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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年之胤礽重生——byvendre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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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合约

 以佟国维为代表的出使尼布楚与罗刹国人商谈议定两国边界的使团,在二十六年上元节过后的第三天回了京。 胤礽代康熙出城迎接,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为了表示诚意,胤礽一大早便去了,在城门口等了近一个时辰佟国维一行才终于出现。 马车在胤礽的前方停了下来,佟国维下车走上前来就要行大礼,胤礽连忙扶起他,笑着道:“这些虚礼便免了吧,舅公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可着实是辛苦了。” “为皇上办差是奴才的本分,不敢言辛苦,许久不见,太子爷可还安好?”佟国维客气地与胤礽问着安。 “劳舅公惦记了,一切都好。” 胤礽把佟国维请上了自己的车,让他与自己同乘一骑,便下令回了宫去。 一路上,俩人客套地随口闲聊,胤礽恭维佟国维不负皇命,顺利与罗刹国人签下合约,算是替皇上解决了一桩心事。 佟国维谦逊道:“奴才不过都是听从皇上的指示,给皇上跑跑腿而已,要说功劳,自然当属皇上才是。” 胤礽无奈笑了笑:“那就舅公也算得上是劳苦功高,舅公,那合约可在你这里?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是自然。” 佟国维没有多想,便取出了那装在檀木盒子里的合约展开了呈与胤礽看,尼布楚条约起草时用的是满文、俄文和拉丁文三种语言,以拉丁文本为最后文本,是经过两国代表团签字盖印交换的正式公文,佟国维怕胤礽看不懂,便只给了满语版的那份给他看,胤礽草草看了一遍,内容与他记忆里的如初一致,于是冲那小心保存在最下头具有对两国约束效力的拉丁语所写的正式条约扬了扬下颚:“我想看看那个。” 佟国维虽然有疑惑,却也还是取了出来,解开了上头绑着的细绳,将之呈到了胤礽面前。 看胤礽当然是看不懂的,不过无妨,他的目光扫过,落在了最后的落款签字盖印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有了这份东西,我朝与那罗刹国以后便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胤礽道。 佟国维叹道:“但愿那些人能信守承诺吧。” 回宫之后,佟国维将签回来的合约呈上给康熙,又禀报了与罗刹国人商谈时的一些细节,康熙显得很高兴,大清是战胜国,这份条约本身就代表着他的政绩,而与罗刹国议和就边界问题达成了共识,也意味着他终于是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对付准噶尔叛兵了。 佟国维包括跟随他前去议谈的一众使团官员都受到了康熙的褒奖,而原本就位极人臣,此番又添上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笔的佟国维,自然是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国舅爷的身份,无上的圣宠,再加上一个统掌后宫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女儿,一时朝堂之上几乎是人人艳羡,明珠索额图之流,统统都只能是靠边站了。 索额图肚里的肠子都块悔断了,心里埋怨了胤礽无数遍,当然他不敢当着胤礽的面说就是了,只不过他不说,胤礽却未必不知道,光是从克宁的态度便能窥知一二,于是最后胤礽让克宁带了八个字给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索额图摸不透胤礽这又是打得什么哑谜,不过既然胤礽这么胸有成竹,而功劳也已经被抢了,他除了在心里酸一酸实则也是无话可说了。 同样对胤礽的行为捉摸不透甚至心悸的人还有一个,便是胤禔。 佟国维带回来的那份条约他也在康熙那里看过,初看并无不妥,只是后来他仔细回想,却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劲,回去之后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的典籍,才终于是找到了印证,合约上所盖印章并非出自罗刹国两位沙皇,而是他们的摄政王公主的金印。 王印和皇印自然是不同的,问题便出在了这提前了两年签订合约的时机,罗刹国的政权这些年来一直掌控在索菲亚公主手里,而他们的官方公文上所盖印章也皆是出自摄政王之手,虽然提请与大清议和派使臣与大清和谈的确实是摄政王,原本盖上她的印章也无可厚非,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只是胤禔却知道,罗刹国即将发生一场政变,摄政王很快就要下台,一旦彼得沙皇掌控了实权,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一切经由索菲亚公主之手而出的政令,很快盖有她的金印的所有官方公文都将成为一张废纸,那么,这一份条约,罗刹国还会承认吗? 想到这,胤禔顿时就明白了胤礽当初让索额图称病不去尼布楚的用意,只是,第一,胤礽为何会知道彼得沙皇一定能赢过摄政王顺利亲政?第二,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只是不管心里如何惊疑,胤禔也不想在胤礽面前表现分毫,倒是借着他答应的跟着他一块与那洋人师傅张诚学习西学的机会,去毓庆宫的机会却是多了起来。 而这日兵部里没什么事,他去转了一圈便回了宫,照旧直奔毓庆宫而去。 胤禔进门的时候,张诚正在给胤礽和胤祉讲学,胤礽没让他见礼,做了手势示意他噤声,直接坐下便是。 张诚正讲到兴头上,胤祉的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是听入了迷,而胤礽一手支着下巴,却是若有所思。 胤禔坐下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这个洋人师傅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眼前这片茫茫坤舆并非天圆地方永恒不动,而是一个时刻围绕着太阳运动的球体,谓之地球,地球围着太阳转称公转,每转一周的时间便是一年,而同时,地球也会绕着南北两极之间的连轴自转,每转一周的时间便是一日,在西方,这一学说被称之为日心学,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和实验观测证明。”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胤禔忍不住插嘴道。 张诚道:“贝勒爷,新生事物,尤其是初看很匪夷所思的东西,难免被人诟病,日心学初次被人提出之时,也曾受到抨击无数,到如今随着学说的渐渐完善和越来越多的观测资料作为佐证,在西方已经显少有人会怀疑这一学说的真实性了。” 胤禔撇了撇嘴,没有再争辩。 胤祉却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既然地球是个圆的,我们怎么不会掉下去了?” 张诚笑了笑,道:“三阿哥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也正是臣准备要说的,我们之所以不会如您所说的‘掉下去’,便是因为一股指向地心的力道将我们吸附在了这地球上头,且不止是地球对人有吸引力,我们对地球同样也有吸引力,在这宙宇之中,万物之间都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引力,这便是所谓的万有引力定律。” 张诚的话让胤祉瞪大了眼睛,诧异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胤礽思索了一阵,却是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弄出来的?” “很多的人,在西方我们所学的东西与清国这里的很不一样,研读历代古籍专研人伦理道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多的人却是致力于探索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欧罗巴各国都有许许多多教授这些东西的学校,在里头人们学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并能学以致用,这才是我们开办学校的目的。” 胤礽偏了偏头:“若是我朝派人前去,你们肯教吗?” “若是有心学,那自然是欢迎的。” 胤礽笑了笑:“我朝能人也不少,只可惜被埋汰了的也多,他日若是有机会,倒确实是可以派人前去开开眼界。” 讲课结束后,张诚便告退回了去,胤祉也跟着走了,胤禔却是留了下来,看了看胤礽因为听课听得太久略显疲态的神情,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方才跟张师傅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不过不是现在,胤礽随口答道:“那不过是顺着他的话恭维他而已。” 