么?没关系的,我一定给他调理好。” “尽快吧,我要送他去夜狼岛。” “你说什么?”陆远程惊愕之极,“你要送他去那个鬼地方?你要让他去接受那些残酷的训练?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忍心么?他现在应该回大学里去读书,而不是去接受那该死的训练!” “大学课程,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年就可以全部学成了。他本来就是我的侍卫,要不是他年纪小,我早就把他送去夜狼岛了。” “你……” “远程,你不要劝我,我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 “可是,你把他当成什么?” “不要问我,我没有答案。” 陆远程沉默了片刻:“好吧,你是水家家主,我无权干涉你家的事。我把药留下,你记得一天给他擦三次,点滴挂好,你就给他拔了吧。还有中药,一定要按时吃。”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脚步声出去,门被关上,微尘听到水云川一声低沉的叹息。然后,他感觉到水云川的气息靠近,在他床前坐了下来。 他浑身僵硬,心脏痛得麻木。他不知道该怎样睁眼,怎样面对眼前的人。 “傻小子,你不一样,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先从健身和跆拳道开始练起,以后我再训练你枪法’,是我亲自训练你,不是别人!”——那时候,他说要亲自训练他,不会把他送夜狼岛去。可是,现在,他却要把他送去了。 “你看,你不愿意的,对不对?那个麦思哲,还是比我重要得多,对不对?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我不会对你用强的。”——上一次,他说他不会对他用强,可是昨夜…… “既然醒了就别装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人犀利的目光。微尘缓缓睁开眼睛。 所有的凄怆、悲哀、羞耻、痛苦,一齐袭卷而来,冲击着他的胸膛。可是他把它们深深压在心底,而他的眼睛,像一潭死水。 “老爷。”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的酸痛和身后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无力动弹,一声呻吟几乎从唇中逸出,他唇色苍白,两颊却赤红了。 “别动!”水云川怒喝一声,摁住他的身子,“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么?” 微尘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像一颗浸在冰水里的黑玉,冻结了所有情绪:“老爷,我的生命是老爷的,身子也是老爷的,您忘了么?” 你说过,这也是我要服侍你的一项内容,我连身子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兄弟人伦?对,你说了,你不记得我的身份,我只是你的仆人。 爸爸若是在天有灵,知道我们这样荒银背德,他会死不瞑目的。 水云川脸上的神情震了震,黑瞳中迅速闪过一抹痛苦,却没有让微尘看到。 “既然身子是我的,我不允许你伤害它。”声音,却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是,老爷。”依然那么恭顺,却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 水云川眉心皱起,眼里泛起怒意。这样的表情,是消极抵抗么? “你后悔了?”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微尘的眼睛,“昨天,你明明也是愿意的。” “我……我只闻到一股香味……”在水云川逼视的目光下,微尘有些躲闪,他恍惚地想,昨天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没能逃得了? “那是你配的精油!”水云川的声音在嗓子里咆哮,脸色开始发青,“你以为我给你用了迷魂药?你明明自己也要,你明明也陶醉在其中,你明明也是爱我的。你现在来控诉我强要了你?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 微尘的身躯开始在被子里颤抖,他闭上眼睛,强忍着快要涌进眼睛里的泪水。 好久,他才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兽的悲鸣:“我们……是兄弟……” “去他的兄弟!”水云川突然暴吼,“你妈害死了我妈,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你想当我兄弟?没门!我是家主,我不承认你,谁会承认你?!” “老爷,我从没奢望成为您的兄弟,可事实上我们是兄弟,我们这样做,是乱仑……” “乱仑又如何?我们碍着谁了么?”水云川笑得狂傲不羁,“要天打雷劈,就让他劈我好了!” 微尘猛地坐起来,伸手捂住水云川的手:“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两人同时怔住了。 水云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刚才那样虚弱的人,就因为他这句话,突然坐起来,痛得脸发白,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他心里忽然像被一只手揉了一下,酸酸疼疼的。 关了微尘一天一夜,他自己也想了一天一夜。昨晚要他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他对微尘的爱远远胜过于恨。他甚至,仍然怀着强烈的占有欲,想要从身到心地霸占这个人。 微尘现在在影视界崭露头角,当《天裂》开播的时候,他会迅速红遍中国。他要他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让那个明星般耀亮的水微尘销声匿迹,只留下他的小尘。所以,他要把他送到那个偏僻的孤岛去,让他远离尘世。 他拿着他母亲的照片,向她忏悔,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她仇人的儿子。 然后,他在祠堂里向父亲祷告,祈求他原谅他们的不伦之恋。 可是,内心深处的骄傲和怨意,令他不愿将真正的心迹表露在微尘面前。他对他冷漠、对他严厉、对他苛刻、对他摆出主人的威严,那是一种怀怨的报复。 微尘缩回手,躺了下去,水云川听到他喃喃的低语:“不,该受天打雷劈的……是我。”原来,自己根本逃不过心魔。原来,昨晚自己是甘心沉沦的,怨不得他。 这一刻,他更加明白水云波的心思。他不敢检视自己内心最黑暗的角落,那里藏满污浊、藏满不堪。求死不成,活下去,身心又沦陷了…… 水云川拿一块热毛巾来,给他擦了擦脸。他的表情一直很冷漠,可是动作又十分温柔。 然后,他打电话给秦霁风:“哥,小尘醒了,麻烦你叫人送碗粥来。” 秦霁风亲自送粥上来,看一眼水云川,再看一眼微尘,感觉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平静。他不禁笑了,把粥端过来,吹了吹,喂给微尘喝。微尘想自己爬起来,却被秦霁风的眼神制止。 见水云川没有异议,他才乖乖由秦霁风喂。 “是不是出去拍戏后连练功都忘了?身体这么差,动不动就生病。”秦霁风责备的声音里含着宠溺。 “是,没时间练。” “瞧,脸都瘦成巴掌大了,身子骨瘦得像竹竿,一阵风就把你吹倒了,还当老爷的侍卫?”秦霁风调侃。 微尘偷眼看水云川,见水云川唇边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他忽然心里一暖。 “昨晚老爷照顾了你一夜,我放下不下你们,没回家,可他就是不让我插手,非要亲自照料你。”秦霁风一个劲为水云川秀温存。 水云川轻轻咳一声。 微尘垂下眼帘,心里酸楚更甚。他隐约记得,昨晚水云川的身子紧贴着他,肌肤贴着肌肤,水云川的手把他圈在怀里,一副呵护的姿态。 “好了,都快成水晶人了,这般脆弱,哪像个男子汉?”秦霁风笑,“到夜狼岛,要是再这副样子,可是会被教练打死的。” 不,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轻的,我绝不是弱者——微尘在心里暗道。 第一百零四章:爱恨纠缠 看微尘吃下早饭,水云川就匆匆去公司了。病了几天,公司里早就积压了一大堆事务,急需他去处理。 秦霁风追出门去,叫住他:“云川。” 水云川回头:“哥?” 秦霁风看着他的眼睛,似在斟酌词句:“云川,你是家主,按说我不该干涉你的决定,可是,我想,转眼就要过年了,你能不能让小尘过完年再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何况,这个春节,家里冷冷清清……”说到最后,眼神一黯。 水云川的目光移向大院,偌大的庄园,萧萧瑟瑟,过年时,能够留下的佣人没几个。霁风哥是一定会和徐珂陪着双方父母的。往年有父亲在,二叔、三叔两家人都会过来,一同过年。可是今年,若请他们过来,那些表面的热闹只会徒增心痛罢了。 他点了点头:“好。” “谢谢你,云川。”秦霁风欣然返回房间去,却对上微尘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小尘……”秦霁风心里微痛,“你听到了?” “是。”微尘低语,“秦少爷,谢谢您。” “傻小子。”秦霁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里还有祠堂里磕头磕出来的青紫,当时的哀鸣声犹在耳边,现在的少年却那样沉静,沉静得像一个影子,让人害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了。 他宁可看到他痛哭、愤怒,或者有任何的喜怒哀乐,都好过现在这样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你恨老爷么?”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严守秘密的。” 微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他的目光茫然没有焦点:“不,我不恨他。我只是没想到,我和他会是这样一种结局。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和妈妈,欠他的太多太多。他能饶过我,是因为对我还有一点爱。可是这爱,却割断了我和他之间的血脉亲情……” “在你心目中,亲情和爱情,哪一个更重要?”秦霁风盯住他。 微尘闭上眼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他是兄弟,这种爱,天理难容。” 秦霁风微笑,柔声道:“什么是天理?天根本不管芸芸众生的死活。一切都是人定出来的,礼教、道德、法律,哪一样不是人用来维持自己的生存而制定的范畴?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影响不到整个社会,我们只为追求一点自己的幸福,并没有伤害到别人,不是么?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乎这些血缘关系呢?你和云川都是男人,不会生孩子,你们在一起,只要自己快乐就好。” 微尘想到麦思哲说过的话:“如果换作是我,我才不管是不是悖逆人伦,我只追求自己的幸福,与世无害,与旁人何干?” 他们都这样劝自己,可自己心里的结还在。其实,真正逃不过去的,是自己的心。 “你的性子,至纯至孝,你总觉得,这样愧对你泉下的父母,可是,当父母的也盼望自己儿女幸福,他们在世,未必不能原谅你们。你看,徐珂的父亲两年前把徐珂痛打一顿,扬言断绝父子关系,可现在,他回心转意了,我们一家不是很开心么? “你和云川的关系,除了麦思哲,就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看麦思哲那样对你,只要你接受,他必定是支持你的。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微尘感激地看着这位始终待自己如兄长般的男子:“秦少爷,谢谢您。” 终于看到他眼里有了一丝生气,秦霁风欣慰地笑了。 “秦少爷,我想起来,回我自己房里去,您能不能帮帮我?”这里是水云川的房间,处处都有他的气息,这气息令微尘心乱。 “千万别,你现在哪里动弹得了?等挂完点滴,你好好睡一觉。有了体力,再起来不迟。”秦霁风开玩笑,“要是动出什么好歹来,我可吃罪不起。” 微尘面前浮现出水云川冷漠的脸,他心下涩然,耳边又响起仿佛梦境中听到的那句话:“小尘,我恨你,可是,我也爱你……” 若是只有爱,就不会把自己赶到夜狼岛去,所以,他还是恨的。“这也是你要服侍我的一项内容”,那场欢爱,有几分是爱,又有几分是惩罚?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只是献祭吧?因为,他是老爷,是主人。 始终,不是兄弟。永远,也不可能是兄弟。 点滴挂好的时候,卓越来了。他给微尘带来了一套大一的书籍:“小尘,你错过了一个学期,这些书,我给你带来,你自己补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 微尘心里又涌过一股暖流:“老师,谢谢您。” 卓越心疼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已经决定回来了,是不是?在星河,你本来有灿烂的前程。虽然流言蜚语很多,可明星背后哪个没有绯闻和秘闻?这些根本不足为奇。你的精湛演技,是不容人忽视的。” 秦霁风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卓越:你还说!当心云川找你算账! 微尘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老师,我始终是水家的佣人,老爷,不,老太爷过世,老爷需要我,我必须回来。星途再好,我不贪恋。” “可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搞得这么狼狈?”卓越瞪秦霁风一眼,“不要告诉我,这是云川对小尘的惩罚。” 秦霁风叹气:“阿越,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你不能不管么?” 卓越无奈,又问微尘:“那过年怎么办?你不回来冒充小叔的儿子了么?到时爷爷问起来,小叔怎么搪塞?” 微尘茫然。 秦霁风头疼:“就你们卓家事多,你小叔要让小尘继续冒充儿子,叫他来求云川!” “好吧。”卓越看看微尘,这小子,被云川捏得死死的,叫他自作主张是绝不可能的。这件事,还是让小叔自己去解决吧。 “对了,昨晚《天裂》开播了,你们看了么?” 秦霁风苦笑:“昨晚我一直操心云川和小尘,没顾得上看电视。今晚看。” “好,那我走了。” 晚上,水云川加班到八点,回来时秦霁风还在等他。 “哥,你怎么没回家?” 秦霁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小尘病着,你又不在家,我哪里放心得下?” “他烧还没退么?” “只是低了点,但没退尽。他在自己房里,晚饭和药都吃过了。” 水云川没有多说,三口两口扒完饭,就去微尘房间。微尘睡着。水云川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抱进自己房间,塞进自己被窝,然后打开电视,看《天裂》。 身负重伤,亡命天涯,少年太子策马疾驰,身后乱箭如雨,他一边挥舞长剑抵挡箭矢,一边毫不停留地向前冲去。 水云川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张脸,带着血污的脸,几缕散乱的头发飘在额前,一双黑眸亮得照人,充满刚毅、不屈,灭国的耻辱与仇恨,将那双眼睛点燃。 韩国的追兵已经迫到跟前,他提马返身,长剑出鞘,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双眼睛没有杀红,始终亮得犹如寒星。 杀,杀,杀,杀得那些人心胆俱寒,在大片尸体前,他们望而怯步。少年端坐马上,露出一个冷傲的笑容。长剑一指:“告诉你们大王,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取他人头,还我山河!” 水云川心头剧震,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涌进眼眶。他无法分辨自己的感觉,只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电视中的人抓了去。 忍不住回头,看床上的微尘。 蓦然怔住,那人已经坐了起来,也正看着电视。 “小尘。”他走过去,走到床边,伸手,把微尘抱起来。 “老爷,不要……”微尘难堪地推他,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总被他抱着算怎么回事? “别动!”两个字就阻止了微尘的动作。水云川拿起一条毯子,裹住他,把他抱到沙发上,“坐得住么?” “嗯。” “那就陪我一起看。” 手仍然勾在微尘腰间,即使隔着毯子,微尘也忍不住身子僵硬。 水云川好像很投入地在看电视,微尘见此情景,才慢慢放松下来。 “拍得很好。”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微尘愣了愣,疑惑地看他一眼,没听清。 “我说拍得很好。”水云川扭头,深黑的眸子罩住微尘,“你的确是天才演员,是我抹煞你的才能,恨我么?” 微尘摇摇头:“老爷决定就好。” 水云川一窒,受挫地掉过头,闷了会儿,又回头。看着微尘,不说话,目光幽幽的。 微尘有些无措:“老爷……” 水云川依然没说话,却突然吻上了微尘的唇。 微尘因为发烧而嘴唇干燥,口腔里的温度也高,水云川却像迷上了这种温度,贪婪地在他唇齿间辗转、舔舐,舌尖探入口腔,缠绕着他的舌头。 像是在发泄一般,那种热情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微尘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脸上憋得更红。他想推开他,却觉得浑身酥软无力。脑子更是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间隙,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爸爸……” 水云川猛地僵住。 第一百零五章:大哥 失去了水云川的体温,微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垂下眼帘。他不敢去看这个人,他害怕看到他脸上阴云密布的样子。他一面害怕,一面又充满愧疚,因为他知道,爸爸这两个字,是多么尖利的武器——他伤了他的大哥。 伤他的同时,他的心也跟着痛,他抱紧身上的毯子,好像要把自己武装起来。 水云川站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把微尘吓得抬起头来,眸子中露出惊惶之色。 水云川忽然觉得极其无力,这死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了?刚才的杀伐之气到哪里去了?好吧,那是在演戏。可现实中的他,只是隐忍、柔顺,却从来没有这样胆怯过啊。 这副受惊的小鹿一样的表情,是他熟悉的少年?他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苦恼。他绕过微尘,拿了他的全身衣服来,丢在沙发上,命令:“穿起来。” 微尘茫然不解地看他一眼。 “听不懂么?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微尘低下头,说了一个小小的“是”字,然后慢慢把衣服穿好。还是有些头重脚轻,身子歪歪斜斜的,水云川不得不扶了他一把。 “跟我走。”水云川一手扶在他腰上,半搂半抱地带他出门,扬声道,“来人!” 两名侍卫倏忽而至,躬身道:“老爷。” “去祠堂。” 即使一路都有灯光,夜晚去祠堂也让人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味道。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水云川扶微尘进去,命令侍卫:“关上门,守在外面,不许靠近。”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微尘的脑子稍微有点清醒了。看到桌案上父亲的照片,他感觉他的眼睛看穿了自己,看到他身上最隐秘的地方那难以启齿的犯罪痕迹,好像有无数巴掌迎面掴来,他的脸上滚烫。 水云川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厚厚的垫子,放到他面前,然后拉着他一起跪下。