可胤禔却觉得胤礽这话不像是真话,他确实是忽略了,眼前这个胤礽,与他记忆里的那个早年力争在汗阿玛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尽善尽美的皇太子,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的胤礽多了些随意和懒散,但私下里的一些行为,却远比以前那个更让人难以揣摩,胤禔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些很不妙的预感。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回想这几年时光,胤禔有些恍然,他竟然全然没有怀疑过,或者说他心里下意识地在抗拒这一种可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胤礽见他突然就发起了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就先回去吧。” “哦……” 胤禔无意多留,草草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胤礽皱了皱眉,莫名其妙,这又是怎么了? 69、心愿 慈宁宫。 胤礽跪在床榻前,轻握着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之人的手,慢慢给她揉按着,他的眼眶有些微红,细看之下会发现眼角还泛着泪光。 进入二十六年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便一直是如此没有起色,多半时候是缠绵病榻,偶尔能睁开眼人却不甚清醒,总是说着胡话,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能说个几遍,说过了没多久便又忘了,身体则更是虚弱,只能喝点流质的汤水,太医开的药几乎是刚入嘴又吐了出来,人看着便是一日复一日的虚弱下去。 康熙心急如焚,一众太医几乎是日日都守在慈宁宫,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太皇太后,不过就是在熬日子了。 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两个月,先是淑惠长公主与苏麻喇姑日日夜夜守着太皇太后,过分的担忧心焦加上年岁也确实大了,俩人很快便熬不住,先后病倒,康熙也不肯让她们再这样熬着,责令她们必须回去休息,之后胤礽主动请愿搬来了慈宁宫照顾太皇太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在她身边,亲力亲为地伺候照顾。 对太皇太后所做的一切,胤礽皆是发自真心,太皇太后是他的乌库玛嬷,曾祖母,是他活了两辈子,唯一一个不问缘由自始至终都疼宠着他对他好的人,他是真心实意的,将之当做自己的至亲之人。 曾经他还不明白这一份难得的亲情的可贵,现在想来,这却是他仅有的。 迷迷糊糊间,床上睡着的人又开始说胡话,眼睛却并没有睁开,胤礽凑上去细听,她说的是蒙语,似是梦见了她曾经在草原的岁月,断断续续地不成句,却听得出其中的喜悦。 胤礽叹了叹气,他的乌库玛嬷这一生也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却到底,心底还有一直念着想着的东西,那是支撑着她这一生的信仰,不像他,活了两辈子,唯一的信念便是追逐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除此之外,细想起来,他连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在胤礽怔愣间,太皇太后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缓缓转向了他,顿了一下,微抬起了手,胤礽连忙回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乌库玛嬷,您醒了,您还好吧?我去给您叫太医进来。” “别,”太皇太后微摇了摇头,制止住了他的动作:“我没事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别叫那些太医进来,我看着他们烦。” 胤礽乖巧地点了头,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扶着她半坐了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让她靠着,太皇太后拉着胤礽的手,一会儿笑,一会儿感叹着,许久,才慢慢说道:“就这么一眨眼的,保成也长大了。” 胤礽轻抿起唇,太皇太后抚了抚他的手背,又道:“本来还想看着你们这些小辈娶媳妇再给我生玄孙的,可惜我怕是没那个福气等不到了。” “不会的,”胤礽宽慰她:“乌库玛嬷好生歇息,慢慢调养身体,能好起来的。” “你啊,也不用说这些漂亮话来安慰我,我自个的身体自个清楚,能活到这个岁数,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我也该知足了。” “乌库玛嬷……”胤礽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 “保成啊,乌库玛嬷与你说句心里话,当初你汗阿玛立你做太子也有我的意思在里头,这些年,我看着你从那么一点点大的娃娃长成现在这样谦逊有礼进退得当的少年,乌库玛嬷心里很安慰,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没有娘,能这么懂事当真是不容易,乌库玛嬷心疼你啊。” 胤礽垂下了眼:“有乌库玛嬷和汗阿玛的教导,胤礽不敢放肆。”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汗阿玛也是明君,大清在你们手里会越来越好的,乌库玛嬷就算走也走得安心了,日后你要好好帮衬着你汗阿玛,要跟你的那些哥哥弟弟们好生相处着,知道吗?” 胤礽慢慢给太皇太后掖了掖被子,避重就轻地说着:“乌库玛嬷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的话,他愧不敢当,曾经他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都没有保住,何谈让大清越来越好,而这一次,他要做的事情,注定还是会让他乌库玛嬷失望。 但是他别无选择。 太皇太后又叹着气笑了笑,对胤礽眼里流露出的执拗有些无可奈何。 沉默了一阵,胤礽缓缓问道:“乌库玛嬷,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太皇太后一怔,想了片刻,道:“我的心永远都在那片大草原上,要说心愿,若是能在那里长眠,我这一生便再无憾事了。” “乌库玛嬷是想回草原上去吗?” 太皇太后不答,只是苦笑了笑,眼里闪动着的迷恋之色却是印证了胤礽的话,胤礽心下轻叹,他汗阿玛怕是不会同意吧。 “乌库玛嬷,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您会如此喜欢那片草原?” “那里……是我的家啊,”太皇太后陷入回忆之中,缓缓说道:“草原的天永远都是那么蓝,草也那么绿,大家在一起总是欢笑着的,在草原上可以随心所欲地唱歌舞蹈,就连跑马也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太皇太后已然老迈到浑浊的双目此刻却闪烁着动人的华光,曾经的记忆把她带了回去,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年华,最无忧的岁月,是她出生长大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那这宫里呢?” 太皇太后又是一怔,半响过后轻拍了拍胤礽的手,叹道:“以后……你便会明白的。” 即使坐拥天下,这皇城也永远不过是将人禁锢于此的一座牢笼罢了,那些肆意和无拘无束的岁月是再也回不去了,越是高处便越是不胜寒,最终她面前这个她最为疼爱的曾孙也会用无数的面具把自己的本性隐藏把自己伪装起来,她虽然心疼他却也知道这是他唯一自保的方式,这是她帮不了他的,她连自己都帮不了。 胤礽轻点了点头,道:“乌库玛嬷,您今个儿说了很多话了,先歇歇吧?” “好,好。”太皇太后的脸上也确实露出了疲态,只是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帘子被人撩了起来,赫舍里氏端了个盆缓步走进来,在床榻前跪了下去,小声道:“太皇太后,让奴才给您擦擦身子吧?” 胤礽扶着太皇太后躺了下去,对赫舍里氏道:“劳烦姨娘了。”之后便出了门去回避。 半个时辰后,赫舍里氏出来时,胤礽正靠在殿外走廊的栏杆边看着院子里的雪景发着呆。 赫舍里氏犹豫一阵走了上前去,胤礽回过神,转头冲她笑了笑:“乌库玛嬷睡着了吗?” “已经睡了。” 胤礽点头:“这些日子多亏了姨娘在伺候乌库玛嬷,着实是辛苦了。” 因为身体失禁几乎是丑态毕露,太皇太后并不愿意让下头的那些奴才近身伺候,赫舍里氏是除了淑惠长公主和苏麻喇姑外唯一一个被她认可的人,所以身为贵人的赫舍里氏却是在慈宁宫里做起这些粗使下人做的活,不过她倒也是尽心尽责,不仅是胤礽,康熙自然也看在眼里。 “能伺候太皇太后是我的福分,太子爷,您方才是不是与太皇太后说了许久的话?” “是啊……” 赫舍里氏一阵唏嘘,捏着帕子抹了抹微红的眼睛,叹道:“看太皇太后这样,我心里也着实是不好受……” 他们都知道,太皇太后怕是拖不过这个冬了,而她今日反常的能很清晰地与胤礽说这么多话,其实怕也不过是所谓回光返照而已。 