他自己就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微尘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恨不得埋进地里。 “跪直了,抬起头来。”水云川的语气中传出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微尘跪直身子,偷眼看水云川,见他长跪在地,脊背挺得笔直。他在扭头看他,目光清亮,眼神坚定。 “老爷……?” “跪得住么?” “嗯。” “好。”水云川夸了句,转身面对父亲的照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爸,我今天带小尘一起来,是想告诉您,我今生只会跟小尘在一起,哪怕他是您的儿子、我的弟弟,哪怕这种感情不容于世,哪怕遭天打雷劈,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都不管!如果有罪,让我一个人来扛。但是,我绝不放弃!爸,对不起,我注定辜负您的厚望,注定愧对列祖列宗,可我别无选择,我爱他!爸,您在天有灵,请原谅您的不孝子。” 他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回头,看微尘。微尘的眼里已蓄满泪水。 水云川深深地看着他:“小尘,你呢?” “我……”难以抑制地哽咽,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抗拒水云川的爱,“我不要你一个人担当,我和你一起……走这条不归路……” 水云川就着跪地的姿势,一把将微尘搂进怀里:“尘儿……” 微尘浑身一颤。 “在爸的灵前,叫我一声大哥。” 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微尘紧紧抱住水云川,泣不成声:“大哥……大哥……” 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真正叫你一声大哥…… 水云川扶正他的脸,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泪水越擦越多。水云川无奈,皱了皱眉:“水家的男人,不许这么软弱!”看来,送你去夜狼岛是必须的,在我身边,我恐怕也狠不下心来训练你。 微尘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您原谅……我妈妈了么?” “不原谅。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那您原谅我么?”抬起头,带着薄雾的眼睛看着水云川。 “我原谅你。”水云川摸摸他的额头,“我虽然恨你欺骗和逃避,可我知道,你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所以,我选择原谅你。” 微尘傻傻地看着他,嘴唇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水云川把他扶起来,在他耳边道:“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叫我大哥,以后,在外人面前,我是你的老爷;在心里,我是你的爱人。” 微尘把头埋进他脖颈里,低低地应:“是,老爷。” “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我爱您,老爷。” “告诉我,你不再纠结我们的血缘关系。” “我……需要一段时间。” “好,我给你两年,两年在夜狼岛,足够让你避开尘世的纷扰,让你脱胎换骨,让你解开心里的结。” 可是,我会想你的——微尘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回到房间,又是一室温暖。水云川搂着微尘,看《天裂》,而微尘渐渐睡去,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眉心不再纠结。 唇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每到广告的间隙,水云川就会让自己的唇流连在微尘脸上,细细描摹他的五官和脸颊。感觉到微尘身上的热度在渐渐退去,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微尘的烧退了,他起来,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感觉到神清气爽。回到客厅,见到秦霁风,秦霁风端详着他的脸,微笑道:“总算有点精神了,看来我今晚可以放心回家了。” 微尘歉然:“对不起,秦少爷,害您操心了。” “乔乔知道你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吵着闹着要来看你。我对他说,哥哥在生病,过两天好了再带他来。” 想起乔乔可爱的模样,微尘也不觉露出笑容。 傻小子,终于会笑了。秦霁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年前的日子,水云川特别忙碌,每天晚上都要加班,但他推掉了一切应酬,坚持回家吃饭。而微尘总是等着他,还亲手为他做菜。连容嫂都夸奖他,说小尘的菜做得真好吃,看来,做菜这件事,也是要有灵气的。这么灵秀的孩子,做出来的菜自然也好吃。 水云川不再让他伺候,他们俩总是同桌吃饭的。 随着《天裂》的播出,微尘的人气急剧上升,简直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啪”的一声,水云川把一份报纸拍在茶几上,微尘吓一跳:“老爷?”客厅里多了个书报架,可他从来没有去关注上面是什么东西。 那份报纸上赫然写着:“水微尘返回水氏,星河影业巨星陨落”,上面附着一张照片,是身穿黑色大衣的微尘,站在水家的池塘边,萧然独立。 微尘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偷拍了去。 水云川拿出通讯器:“水溶,过来客厅。” 最多十秒钟时间,一道黑影出现在客厅,对着水云川单膝点地:“家主!” 水云川一指报纸,厉声斥道:“你竟然让狗仔队偷拍到小尘的照片,你怎么防护的?” 微尘从没见过这个人,他想,他必定是水家的暗卫吧。 水溶俯身:“是属下疏忽,请家主责罚。” “去刑房领二十鞭,即日起加强防护,不允许任何狗仔靠近水家!” “是。”水溶领命起身,眨眼消失了踪迹。 微尘兀自发愣,这人是有轻功的么?动作这么迅速,来去如风,难怪可以当暗卫。 水云川向他看过来,微尘嗫嚅:“对不起,老爷……” 水云川无奈道:“真想给你戴个面具。” 微尘抿抿嘴:“老爷干脆让我去当暗卫好了,永远躲在暗处,没人看见。” 水云川哭笑不得,这小子,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前一阵愁云惨雾,这会儿倒促狭卖乖了。只是,这样的微尘让他觉得分外可爱。他的心里暖暖的。 “过来。”他招手示意,微尘走过去,蹲下身。 水云川捏捏他的脸:“一点也不长肉,晚上抱着你,都是骨头,硌人。” 微尘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有下人在,他连忙退开:“老爷,光天化日,您……” 水云川就是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暗暗勾了勾唇:“得叫容嫂再炖些补品给你吃了。” “不,不用。我加强锻炼就好了。” “好,从今天起,每天沿着庄园跑八圈,练功一个小时,看书两个小时。” “是。” 一月二十八日,天气晴朗。微尘正在收拾水云川的书房,听到门口有人唤:“微尘”,女子的声音,温柔如水。 他蓦然回首,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女孩穿一件白色毛皮大衣、黑色羊毛裤、黑色皮靴,一头秀发自然地垂在肩头,漆黑的眉眼,雪白的皮肤,微张的粉唇里呵出白色的雾气。 竟然是水蕙风。 “小蕙?”他几疑在做梦。自从小蕙去法国,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来了。 “微尘……”水蕙风奔过来,一头扑进微尘怀里,抬起头,泪盈于睫,“微尘,你还好么?” 微尘并没有觉得尴尬,自从他的身世被水云川知道,他就不再担心水云川会胡乱吃醋。他只是像哥哥一样抚摸着水蕙风的头发,微笑道:“傻丫头,一回来就哭哭啼啼,还是那么脆弱,没变。” 水蕙风不好意思地退开,却又不舍地、贪婪地看着微尘的脸,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深情与依恋,只是还有无法言传的痛苦:“微尘,我只是来看看你……我想告诉你,我在法国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小蕙?”微尘只觉得她话里有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听说你当了明星。” “不,是一颗流星。” “我看了你拍的电视,你真的……可以让所有女孩为你痴狂。” 微尘苦笑:“我哪有这么好?小蕙,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不用了,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小蕙,你到底……”微尘心里的不安更甚。 “记不记得那次你受伤,我来看你,我问你,是不是为大哥什么都能舍弃,你说是的。”水蕙风唇边泛起一抹凄苦的笑意,“现在,你果然证实了。微尘,我其实已经明白,你对大哥,就像我哥对大哥一样……” “小蕙!”微尘惊得声音发颤。 “微尘,不用担心,我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事实上,我对你……罢了,我只希望你幸福、快乐,我说过,我喜欢看到你笑。微尘,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 “小蕙……” 水蕙风嫣然一笑:“我就说这么多,我走了。” “我送你。” 水蕙风没有拒绝。 他们默默走下楼梯,走向大门。 水蕙风转身,伸手,握住微尘的手:“微尘,保重,珍惜自己的生命,哪怕……是为自己所爱的人……” 就在这时,微尘突然大喝一声:“闪开!”把水蕙风的身子往旁边一推。 “噗”的一声,一蓬鲜血从微尘胸口飞溅出来。 水蕙风尖叫一声,抱住微尘的身子,微尘倒了下去。 刷刷刷,三条黑影从天而降,扑向子弹打来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失踪 仁心医院,手术室外,水蕙风瘫坐在长椅上,目光呆滞,泪痕满面;秦霁风站在一边,神情焦灼;而水云川像一头困兽,不停地来回走动,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漆黑的瞳孔泛起灰色,无法遏制的痛苦与恐惧,从他的眸子中泄露出来。 秦霁风知道,这一刻的水云川,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煎熬。不过一个月,他已经两次面临这种局面:也许下一秒,死神就会夺去他最爱的人的生命。 黑影一闪,暗卫水溶出现在水云川面前,单膝跪地:“家主。” 水云川脚步顿住,眼里射出利芒:“说。” “是职业杀手,被属下关在地下室,严刑拷打,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被水云川强大的气场压迫着,他不敢抬头,“属下未能保护好小尘,请家主责罚。” “是不是现在日子过得太平了,你们的警惕性都变差了?”水云川目光冷凝,“我在考虑,要不要重新把你们送夜狼岛去。” 水溶浑身一震:“家主……” 秦霁风忙劝道:“云川,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尘。何况,他们也抓住了杀手……” 水云川抿紧唇,面容冷峻,可是却无法掩盖眼里的脆弱。他摆摆手:“起来!” 水溶站起身,低眉垂眼,站在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每个人的心脏都被压迫着,疼得无法呼吸。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陆远程走出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他的脸色很疲惫,额头挂满汗水。迎上水云川祈求的目光,他吁了一口气:“云川,子弹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太过凶险。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那要多久他才能醒过来?” “抱歉,我也没把握。可是,我会尽力。”陆远程扶了扶水云川的肩膀,仿佛在给他力量。 水蕙风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水云川,弱弱地央求:“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水云川狠狠心,向陆远程递去一个眼色。陆远程道:“现在还不行,等他脱离危险期,你们再去看他。” 水蕙风低下头,两行泪水又流了下来。 水云川走上一步,高大的身影罩住她。水蕙风抬头,眸子中闪过惊惶之色。 “你猜得到凶手是谁吧?”水云川的声音里含着冰屑,“回去告诉他,如果小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水蕙风颤了颤,脸色惨白。 “回去吧。” “那……我回去了。等他醒来,请大哥……告诉我一声,好么?” “好。” 水蕙风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小蕙?小蕙,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母亲焦急的声音追着她,她没有回头,木然地答了句:“我没事。”径自往二楼去。身后传来母亲不满的嘟囔:“这丫头!出去一趟,像丢了魂似的!问什么都不说!” 她来到水云波房间,听到里面传来打游戏的声音。她推门进去,看到水云波盯着电脑,满脸兴奋之色。 她站定,死死盯着他。 “唔,小蕙?”水云波抬头,怔了怔,“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嘴角还有一抹来不及收去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哥,微尘死了。”水蕙风睁大眼睛,空洞的眼神,令水云波背后泛起一股凉意。他有些慌乱地关了游戏:“怎,怎么会呢?” “他被人暗杀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想除掉他?”水蕙风看着他,看着那张已经变得陌生的脸,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是不是?” 水云波的脸孔扭曲了一下:“你胡说什么?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爱大哥。” 水云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放屁!” 水蕙风笑了,笑得悲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法国去么?” “你,你不就是为了逃避水微尘么?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水云波目光闪烁,他真的慌了。 “不,我看到了你写的日记,我还听到你和爸在书房里说的话,你们……真让我失望。” 水云波的脸一下子青了,他腾地站起来,盯着水蕙风,眼里泛起蓝幽幽的光,像一只月下的狼:“你……你早知道?” “是,所以,我料定是你买凶杀人,你想置微尘于死地。他那样善良的人,不可能有什么敌人,除了你!” 水云波向她逼过来。水蕙风没有退,她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哥,你是不是也想杀我灭口?没用的,大哥知道是你。” “哦?那他为什么还不来为他的男宠报仇?他没有证据!”水云波冷笑,“我的确对他说过,如果他爱上水微尘,我就杀了他。可他没有证据!就算他是家主,他能耐我何?”他的声音低下去,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就是要他痛苦,让他痛苦……他漠视我,我的痛,有谁知道?” 他蓦然瞪着水蕙风,眼睛赤红:“你鄙视我、唾弃我,因为我爱上了自己的堂哥,是不是?可水微尘他是大哥的表弟!凭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 “你说什么?”水蕙风骇然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你在国外,一定不知道国内娱乐报道揭秘的水微尘的身世吧?他父亲是麦思哲,星河影业总裁,他是麦思哲的私生子。麦思哲至今未娶,他年轻时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大伯母的妹妹夏水情,那个害死大伯母的女人!所以,水微尘是麦思哲和夏水情的儿子,是大哥的表弟!” “你胡说!”水蕙风的声音颤抖了,“这只是谣传,你没有证据。” “水微尘的眼睛和长相,还有他是麦思哲私生子的身份,这就是证据!” 水蕙风一阵晕眩,她倒退一步,用手捂住胸口。感觉心被撕碎了,脑子里像有无数针在扎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世界……怎么了? 她踉跄着往外走,却撞上一堵人墙。猛然抬头,竟看到自己的父亲水惊澜站在那儿,眼里布满阴云。 水蕙风闪过一旁,身子无力地抵在走廊上,用手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水惊澜大步走进房间,举起手掌,狠狠一巴掌扇在水云波脸上。水云波被扇得一跤跌倒,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脸,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嘴角一抹血迹,触目惊心。 “畜生!”水惊澜一把揪起水云波,左右开弓,狠狠抽水云波的脸,足足抽了十几个巴掌,他才把他推到地上。 “爸!”水蕙风完全被吓呆了,直到水惊澜停下手,她才如梦方醒地喊,“微尘还没死,爸,您饶了哥吧。” 水惊澜回头瞪他一眼,双目也已经赤红:“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个男宠?他的死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是水家的一条狗而已!我是为你哥这畜生!这个自轻自贱的畜生!” 水云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那张脸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可是他眼里闪动着桀骜不屈的光芒,他举手擦掉唇边的血迹,看着自己的父亲,平静地道:“爸,我爱大哥。” 水惊澜甩手又是一巴掌,咆哮的声音响彻栋大楼:“畜生!” 水云波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上来,一见眼前的情景,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你为什么……?” 水惊澜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恨声道:“家门不幸!”他指着水云波,厉声吼,“你马上给我走,走得越远远好。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收心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水云波与他对峙良久,微微勾了勾唇:“好,我走!” 那天下午,水云波揣着十万元银行卡,拎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K城。 二十四小时过去,微尘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可他一直处于昏迷中。水云川守在病房里,派四名暗卫:水溶、水沉、水湛、水泫轮流值勤,暗中保护。 一天、两天、三天,水云川整日整夜不能合眼,到第三天晚上,他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下巴上都是硬硬的胡子荏,脸色憔悴、目光黯淡,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岁。 秦霁风带了两名侍卫来,劝道:“云川,回去休息吧,让我在这儿陪着小尘。” 水云川木然道:“不,我不走。” “可你不能总这样,公司里需要你,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小尘醒来会心疼的。” 水云川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微尘:“不,小尘会很快醒来的,我再等等,再等等……” 秦霁风向身旁一名侍卫使个眼色,那名侍卫一掌劈在水云川脖子上,水云川昏了过去。 “对不起,云川,你需要休息。”秦霁风喃喃说了句,命令侍卫,“你们带他回去。他醒来,就说我甘愿领受责罚。” 第二天清早,一声护士的尖叫从微尘的病房里传出来:“快来人啊,病人不见了!” 秦霁风和水沉、水湛两名暗卫倒在病房里,病床上的微尘却不见了。 半个小时后,病房里再次传出吼叫声,却像负伤的野兽:“小尘——!” 据秦霁风说,下半夜突然背后刮来一股阴风,他被劈昏过去。而那两名暗卫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就失去了知觉。 水家的暗卫都是自小买入水家的孤儿,从水姓,七八岁起就接受训练,无论轻功还是武功都是一流的,怎么可能这样不堪一击? 微尘回来后,水云川在他的手机里偷偷装进了GPS,可他打微尘的电话时,却发现那手机被扔在病房的角落里。 水家出动所有侍卫、暗卫,通过黑白两道所有与水家有交情的势力,展开地毯式搜索,可是一直到新年到来,微尘仍然杳无音讯。 他们只查到,水云波买了一张南下的车票,孑然一身走了。而那个城市里,找不到水云波的身影。 处于崩溃边缘的水云川忽略了关在地下室的那名杀手,那人逃了。 那个新年下了场很大的雪,大年夜,水氏庄园冷冷清清。水云川一个人在微尘的房间里坐到天亮,没有烟花、没有笑声,只有一张微尘的剧照陪伴着他。 他把那张照片贴在唇上,反反复复地吻着,喃喃地唤:“小尘,小尘……” 欢乐是别人的,他有的只有回忆——关于微尘的回忆。 “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发短信给你,我换了手机,再也不会跟你联系。我这一走,可能十年,也可能二十年,或者永远不会回来。不管水微尘有没有死,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爱你。我的爱,可以卑微到尘埃,因为你是我的阳光。可是,你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不肯给我。所以,我只能属于黑暗——云波。” 第一百零七章:失魂 宽敞的房间,南面是一排落地长窗,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一室明亮。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几只海鸥鸣叫着,盘旋在近处的海面上。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沿海的树林,被阳光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纯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MOROSO真皮沙发、梵帝尼衣柜,沿窗的高凳上摆着一个圆形鱼缸,里面有几尾金鱼悠闲地吐着气泡。房间正中是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被,被子里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他好像已经沉睡了很久。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片羽毛,轻轻覆在他的眼睑上。那双闭着的眼睛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忍不住猜想,它睁开时会是怎样一种迷人的样子?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那种宛如童话故事中王子一般的俊美。 他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孩子般安详、柔和的气息,只是,眉宇间含着淡淡轻愁,像一个无法触及的梦。 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轻轻推开房间,仿佛怕惊动沉睡中的少年,他走路的时候,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可是就在他走近床边的时候,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睫毛微微颤动着,慢慢睁开眼睛。年轻人适时地挡在他面前,他知道,从长久昏迷中醒来,少年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 他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有了焦点,瞳孔由浅浅的褐色慢慢变深,最后变得漆黑。果然,漂亮得让人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少爷,您醒了?”年轻人惊喜交集,他恭敬地弯下腰,说的竟是非常标准的中国话。 少年想要起身,却觉得左胸一阵疼痛,他微微呻吟了一声,年轻人赶紧道:“少爷,您别动,我扶您起来。”伸过手臂,极其小心地把少年扶起来,并拿起枕头垫在他身后。 少年的目光缓缓掠过整间屋子,然后是窗外的大海,最后落在年轻人身上,黑色的眸子中慢慢溢出迷茫。他颤动着嘴唇,喃喃道:“我……是谁?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年轻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又迅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少爷,您刚刚醒来,想必饿了,我去给您拿点吃的过来。您稍等。” 他鞠了一躬,准备退下,却听少年急声喊道:“你等等!” 他回身,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中满是执拗:“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一句,声音已因恐慌而变得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了。 年轻人赶紧回来,单膝跪下,伸手握住少年的手。那只手在微微发抖,掌心里还有冷汗。 “少爷,您别害怕,您只是受了伤,又大病了一场,失去记忆,医生说,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少年摇了摇头,极力捕捉脑子里的印象,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充斥着他的胸膛。两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年轻人吓坏了,连忙掏出手帕,为他擦掉泪水。少年却挡开他的手,微湿的眸子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想知道我是谁。” 这一瞬间,他俊美的脸庞带着冷凛之色,令年轻人微微一震,神情愈发恭敬起来。 “少爷,您叫独孤忘尘,您父亲独孤忆是‘龙族’的魁首,这里是诺亚岛,我是您的管家,叫亚瑟·里奇,您叫我亚瑟就好。” 独孤忘尘?独孤忆?龙族?诺亚岛?这些名字听来都好陌生,忘尘抚着额头,眉心痛苦地纠结起来。 “少爷!少爷!”亚瑟连忙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少爷,您千万别多想,想多了会头疼的。您连伤带病,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我好不容易盼到您醒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否则,我没法向主人交待。” 忘尘感觉到他温柔体贴的动作,心里有些感动,抬起眼帘,向他微微一笑:“谢谢。” 亚瑟呆了呆,喃喃道:“少爷……您笑起来真好看。” 忘尘淡淡地扫他一眼:“你以前没有见过我笑么?” “哦,不,不是。”亚瑟连忙道,“我只是很久没见您笑了。” “不是才一个月么?” “可是,您经历了生死考验,对我来说,那简直就像……隔了一世。” 忘尘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这个管家,对自己应该是极忠心的吧?他弯了弯唇角:“你的中文说得真好。” 亚瑟灿然一笑:“谢少爷夸奖。”站起身道,“我去给少爷拿吃的来。” 忘尘点头。 等亚瑟离去,忘尘解开身上的睡袍,低头,看到左胸口一个狰狞的伤疤,看起来是枪伤。伤口虽已结疤,却仍然疼痛。他忍着痛,吃力地爬起来,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勉强挪了几步,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五官极精致,轮廓分明,像水晶雕琢的一般,却不显柔弱。身子过于消瘦,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十指修长,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那张脸太年轻,可为什么,觉得心境有些苍老?他暗暗揣摩着自己,可是毫无头绪。 胸口的枪伤是怎么来的?难道父亲的帮派是黑帮?自己小小年纪就加入了黑帮,遭到枪杀? “龙族”,这个名字听来古老而神秘,让他莫名地有些神往。他再挪几步,从西面的窗口望出去,看到对面还有其它建筑,尖尖的屋顶像城堡一样。这些,都是自己家的产业么? 然后,他注意到,屋顶上刻着类似图腾的东西,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龙的下面有两个英文字母:K.W 再往远处看,有连绵不绝的树林,还有低矮的山岭。 “少爷,您怎么下来了?”身后传来亚瑟责怪的声音,“身子还这么弱,怎么不好好躺着?” 忘尘回头,向他微笑。亚瑟的眼神立刻柔软了,把手里的托盘放下,上来扶他。忘尘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您要看,吩咐我拿镜子给您就好啦。”亚瑟的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少爷长得最帅了,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帅。” 忘尘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你真会说话。” 亚瑟扬扬眉毛,颇为得意:“那是当然,我可是完美管家,您以后会知道,我的好处多着呢。来,少爷,吃点东西吧。您刚醒来,不宜吃太多,我只给您盛了碗鱼片粥。您坐在床上,我喂给您。” “不,不需要,我的手又没事。”忘尘推辞。 “别,牵动伤口,万一又裂了,那该怎么办?” 忘尘心道,明明已经结疤了,怎么还会裂?不过看到亚瑟坚持的样子,他只好作罢。 亚瑟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忘尘边吃边问:“亚瑟,你几岁了?” “我二十五岁。” “那我呢?” “少爷十八岁。” “我爸爸不在岛上么?” “主人在英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估计得过一阵子才能来。这儿是主人度假的地方,您平时也是跟主人一起住在英国的,这次受了伤,主人派私人飞机把您送到这儿来,包括大夫和医疗设备。” “哦。”忘尘心里怅怅的,“爸爸没来么?” “他……”亚瑟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歉意,“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忘尘淡淡一笑:“我没关系。” 反正也没印象了,也许,父亲根本就不疼我?他这样想。 “主人吩咐我好好照顾少爷,主人对少爷十分珍爱。少爷,您千万别怪主人,他真的……” 忘尘抬了抬手,黑色的眸子中流过清浅的笑容:“有你照顾我,我很开心。谢谢你,亚瑟。” 亚瑟又有些发呆,看了忘尘半晌,才想起手里还拿着调羹,连忙喂到忘尘嘴里。 一碗鱼片粥吃完,亚瑟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嘴,把托盘拿下去,很快端了杯茶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褐色头发、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少爷,这是克里斯大夫,他来为少爷复诊一下。” 忘尘安静地配合,那位叫克里斯的大夫从头到脚帮他检查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少爷恢复得很好,亚瑟管家,我可以回去复命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是英语,可忘尘都听懂了。他发现,自己虽然失去了记忆,可并没有失去知识。 亚瑟点头:“放心。” 克里斯又对忘尘道:“少爷的身子还太虚,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要随便走动。如果实在闷得慌,可以叫亚瑟管家扶着,在楼下走走,最多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次不能超过十分钟。” 亚瑟冲他扮个鬼脸:“连时间都规定得这么死?” “这是必须的。亚瑟管家,你要为少爷的健康负责。”克里斯一脸严肃。 亚瑟连忙称是。 K城,水氏庄园,周日上午,欧瑶、秦霁风和水云川一起在客厅里。一个多月过去,微尘没有半点消息,水云川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欧瑶看着他消瘦清冷的面容,心疼地道:“云川,伯父已经不在,你身上的担子这么重,千万不能自己折磨自己。” 秦霁风也道:“是啊,你这样担心焦虑,并不能解决问题。” 水云川的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残雪未消。他想起,元旦前,微尘曾经回来,跪在大门口,请求见他一面,而他狠心地背转身去,把他拒绝在门外。那一天飘着雪,小尘一定很冷,他的心,一定更冷。 后来,他回来了,用忏悔和求恕的目光看着他,向他坦白他的身世。而他狠狠打他耳光,把他关在地下室里。 相聚那么短暂,冰雪刚刚消融,他就像一滴露水一样,滴在土中不见了。 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么?惩罚我对小尘的无情? 小尘…… “我知道,他还活着,我能够感受到。”他萧瑟的语声像院子里被风摧落的最后一片残叶。 欧瑶同情地看着他:“云川,你原来……这么痴心……” 只有秦霁风知道,他和微尘是兄弟,所以,他想,他应该能够感受到微尘的死活吧? “等清明那一天,我要去把夏水情的坟迁到K城来,葬在外公的墓地旁。” 秦霁风愣住了:“云川,你不是恨……” “让她落叶归根吧,这样,也许小尘也会回到我身边来。” “云川,你入魔了,你根本不信迷信。”欧瑶无奈道,“小尘失踪,根本是人为的,和天意无关。” “我知道,可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等他回来,知道他母亲的魂魄也回来了,他会高兴的。我以前伤了他的心,我想补偿他。” 欧瑶的鼻子忽然酸了。 第一百零八章:我想恢复记忆 忘尘的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唤着“小尘,小尘……”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感觉心口很疼、很闷,呼吸也变得困难。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倾听海潮的声音,一声声拍打着岸礁,一声声冲击着心房。 无边无际的荒凉、寂寞从四面八方袭来,像巨兽张大嘴巴,将他吞没。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窝里,心跳变得衰弱、缓慢,像一个行将迟暮的老人。 他在半醒半梦之间捱着时间,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又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梦里十分混乱,依稀有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带血的药棉,然后仿佛听到飞机螺旋桨的声音,最后隐约有四个字飘过耳际:“忘川一号”…… 他从梦中惊醒,背上汗涔涔的,想要回忆梦中的情景,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 亚瑟就在他床前,见他醒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少爷,您醒了?”依然是谦恭有礼的样子,唇边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是不是做噩梦了?” 忘尘微微摇头:“我……不记得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对自己非常重要、非常珍贵。 头还是昏沉沉的,可能是因为没睡好吧,气息也不稳,说话有些费力。昏睡了一个月,身体机能也跟着衰退了。瘦得脱了形,刷牙的时候,袖子滑落,露出的手臂纤细得像女孩一样。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应该有很强健的体魄。忘尘暗暗想,只要一有力气,立刻就要加强锻炼了。 “少爷,我扶您起来洗漱一下吧。”牙膏、牙刷、热水、毛巾,样样都准备得很齐全。周到细致的管家服侍他洗漱,又拿着梳子给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少爷,您头发长了,我一会儿给您剪一下吧。不过,您长头发的样子真美,我真舍不得剪呢。” 忘尘看看他,这家伙一头齐肩的金发,看起来倒是非常妖娆。只不过自己是中国人,不习惯留长头发,昨天镜子里看到,确实有些长了。 “还是剪一下吧,我不想看起来像个女人。” 亚瑟笑了,绿色的眸子像一汪湖水:“少爷,您要是女人,肯定是东方最迷人的女人……” “亚瑟,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忘尘扭头瞪他一眼。 亚瑟耸耸肩:“少爷,我说的是实话,您就算生气起来,也是最好看的。” 忘尘决定不跟他罗嗦,他换了话题:“今天我精神好一点了,一会儿吃过早饭,你扶我下去走走吧。我想看看外面的环境,也许,能找回一点记忆。” 亚瑟看着他苍白的脸,还有眼睛下一圈青黑色,有些不确定:“少爷,您真的行么?” “我没事。”忘尘没力气,可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对这个地方,还有亚瑟这个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失忆,至少会有熟悉的感觉吧? 亚瑟无奈:“好吧。” “对了,爸爸知道我醒了么?” “呃……”亚瑟的目光闪了闪,“他知道了。” “我想打电话给他,你可以给我拨通他的号码么?” 亚瑟沉默了一下:“这会儿主人还没起床呢,您先吃早饭,等会儿我帮您拨他的号码。” 吃过早饭,亚瑟扶他躺下,稍稍开了点窗,放新鲜空气进来。他收拾餐具下去,忘尘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碧海蓝天,隐约听到林间的鸟鸣,还有年轻女孩清脆的说话声。他不知道这岛上还有多少佣人,只是在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寂寞。 寂寞的是夜,尤其是当夜里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时。 楼梯上再次响起脚步声,亚瑟回来了,这次他拿了一个茶壶,还有一套理发工具。他给忘尘倒了茶,茶水刚刚倒进杯子里,就有一股沁人的芳香散发出来。忘尘想,这么能干又体贴的管家,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岛上的次数不多么? “少爷,佣人们知道您醒了,都想来拜见您,您有力气见他们么?” 忘尘答了个“好”字。 亚瑟欣然:“那我先给少爷理一下头发,让大家看到少爷神清气爽的样子。”