俩人同时沉默了下去,赫舍里氏又回了房里去伺候太皇太后,而胤礽抬头看了看天边这冬日里显得分外惨淡的太阳,眼睛又一次被刺痛了。 “太子爷。” 不期然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胤礽偏过头,来的是胤禔。 平复住心绪,胤礽勉强挤出个笑脸:“大哥可是来探望乌库玛嬷的?不过现下乌库玛嬷睡下了,你怕是白跑一趟了。” “无妨,我在这等等便是,等一会儿乌库玛嬷醒了再进去请安。” 胤禔走上前来,胤礽站得位置是在偏僻的角落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他便大着胆子转到了胤礽的正前方,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抚上了他的脸:“你眼睛红了?” 胤礽愣了愣,在胤禔以为他要斥责人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他却是缓缓说道:“大哥,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胤禔想问为什么,不过他却是极少看到面前这般眼中带着哀思的胤礽,于是便也没有拒绝他转过了身,而胤礽的额头便这么抵上了他的肩背。 胤禔想转头,胤礽按了按他的手胳膊:“别动,就这样就可以了。” 沉默了一阵,胤禔慢慢问道:“保成……乌库玛嬷这样,你很伤心吗?” 胤礽的眼睛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没有声响。 太皇太后走了,从此他面对的所有人,都要戴上不同的面具,他心里存着的最后一点温情,也跟着走了。 “保成,你不要难过。”胤禔笨拙地安慰,实则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他也很清楚,胤礽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只是他仍然很庆幸,至少在这一刻,胤礽是需要他给予依靠的。 70、执拗 因为已经近了年底,兵部的事情虽然多却也不赶着这一时半会的,胤禔每日来慈宁宫请安待得时间便一日复一日的长了起来,帮着胤礽一块伺候起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真的病糊涂了,清醒的时候还好,不记得时候已经快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了,往往要与她说上好几遍,她才能勉强记住一回。 慈宁宫里,胤礽小心翼翼给太皇太后喂着药,胤禔在一边拉着她的手,哀怨地抱怨:“乌库玛嬷,您怎么又不认识我了?保成您倒是总是记得清。” 胤礽睨了他一眼:“那是乌库玛嬷更喜欢我,自然记得。” “太子爷你可真好意思。” “爷说的都是实话。”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拌嘴,似乎是很高兴,她的思绪已经混沌了,能记得的事情确实不多,只是看着胤礽和胤禔两个这样,心里便觉得欣慰而已。 太皇太后睡下之后,胤禔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也不好再留,准备回东头所去,胤礽却突然叫住他,说道:“我跟你一块走吧。” 见胤禔面露疑惑之色,胤礽又解释道:“今晚汗阿玛会留这里守着,他说了让我回去歇一晚。” 于是俩人便一块出了慈宁宫一路走了回去,胤禔随口叹着气:“乌库玛嬷如今就跟个老小孩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不哄就发脾气,哄一哄就高兴了,还真是……” 胤礽的眼睛眨了眨,遮去了眼里的担忧之色,半响过后平复住情绪,问起了胤禔另一件事:“兵部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准备对准噶尔的战事?大哥这回还去吗?” 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康熙原本就准备着趁热打铁一举剿平了准噶尔叛军,甚至透露出了有亲征的意向,只是太皇太后却在这个当口病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孝字为先的康熙没有多做考虑,便又让这事先缓了下去,不过兵部一直在为此做着征战前期的准备倒是真的。 胤禔犹豫了片刻,如实答道:“是有这个想法。” 胤礽笑了笑:“那就祝大哥如愿以偿了,不过这回可得惜命一些。” 胤礽的话里带着几分调侃,胤禔听着却是认了真,顿住了脚步,在胤礽露出略显诧异的眼神之时握住了他的手:“保成,你会担心我吗?” 胤礽顿时尴尬,上一回他失态地趴在他的背上平复情绪,现在想起来还隐隐有些后悔,原本胤禔对他的态度就够暧昧不清的了,自那之后他似乎是越发得寸进尺,这在胤礽看来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现象。 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胤礽别开眼,道:“你自个小心一些,出不了事的。” 胤禔有些失望,看看前头就是毓庆宫了,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行了个礼便转身告辞走了。 胤礽看着他走远,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不正常的是他,自己这是心虚尴尬个什么劲呢。 十二月之后,康熙提早把朝政给停了,也搬去了慈宁宫亲自照顾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却是快连他都不认识了,昏迷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即使偶尔醒过来,对上她茫然呆滞的目光,康熙和胤礽两个也是相顾无言,各自在心底叹息。 赫舍里氏又一次打了水进来给准备给太皇太后擦拭身子,胤礽趁机对康熙道:“汗阿玛,我们出去吧,儿臣有事与您说。” 康熙点了点头,领着他一块去了前头的正殿。 胤礽还没来得及开口,康熙却先说了起来:“平贵人性子倒是真不错,如此伺候太皇太后当真是难为她了。” 他说着似是叹息一般,胤礽没有作答,康熙这话不是与他说的,他也不敢妄自议论他汗阿玛的后宫。 而康熙对此却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冲他道:“保成啊,你这姨娘倒是叫朕不能不另眼相看啊。” 胤礽却说道:“汗阿玛,有一件事,儿臣一直想与您说,就怕您会不答应……” 康熙在一旁坐下,随口道:“你说吧。” “乌库玛嬷之前还清醒之时,曾与儿臣提过,想在百年之后……回蒙古去。” 康熙闻言有些诧异,随即便蹙起了眉,下意识地拒绝:“不行,按祖制,你乌库玛嬷宾天后,灵椁该送去盛京入昭陵才是。” “可乌库玛嬷说太宗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便合葬,她不想扰了太宗皇帝的尊驾,若另起茔域则未免劳民动众,这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胤礽争辩道。 “那也可以在京师另择地而安,太皇太后也与朕说过她舍不得先帝,即使不去盛京也可以在孝陵附近另选一块地方,回蒙古去不但不合制,让她老人家百年之后还要背井离乡去那荒蛮之地独眠朕又于心何忍?你提出这样的建议倒是安得什么心?!” 说到最后,康熙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怒气,胤礽一下就跪了下去,坚持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完成乌库玛嬷最后的心愿而已。” 嘴里说着不敢,眼神却是分外的执拗,胤礽并不认为他有错,而康熙对他这样的态度实在是恼火,正要再训斥人,赫舍里氏突然从内殿里走了出来,在康熙面前跪了下去:“奴才莽撞了,斗胆请皇上听奴才一言。” 康熙到嘴边的教训人的话又吞了回去,皱着眉不悦道:“你说。” “奴才这些日子一直随侍太皇太后身边,看着太皇太后不论是清醒还是昏迷,想着念着的总是那片草原,太皇太后不止一次地与奴才提过想长眠于那片草原之上,奴才实在是不忍看她如此心煎,太子爷方才说的,其实也是奴才想与皇上说的,只是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在皇上面前提,皇上,奴才斗胆求您了,您就听太子爷这一回,圆了太皇太后最后的心愿吧!” 赫舍里氏眼里蓄着泪,恳求着康熙,而胤礽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垂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无声地坚持。 康熙沉着脸并不作答,脸色却委实是不好看,一旁的太监迟疑了片刻,趁着大殿里一片沉默的空当走上前去,小声道:“皇上,大贝勒来了,说是想来与太皇太后请安。” “让他进来。” 康熙不理地上跪着的俩人,让胤禔进了来,胤禔跪下来请过安之后康熙道:“太皇太后睡着了,你别扰了她,一会儿等她醒了,再进去请安。” 胤禔点头应下,目光不经意地自胤礽身上掠过,斟酌着小心说道:“汗阿玛,儿臣也想与您说两句话。” “怎么,你也是想来做说客的吗?”康熙的语气越发不悦。 其实先前在太监通传之前,胤禔就已经在殿外站了许久了,也听到了胤礽说的那些话,他道:“是,儿臣也想说服汗阿玛。” 