他笑眯眯地看忘尘,“少爷,岛上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她们肯定会被少爷迷死的哦。” 忘尘无奈:“亚瑟,你样样都好,就是有点不正经。” 亚瑟咧嘴一笑:“能够让少爷开心,是我的荣幸。” 他让忘尘横躺着,扶着他的头给他理发,他的手艺很不错,没几下就搞定了。吹好头发,收拾好残局,拿镜子给忘尘看。忘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前面的刘海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愈发高贵,也减少了病中的孱弱。 他赞许地微笑:“亚瑟,你真的是全能管家,样样都会。” 亚瑟弯腰致敬:“多谢少爷夸奖。” 然后,他带了一群仆人上楼,两男四女,除了一位大叔、一位大婶,其余都是年轻人,他一一介绍过去:“这是麦克大叔,是花匠;这是阿曼大婶,负责厨房;这是杰尼,他负责进购岛上的食材;这三位美丽的姑娘:莎拉,负责洗衣;玛丽亚和贝拉,负责清洁。” 众仆人向忘尘九十度鞠躬,个个露出笑容。三位年轻女孩看着忘尘,几乎移不开目光。忘尘有些吃不消她们这种大胆而热情的注视,脸上发烫,但还是保持优雅的微笑,轻轻点头:“我记住你们的名字了,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少爷,您太客气啦。少爷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一定要多多进补,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哦。”这是阿曼大婶。 “少爷,现在虽然是冬天,可暖房里有好多花,少爷如果想要放一些在房间里,就告诉我吧。”这是麦克大叔。 “少爷,您的房间我们天天来打扫的,金鱼也是我们喂养的。”玛丽亚和贝拉邀功似地道。 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忘尘心里暖和起来。他想,虽然自己失忆了,可还有一群家人似的人在关注着他。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谢谢你们。”轻柔的声音,像春风吹过林间的花瓣。 三位女孩的眼神醉了。 等仆人们走了,亚瑟拿出一个手机,为他拨通一个号码,身子站得笔直:“主人,是,少爷想跟您通话。” 然后,他把手机给忘尘。忘尘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气息更加不稳了:“是……爸爸么?” 电话里传出一个略显沙哑却依然醇厚的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沉稳气度:“忘尘?昨天我就听亚瑟说,你醒了,我没有打电话给你,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不要埋怨爸爸。” 虽然看不到那个人,可是这声音……这声音似曾相识。微尘心头一热,眼角湿润了:“爸爸,我没怨您。我知道,您很忙。” “知道就好。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亚瑟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忘尘呆呆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爸爸这样冷漠,难道真的不喜欢自己么? “少爷……”亚瑟看到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有些无措,“主人他……” 忘尘微微摇头:“没事的。爸爸说,他会很快来看我。” “少爷,主人很关心您,他特意叫克里斯大夫给您制定了康复计划。等您身体恢复,他还会派教练来,教您武功和枪法。您之前会,可是生疏了。还有,他还要请钢琴教师,教您钢琴。” “钢琴”两个字拨动了忘尘心底最纤细的一根弦,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有如水的钢琴声从心底流过,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为什么?我这个年龄,学钢琴太晚了。”他茫然地看亚瑟一眼。 “主人说,少爷的性格刚柔并济,学钢琴,可以……冲淡杀气。” 忘尘眉心一动,杀气?他问道:“爸爸他,是不是黑道的首领?” 亚瑟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笑了笑:“很久以前,龙族的确是黑道,可现在,龙族做的是煤炭和石油生意。我们的生意几乎垄断了西欧市场,政府开始不满,采取制约措施,主人正在与政府交涉。所以,他这阵子特别忙。” 忘尘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他想到屋顶图腾上那两个字母,问道:“我昨天看到西面的房屋,那里是爸爸住的主宅么?” “是,少爷。” “屋顶上的图腾刻着K.W两个字,这代表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字的意思是King W, W是主人以前姓氏的首字母。” “以前的姓氏?爸爸以前姓什么?”忘尘脑子里的疑团越来越多,King?难道父亲的身份竟然像国王一样尊贵? “抱歉,少爷,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管家,不该问的事情绝不会多嘴去问。” 忘尘沉默。 下午,亚瑟把一张躺椅搬到海边,把微尘抱过去,让他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微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又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唤“小尘”,一声比一声温柔、一声比一声忧伤。这一次,他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声音。 他茫然望着蔚蓝色的大海,很久,拿出亚瑟给他的手机。他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手机上只存了一个人的号码:“爸爸”。 难道,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跟别的人联系过?或者,这不是自己原来的手机? 他犹豫了会儿,终于忍不住拨通那个号码。 “忘尘?”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威严和不耐。 “爸爸。”忘尘低唤,眉宇间尽是忧伤,“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恢复记忆?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很……心痛。” 那边一阵沉默。不知为什么,忘尘觉得,对面的男人生气了。 “忘尘,大夫说过,恢复记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你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声音变得严厉,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 忘尘收好电话,心头一阵疼痛。 同一天的晚上,水云川做了个梦,梦见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飘着一叶孤舟,船里躺着一位少年,他的身上铺满鲜花。那个少年,是微尘。他睡得很沉,像是已经沉睡了千年。 第一百零九章:谜 清明,隔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第二天雨停了,阳光却若隐若现。远处的山峰与近处的村庄都笼罩在一片蒙蒙的烟雾中。 微尘进高二前的那年暑假,高培曾奉水云川的命令来过滩里村,为微尘迁户口、赞助了村里五万元钱,并且到“赵萍”的坟上上了香。 老村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惊又喜道:“高先生,是你?” “老村长,这次,是我们总裁亲自来。” 老村长早就注意到高培身边那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帝王一样高贵逼人的气势,让他猜想他绝不是普通人。可是,这个人在注视他的时候,却微微笑了。这一笑,又仿佛春风解冻,万木复苏,让人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暖意。 可是,水氏的总裁怎么会这么年轻? 高培没有忽略老村长脸上的表情,他解释道:“这是我们新总裁,老总裁……已经过世了。” 老村长立刻露出歉意。 “老村长,我们这次来,是想把小尘妈妈的骨灰迁到K城去。因为小尘已经是水氏的人,他现在在读大学,大学毕业就会进公司当我的助理。”水云川的眸子中露出绵绵悠思,小尘,我这样说,就当你还在我身边吧。 “那小尘……?” “他这两天感冒发烧,来不了。”水云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疑惑,“不过,他托我问候老村长,还有村里的各位乡邻。他还让我问一下,陈奶奶的风湿病有没有好点了?” 老村长再无怀疑,甚至无比感动。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人,却关心下属到如此细枝末节的程度,实在是太仁慈了。小尘跟着他,真是福分。 “好,好,大家都好,陈奶奶的风湿也好多了,多亏了小尘和水总裁的帮助……”老村长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流泪,所以赶紧转移话题,“水总裁,我带你们去赵萍坟上吧。” “不,不用了,高培知道在哪儿。村长还是忙自己的事吧。”水云川婉言谢绝了。 再简单不过的坟墓,不过是一个土堆,插着小小的墓碑,墓碑上有赵萍的照片。水云川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已经完全找不出与母亲相似的痕迹。只是那双眼睛里,仍然能捕捉到一点什么——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 可是当初,在不知道微尘的身世时,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双眼睛,只是觉得赵萍不同于普通村妇,她身上有股知性的味道。 水云川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手下挖坟。他忽然感觉到异样,因为他发现坟里挖出来的土质比较疏松,并不像是经过三年的样子。 高培也注意到了,抬了抬头道:“总裁,这坟像是刚被挖过。” 水云川略一皱眉:“继续挖。” 坟,被挖开了,可里面根本没有骨灰盒,却有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培拿起那个小盒子,送到水云川面前:“总裁,您看。” 只是个普通的纸盒子,水云川正想打开,一名侍卫道:“老爷,让属下来看。” 水云川知道他有保护的意思,微微一笑:“不用。” 他打开纸盒,然后整个儿愣住。盒子里是一只劳力士手表,这只手表,水云川太熟悉了,它是自己父亲的! 夏水情的骨灰不见了,而坟里留下的是自己父亲的一只手表,这代表什么?难道,父亲在出车祸前,已经来过这里,带走了夏水情的骨灰,然后留下手表作为纪念?可是,车祸现场记录,父亲的车子明明是在往天荒坪去的路上,而不是回程中。并且,也没有发现什么骨灰盒。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父亲的车摔下悬崖,摔成了一堆废铁,车子里的三个人:自己父亲、关塞还有司机,摔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关塞和司机当场死亡,自己父亲被急救回K城,只过了一个晚上,便在次日凌晨抢救无效死亡。 水云川的精神处于崩溃状态,他完全没有留意父亲手上有没有戴那只手表。他只知道,父亲死时面目全非,入殓前,他们请了最高级的遗体整容师,为水惊涛整容。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里的伤疤又被狠狠撕裂,鲜血流了出来。爱和恨,都那么痛苦。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拿着那块手表,他呆立良久,挥挥手:“回去。” 手表,他带走了,这个地方,从此没有留念。一切,都过去了。 回K城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他想不通,这手表怎么会在夏水情的坟里。难道是现场记录有误?没有发现骨灰盒,可以解释为它被撞得支离破碎,根本找不到了。但来路还是回程,这会有错么? 他拨通肇事地交警中队的电话:“方队,我是K城水云川。” “水少,是你?”对方显然对他印象深刻,一提名字就想起来了。 “是我,我想再跟你澄清一下,去年十二月,在天祚山发生的那场车祸,我父亲坐的车是在往天荒坪去的方向,还是回来的路上?” “水少,当时的现场勘查记录,都曾给您过目。不会有错的。肇事司机的供述,也跟勘查结果吻合。您怎么现在突然……” “哦,没什么。”水云川摁了摁眉心,“我只是有些奇怪的发现,但不足以证明什么。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来请教您吧。不打扰您了。” 挂掉电话,水云川看向窗外。莽莽苍苍的山脉,绵延得看不到尽头的山道。阳光终于透出云层了,却驱不散水云川心里的谜团。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水清漪的来电。 “小姑。”水云川冷静的声音。 “云川。”水清漪的声音低哑干涩,“今天是清明,你帮我在大哥坟上上柱香,帮我向他忏悔,好么?如果不是我抓着水微尘的身世不放,他也不会去天荒坪,也就不会发生车祸……是我的错。我放不下仇恨,却害死了自己的大哥,如今,我追悔莫及。云川,我也听说,水微尘不见了,你肯定很难过……” 水云川怔了,心里霎时涌起千般滋味。小姑她,算是大彻大悟了么?如果没有父亲的死,她会明白过来么? 而自己,也是因为小尘的失踪,才会放下那些仇恨。 其实,放下,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解脱?对小姑也是。 他默然半晌,说了句:“谢谢你,小姑。”这声道谢,是真诚的。 水清漪一下子哽咽了,匆匆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水氏庄园,夜,水云川在水惊涛的书房里,他坐了很久。水惊涛死后,他整理过他的遗物,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茫然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爸,您能不能告诉我,夏水情的骨灰去了哪里,您的手表为什么会在她的坟里?”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谁给他答案。风吹过,隐约有衣袂掠过的声音,极其细微。 他走到门口,唤了声“水溶”。一条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老爷。” “你果然在这里。”水云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进来。” 他进去,坐到沙发上,水溶跟进来,重新跪下身去。 “水溶,你跟了老太爷几年?”灯光下,水云川的眸子幽深如潭。他在思索着什么。 “回老爷,十年。” “水家总共有几名暗卫?” 水溶一愣,目光闪了闪。 “说。” “一直以来,都是十三名。如果有人死了,立刻会有新的暗卫替补上去。” “我知道的有十个人,还有三人是谁?他们在哪里?”水云川眸子中光芒一闪。 “他们……跟着老太爷,是老太爷的贴身暗卫……” “我要见他们。” “老爷,属下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水溶宛如石雕般的脸上起了一丝裂纹,“他们是老太爷的暗卫,也是死士。老太爷生,他们生;老太爷死,他们死。” 水云川面色数变,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水溶起身后退,转眼消失了踪影。 爸,原来,水家还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水云川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 第二天晚上,水云川又招来水溶,向他低声交待了一些什么。水溶微露惶恐之色:“老爷,使不得。” 水云川脸色一沉:“照我的吩咐去做!” 水溶低头:“是,老爷。” 一周后,水云川拿到一份报告,读完那份报告,他面上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先是狂喜,然后是疑惑,再是愤怒,最后又变成担忧。 最后,他慢慢握起拳头,闭上眼睛,低低地吐出一句话:“小尘……我一定会找到你。”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诺亚岛,忘尘的身体已经康复。他在岛上四处漫游,想要寻找一些熟悉的东西,可是,对这个岛,他全然没有印象。 他只是一直在想那个梦中叫他小尘的人,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身边缺了什么,那应该是一个人的体温。 他总是微笑着,清润如水的笑容,让周围的人都为他着迷。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失落、迷茫和彷徨。他常常坐在海边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四月中旬的时候,独孤忆为忘尘指定的教练来了,那个男人三十二岁,高大健壮、肌肉发达,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头发是栗色的,眼神如鹰隼一般敏锐。 他的名字叫霍尔曼,德国人。 比他晚两天来的是忘尘的钢琴教师,他的名字叫查理,是个二十七岁的英国小伙子,长得十分英俊,蓝色的眸子如海洋,浑身充满浪漫的气息。 见到忘尘的第一天,他拥抱了他,并且在他耳边道:“我的王子,你这样高贵迷人,我会忍不住爱上你的。” 第一百十章:独孤忆 吹到耳边的温热气息,还有那磁性的男子声音说出的“爱”字,令忘尘心头莫名地起了一丝颤栗。和男人说爱?这个查理是同性恋么?还是仅仅开个玩笑而已?可为什么自己听到的时候,心里不但没有恶心的感觉,反而像是唤醒了某种记忆? 那个梦中唤“小尘”的人,那个紧贴着他的温暖胸膛……是男人。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每次想起他的时候,他心中就涌起一种深深的眷恋,还有难以言传的忧伤与怅惘。 自己,也是个同性恋吧?那个人,是谁? 隔着落地长窗,查理手中拿着一杯咖啡,专注地看着前面场地上对打的两个人:霍尔曼与忘尘。两个人的身高、体积明显呈不对等比例,一个高大健壮得像一头公牛,另一个虽然身材高挑,但太过纤瘦,和霍尔曼相比,简直是一只小羊。 还没开始动手前,查理就已经皱紧眉头,挂起一脸担忧。他无法想象他迷人的“王子”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那样他会心痛死的。 可是,慢慢的,他的唇角扬了起来。他发现他错了,忘尘不是一只小羊,他是一只小豹子。在霍尔曼凌厉威猛的拳势下,忘尘毫无惧意。他身形矫健,出手如风,虽然力道比不上霍尔曼,可他往往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进攻,他的身子仿佛能够随意弯曲,出招的姿势有时候令查理匪夷所思。 “查理先生,你入迷了。”亚瑟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施施然踱到查理身边,笑眯眯地看他。 查理微微闭起眼睛,好像深深沉醉了:“他的确让我着迷,他沉思的样子,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还有他和霍尔曼先生交手的样子……动与静,完美地在他身上结合,他简直……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真是……太迷人了。” “你是Gay”亚瑟突然低声问了句。 “是。”查理毫不避讳,“你有意见?” 亚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没意见,只是,我劝你,千万别爱上我家少爷。我感觉他像一个谜,一个我们猜不透的谜,谁也进不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不是失忆了么?内心一片空白,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突破他内心世界的时候。” 亚瑟有些吃惊:“你难道真的喜欢他?” 查理眨眨眼睛:“嗯,一见钟情。” 亚瑟摇摇头:“浪漫的男人,感情通常不可靠。” 查理但笑不语。 忘尘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拳术、剑法、射击、游泳、弹琴、看书、看电视、上网。他没有再打电话给独孤忆,独孤忆也没有打电话来。但他偶尔会听到霍尔曼打电话给独孤忆,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那个沉默冷峻、不苛言笑的男人,对他倒总是持褒奖的态度。 而查理在教他弹钢琴的时候,越来越喜欢跟他肢体接触,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温柔。他常常说一些幽默故事给他听,逗他笑,陪他一起在海边散步。 忘尘对他和霍尔曼都很尊敬,但明显跟查理亲密得多。可是这亲密之中还是有距离的,查理看得很清楚。他终于明白亚瑟的话,忘尘是个谜,他们谁也猜不透。他看似就在身边,温润地微笑,可其实像一朵云,飘在天边,无法触及。 英格兰,蔓特庄园,相较于都市的繁华,这里比较僻静。绿色掩映的庄园内露出尖尖的屋顶,屋顶上刻着龙形雕塑,还有两个英文字母:K.W。 水云川带着水溶、水湛两人,出现在庄园门口。 水溶跟在水云川身后,低眉垂眼,没有人看到他眼里微露的惶恐之色。 “我姓水,来自中国,要见此间主人。”水云川的意图十分简单。 佣人进去通报,一会儿就出来,引了水云川进去。 一位身穿银灰色西装、五十多岁的老人从客厅内走出来,举止沉稳,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精锐之色。他向水云川欠了欠身:“水先生,我是蔓特庄园的管家洛夫·李,欢迎光临,请进。” 客厅宽敞明亮,摆设简洁,但格调高雅。洛夫·李请水云川坐下,水溶、水湛站在水云川身后,高高大大的男人,看起来却仿佛完全没有存在感。那种长时间养成的隐藏自己的本能,在任何环境下都会自然流露。 洛夫·李的目光从镜片后面扫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吩咐佣人上茶,又彬彬有礼地欠身:“不知水先生登门造访,有何指教?” 水云川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周身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他抬眸看洛夫·李:“李管家,我刚才说过,我要见此间主人。” 洛夫·李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看起来却分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抱歉,水先生,我家主人身体不适,正在养病,不便见客。您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讲吧。” 水云川眯了眯眼睛:“我是中国K城水家的家主水云川。” 洛夫·李点头:“我看过电视里、杂志上关于水先生的报道,见过水先生的照片,刚才水先生刚进来,我就已经认出水先生了。” 水云川目光微动,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摆手道:“李管家站着干什么?这里是贵府上,我是客人。既然贵主人不便见客,那李管家就相当于是主人了,请坐下来,我们慢慢谈吧。” 洛夫·李却不坐:“我是管家,不好坏了规矩。水先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水云川见他执拗,也不坚持,问道:“冒昧来访,还不知此间主人尊姓大名?” 洛夫·李似乎有些生气:“水先生连这里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那么登门的目的……?” 水云川微微冷笑:“我正是奇怪,我连此间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却为什么我们家的暗卫会来到蔓特庄园?” 洛夫·李脸色一变:“抱歉,水先生,我不明白。” 水云川扭头向水溶示意,水溶从他拎着的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递给水云川。水云川接过,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李管家不妨看一下,这里是我们家失踪的三名暗卫的资料,这些资料由夜狼岛提供。据夜狼岛岛主轩辕夜称,这三名暗卫也是我父亲的死士,他们身上植有特殊的芯片,若是失踪,夜狼岛可随时帮助主人查到他们的下落,将他们追踪回来。而他们给我提供的地址便是蔓特庄园的所在地!请问李管家作何解释?” 洛夫·李拿起那些资料,一份份看过去。从水云川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他绷紧的下颌,显出几分怒意。 就在这时,他身上发出嘟嘟的声音,洛夫·李连忙拿出通讯器:“主人?是,我马上带他进来。”他看向水云川,“水先生,我家主人说要见你,请跟我进去。” 水云川站起来,示意水溶、水湛在厅里等,自己跟洛夫·李往里走,客厅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过走廊,上楼梯,二楼上铺着地毯。 洛夫·李推开一间房门,恭敬地弯腰:“主人,水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洛夫·李把水云川请进去,水云川见这房间很大,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光线,最靠里面的位置放着一张床,床上的布帐垂着,只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水云川闭闭眼睛,适应了一下光差,仔细看,这个人脸上白乎乎的一团,看不清五官。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洛夫·李拦住:“抱歉,我家主人的病容易传染,请别靠近他。” 水云川止步,却听那个人道:“你是水家新任家主水云川?” 不知为什么,水云川心头莫名地跳了跳,隐隐觉得这人给自己一种压迫感。他不由自主地点头:“是。” “水家上任家主刚刚亡故,水家局势未稳,水先生不在K城坐镇,千里迢迢赶到英国来,就为了那三名暗卫?”声音里带着责备。 水云川皱眉,沉下声道:“你是谁?你刚才监听了我和贵管家的谈话?”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叫独孤忆。虽然我病着,可这府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么,请问独孤先生,我水家的三名暗卫是不是在你这里?”水云川直言不讳。 独孤忆沉默了几秒,道:“轩辕夜竟然将这些资料泄露给你,他违规了。” 水云川眸色一暗:“我是水家现任家主,难道没有权力知道我们水家暗卫的资料?” “你该知道的,令尊自然会跟你说。”独孤忆道,“他没有跟你说,就是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水云川紧盯着那个人影,眸子中已有怒意,“家父突遭变故,意外身亡,他很多事情来不及向我交待。而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会知道?” 独孤忆一动都没有动,只是语速缓慢地道:“我是令尊的朋友,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了。只是,我在黑道,他在白道,所以,我跟他只是私下里的交情,没有摆到明面上。那三名暗卫,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如果我见到这三名暗卫,就说明……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苍凉的味道,令水云川心头蓦然一痛。难道,他真是父亲的朋友,而自己不知道?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个怀疑……根本不成立? 不,不对。 “独孤先生,我可以见见我们家的那三名暗卫么?” “可以。”床上的人说了声,似乎伸手摁了什么东西。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三条黑影出现在水云川身后,单膝跪下,向床上的人行礼:“独孤先生。” 水云川扭过头来,看向那三个人。几乎一样淡漠的没有表情的脸,却都棱角分明,十分刚毅。 “你们少主在这儿。”床上的人开口。 三人齐齐俯身:“少主。” 水云川盯着他们,心中起伏不定,面上却纹丝不动,他从身边掏出一只手表:“你们知道这手表么?” “回少主,这是家主的手表。” “那你们知道我父亲亡故后,它落在哪里么?” “我们不知。” 第一百十一章:扑朔迷离 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一道锐利的锋芒从瞳孔深处划过,水云川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三名暗卫情不自禁地把头低下去,身体却保持着笔直的跪姿。 洛夫·李看水云川一眼,如果水云川与他对视,必定可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赞赏之色。可是水云川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暗卫的头上,他没有看到。 “就算是父亲的命令,你们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自作主张、悄无声息地离去,你们还当自己是水家的暗卫么?”平稳的声线甚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令暗卫的脊背蓦然绷紧了。 “少主,属下知罪。”他们伏下身去,“请少主责罚。” 责罚?在“别人”的地盘上么?水云川觉得讽刺。他唇角牵出淡淡冷笑,正想开口,床上的独孤忆咳了两声:“水先生……” 水云川侧眸,把目光移向那张床。 “是我的错,本来就不该接受水家的人。既然水先生来到这儿,就把他们三人带回去吧。只是,看在我的薄面上,还请水先生饶过他们。” “看在您的薄面上?”水云川回味地重复了一遍独孤忆的话,“独孤先生言重了,在下,或者,如果独孤先生允许的话,容我自称小侄,因为您是家父的朋友——小侄到现在连世叔的尊容都没有见到,谈什么看在您的面子上?” 独孤忆似乎愣了愣,随即轻轻笑起:“惊涛的儿子,果然不一样,言词犀利。可是,我患了甲型肝炎,还在隔离期内,今天见你,是因为你找上门来,我怕引起什么误会……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见我一面,那我就让你见一见。”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撩起帐帘,露出脸来。 屋内光线很暗,可水云川至少看到了床上的那个人,首先留意的是他一头已经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老了许多。其次是他的脸,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脸色发黄,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有些黯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气势,让人无法把他跟这栋豪宅的主人联系起来。 独孤忆缓缓放下布帐,沙哑的声音道:“看到我这副样子了么?水先生,恕我不留你了。那三名暗卫,是你们水家的人,你还是带回去吧。他们跟你父亲很久了……”声音又苍凉起来,衬托着周围暗色的环境,令人感觉像一部老式电影,沉重而晦涩。 水云川点点头:“既然世叔这么说,我恭敬不如从命。世叔好好养病,小侄就此告辞了。” “洛夫,送送水先生。” 洛夫·李恭敬地应了声“是”。 三名暗卫站起身,齐齐向独孤忆鞠了一躬:“孤独先生,保重。”然后跟在水云川身后走出房间。 “抱歉,水先生。”洛夫·李望向水云川,“暗卫一直是主人亲自管辖,我并不知道……” 水云川摆手制止他:“李管家,你太客气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们到客厅,水溶见到那三名暗卫,眼里露出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水云川对三人道:“你们去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出来跟我走。” “是,少……家主。”三人应了一声,迅速离开。不到十分钟,就回到客厅,每人都只拎着一个简单的行礼包。 “李管家,我们走了。”水云川向洛夫·李微笑颔首。 洛夫·李送到门外,向水云川轻轻一躬:“水先生,恕不远送。” 蔓特庄园西面的停机坪,一架银白色的直升机停在那儿,水云川率五名暗卫走过去,到直升机前止步,对水湛下令:“你留下,暗中监视蔓特庄园,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水湛躬身领命。 “家主。”水溶恳求,“还是属下留下吧。” 水云川眸光一闪:“不,你跟我走。” 说罢径自上机,水溶与那三名暗卫立刻跟了上去。水溶坐进驾驶舱,螺旋桨轰鸣的声音响起,飞机离开地面,越升越高。 水云川的目光从那三名暗卫脸上划过,沉声喝道:“跪下!” 三人毫不犹豫地跪下去,垂眸恭敬道:“家主。” “反省自己,想好有什么话跟我说。如果老实交代,回去就免了你们的责罚。否则……”淡淡的尾音,却令三人呼吸一窒。 “家主,属下等都是奉老家主的命令,没有向家主禀报,属下知罪,甘领责罚。”其中一人道。 “奉老家主的命令?”水云川有些慵懒地靠进座椅里,微微阖上眼帘,眉间却浮起一丝倦怠,“前前后后,都是奉老家主的命令,对不对?” 那名暗卫惶然抬起头:“属下不明白家主的意思。” “那个独孤忆,他究竟是谁?”水云川微阖的眸子中光芒流转。 “是老家主的朋友。” “如果是老家主的朋友,他有必要在我面前演戏么?”沉吟的语声从水云川唇齿间滑出来,“他舍弃你们,是急于和水家撇清关系;他装病,是急于赶我走。” “不,独孤先生,他真的病了。” “真的病了?”水云川唇角微微勾起,“他脸色蜡黄,看起来确实像生了甲肝,可他忽略了他的手,他用手勾起帐帘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手,他手上的皮肤很白。他是通过监控,看到我的来意,怕李管家应付不来,临时化妆见我,想要蒙骗我的。我差点就被他骗了。” 三人低着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还有你们!你们三人是如何来到英国的?把你们的签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不,少主,我们是主动联系独孤先生,告诉他老家主亡故的消息,独孤先生才派私家飞机来接我们的。” 水云川想起独孤忆的话:“那三名暗卫,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如果我见到这三名暗卫,就说明……他已经死了。”这句话和事情的经过不符,好像是独孤忆故意煽情的,为了让自己确信他与父亲的关系? 水云川有深深的无力感,他看着低头而跪的三个人,一字字道:“我会让你们说实话的。” 蔓特庄园,房间里,洛夫·李打开窗帘,对床上的人道:“主人,他走了。” “我知道。”疲惫的声音,可是和刚才不同,听来醇厚而略显沙哑,“你叫使者过来。” “是。”洛夫打了个电话,又走过来,“主人,我帮您重新包扎一下吧。” “好。” 一盏茶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名黑色卷发,黑衣黑裤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沧桑,但他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泄露了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他从地毯上走过的样子,让人感觉他像一头黑豹,优雅、矫捷,还带着一丝危险的野性。 只是,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气息都已收敛,变得恭谨而谦卑,他跪下行礼:“主上。” “轩辕,不必多礼,起来吧。”此刻,床上的人脸上已包上白色的纱布,只把眼睛和口鼻露在外面。 “主上,我看到水家的飞机过去,是不是……?” “是,他找到这儿来了。是轩辕夜把三名死士的资料透露给他,还为他追踪至此。” 被称为轩辕的使者——龙族使者轩辕日,夜狼岛岛主轩辕夜的兄长,立刻火冒三丈:“主上,我打电话去问问这混蛋,他怎么敢这么做!” 在独孤忆的默许下,他拨通了房间内的电话,摁下免提。 “轩辕夜!”接通电话的瞬间,轩辕日的吼声就响起来,“你干的好事!” “哥。我犯了什么错?”对方装傻。 “你竟敢泄露水家死士的资料?你知不知道规矩!” 轩辕夜笑起来:“哥,我知道这违反了规矩,您要打要罚我都认,可千万别生气啊。您不知道,水家少主,哦,不,现任家主水云川,他孝感动天,且痴心一片,我实在于心不忍。” “你会不忍?你这恶魔还会不忍?”轩辕日铁青着脸,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你拿龙族的规矩当儿戏,仗着我宠你,料定我不舍得罚你么?” “哪里啊,哥。”轩辕夜讨好地笑,“我在您面前还不就是小绵羊一只?哪里敢称什么恶魔?我可没有恃宠而骄,我只是真的不忍心。我不知道您和主上在干什么,我也没插手,我只是给水家主提供了一些资料而已。反正那是他们水家的人,他也有资格知道不是么?好了,我知道我错了,您过来打我一顿,消消气,就饶过我吧。” 轩辕日气得想吐血:“轩辕夜!你都快四十了,不是十四岁,少在我面前讨巧卖乖。这次的事,我绝不轻饶你!” “是,是,使者大人,我也没指望您轻饶。那,是要我过去受罚,还是您过来?” “你给我滚过来!” 轩辕夜知道这次踩了地雷了,轻轻叹口气,万般无奈道:“好,我过来。” 搁下电话,轩辕日单膝跪下:“主上,对不起。” “与你无关,你起来。”独孤忆涩声道,“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但是,我会想办法弥补,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的。” 轩辕日站起来:“主上,属下听说,尘少爷在岛上一切都好,武功恢复得很快,枪法练得更快,霍尔曼夸他是学武的天才。” 独孤忆微笑:“是啊。” “主上的脸快要复原了,应该很快可以去看他了。” “是,丹尼斯说,最多半个月。我真是……很想见他。两个月前他打电话给我,我脸上动手术,不方便说话,只跟他讲了两句就挂了,那孩子心思细腻,怕是要觉得我冷落了他。” “主上,您这样,会不会对两位少爷太残忍了?幸好尘少爷恢复得很好,当初属下真担心,他身受重伤,还要服下忘川一号……” “轩辕,我比你更担心,可是,我别无选择。”独孤忆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十二章:血缘羁绊 K城,水氏庄园,刑房的门被缓缓打开。阳光照进去,渐渐驱散了一室阴暗。挨了五十鞭、在瓦砾堆上跪了一夜的四名暗卫:三名刚从英国回来的死士,加上水溶,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干燥开裂的嘴唇,凝在鬓角的汗渍,黯淡无神的眼睛已失去平时躲在黑暗中警醒锐利的光芒。 晨光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举步走进来,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心上。他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卫,神态恭谨。 “属下参见家主。”四人伏身行礼。光裸的脊背上遍布鞭伤,纵横交错,皮肉被撕开,未及流下的鲜血凝结在背上。这样一个动作,就让他们痛得流下了冷汗。 侍卫搬来一把椅子,水云川坐下,看着面前的四名暗卫。这样的惩罚不算重,可也不算轻。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快要跪不住了。 “下来,跪到我面前来。”