康熙嗤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想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朕?” “皇上方才说乌库玛嬷回蒙古去是背井离乡您有所不忍,可蒙古是乌库玛嬷曾经的家乡,是她所熟识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念想,既然她想回去,汗阿玛您成全她便是尽了最大的孝义,没有人能怀疑您对乌库玛嬷的这份真心,即使不合祖制,抹煞不了的却是人情。” 康熙不答,胤禔又继续道:“更何况,大清的太皇太后葬在那里,于那些蒙古王公来说也是无上的荣宠,他们会感激汗阿玛您的。” 闻言,康熙的眉间略有松动,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胤禔接着道:“汗阿玛,如太子所说,昭陵的地宫关闭已久,实在不宜再次开启,而您说的葬于孝陵边上其实也不合制,既然都是不合制,何不干脆随了乌库玛嬷的愿,让她走也走得安心些呢?” 胤禔说完便微垂下了头等着康熙反应,而康熙思虑了片刻,终是道:“这事容朕再想想吧。” 胤禔暗暗松了口气,又瞥了胤礽一眼,眼里却是带上了些许担忧。 胤礽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胤禔说的那些原本便是他想与康熙说的,只是他才刚开口就被怀疑不安好心,而康熙对太皇太后的身后事下意识地考虑却先是祖制和他自己尽孝道的名声,全然不顾及太皇太后自身的意愿,这让胤礽很恼火,于是脾气一上来根本就连争辩都不想争辩了,自然更不可能如胤禔那般软言细语地温和相劝。 康熙也扫了胤礽一眼,心下却是有些意外和不安,胤礽爱与他耍小脾气他一贯知道,但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执拗又坚定却其实半点不畏惧眼里甚至还有些刻意隐藏却终究是让他察觉出来了的不屑,恍然间,他竟然想不起来,胤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变化。 而这却并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二十六年十二月廿五日,太皇太后崩,梓宫葬漠南科尔沁罕乌拉山山脚之下。 71、榴花 塞外行宫。 一轮弯月高悬于天边,月色皎洁,播洒着温柔的光,胤礽在窗边怔怔看了片刻,缓步出了门外去。 天色渐暗,夜幕已然垂下,六月的塞外夜晚,竟也是连一丝风都没有,胤礽只穿了件单衣,在院子里随意走着,何玉柱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爷,天晚了,当心着凉了。” 胤礽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院子角落处那开得正艳的榴花上,繁花怒放,花红似火却又灿若云霞。 “爷,您是在看那花吗?”何玉柱低声问他。 “你觉得花好看吗?”胤礽笑着反问。 “好看呢,奴才从来没看过那么好看的花。”何玉柱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经修饰,自然无雕琢,却是如此理所当然地便抓住了所有的目光。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耳边的声音与心里的声音以同一个频率响了起来,胤礽诧异转过头,胤禔正笑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我住的房间不就在转过这条走廊尽头第一间就是了,太子爷您前两天还去过的,这就忘了吗?” 胤禔嘴角盈着笑意与胤礽说笑着,胤礽嘴唇动了动勉强对他挤出丝笑意,而后转身便想回房里去。 胤禔拉住他的手:“保成,你想不想喝酒?” 胤礽顿了一下,扬起下颚,示意他带路。 胤禔领着胤礽回了自己房里去,让人上了壶酒和两个小菜来便把人都给挥退了出去。 两个酒杯并排摆上了桌,胤禔拎着酒壶来回把酒杯一块倒了满,胤礽脸上的笑意终于是大了一些,举杯,与胤禔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碰,微仰起头,一饮而尽。 杯子又一次伸到了胤禔面前,胤礽示意他给自己再添满,胤禔笑着拒绝,把酒壶放到桌子另一边去,放下杯子双手按着胤礽的肩让他在桌边坐下:“太子爷,喝酒可以,贪杯可不行,夜还长,我们慢点喝。” 最后一句话说得却是带上了几分暧昧的色彩,胤礽听到了也当做没听到,自己伸手去够了酒壶,给杯里添上酒,再一杯子便下了肚。 胤禔看他这样有些担忧:“保成,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跟我说,不要光顾着喝酒。” “跟你说什么?”胤礽摇了摇头,喝下第三杯便有些醉了,红晕也上了脸:“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胤禔心下叹气,今日是太皇太后下葬的日子,也难怪胤礽会反常,怕是心里难过吧。 “没什么说的那我陪你一块喝好了。”胤禔见他如此,往他身边移近过去,拿起他刚倒满酒的杯子,抢下了他这一杯酒。 胤礽笑着挑起了眉看着他:“大哥,不是你叫我来喝酒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怕我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不成?” “我怕你喝醉了会头疼。” 胤礽舔了舔嘴角,头不知不觉间便靠上了胤禔的肩,对着他的脖子吹气:“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胤禔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反问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胤礽手指点上了他的胸口,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轻佻起来:“你对爷存了什么心思你以为爷会看不出来?怕是爷都看清楚了你自个心里还糊涂着吧,呵呵,还要爷挑明了说吗?” 胤禔身体一僵:“太子爷,你喝醉了。” 胤礽胡乱摇了摇头,笑他:“大哥只敢说我喝醉了吗?怕是大哥有贼心没贼胆吧。” “太子爷……” 胤礽伸手一推,胤禔一下没反应过来就狼狈地倒在了身后的榻上,胤礽勾起嘴角,一手压住了他的肩,一手便扣住了他的脖子:“别动。” “太子爷,你真的喝醉了。”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胤礽的样子醉眼迷蒙,双脸酡红,显然是醉了,若是他还清醒着,怕是万不可能如此的。 胤礽卡在胤禔脖子上的手慢慢收了紧,微眯起的双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你说,你到底想要如何?” 胤禔不信他还真能掐死了自己,倒是不怕,反问他:“太子爷这么问我,又是想听我回答什么?” 胤礽愣了愣,他虽然醉了思维却是清醒着,只不过是有些忘形了而已,胤禔这么一说,方才那些在脑子里沸腾叫嚣起来的情绪瞬间便如同被泼下了一盆冷水一般,偃旗息了鼓。 怏怏退开身,胤礽坐回桌边沉默了下去,他今日心情确实不太好,所以才会在胤禔提议喝酒的时候没有犹豫便跟了来,也所以才会在在几杯酒下了肚之后就借着酒劲忘了形。 胤禔理了理衣服也坐了起来,似乎是已经把方才的事情给忘了,再次给俩人盛满酒,把其中一杯推到了胤礽面前,道:“太子爷,喝酒吧,醉了也无妨,有我陪着你呢。” 胤礽一手撑着脑袋半靠在桌上,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瞅着胤禔,眼神有些勾人,胤禔心中一荡,便不敢再看,举杯与他碰了碰便先喝了下去。 于是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推杯换盏,一壶酒光了又叫人再上,很快便都醉了,胤礽已经整个趴到了桌上,却依旧坚持着喝着,满脸的红晕,笑容却是近乎晃了胤禔的眼睛。 胤禔一手握着杯子,另一手手指腹在胤礽脸上摩挲着游移,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一会儿是‘太子爷’,一会儿又是‘胤礽’,‘保成’。 胤礽偶尔应个一声,微眯着眼睛似乎是很享受。 当自鸣钟指向的时间已经过了戌时,胤礽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彻底栽倒桌上闭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手中握着的杯子掉落地上,‘哐’的一声便碎了。 尚存一丝清醒的胤禔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真的睡着了,便想叫屋子外头候着的人进来,只是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绕了回去,手指依然留恋地在他的面颊上逡巡,双眼定定地看着醉酒睡着了而显得分外无害温和的面前人。 最后胤禔拖着他的腰他把扶了起来,半拖半抱着把人弄上床,帮他脱了靴袜和外衣,吹灭了灯自己也爬上了床,与他合榻而眠,盖着同一床被子拥着他慢慢睡了过去。 窗外夜空中悬着的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后去,最后一丝光亮也退了去,隐隐约约间,有花香浮动,是开到露台边来的,那正灿烂着的石榴花。 