他低声命令,语气是温和的。 四人没敢起身,小心地挪动膝盖,想要从瓦砾堆上下来,可是他们跪了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微微一动,人就向前倒了下去,匍匐在地。 水云川没有叫人扶他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四人调整呼吸,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到水云川面前,低眉垂首,静等水云川发话。 “反省了一夜,你们还是没话跟我说么?”水云川的目光从三名暗卫头上移过。 “家主……”其中一人嗫嚅道,“我们……” 水云川发出一个淡淡的鼻音:“嗯?” 费力地抬了抬眼帘,那人道:“属下等只知服从主人的命令……家主,属下没有别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我们都是老家主的死士,老家主生,我们生;老家主死,我们死。” 很好,这句话,够清楚了。水云川慢慢点头,然后转向水溶:“水溶,你呢?” 水溶慢慢仰起头来,眼神有些涣散,沙哑着声音道:“家主……老爷……属下不知身犯何罪?”叫老爷两字时,声音里已有了一丝感情,不像平日那么拘谨木讷。 水云川暗道,这个水溶,果然是与别的暗卫不太一样的。那一夜自己在父亲书房里,他就守在外面,而且故意发出衣袂拂空的声音,仿佛在提醒自己暗卫的存在。正因如此,自己脑子里才灵光一闪,想起向他询问府里有几名暗卫。 可是…… “是你把小尘受伤的事透露给老太爷?因为你窥见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对不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声音与脸色都变得冷峻,刹那间让人心神一凛。 “不,属下没有……”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回答,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失误,水溶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脑子顿时清醒了。而背上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水云川缓缓勾起唇:“你答错了,你应该说老太爷早就不在了,而不是你没有!”他脸上在笑着,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相反,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水溶身躯颤抖。 “可是,我要谢谢你,水溶。如果不是你,我得不到今天的答案。”他站起来,对身后的侍卫下令,“带他们四人回去,给他们上药疗伤。” 四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家主……” “回去养着,准你们休息半个月。” “多谢家主。” 水云川走出去。四人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刚才还充满威慑力的身影,此刻看来,竟是那么落寞。 没有人看到,水云川眼里有两点晶莹的闪亮。 爸,您是知道了小尘是您儿子,所以不惜把他劫走,想要分开我们,斩断我们之间的爱么?不,我相信小尘,他一定会回来的,他放不下我。 “家主,蔓特庄园的主人一直没有出门,只有一个黑色卷发的男人和那名管家进出庄园。那个男人看起来地位很高,出门时总是带着好几名近卫,气势逼人。” “家主,属下听到蔓特庄园的佣人叫那男人使者大人。” “有个叫丹尼斯的医生来了两次。” “家主,属下今天看到,夜狼岛岛主轩辕夜进了蔓特庄园。” 这是来自水湛的报告。 曼特庄园,西宅,轩辕夜一头齐肩的黑色卷发,耳朵上戴着铮亮的耳钉,高鼻薄唇,皮肤雪白,眼角微微挑起,三分冷傲、七分邪魅。三十七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起码小了十岁。 刚刚踏入二楼书房,脚还没站稳,迎面抽来的一巴掌将轩辕夜打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扑通跪倒在地。 “哥……”轩辕夜抬头看着自家兄长冷厉的面容,纵然平时嬉皮笑脸,此刻却半点不敢再放肆,弱弱道,“我错了还不行么?” “叫我使者!”轩辕日知道被弟弟叫哥的时候,自己总会忍不住心软,所以狠狠纠正他的称呼。 轩辕夜恭恭敬敬地俯身:“使者大人。” “你为什么要给川少爷那些死士的资料?你明明知道龙族的规矩,也明明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你怎敢公然背叛主上?这些年不管你,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我该给你醒醒皮了?!”轩辕日越说越怒。 轩辕夜默默抬头看他一眼,轩辕日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哀伤,他不禁心头一紧。 “哥,您跟在主上身边,难道不知道川少爷和尘少爷……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轩辕日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紧紧握了起来,声音微颤,“他们跟我们一样……” “放屁!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轩辕日突然暴怒,整张脸都黑了。 “呵呵,不一样么?”轩辕夜笑起来,笑得几分嘲讽、几分悲怆,“您为了龙族的使命,一定要娶妻生子,为龙族培养下一代使者。可是我呢?您把我放在哪里?我在岛上训练那些保镖、暗卫,人人都以为我冷面冷心,是个冷酷的恶魔。可我的心,我的心……” 轩辕日反手一巴掌,打断他的话:“混账!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这些话!我是你哥,一辈子都是你哥!你就为这种该死的理由违背规矩,你真……你真该死!” “是,我该死,我该死……”轩辕夜喃喃说着,慢慢解下皮带,把裤子退下去,转过身,跪伏在地,“请使者大人责罚!” 轩辕日一把夺下他的皮带,从中对折,狠狠抽向他的臀部。他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只知道抽打。而轩辕夜也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一声不哼地挨打。 一间书房中只听到沉闷的打击声。 就在这个时候,轩辕夜的手机响了,他怔了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轩辕日在他身后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水云川”。 “不许接!”轩辕日一把夺过手机,随手丢到一旁的沙发上。 轩辕夜扭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哥,真的……很残忍啊。” 轩辕日狠狠一皮带抽下去,用尽全力,抽得轩辕夜闷哼一声,身子一阵颤抖:“残忍么?他们是兄弟,你让主上情何以堪!” “见鬼的兄弟!见鬼的血缘关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轩辕夜嘶吼。 回答他的是轩辕日更加狠厉的抽打。 “使者大人。”门外响起一名近卫的声音,“主上听说轩辕岛主来了,命属下来告诉使者一声,请使者手下留情。” “我知道了,谢谢主上。”轩辕日弯下腰,轻轻扶起轩辕夜,“夜,疼么?” 轩辕夜扭头瞪他一眼:“你来试试?每次打我都这么狠……”声音煞是哀怨。而他臀上早已红肿一片。 诺亚岛,五月,沙滩、海洋、阳光灿烂,整座岛屿遍布绿荫、生机盎然。庄园里的花都开了,女仆们穿着色彩艳丽的裙装,笑容比鲜花还要明媚。 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到岛上,舱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从飞机上下来。 此刻,忘尘腿上绑着三十斤的沙袋,正在攀登岛上的一座山岭。他听到螺旋桨的声音,看到那架飞机降落在岛上。刹那间的狂喜,令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是爸爸,一定是爸爸来了! 尽管只是在手机里听过那个淡漠的声音,可他心里依然在期盼着父亲的到来。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他解下沙袋,提在手里,飞快地奔向庄园方向。 独孤忆带着两名近卫,走到主宅门口,亚瑟已经迎上来,标准地九十度鞠躬:“主人,您终于来了。” 独孤忆被这“终于”二字愣了愣,亚瑟立刻解释:“少爷嘴上不说,心里已经盼您很久了。” 独孤忆脸上泛起柔和的笑容:“我知道,他在哪儿?” “主人,您先进来,我去找少爷,他在外面练功呢。”亚瑟把独孤忆迎进去,亲自上茶,然后弯了弯腰,“主人,我去了。” 霍尔曼与查理也闻声过来,向独孤忆行礼,一个叫“主上”,一个叫“独孤先生。” “你们辛苦了。”独孤忆微笑颔首,“今天不用上课,我想陪忘尘一天。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应声退下。 亚瑟刚刚走出庄园没多久,就遇到了奔回来的忘尘:“少爷,主人来了。” “我知道。”忘尘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泛起红色。他把沙袋丢给亚瑟,一头冲进主宅。 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影,独孤忆怔在那儿,目光再也无法从少年脸上移开半分。几个月的艰苦训练,日晒雨淋,却没有让他的皮肤变黑。他依然白皙如玉,那双眼睛,像黑色的水晶,流光溢彩,充满期望、充满眷恋,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然后,眼圈慢慢变红了。 “爸爸?”他小声地唤,像是不确定,声音有些发颤。这个人,自己不认识,可却有着熟悉的感觉。心底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他。 “忘尘,过来,我是你爸爸。”独孤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忘尘扑过来,跪倒在独孤忆脚下,抬头唤道:“爸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傻孩子。”独孤忆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掉眼泪?”声音太温柔,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爸爸……”忘尘终于确定这个怀抱,那么真实,他身上的味道,是他熟悉的。 第一百十三章:打不掉的执念 到底是十八岁的少年了,被自己的父亲用这样亲昵的姿态搂在怀里,忘尘还是脸红了。他轻轻往后挣了挣。独孤忆看到他腼腆的样子,眼神更加慈蔼,和声道:“起来坐吧。” 忘尘应了声是,起身坐在侧面的沙发上,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可那张脸却并不显老,相反,他十分英俊,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更有上位者长期积累下来的尊贵、威严、沉稳、冷静的气质。 看着他的时候,忘尘不由自主想起房顶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母:K.W。亚瑟说,那是代表King W。自己的父亲,真的有国王一般的气度。 “爸爸……”因为失忆,就算面对自己的父亲,忘尘还是有些生涩和拘谨,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向父亲询问那个梦中唤他“小尘”的人。他隐约猜到自己是同性恋,而那个人是自己的恋人,可是父亲知道这件事么?如果贸然问他,父亲会作何反应? “怎么了?欲言又止的?”独孤忆从儿子眼里看到小心翼翼的探求和犹豫不决的矛盾,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可很快又恢复平静,“是不是怪爸爸冷落了你,所以有话都不肯跟爸爸说了?我这阵子委实太忙,有诸多不便,你别怪我……在你失忆前,我们无话不谈。” “不,不是。”父亲歉然的样子令忘尘心头软了一块,他急忙解释,“我没怪爸爸。只是,失忆后变得迟钝了,在爸面前……也不敢放肆。”垂下眼帘,温顺而乖巧的样子。独孤忆心头蓦然泛起一阵酸涩。 忘尘并没有说谎,对这个父亲,他有亲近的渴望,但也怀着敬畏,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他想,也许因为父亲是龙族的魁首,自己既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属下,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在岛上,我只是你的父亲。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今天一整天,你都不要训练了,我陪着你。”独孤忆深邃如潭的眼睛变得像一汪海洋,五月阳光下的海洋。温暖的感觉顿时涌进忘尘心里,他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爸,我想问您,除了您之外,我有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独孤忆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然后微笑:“有啊,轩辕使者,是我们龙族最忠实的下属,他的名字叫轩辕日,你叫他轩辕叔叔,很喜欢他。还有我们住的蔓特庄园的管家洛夫·李,你叫他李伯。” 这些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忘尘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那么,和我年龄相近的人呢?” “轩辕日的儿子轩辕陌,十七岁,龙族的少使者,将来追随你的人。你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练武,情同手足。” 轩辕陌么?十七岁的少年?不,不是他,自己梦中的人,应该比自己年长,他身上有成熟男子的气息。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 “不是。”他摇头,睫毛轻轻垂落,像一只疲惫的蝴蝶栖息在树叶上,“不是的……”喃喃的语声中有迷茫、有失落,还有求之不得的忧伤。 “忘尘!”独孤忆眼里的颜色深了几分,“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颓废、迷茫、失魂落魄,这是我们龙族少主的样子么!哪怕失忆了,你也要给我拿出少主的气度来!” 忘尘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起身,半跪在他面前,仰起脸来:“爸,我老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人……一个男人,他总在叫我的名字,他叫我‘小尘’,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温暖……想起他的时候,我心里会很酸、很痛。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爸,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好么?” 独孤忆的脸猛地沉了下去。亚瑟垂手站在一边,此刻陡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了一股压力。他不禁担忧地看忘尘一眼。 独孤忆沉默了几秒,那几秒令人心慌。然后他站起身,对忘尘道:“跟我上楼,到书房去。”又命亚瑟和他带来的两名近卫,“你们都别上来。” 二楼书房,一整套紫檀木家俱,尊贵而典雅。独孤忆在沙发上坐下,抬眸看着儿子,命令道:“忘尘,你跪下。”声音不高,却有些严厉。 忘尘跪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父亲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他心头一痛,忽然发现,自己很在意父亲的态度。那是因为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积威已久吧? “忘尘,你听着,我的话只说一遍。” “是。” “你喜欢过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辜负了你。你年纪小,感情又纯,一旦爱上,就会死心塌地地去爱。可那个男人比你年纪大得多,他只是玩玩而已。你知道他变心后大受打击,又恰好被人暗杀,中了子弹,几乎丧命。你大病一场,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爸爸很难过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可又很庆幸你忘了那个男人。 “你是我龙族的少主,你担负着龙族的使命,爸爸不允许你为感情放弃尊严。那个男人,他不值得你去爱!既然已经失忆,你就再也不要去追问自己与这个人的过去,那样只会让你难堪和痛苦!” “可是……”忘尘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爸爸,我的感觉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很爱我……” 独孤忆气急,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啪”的一声,忘尘的头被打得偏过一旁。他一下子被打懵了,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回头看着父亲,这个沉稳如山岳的男人,此刻竟然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他的心又痛了,真真实实的痛。 “爸爸……”他哽咽了一下,缓了缓,才重新开口,“对不起,儿子不该惹您生气。可是,我不想逃避……爸,我想恢复记忆,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去,我都要去面对。” 独孤忆用颤抖的手指着他,面色发黯:“你……你这孽障!我以为你重生一次,会脱胎换骨,没想到,你看到我,问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那个男人!他对你的影响力就这么强?就算失忆了,他还在扰乱你的心? “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结果,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还不知悔改! “我没办法让你恢复记忆,你能不能想起他,这要看天意。但是,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收心,不许胡思乱想。我给你半年时间,恢复状态。过了今年,我就要把你带回英国去,让你参与龙族的事业。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不,我不要什么事业,我只想知道我的过去。忘尘漆黑的眸子饱含着祈求,望着父亲沉痛的脸,喃喃道:“爸,我只想见见他,请让我……见见他,好么?” 独孤忆的手掌再次扬起来,可是,当他看到忘尘那双痛苦的眼睛时,他这一巴掌却再也打不下去。 他咬了咬牙,狠狠心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爸爸……”忘尘垂下头,低低地、却坚定地道,“儿子不孝,不该违背您的意愿。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有权力知道。” 独孤忆气得头发晕,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一阵气血涌动。好不容易调整呼吸,他盯着儿子,沉声道:“忘尘,你是想爸爸教训你么?” 忘尘一愣,倔强地抿了抿唇:“儿子不改初衷,爸爸要教训,请尽管教训好了。” “放肆!”独孤忆大吼,但吼声压抑着,听起来比暴怒更添了一层痛心疾首,“畜生!