寅时过后,天才蒙蒙亮之时,胤礽先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睡颜,愣了片刻才慢慢想起来昨晚他与胤禔喝酒,喝醉了说了很多糊涂话,然后便与他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叹了叹气,胤礽轻推开他还架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坐了起来,发了好一会儿呆,心绪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自己一夜未归,何玉柱想必也在外头守了一夜,思及此,便想叫他进来,正欲开口,身边睡得正香之人又翻了个身,打断了他就要出口的话。 撇了撇嘴,便也做了罢,干脆就伸手勾过了一旁架子上搭着的衣服,穿好便下了床,要推门出去的脚步却又因为目光被窗外那几乎开到屋子里头的来的花吸引而顿住了。 原来他这屋子外头也有一棵石榴树。 胤礽走上前去,在窗边站了片刻,那艳红的花朵比昨晚看着还要俏丽许多,奔放张扬着,是他喜欢的模样。 于是心情一下便好了不少,嘴角也微扬了起来,又站了片刻转身正欲走瞥见一旁书桌上凌乱堆着的各种书册下头似乎压了幅画卷,一时好奇,胤礽便走了过去。 压在上头的书一本接着一本被拿开,下面的那幅画终于是露出了全貌,而胤礽却是彻底愣住了。 画上描绘的便是这窗户外头的榴花,几乎与他眼见的场景一模一样,而让他诧异的则却是画旁的那首题诗。 上林开过浅深丛,榴火初明禁院中。 翡翠藤垂新叶绿,珊瑚笔映好花红。 画屏带雨枝枝重,丹宪蒸砂片片融。 独与化工迎律暖,年年芳候是熏风。 这首诗,他虽然已经没了多大的印象,却也还记得那是他自己写的,是上一世的他写的,当时也不过是偶然得见榴花姿态迷人,一时有感而发便写下了这首戏作,过后连他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胤禔竟然一字不差地给记了下来。 指腹摩挲着画上那娇艳欲滴的艳色花瓣,胤礽的心头五味杂陈,前尘往事就这么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浮现起来,那些痛苦的,不甘的,绝望的过往,是他原本以为已经淡忘了不愿再想起来的回忆,却其实,一直都是如斯鲜活如初。 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佐证,胤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庆幸,愤怒的是他差一点就被他给骗了,而庆幸的却是,原来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你在看什么?” 胤礽抬起头,胤禔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72、说破 胤礽随手拿起手边书本又放上了那画上,正好遮住了那首诗,然后冲胤禔笑了笑,道:“画得很不错栩栩如生的,这诗……也写得挺好。” 胤禔暗自叹了叹气,勾过床边搭着的衣服穿好下了床,缓步走了过去,在胤礽的身后站定,一手绕过他的腰,将那掩盖在画上的书抽了走,手指轻点着那诗,缓缓道:“我也觉得这诗写得很不错,可是得意之作呢。” 他一边说着,微侧过头,目光便落在了胤礽的侧脸之上。 胤礽的眼神平静无波,竟是看不出一点动荡,不着痕迹地退开身,胤礽道:“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还要去给汗阿玛请安。” 推门离去之前,胤礽的手突然顿了顿,片刻后转身冲目光一直跟着他的胤禔抬了抬下颚,道:“大哥,有空在这吟诗作画,不如多关心关心正事吧,如今乌库玛嬷也入土为安了,也是时候收拾该收拾的人了。” “太子爷费心了,不过太子爷,你觉得若是汗阿玛御驾亲征,能否一举歼灭了准噶尔叛军?” “也许能,也许不能,战场之上诸多变数,又岂是我三言两语说得准的。”胤礽说着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叹道:“大哥,有的事情,心知肚明便可,又何必执意说清楚呢。” 胤禔一愣,回过神时,除了微微晃动着的房门,房内已经没有人了。 从胤禔那里出来,胤礽径直就回了自己房间去更衣,顺便叮嘱何玉柱把昨日他在胤禔房里歇了一晚的事情给瞒了下去。 胤礽回去之后去给康熙请过安再回来时雅尔江阿已经在那里等着他,雅尔江阿先是给他请安,而后不免抱怨:“太子爷,您一大早的就去给皇上请安了吗?奴才可等了你几个时辰了。” “嗯,在皇上那里多待了一会儿。”胤礽塞了块酥糖进嘴里,随口敷衍着。 实则今日雅尔江阿寅时刚过就上赶着来给胤礽请安来了,不过那时胤礽还在胤禔那里自然是没见着人于是他便又回了去,所以这会儿看到胤礽这个时辰才回来,才会有些诧异而已。 只不过胤礽却不能与他说自个是上哪里去了,既然他误会了于是便也随着他的话给搪塞了过去。 雅尔江阿不疑有他,转而正色禀报道:“爷,奴才收到消息,噶尔丹已经得到罗刹国人的支持,准备进攻喀尔喀部,现下眼看着就快要到乌尔会河了。” 胤礽闻言有些诧异:“进攻喀尔喀?这么快?” “事情来得突然,确实是没想到他们手脚有这么快,这会儿就打到乌尔会河去了。” “皇上那里呢?他知道了吗?” “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去禀报皇上了吧。” 胤礽点了点头,心想着兵部这两年一直在做准备,现在调兵遣将应该还来得及,只不过皇上要想御驾亲征怕是有些仓促了。 “罗刹国国内现在的形势应当是一触即发才是,怎么这个时候还腾得出手来相助噶尔丹?” 雅尔江阿道:“罗刹国的御前大臣戈洛文率了数千哥萨克兵长期在两国边境地活动,之前代表罗刹国方与佟相签订尼布楚条约的人便也是他,条约签订之后他虽然退了回去却并没有走远,后来噶尔丹便派了人私下里去笼络了他与他借兵买军火。” 原来是这样,胤礽想了想问道:“戈洛文是哪一派的?” “面上他是索菲亚摄政王的人,不过私底下效忠的人如果奴才的情报没有错,应该是彼得沙皇。” “那份合约与他们来说已经能捞到不少好处了,不过这么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太满足,还想着借着助准噶尔的方式来要挟大清,这个彼得沙皇,自己的皇位还没稳住,就打起了以后的主意,胃口倒是挺大的。”胤礽冷冷嗤道,也好,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正想着,何玉柱匆匆忙忙地进门来禀报:“太子爷,皇上急传您过去,您赶紧去吧。” 胤礽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急匆匆的,什么事?” “具体的奴才也不是顶清楚,只听说是兵部收到的前线公文,皇上看过之后就让人来传您过去。” 胤礽闻言心下有些诧异,一时半会地却也猜不透是什么事,于是也不敢耽搁,示下雅尔江阿先回去,便赶紧赶了过去。 而当他甫一踏进书房之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在场的人除了他就只有康熙和胤禔两个,胤禔微垂着头从他进门起视线就没有落到他身上过,而康熙的一只手成爪状一下一下扣按着桌上的公文,深蹙着的眉昭显着他此刻的不满和焦虑。 胤礽心中疑惑更甚,却仍旧是规规矩矩地先行了礼,起身之后稍一斟酌便问出了口:“汗阿玛突然叫儿臣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吗?” “噶尔丹已经勾结了罗刹国人,得到支援率兵攻到了乌尔会河一带了,你有何看法?” 胤礽佯装惊讶道:“勾结罗刹国人?他们不是才与我们签订了条约,这才多久如何就背信弃义了?” “噶尔丹不但向罗刹国人借了兵,更购买了大批火器,已经虎视眈眈准备朝着大清开火了。”康熙说得淡然,语气里的忌恨却是听得胤礽心惊。 “既如此,只有一面派人与罗刹国交涉警告他们不要干涉我朝之事,一面征调兵马前往应付了,依儿臣之见,可先调科尔沁、喀喇沁等部兵马往乌尔会河阻截叛军,而皇上欲往亲征之事,也得等到回京之后再行定夺。” 胤礽说得小心翼翼,说完便也沉默了下去,康熙听罢顿了片刻,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胤礽,噶尔丹勾结罗刹国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胤礽心下又是一惊,随即镇定道:“儿臣不明白汗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 “噶尔丹设计谋害僧格,窃取台吉之位,私下勾结罗刹国人,大肆购进军火欲图谋不轨,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朕!” 随着康熙的怒斥而下的是被扔到胤礽面前来的两样东西,一封是兵部呈上的禀报军情的公文,还一封便是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向朝廷求援的信函。 策妄氏在信中写到他受噶尔丹迫害,被逼无奈之下率父亲旧部出逃,如今被噶尔丹穷追不舍已到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之境,逼不得已才向朝廷请求援助,并且表示只要朝廷肯助他夺回台吉之位,日后必定全心全意归顺效忠朝廷。 信的最末,策妄氏为表清白表示自己从无与噶尔丹同流合污之意提到他早在五年之前就派人混进了随噶尔丹前往科尔沁朝拜皇上的队伍之中,并且将事情一一禀报与了大清的皇太子。 原来是这事,要不是看到这封信,胤礽都快把这一桩给忘了,当初策妄氏的人私下来见他,他的注意力全被彭春曾经被掳一事给吸引了去,嘴上是敷衍着答应了与康熙说,但是过后便也抛到了脑后去。 总归没证没据的事情,他那时候年岁又小,贸然跑去与康熙说,才是自讨没趣。 只是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这事却又被旧事从提了,兵部来的奏报……胤礽不着痕迹地睨了一眼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人,微撇了撇嘴。 “说话!”康熙斥道。 胤礽跪了下去:“儿臣知错了。” “你为何要将此事隐瞒于朕?你想做什么?” “儿臣不敢做什么,只是儿臣当时并不信那人所说,只以为他是别有用心想挑拨噶尔丹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便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确实是儿臣鲁莽了,即使怀疑,也应该先将这事禀报与皇上才是。” 胤礽的态度不亢不卑,只是实话实说把事情给解释了却也不是为了推脱罪责,而康熙听了深蹙着的眉终于是稍有纾解:“就只是这样?” “汗阿玛,五年前儿臣还是个整日只知念书的稚儿,如何懂得朝政之事,更不敢擅自插手,所以那人会找上儿臣,儿臣也委实是奇怪,儿臣不懂也想不明白,才没有敢与皇上说,儿臣做错了,皇上若是要怪要罚,儿臣无话可说。” 说到最后,胤礽的语气里带上了两分不明显的抱怨,当然康熙是听得明白的,而胤礽显然也是有意为之,果然康熙听了这话,又沉默了片刻,语气便软了下来:“你起来吧,站着说话。” “儿臣谢汗阿玛不治之恩。”胤礽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再无半点尴尬之态。 “算了算了,这事朕也不追究了,不过以后你不许再这么擅作决定,尤其这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更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儿臣知道了。”胤礽垂下了眼。 从康熙的书房出来,胤禔拦住抬脚就走的胤礽:“我有话与你说。” 胤礽冷淡地看向他:“大哥还有何话可说?” “公文和信是我给汗阿玛的,我就是怕皇上动怒,才没有经由其他人而是私下里呈与他,我不是……” “其实大哥若是有心,信的最后那段完全可以抹去的,”胤礽勾嘴笑了笑:“可惜我似乎没有那个福气,能得到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好大哥。” “胤礽!” 胤礽倾身向前,手指点上了他的肩:“爱新觉罗胤禔,你听清楚了,既然你喜欢斗,爷便与你奉陪到底。” 话说完,胤礽转身就走。 “若是命数早就是天定了的呢?”胤禔大声问。 胤礽顿住脚,半响,才缓缓道:“那又如何?” 天定的命数,他从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其实并不在乎。 73、毁约 胤礽没有回去,而是叫何玉柱给备了马,也不让人跟着,说是去外头遛一圈,出了行宫就一路纵马向西而去。 半个时辰过后,马儿一声嘶鸣,胤礽拉着马缰使之停了下来,面前是一片宽阔的河域,再前头便是山地了。 跳下马,胤礽拍了拍马屁股,将之赶到河边去饮水,自己也在河岸边站了片刻看了看四处风景,一刻钟后,另一辆马由远而近,在他身边停下,马上之人跳下后跪地给他请安:“奴才鄂伦岱叩见太子爷,请太子爷安。” 鄂伦岱是一等公镶黄旗汉军都统佟国纲的长子,自五年前在胤礽的帮助下入善扑营后如今已经做到了翼长之职,这几年来胤礽与他面上从无往来,却是私底下,鄂伦岱时常会如今日这般私下里来给他请安。 鄂伦岱起身后,胤礽问道:“你神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鄂伦岱面露难色:“奴才无事,只是实不相瞒,方才奴才听阿玛与小叔提起兵部收到前线军情奏报,说是准噶尔部噶尔丹得到罗刹国人支持,已经大批兵马开进了喀尔喀部,罗刹国人才与我朝签订合约,如今这么快就又背信弃义了,奴才委实是担心……” 其实鄂伦岱不说胤礽也猜到了,罗刹国人此等行径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过后真的会无视两国之间签订的停战协议,助噶尔丹向大清开火,而合约是佟国维谈下来的,若是罗刹国人这么快就反悔了,佟国维也很难不担心康熙不会迁怒于他。 鄂伦岱同是佟氏子孙,虽然他与父亲佟国纲不合闹得举朝皆知,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还是明白的,所以此刻他会如此满脸忧色倒是完全不出乎人意料。 胤礽宽慰道:“你放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就算罗刹国人真反悔了,也不是小舅公的责任,好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为难他的,你们也无需太多虑了。” “可……” “你若是真担心,不如主动请缨现在就上前线做先锋,到时候你身上有了军功,那就是实打实的功绩了。” 鄂伦岱愣了愣,随即道:“奴才谢太子爷指点。” 鄂伦岱离开后,胤礽勾嘴笑了笑,罗刹国人比他想象的动作还快些,可怜佟国维这个罪责是要背定了。 鄂伦岱回去之后就去找了康熙请愿前往乌尔会河作阻截准噶尔叛军的前锋,获准之后便随理藩院尚书阿喇尼自科尔沁直接出发去了战场。 七月底,送葬的队伍回到了京师,康熙里立刻下旨开始准备亲征事宜,一面派人去罗刹国方面做交涉,又半个月之后,消息传来,罗刹国发生宫廷政变,摄政王下台,彼得沙皇亲征,皇权尽收于手。 再之后,彼得沙皇遣使送信而来,表示先前那份合约是由清国与罗刹国摄政王签订,并非出自沙皇意愿,没有盖印沙皇印玺,不具对罗刹国的约束效力,罗刹国拒绝承认。 “罗刹国沙皇的意思是要我朝重新派遣使臣前去和谈,重新签订一份新的合约,否则便不肯从噶尔丹处撤兵。” 兵部尚书禀报着,康熙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谁人都看得出他表情中此刻的焦虑和愤恨。 “这个彼得沙皇摆明了是想趁火打劫借噶尔丹要挟我朝!皇上!奴才以为这劳什子的合约也别签了!既然他们背信弃义在先不如直接开打吧!干脆连着噶尔丹一块给收拾了也好让他弄清楚我大清不是好欺负的!” 有人如是叫嚣着,众多人纷纷附和。 康熙蹙着眉不语,脸色却是越发难看,胤礽观察着他的神色,等到众人叫嚣够了,才上前一步,道:“汗阿玛,儿臣有话说。” 康熙看他一眼:“你说。” “噶尔丹与罗刹国勾结若是不除他日必成大患,只是众位大人所说不和谈而直接开打却是万万不可,虽然在先头的雅克萨之战,罗刹国是输了,但是他们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而我朝需要的只是与罗刹国的和平共处,并非你死我活,所以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兵力,为今之计,可以先稳住罗刹国,请他们撤回借给噶尔丹的兵力并不再对噶尔丹售以火器,一旦噶尔丹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要将之歼灭便会容易得多。” “重新和谈再次签订合约,你能保证罗刹国过后不会再次反悔?” “儿臣不敢保证,”胤礽道:“但只要这一次我方多长个心眼,准备周全了,做到面面俱到,不让他们找了空子钻,他们便是想反悔也反悔不了。” 康熙闻言眼神一冷,胤礽这话倒是提醒他了,若非他们马虎给人落下这么大个漏洞,罗刹国人哪来的可趁之机在他们腾出手准备收拾噶尔丹的时候突然反悔再滋生事端。 而听了这话同样心中一凛的便是佟国维,在对上康熙的眼睛时更是当即就跪了下去请罪:“是奴才无能,在与罗刹国签订合约时不够谨慎,草率行事,被他们趁机使诈,如今造成此等局面,奴才实在难辞其咎,奴才甘愿承担所有罪责。” 原本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且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若是单纯的毁约那便是罗刹人不守信用理亏的是他们,但现在,罗刹人是抓住了合约上的漏洞,毁约毁得名正言顺,他们根本无话可说。 其实这事说起来,不单是佟国维换了谁都很难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而在合约签订之后也并没有任何人包括康熙,都没有提出过异议,现在出了事情,却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否则康熙就没法向满朝文武天下臣民交代。 如今是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了朝廷被罗刹人摆了一道,被人名正言顺地给毁了约,吃了这个哑巴亏却还有苦说不出,朝廷和皇帝沦为天下人的笑柄,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所以康熙有多恼火自是不难想象,也所以即使佟国维是国舅,是他亲舅舅,他这次也是帮不了也不想帮了。 佟国维深谙康熙的心思,也很清楚唯有他主动请罪,把罪名全部揽上身,撇清康熙的责任才能让康熙的怒火平息一些,所以在跪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朝堂之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方才还吵闹着的众人同时默契地闭了嘴,索额图垂着头却是一背的冷汗,幸好,幸好当初去签订合约的那个人不是他,要不然现下跪在康熙面前请罪的人就该是他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康熙闭了闭眼睛,缓缓道:“就如太子所说,先稳住罗刹国,如他们所愿另派使臣前去,重新和谈签订新的合约……索额图。” “奴才在。”被念到名字的索额图心中一惊,连忙出列。 “这一次,就由你代朝廷前去与罗刹国和谈,即日起程,尔定当万事小心,同样的事情,朕不想看到再发生第二次。” “奴才领旨。”