你真是比石头还顽固!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脾气!” 他腾地站起来,大声喝斥:“跪到沙发上去,把裤子退了!” 忘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血液从脚底往上冲,瞬间涌到脸上、涌进脑子里。脱了裤子挨打?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出来,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以前,自己也曾被父亲这样责罚过么? 好像……不是他,那会是谁? 他满脸通红,却不敢违逆,爬起来跪到沙发上,解下皮带,极艰难地把裤子退下去,伏在沙发背上。尽管是五月,可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是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啪”,一藤条抽在臀上,忘尘疼得一颤,那层鸡皮疙瘩瞬间消失了。“知错没有!”身后的男人厉声斥责。 “爸,我错在忤逆了您,可是……我想知道那个人,没有错……” “啪”,更狠的一藤条抽下来,独孤忆打完之后,手心都被震麻了:“不许再想他!不许再见他!” 忘尘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独孤忆见他如此,真的气狠了,一连串的藤条抽下来,恨声道:“你若坚持,我便打到你服软为止!” 火辣辣的疼痛,像是火焰在燃烧,从一点蔓延出去,到整个臀部。不断叠加着,一层层肆虐他的神经。 忘尘的神思却飘移出去,这种感觉好熟悉。 “敢?把规矩都忘了?” “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再犯,加倍责罚。” “做错了事还敢跟我顶嘴,我惯的你?这阵子对你好了,你就皮痒了?” ……谁的声音?是谁的声音?那么遥远,支离破碎。他想要抓住那些声音,可是他们又消散在他脑子里。 他伏在沙发上,身后持续不断的抽打,伴随着脑子里翻腾着,想要挣翅而出的画面,他头痛欲裂,神志也有些模糊了。 独孤忆见他闭着眼睛,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来,半边脸上露出迷离的表情,像是有些意识不清。他立刻停下手来,轻轻唤了声:“忘尘?”却听忘尘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少爷……” “嗒”的一声,独孤忆手中的藤条失手跌落,他一把扶起忘尘,急声唤:“忘尘!忘尘!” 忘尘扭过头来,睁开眼睛,眼神慢慢清澈起来,却带着隐忍的疼痛。 “忘尘,你……想起什么来了?”独孤忆勉强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 忘尘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可是,我很心痛,比您打得都痛……” 第一百十四章:三生石上证前盟 药是独孤忆亲手给忘尘上的,忘尘感觉到上药的那只手动作十分轻柔,甚至有轻微的颤抖。他在想,父亲是疼自己的吧?是自己这样冥顽不灵,所以令父亲痛心失望了? 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就像慢性毒药,已经侵入到他骨头里了。哪怕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也让他难以忘怀。 饭菜是亚瑟为他端来的,那双绿眸默默注视着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后用一贯温柔的声音道:“少爷,主人本想和你一起用餐的,可他怕你坐着屁股疼,所以命我把饭菜端给你。” 忘尘脑子里仍很浑沌,他拼命想要记起什么,所以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伤上。被亚瑟提醒,他抬起头,失神地看了亚瑟一眼:“亚瑟,我父亲……他吃过了么?” “主人没吃,他说,他没食欲。” 忘尘一怔,慢慢从床上下来:“亚瑟,把饭菜端回餐厅去吧,我去和父亲一起吃。” 亚瑟顿时欢喜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去准备。少爷,主人还在书房,我扶您过去找他吧。” 忘尘向他微笑:“我没事,可以自己走,你去忙你的吧。” 他蹒跚着下了楼,到主宅,上二楼,走向书房。书房门半开半闭着,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指缝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抽。香烟已经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可他浑然未觉,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的样子……竟是如此颓废。英俊的面容看起来灰蒙蒙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刺痛了忘尘的心。 “爸爸。”忘尘大步奔进去,完全不顾臀部被裤子摩擦出来的刺痛,迅速从独孤忆手里夺下那支烟,将它摁灭在烟灰缸里,“爸,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听亚瑟说,您很少抽烟的……”心里一阵揪痛,他呼吸一滞,缓了缓才道,“亚瑟已经准备好午餐了,请您下去吃吧,我陪您。” “我不饿,你去吃吧。”独孤忆疲惫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王者之势,只是一位普通的、被儿子伤了心的父亲。 “爸,我等了您三个月,今天好不容易见面……请您不要生我的气好么?”微尘跪下去,弱弱的声音,自我放弃一般,“儿子知道错了,再不会忤逆爸爸。” 孤独忆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想通了,不再想见那个男人?” “是,我不再强求,也不会问爸爸他是谁。”他俊美的脸庞笼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淡淡如玉,微微仰首的姿势表现出全然的顺从,“请您别再生我的气,别气坏身子。爸爸,和我一起去吃饭好么?” 这样温驯的表情令独孤忆惊喜交集,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苦笑道:“死小子,打一顿才会学乖,是不是?” “不是的,儿子只是不想看爸爸难过。”低低的声音,却像一柄小锤,轻轻撞了一下独孤忆的心脏,酸酸疼疼的感觉扩散开去。 亚瑟为忘尘放了一块厚厚的垫子在椅子上,忘尘坐着仍然很疼,可他忍着,坐姿挺拔,规规矩矩,没有露出任何不妥。 吃完饭,独孤忆对忘尘道:“到爸爸房里休息吧,爸爸跟你说说话。”忘尘还是顺从。 侧身躺在独孤忆床上,独孤忆就坐在他身旁,慢慢品着亚瑟给他倒的茶。父子俩无声地用目光交流,有一种温情像细细的暖流,在他们中间流淌。 “爸爸,这岛上没有什么引起我回忆的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忘尘低喃。 “你失忆了,这里对你来说当然是陌生的。”独孤忆垂眸看茶杯,遮住眼底的心疼与歉意。 “可是第一次打电话给爸爸,觉得爸爸的声音有些熟悉;今天看到爸爸,也觉得很熟悉。” “那是因为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独孤忆看儿子一眼。不知为什么,忘尘觉得他眼里不仅有自己,还通过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眼神,流露出沧桑。 “爸爸,我们龙族的图腾,上面那个K.W,亚瑟说,W是我们以前的姓氏,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以前姓什么?” 独孤忆犹豫了一下:“……独孤氏以前姓水。” 水?忘尘一下子明白了,水,water,首字母就是W。可是,这个姓氏像一粒小石子,落进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在忘尘心里漾开。水,水,好熟悉的字。 “那,为什么要改姓独孤呢?” “在古老的年代,我们水氏曾经当过天朝一个小国的国君,后来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其中一支分离出去,改姓独孤(仅是小说,请勿考据,历史上的独孤氏出自刘姓)。我们用W做标识,就表示不忘祖宗。” 忘尘点点头,他在心里牢牢记住了一个字:水。他在默念这个字的时候,感觉就像春天的湖水慢慢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水,这个字一定与自己有关。 父子俩聊了很多,直到忘尘睡着。独孤忆轻轻抚摸着熟睡中少年的脸,用手指一点点勾勒他的五官,这张脸现在变得丰神如玉,不再那么消瘦、那么憔悴了。下巴的轮廓也圆润了许多,不再尖削。 他温和地微笑,满足而又舒心地。 晚上,忘尘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亚瑟劝他:“少爷,坐着不舒服,就别上网了,等好了再玩不迟。”忘尘把他往外推:“整天不能动,我无聊死了,你就让我玩吧。父亲在这儿呢,你也不去伺候他?” “哟,小祖宗,主人就是要我服侍您啊。您现在是伤患,需要特殊照顾。”亚瑟夸张地道。 忘尘失笑:“去你的,谁伤患啊,不过被打了几藤条,有什么了不得?我以前一定没少挨打。” 关上房门,拉下窗帘,忘尘点开中国的网站,搜索独孤氏和水氏的信息。他搜了很长时间,坐了很久,久到臀部的伤痛都变得麻木了。蓦然,一则新闻跃入他眼帘:“K城水氏集团新总裁水云川在短短三个月内,收购K城两家房地产公司,商业界翘首瞩目,皆称后生可畏。” 下面是详细报道,还附有一张水云川的照片。 忘尘的身子整个儿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被无数细密的电流击穿,麻麻的疼痛一直蔓延出去,直到四肢百骸。 这个人……这个人…… 敲门声响起:“忘尘。”是独孤忆的声音。 忘尘一下子惊醒过来,迅速关了网页,起身开门。 “怎么了?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独孤忆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又向房间里看了一遍。他看到电脑开着,眉心掠过一丝暗影。 “没,没什么。”忘尘吸了口气,赧然道,“刚才,我在看恐怖小说……爸,您请进。” 独孤忆仔细看了他一眼,忘尘眼神清澈如水,完全没有半点撒谎的影子。 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脸:“这么大人了,还看恐怖小说?够无聊的。” 忘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爸,今天我是很无聊嘛,功也没练,琴也没练。” “哦?那是嫌爸爸来的不好了?是我推掉你今天的课程的。” “不是。”忘尘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脸微微红了。 独孤忆坐下,招手让忘尘坐到他身边,道:“身上伤没好,明天的课我也给你推了,养两天。正好陪陪爸爸。” “是,爸爸。” “明天搬到主宅去住吧,那边有客房,收拾一下,条件不比这边差,离爸近一点,爸爸可以多看看你。” 忘尘心里一涩,怎么感觉,父亲和自己分离了很久?以前不是住在一起的么?只是自己受了伤,才搬到岛上来住的。 他还是顺从地应了。 独孤忆走后,忘尘忍不住又去查了水氏集团的网址,查到总机。他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心脏跳得很厉害,手心里都冒出汗来。现在自己这里是晚上,可中国那边还是下午,所以,打过去,应该可以联系上那个人吧? 终于,他下定决心拨通了那个号码,那边传来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您好,水氏集团。” “请帮我接你们水总裁。”忘尘努力克制着紧张的情绪,可是握着手机的手指已经痉挛了。 “好,请稍等。” 转接的铃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好,水云川。” 忘尘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个声音,他一定听过的。他闭上眼睛,耳边全是那个人唤“小尘”的声音……水云川,水云川,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在耳边回响。 “我……我……”他颤抖着,语不成句“我是……”我是谁?他突然怀疑了。独孤忘尘?他不知道如何对水云川说。 就在这时,他听到水云川骤然拔高了声音,激动地喊:“小尘,是你么?小尘,小尘?你说话!”那声音,像一道闪电从手机里射出来,劈开眼前的夜空,劈开忘尘的脑子,甚至……劈开了他的心脏。 小尘,他在叫小尘?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叫他小尘的人……是他,是他……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忘尘的脸颊流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哭,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 “小尘,你说话啊。”像是抓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却唯恐一伸手它就会消失一样,水云川的声音小心翼翼,害怕得有些发抖了,“小尘,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忘尘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着,“我在诺亚岛,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你失忆了么?”震惊,然后了然,“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周围有什么人?别害怕,相信我,我是你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相信我,小尘……”水云川试图安抚他,他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微尘现在的状态,他肯定处于极度不安中。 “我,我叫独孤忘尘。” “那么,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独孤忆?”水云川的声音极其冷静,他已经在刹那间认定了一切。一切推理、一切猜测,都是真的。 “是,您……您认识他?”下意识的,忘尘——不,微尘用了敬称。他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是自己眷恋的,也是自己爱戴和仰慕的。 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瞬间就得到了认证,犹如三生石上的盟约,刻下了,就是三生三世的纠缠…… 第一百十五章:大结局 “小尘,你不叫独孤忘尘,你叫水微尘,你是我水家的人,是我的爱人。” “去年一月二十八日,你被人暗杀,中了子弹,在医院昏迷三天后,突然失踪。” “你的父亲不叫独孤忆,他叫水惊涛,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对,我们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别害怕,我们彼此相爱,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老天爷也不能!我们的父亲……他也不能!” 水云川沉着、刚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字字掷地有声:“我安排好工作,马上坐飞机过来,明天就到你那边,你等我。” 微尘脑子里轰轰乱响,那些词句拼凑在一起,好像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拼接起来,不断在脑子里晃动,像老式的电影,模糊的影象,无数雪花……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 “小尘!”水云川心痛到极点,声音变得焦灼,“别担心,别害怕,一切有我,有我在。我马上过来,你别多想。” “好。”微尘温顺地应了一声。 水云川的心一下子放回到胸腔里,他慢慢挂下电话,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流泪了。 他的小尘,虽然失忆了,但还能找到他,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小尘,我的小尘……他含着泪,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微尘脱力般垂下手臂,手机轻轻滑落到地毯上。 “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结果,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还不知悔改!”——父亲的吼声又在耳边响起,原来,自己爱上的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难怪父亲那么生气。 忘尘,忘尘,父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想让自己忘记前尘往事,彻底斩断与大哥的感情? 水微尘,原来,这才是你的名字。微尘,卑微如尘埃的生命么?那些过去,是不是很不堪? 他像游魂一样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漆黑的眼睛像一个深洞,里面燃烧着幽幽的火焰。 微尘,你不仅是同性恋,而且还和自己的哥哥上演了一出不伦之恋。 “乱仑又如何?我们碍着谁了么?要天打雷劈,就让他劈我好了!”是谁的声音在咆哮? 一声闷雷从天边滚过,紧接着是一道闪电。五月的天,已经有暴风雨了么?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夜。 许多碎片从微尘脑海中掠过:贫瘠的小山村、开满栀子花的庭院、赵萍、夏水情、老爷、少爷、琴房里的琴声、青橄榄、星河影视基地、金戈铁马…… 他昏了过去,昏过去的时候,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少爷,少爷,这是怎么啦?”迷迷糊糊中听到谁的呼唤,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喉头一阵腥甜,刚一张嘴,一口血就咳了出来。 “少爷!”是亚瑟,惊慌失措的脸,颤抖着伸出手,为他抹去唇边的血迹,还有的血迹,赫然落在洁白的被面上。 “亚瑟,我没事……”他微笑,“不要惊动老爷……” “可是,少爷这样……”亚瑟不安地搓着手。 “没关系,我没那么脆弱。亚瑟,给我倒杯水漱漱口,嘴里还有血腥味。” “哦,哦,对不起,少爷,是我考虑不周。”亚瑟慌忙倒了水来,让微尘漱口,他自己坐在床沿上。 微尘看看窗外,窗帘遮着,看不见,只是外面很安静:“刚才下过雨了么?” “是,下过一场雷雨,现在雨停了。我是看到少爷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看看,才发现少爷倒在地上。对不起,少爷,是我照顾不周。”亚瑟愧疚地低下头。 “我真的没事,不必自责。”微尘伸手,轻轻摁了摁亚瑟的手背,唇角露出笑容。 这笑容,竟让亚瑟看呆了。他发现,少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沧桑过后的宁静和淡泊,还有——释然。 早饭过后。 “爸爸,我有话跟您说。”微尘目注自己的父亲。那场车祸没有夺去他的生命,可是,他的头发都花白了。自己醒来后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而且,他那么匆忙就挂了电话,不是因为他冷漠,也不是因为他忙,是因为他自己也在治疗期间吧? 听说,“他”入殓时面目全非,专门请了遗体化妆师为“他”化妆。那具尸体不是父亲,但父亲的脸肯定是毁了。那段时间,他除了治伤,还要接受整容吧? 