索额图重重跪了下去。 朝会结束之后,人群渐渐散去,胤礽被康熙单独留下来商议事情,半个时辰后,他从乾清宫出来回毓庆宫,却在转过宫墙之后看到了靠在墙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是专程在那里等他的胤禔。 胤礽挥了挥手,何玉柱便带着众人后退了一步。 胤禔笑着道:“太子爷,你为了对付佟家,倒是煞费苦心了。” 胤礽撇了撇嘴:“与你有关吗?” “为什么?” 胤礽微眯起了眸,眼里全是冷意:“你说呢?” 佟家,佟半朝,他皇祖母的母家,却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个正宫嫡子一边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客气。 胤禔叹了叹气,其实胤礽要是肯多花些功夫,拉拢佟国维应该比针对他要有用得多,不过似乎胤礽对此并不稀罕。 “可太子爷,你这么做可是误了军机了,你身为大清的皇太子,这么做,合适吗?” 胤礽冷笑:“你少拿这顶大帽子来压爷,就算当初去的人是索额图,结果也是一样。” 和谈时罗刹国当权的是索菲亚摄政王,请求与大清和谈的也是她,无论派去和谈的使臣是谁,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胤禔讨了没趣,放弃了这个话题,往前走了一步,离胤礽近了一些,道:“保成,我这么叫你你会反感吗?” 胤礽移开目光:“我与你无话可说。” “一定要这样吗?我说过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我与你并无私仇,以前那些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从现在开始算,至少私下里,我对你还算不错吧?” 胤礽沉默了片刻,深深看向他:“你到底为何要执着与我之间这种假想的和平共处?” “我想对你好,是真心的,但是朝堂之上……” “朝堂之上我们各凭本事。” 胤礽突然有些释然了,真心还是假意他当然能感觉得出,既然胤禔喜欢这样纠结,那就随他去好了,就算是私下里陪他演戏也并非难事,他倒是想看看他究竟要把这场游戏进行到什么时候去。 索额图临行之前,胤礽派人把范毓文帮他收集来的,关于罗刹国内外的所有境况情报一块给送到了他的手里,索额图接过东西,终于是对胤礽心服口服,谢过恩之后便率队出发了。 其实胤禔弄错了,身为大清的皇太子,胤礽当然会想方设法为大清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佟家,于他日后有用的,如鄂伦岱,他也不吝于拉拢。 索额图出发前两日,佟国维被以渎职误国的罪名连降三级留用,而原本已经拟好了的晋册皇后的圣旨也被压了下去,一直到半年后佟氏病逝,也终究只是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74、指婚 因为答应了与罗刹国的重新和谈,皇帝亲征一事又一次搁置下来,罗刹国的援军也暂时撤了回去,而有先行去往前线阻截叛军的前锋军牵制噶尔丹,要拖住他们拖个一年半载暂时还不成问题。 进入二十八年之后,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大选,因为太皇太后刚崩,这一年的大选进行得很低调,康熙后宫没有再添新人,但已经十八岁的皇长子胤禔却是不得不指婚了,指下来的人,不出意外的,是董鄂氏彭春之女,只等来年出了三年孝期完婚。 皇贵妃薨逝之后,一道圣旨下去,赫舍里氏出人意料地由贵人跃几级晋了贵妃,入主承乾宫,与钮祜禄氏共掌后宫。 边境战事陷入僵局,却也不急于一时,在此情况下,康熙干脆下旨,命预备第二次南巡事宜。 只是在那之前,一向身体就不是顶好的胤礽突然就病倒了。 每年到了冬天,胤礽总是要病一回,他自个倒是一早就习惯了,就是康熙和毓庆宫的一众下人分外紧张,而胤礽也因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这日,他正靠在床榻上看着书,下人进来禀报说是胤禛来探望他,还带了两个小弟弟十三和十四阿哥一块来,十三阿哥胤祥三岁,十四阿哥胤祯才刚一岁大,都还不经事,刚学会走路的胤祯甚至三两下就爬上了胤礽的榻,扑上去抓着他的手指咯咯直笑。 胤禛惊讶之下赶紧请罪,随即就想抱起胤祯却被胤礽给阻止了:“小十四还挺好玩的,随他去吧。” 胤禛道:“臣弟与额涅说起要来看二哥您,额涅便让臣弟把十三和十四两个一块带来,说是让小弟弟们也来看看太子哥哥,没想到倒是扰了二哥您了。” 像是为了配合胤禛说的,胤祥和胤祯两个在胤礽的榻上打滚翻来扑去闹成一团,胤礽看着无奈笑了笑:“无碍的,二哥这毓庆宫平日里也冷清,你们乐意来,二哥哪有不欢迎之理。” “臣弟也是怕总是来给二哥您请安您会烦了,而且二哥要帮着汗阿玛处理政事,臣弟也怕会扰了您。” 胤礽拨弄着流着口水不停往自己身上凑的胤祯,漫不经心道:“四弟多虑了,说起来,我听人说前两日汗阿玛给你和三弟都分了差事,可是真的?” “是,汗阿玛把臣弟指派进了户部,三哥则去了礼部,说是让我们跟着那些部院大臣多学学。” “户部?”胤礽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还挺好的,你以后得好好学了。” “臣弟会的,只是臣弟怕臣弟愚笨学不来……不知若是日后臣弟遇上难题,二哥可愿意亲自指点?” 闹了半天,原是来与他套近乎的,胤礽笑着道:“四弟未免太过自谦了,汗阿玛一直说四弟聪慧,又岂有学不来之理,怕是再过个几年,四弟就该比二哥更加如鱼得水了。” “二哥说笑了,臣弟奉命办差自当尽心竭力,却万不敢与二哥比。”胤禛连忙道。 “你不敢,却自然会有人把你们与爷比,”胤礽说着摇了摇头,又拍了拍略显紧张的胤禛的手:“你不用紧张,也别放在心上,二哥与你说笑的,你既然进了户部,以后好好办差对得起汗阿玛就行了,不用想太多了。” “臣弟……谢二哥指教。” 胤禛暗暗叹了叹气,总觉得,胤礽这种面上热情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个性很难让人捉摸得透,对太子爷,看样子远比他想象得需要下更多的功夫。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胤禛便带着两个小阿哥回去了,而他们离去之后没多久,很快又有人来探病,这一回来的却是胤禔。 明知道胤礽不欢迎,胤禔也还是来了,在床榻边坐下,自若地说起方才来的时候在外头碰到胤禛带着两个小阿哥,胤礽不在意道:“胤禛带他们来看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奇怪,就是有些好奇你对他的态度。”胤禔说着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了包用丝绢包着的东西出来,打开递到胤礽面前:“酸梅,吃吗?我刚听你的奴才说你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这个是开胃的。” 胤礽看了看那艳红色的梅子,有些犹豫。 “放心,没毒的,我没这么大胆子,大摇大摆地特地来毓庆宫给太子爷你送下了毒的食物。” 胤礽撇了撇嘴,没有再拒绝,捻了一颗便扔进了嘴里。 胤禔笑问道:“好吃吧?” “你来做什么的?” “来看看你,”胤禔随口说着,又帮胤礽把盖到腿上的被子拉高了些:“你以前不会这么容易病的吧,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是你漠不关心,病了也不知道而已。” 胤禔被他说得先是有些尴尬,随即又笑了:“太子爷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很关心你吗?” 胤礽嘴里含着酸梅,转开了眼,胤禔的这种关心,既不纯粹又缺乏真诚,更不是不带目的不求回报,一点都不是他所乐见的。 “保成?” “嗯?” “你对老四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胤礽嗤了一声:“换了你会是怎么个想法?” 胤禔认真想了想,却是以玩笑的口吻说道:“要是我的话,他一出生就掐死他算了。” “行了吧你,”胤礽对此嗤之以鼻:“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你以为没了他爷就能高枕无忧了?比起掐死他爷更想掐死你,省得给爷没事找事添麻烦,” 胤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话倒是也没错:“你就真这么看我不顺眼?”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胤礽微抬起下颚:“少在爷面前晃悠,病你也探过了,可以走了。” 胤禔又塞了颗酸梅进他嘴里,转开了话题,问他:“下个月去南巡,你会一块去吗?” “皇上没说,你以为爷想去就能去?”胤礽嘴里咬着酸梅,说得没好气。 那也还是想去了,胤禔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好好歇着吧,我听说你昨日还去了宁寿宫给太后请安,你不是还病着嘛,一日不请安也没什么的吧。” “天天躺床上烦不烦,”胤礽说着话锋一转,眼中浮起了轻佻的笑意:“你的指婚圣旨已经下了吧,怎么?这回如愿以偿了?听人说这位新大嫂不但貌美如花,更是贤良温淑,琴棋书画样样都好,昨日太后提起来可也是一个劲地说好,大哥这么煞费苦心地把人弄到手,难不成是从前就看上了人家,你这样对得起三弟吗?” 说起这事,胤禔又想起了收到指婚圣旨时比他更要高兴百倍的惠妃,之前赫舍里氏破例一下从贵人越过她们升上了贵妃很是让纳喇氏气闷了一阵,这回儿子能结上这么个好亲家,宫里谁人不瞧着眼红,这才终于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次,更重要的是,若是胤禔大婚之后生下阿哥那就是皇长孙,怎么也会让康熙高看几眼的吧。 