他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独孤忆,不,确切地说是水惊涛,看着眼前的儿子,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儿子的眼神太清透,他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 “跟我来吧。” 二楼书房,房门被关紧。微尘跪下去:“爸爸……”喉头发紧。这声爸爸,原是自己不敢奢望叫的,可是,现在终于叫出来了,却成了一条深深的鸿沟,将他与大哥隔开了。 “忘尘?”水惊涛的心沉了下去,儿子眼里含着泪光,抿紧的嘴唇却流露出他熟悉的倔强。微尘,是不是他回来了? “爸爸,请叫我一声尘儿好么?您以前这么叫过……我是您的儿子,您和夏水情的儿子……” 轰的一声,水惊涛心底的堡垒瞬间崩塌了,脸上迅速失去血色,他呆坐在那儿,泥塑木雕一般,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 “爸爸,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一切。我记得,我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主上吩咐,给少爷用忘川一号’,然后,我又失去了知觉。”微尘一直在微笑,“爸爸,您想让我忘掉一切,是不是?忘川这个名字,真的很贴切呢。人死之后要经黄泉路,过忘川。忘川河上忘川水,喝下它,此生的一切都将忘记。而我,也不会再记得我的……云川大哥了……” “尘儿!”水惊涛一声嘶吼,撕心裂肺,面色变得灰败,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你还知道云川是你大哥?你们俩,明明知道,却还做出这种背德乱仑之事。你们……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螺旋桨的声音。水惊涛蓦然变色,指着微尘,又惊又怒:“你,你跟他联系了?”那样沉稳的人,此刻几近崩溃。 “是,爸爸,对不起。儿子不孝……” 水惊涛猛地举起手掌。 微尘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巴掌掴上来。很久,没有疼痛。他睁开眼睛,却吃惊地发现,他的父亲流泪了。 “主人,有位水云川先生求见。”门外,响起亚瑟的声音。 “请、他、进、来!”四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是,主人。” “等等,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水惊涛匆匆擦去眼角的泪水。 “是。” 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了,水云川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米色的风衣,衬托出完美的身材比例,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意,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正午的阳光。 微尘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水云川的眼睛。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都沦陷了。 “老爷……”眼泪,随着声音滑落下来。只有一滴,却烫伤了水云川的心。 水惊涛像被定格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两个儿子,瞳孔,一点点收缩。喉咙口,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水云川跪下去,就跪在微尘身边。他执住他的手,十指交缠,然后,一起望向他们的父亲。 “爸,我和小尘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骄傲的大儿子,第一次向他说求字。 “爸,只要您不说,麦叔叔不说,在国内,没有人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只为和大哥在一起。他是我的老爷、我的爱人,但,永远不会是我的大哥。求您,成全我们。”温润而隐忍的小儿子,为了爱,宁愿以卑微的身份存在。 “小尘……”水惊涛心如刀绞,眼眶一点点红了,“你为什么这么傻?只要你们俩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我会把龙族的生意交给你。你是受人敬仰、一呼百应的魁首,你站在高山之巅……” “不,爸爸,我什么都不要,那是大哥的,他才是水家的家主、龙族的魁首。您的一切都是他的,我只要他,只要追随在他身边就好了。”微尘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您,爸爸。” 水云川扶住微尘的手臂,把他拉起来,让他与自己并肩。他正视自己的父亲,目光灼灼:“爸,如果您要惩罚我们,您可以剥夺我的一切。我,哪怕失去所有,也要得到小尘!”他的声音,在整间书房里回响。 水惊涛的眉心皱成深壑,眼睛里有浓重的黑色,深沉如夜。他沉默片刻,咬了咬牙,站起身:“你们留在这儿,我出去走走,让我想一想。” 等他出去,水云川一把把微尘抱进怀里,吻上他的唇。他已经控制不住,失而复得的狂喜将他的身体烧得滚烫,在微尘嘴里辗转的舌头也变得滚烫。他急切地品尝着微尘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疯狂。 吻着,吻着,一滴热泪落在微尘脸上。水云川搂住微尘,把他的脸埋进自己脖颈:“小尘,小尘……”声音里带着鼻音。 微尘紧紧回抱着他,呜咽道:“老爷,我很想您,我一直……都在想您。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可您总在我的梦里,唤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记得我,肯定会回来的。”冷峻的男人,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捧起他的脸,“让我看看你,好好看看你。”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吻了上去…… 水惊涛呆立在海边,任由海风吹皱他身上的衣服,吹乱他的头发。潮起潮落,一如他此刻澎湃的心绪。 “独孤先生。”漫步而来的人竟是微尘的钢琴老师查理,他扬起唇角,蓝色的眸子中有光芒流转,“您看起来很烦恼?” 水惊涛没有回答。 “我看到直升机,还看到直升机上下来的人,那个年轻人,他长得很像独孤先生。我觉得,尘少爷的谜就要解开了。” “谜?”水惊涛不解地看他一眼。 查理耸耸肩:“我曾经想追求尘少爷,可亚瑟对我说:他像一个谜,一个我们猜不透的谜,谁也进不了他的内心世界。我看他经常发呆,经常神思恍惚,他看得出,他在思念一个人,虽然他失忆了,可这个人仍然在他心里,占据了他的心。所以,别人无法走进去。” 他看水惊涛一眼:“这个人,是不是今天来的年轻人?” 水惊涛淡淡一笑:“查理,你问得太多了。” 查理依然微笑:“我只是希望独孤先生不要烦恼,你们中国人喜欢说随缘,我也想对独孤先生说,一切随缘好了。缘份这个东西太难得,而有它,才有幸福的开端。独孤先生,如果你希望你喜欢的人、或者你关心的人幸福,那就让他们随缘吧。” 水惊涛怔然良久,点点头:“谢谢你。” 查理转身翩然离去。 水云川和微尘在书房里跪了很久,直到两个人的腿都痛到麻木。水云川连夜坐飞机赶过来,一夜未曾合眼。可是因为有微尘在,他完全不觉得疲惫。而微尘痴痴地看着水云川的脸,痴痴地回应他的吻,感觉自己像饮了醇酒,浑身酥软,晕晕乎乎。 他们都忘了双腿的刺痛,彼此相拥,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吻不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惊涛重新返回书房,一眼看到两个儿子正在热吻。他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来。 两人迅速分开,微尘的脸瞬间红透,水云川也有些尴尬。 “你们起来吧。”水惊涛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罢了,已经这样了……他摆了摆手,背转身去,不让两个儿子看到自己的表情。晨光中,他的背影有些孤独、有些沉重,语声缓慢而艰涩,“我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我是个狠心的父亲。” “不,爸爸……”微尘惶然。 水惊涛再次摆手,阻止他的话:“可是,我不想再妨碍你们,我已经努力过,却不能阻止你们的荒唐行为,那么,就当是天意吧。云川,我欠你的,让你小小年纪失去母爱;尘儿,我也欠你的,让你从小没有得到父爱。所以,我补偿你们。反正,水惊涛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独孤忆。我会一直待在英国,眼不见为净……” “爸爸?您不回水家去么?”微尘急切地道。 “不,回去,每天看到你们兄弟恩爱……我的心脏会受不了。何况,只有我不在,云川才是当家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只有这样欺骗自己,才不会愧对列祖列宗。就像你们,不称兄弟,只称主仆一样,都是在自欺……” “爸……”水云川喃喃地唤了一声,突然觉得实实在在地愧对父亲,“对不起。” “已经这样了,无可挽回。与其让你们俩都痛苦,不如让我一个人寂寞。看来,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毕竟,给你们和自己都留了条退路。” “爸,我早就猜到您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猜到我还活着的?” “清明节的时候,我去搬过夏水情的坟,想把她的骨灰迁到K城来,可是,她的骨灰不见了,坟里却留着您的手表。那时候,我就起了疑心。” 微尘一震:“老爷……?”您不是最恨我母亲么?怎么肯去为她迁坟? 水云川递给他一个宽容的眼神,继续道:“然后,我从水溶口中问出还有三名我不知道的暗卫,我再去问轩辕岛主,他给我指引了方向。从蔓特庄园回来后,我更加肯定您还活着。” “是,我到英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挖了你小姨的坟,把她的骨灰带到英国去。在她的坟里,我的人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张照片,一张是我年轻时的旧照,一张是水情变成赵萍后的照片,还有一张小尘小时候的照片,背面写着:惊涛,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叫微尘。下面署名水情。” 微尘的眼睛朦胧了,是的,这些,都是他按照母亲临终前的吩咐去做的。 “看过那些照片后,我就肯定了,小尘是我的儿子。我给水溶下令,叫他留意你和小尘的动向。然后,我知道你们……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我无法接受,所以,趁小尘中弹受伤的时候,将他带走,再用药物让他失忆。” 水云川一惊:“原来是您……” “是,是我给小尘服了忘川一号,那是一种让人丧失记忆的药。” 水云川怔在那儿,半晌,心疼地看着微尘。微尘轻轻捏一下他的手,微笑,摇头。 “水家分成两份产业,一份在国内,是白道;一份在国外,是黑道。国内是公开的水氏,国外是隐秘的独孤氏。它有一个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名字,叫做龙族。国外的这份产业,都是在每代水家家主二十五周岁之后,才会告诉他的,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有龙族的存在。 “夜狼岛岛主轩辕夜,他的哥哥轩辕日就是龙族这一代的使者。轩辕家代代有人做龙族的使者,他们是我们最忠心的下属,世代为我们打理龙族的产业。我在国内,一直遥控指挥他。而他,也是通过远程视频和通讯器跟我联系的。” 水云川这才知道,原来轩辕夜和自己父亲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难怪,他会把那三名死士的资料泄露给自己。 “所以,夜狼岛也属于龙族,属于我们水家。” 水惊涛到这时才转过身来,对两人道:“坐下吧。” 三人一起坐在沙发上,水云川和微尘正襟危坐,保持着以前一贯的尊敬。 水惊涛轻轻吐出一口气,陷入回忆中:“在天祚山发生那起车祸时,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摁下了和轩辕日的紧急通讯频道。他收到示警,知道我有性命之危,立刻带着丹尼斯、克里斯两位医生,开着直升机赶来营救。 “他们联系上我的三名死士,直接赶往医院,那时候已是深夜。我恰好有片刻的时间苏醒过来,我从来不相信鬼神,可是那个晚上,我奇异地看见了小尘的母亲。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她告诉我,小尘是我和她的儿子……” 水惊涛闭了闭眼睛:“其实,我早该怀疑,因为从第一眼见到小尘起,我就莫名地想去关心他、爱护他,可是,在调查过小尘的身世后,我接受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以为,我只是因为他长得像水情,所以才那么喜欢他。后来我想,这也许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逃避,只是我不自知。 “在L市出差的时候,清漪打电话给我,说小尘是麦思哲和水情的私生子,所以,赵萍一定就是水情。那时候,我第一个念头不是相信小尘是麦思哲的儿子,而是相信,小尘是我的儿子。 “所以,当我灵魂出窍——我无法解释,姑且称为灵魂出窍吧,当我看到水情,听到她的话,而轩辕日来救我,我迅速做了决定。我命令他们从太平间找一具与我身材相似的尸体,制造我死亡的假象。而我跟他们走,然后,我就再次昏迷过去……” “可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医院。”水云川不敢置信地道。 “轩辕用了龙族特制的迷药,他把你们迷昏过去,而你们醒来,根本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可是,爸爸您为什么要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微尘其实已经想到,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我想去查找你的身世,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把尘封的旧事掀起,云川对你母亲恨之入骨,一旦他知道你的身世,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你小姑,一直对你虎视眈眈。甚至水家其他的人,难免会把这件事大做文章。所以,我想用自己的‘死’,将这件事彻底平息下去。” 水云川想起水清漪在清明那天打给他的电话,心中叹息,父亲这么做,还真的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小姑已经忏悔了,并且不再追究小尘的事。 可是,父亲错估了自己的反应,他对小尘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了恨。 “还有,我有一个私心,如果我‘死’,并且证实小尘是我的儿子,我想用龙族的资产去补偿他。那样,云川永远不会知道龙族的存在。”说到这儿,水惊涛抱歉地看水云川一眼,可水云川根本没有任何不快。 “可后来发现,我错了。你知道小尘的身世后,竟然没有杀他、没有报复他,反而依然爱他。于是,我才狠心带走了小尘。” 一切真相都已经明了。 水惊涛沉沉地叹息:“尘儿,我对不起你……还有,以后跟着你大哥,委屈你了。” 微尘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干净如水:“只要爸爸原谅,我没有什么委屈的。” 原谅么?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水惊涛又看向水云川:“云川,你先把水家的产业做好,等你二十五周岁,我就把龙族的一切交给你。当然,我会在国外帮你,直到我老了,干不动了。” “不,爸,您还年轻,又不是真的不在了,龙族的事,还是您自己去打理吧。”因为舒心,水云川略略露出调皮的一面,“您让我少点负担,我才能和小尘好好生活啊。” 水惊涛苦涩地一笑:“你们……这两个孽障,我管不了你们。” 水云川在岛上留了一晚,那晚,微尘向他请求:“我想留下来,陪爸爸几天,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尽过孝道。只有在这里,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叫他爸爸。老爷,您先回去,好么?抱歉,我……” “我明白。”水云川摸了摸他的脸,那双澄澈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深情,让他的心酸软难当。其实,自己何尝尽过孝道?这么多年来的冷漠,现在想来,真的后悔了。 父子三人在书房里谈到很晚,水惊涛对水云川只有一个要求:“水家必须要有传人,所以,回去后,找个代孕机构,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水云川觉得这种事很残忍,因为那位代孕的母亲,在生出孩子之后,就彻底与孩子分开了。剥夺母爱,这是他不想做的。可为了父亲的意愿,他同意了。 第二天,水云川回中国去了。而微尘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两个月。 七月,微尘回到水家。 “老爷,您还要送我去夜狼岛么?”他问水云川。 “不,我再也不舍得我的宝贝离开我了。”水云川搂着他,温柔呵护。 九月,微尘重新入学,进K大。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他就修完了大学课程,顺利毕业。 十九岁,微尘加入水氏集团,先任总裁秘书。那一年,水云川二十四岁。他们找了代孕服务机构,在水云川的要求下,微尘也拿出了自己的精子。结果很幸运,两人的精子都受孕成功了。 第二年,微尘升总裁特别助理。同年八月,两人先后抱回了两个婴儿:一个是水云川的,长子,水云川给他取名水慕尘,小名水果;另一个是微尘的,女孩,水云川给她取名水依云,小名水晶。 微尘一直抱怨,说水果这个小名太像女孩了,可水云川特别喜欢,每天围着摇篮,“果果”、“果果”地叫。孩子气的样子,让微尘哭笑不得。 “傻瓜,你知不知道,幸福中的男人都是这样幼稚的?”这是韩凌对水云川的评价。 “早知道孩子这么可爱,我们也去弄一个了。”卓越开始酝酿他和韩凌的生子计划。 两个粉嘟嘟的小面团,惹来无数怜爱。 水云川向外界公然宣布,微尘将是他一生的唯一所爱。舆论哗然,网上对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公司一阵波动后,在水云川睥睨一切的傲气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坚定中,趋于平静。水家也同样。 微尘的身世,就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没有人再关注。而那个漂泊在外的水云波,一直杳无音讯。 水蕙风从法国发来信息,祝福水云川和微尘。她的话很简单:微尘,只要你幸福,我就快乐。 水微尘,这颗光芒一闪而逝的流星,用自己的执着换来了幸福,还有安宁。他曾经的粉丝们,在网上默默祝福,没有了激愤之词,只有遗憾。 “小水晶,你要快快长大,长大起来,一定会像你爸爸一样漂亮。”水云川在哄着摇篮里的女儿。 “老爷,什么漂亮不漂亮,那是形容女孩子的。”微尘抗议,脸上有些发烫。 “好啦,我说错了,罚我吧。”水云川唇角挑起戏谑的笑意。 “怎么罚?” “吻我喽。”某人理所应然。 “你……”微尘窘迫不堪。这个人,真的越来越没正经了。不是说有了孩子的男人会长大么?他怎么反倒变小了?明明平时一脸家主和总裁样…… “你不吻,我就主动请罚了。”水云川毫不犹豫地吻上去。微尘瞪大眼睛,有你这么“请罚”的么? “唔,唔,不,不要,孩子们还在看着呢。”他狼狈不堪地推他。 水云川嗤笑:“他们才多大,就懂这个?” 孩子在摇篮里咯咯笑,微尘的脸变成了红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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