而熟谙纳喇氏心思的胤禔却其实很想说皇长孙又如何,不是嫡子嫡孙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懒得说这话扫自己额涅兴致就是了。 回过神,胤禔再次帮胤礽掖了掖被子,无奈道:“你别说笑了,从前我一共也没见过她几次,连她长什么样都没印象。” 真要说他现在的心思,怕是一大部分都扑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上,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那就是因为彭春?” “不说这个了,”胤禔下意识地就不想与胤礽提起大婚之事:“这些还吃吗?” 胤礽把那一包酸梅都接了过去,话题又转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老三老四他们也要开始办差了,他们的关系,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你多注意点。” 胤禔闻言有些诧异,接着又有些欣喜:“太子爷这算是在提醒我?” “爷是想让你多分点注意力给别人,别成天尽想着给爷找不痛快。” 好吧,这才像是胤礽会说的话,胤禔无奈叹了叹气,道:“你说的和从前不一样,是指他们走得很亲近?” “是真的亲还是假的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那倒也是,胤禔点了点头,再看看一旁桌上搁着的自鸣钟,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于是便站起了身:“我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 胤礽挥挥手,巴不得他赶紧走。 而胤禔却又突然笑着倾身向前,贴到了他耳边:“你想跟着去南巡,我去帮你和皇上说说吧,要是他答应了便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胤礽皱起眉刚想拒绝,胤禔冲他眨了眨眼,便笑着转身离开了。 75、真心 第二日,康熙来毓庆宫看胤礽,当真就与他说起了要带他同去南巡之事,还问他身体能不能受得住,胤礽自然是表示自己已经好差不多了,按医嘱再喝个几副药就能痊愈,不会耽搁启程的时机,然后胤礽也不免好奇问道:“汗阿玛,您不是说要儿臣留下来监国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决定带上儿臣一块去了?” 康熙责怪道:“你大哥昨日来与朕说,说你也想去又不敢告诉朕,憋在心里郁郁寡欢才会病倒了,你这孩子也是,都这么大了,还总是与朕闹性子,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直接与朕说便是,朕难不成还会吃了你不成?” 胤礽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胤禔这是借着机地可劲抹黑他吧?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汗阿玛,儿臣没有那个意思……” “算了算了,朕想了想,留你一个人下来监国朕也不放心,你还是随朕去吧,朝中之事由几位亲王帮朕看着就行了。” “……” 既然康熙都这么说了,胤礽便也懒得再解释了,在康熙回去之后便吩咐人开始准备收拾东西。 于是,几日之后出发之时胤礽再次见到胤禔,自然是没给他好脸色的,而早猜到胤礽必然会生气的胤禔倒也不在乎,趁着没人注意,笑眯眯地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句“太子爷别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了”,然后在胤礽骂人之前快速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胤礽有些气恼,转身见后面一辆车边,胤祉正搭着他的那个伴读乌尔衮的手爬上车,俩人有说有笑形态亲昵,也没注意到他在看他们,一直到车门都阖上了,胤礽才挑了挑眉,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当日晚上,他们在路过城镇的驿馆驻下,胤礽看了会儿书正准备上床去,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何玉柱压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爷,大爷想见您。” 胤礽无奈放下手中的书,让人进了来,见胤禔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道:“大哥又要做什么?爷没兴致陪你喝酒或是下棋,要聊天也请明日再来。” “不喝酒,不下棋,也不是来找你聊天,方才我正准备回房去,看到三弟跟人出门去了,有些好奇而已,想问你想不想跟着去看看?” “他跟人出门有什么好奇怪的……”话没说完胤礽便明白过来,胤禔怕是别有用心,于是也便点了头:“好。” 等到胤礽换了身衣服低调跟着胤禔出了门,才想起来胤祉要走也走了很久了,他们这要去哪里找,胤禔笑了笑,道:“夜市。” 这个城镇虽然小,却适巧赶上上元节灯会夜市上很热闹,又因为不是京畿地区没那么多拘束民风较为开放,所以夜市上人来人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做买卖演杂耍的什么人都有,胤礽四处看了看,问胤禔道:“你叫爷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让爷来陪你逛夜市吧?” “逛夜市不好吗?这么早哪里睡得着。” 胤禔的兴致颇高,买了盏花灯递给胤礽,胤礽视而不见,根本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他讨了没趣,又扔给了身后跟着的奴才。 胤礽走了没几步,觉得无趣,便想回去,胤禔赶紧制止住他,道:“你看前头。” 胤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街道拐角处是一卖藏族面具的小摊,而摊子前,胤祉手里握着个鬼面遮住了脸,正与人笑闹着,笑声即使他们隔了这么远却依然听得清晰。 在胤礽的印象里,胤祉一贯沉稳温和,他似乎从来没看过胤祉这样的一面,纵情地欢笑,毫无顾忌地与人亲近,完全颠覆了胤礽对他固有的印象。 在胤礽愣神间,胤祉已经和人进了街边的戏园,胤禔提醒胤礽:“我们也去看看。” 虽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戏园里也依旧是人声鼎沸,胤礽环视一圈,便看到胤祉和人在二楼角落处,正凑在一块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那个是三弟的伴读,长公主的孙子,巴林部世子乌尔衮。” “爷知道。” 胤礽抬脚就上了楼去,胤禔赶紧跟上去拦住他:“我们坐那边去,别扰了他们。” “怎么?你是见不得人不成?” “太子爷你好歹识相一点,我们两个现下过去他们绝对打心眼里不欢迎。” 胤礽犹豫片刻,收住了脚步,走到了另一边空着的桌边坐了下去。 一楼的戏台上正在上演一出<西厢记>,胤礽却完全没心思看,注意力全在胤祉两个身上。 胤祉将喝了一口的茶盏递过去给乌尔衮让他接着喝,乌尔衮把手中的糕点递到胤祉嘴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吃,胤祉笑着捏乌尔衮的手,乌尔衮拇指逝去胤祉嘴角沾到的糕点屑。 胤礽越看嘴角越抽搐,这两个也实在是太旁若无人胆大妄为了。 耳边响起了一阵轻笑声,胤禔凑上来低声问他:“太子爷,老三他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胤礽睨他一眼。 胤禔握起来的手轻捶了捶自己胸口:“春心动了。” “乌尔衮是男子。”胤禔的话于胤礽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当然更是嗤之以鼻。 “男子又如何……”胤禔小声嘀咕。 “什么?”胤礽偏过头,似乎是没听清楚他说的。 “没什么。”胤禔笑了笑,给他斟满茶,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又把面前的一碟糕点也移了过去,再顺手捻起一块,在胤礽面前晃了晃:“太子爷,要臣喂你吗?” 胤礽冷嗤了一声,端起茶轻抿着,转开的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可疑的不自然。 “要说这个鬼面具还挺好看的,三弟还真是会选。” 胤礽闻言转过头,胤禔手里正握着先头他们在外头看到,胤祉捏在手里玩的那个面具。 三目圆睁,眉似火焰,巨齿獠牙,表情狰狞……胤礽撇了撇嘴:“会觉得这东西好看,说明你和老三一个德性。” “什么?” “心里藏了个鬼,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趁人不备扑上去噬人性命,通俗一点说,你们都是野心大不安分之人。” “……” “你这什么时候买的?” “方才进来的时候顺便买下的。” 胤礽夺过来,收进了自己怀里:“归爷了。” “……”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边俩人喝完茶起身下楼去了,胤礽冲胤禔一个眼神示意,便放下手中茶盏跟了上去。 胤祉两个上了马车离开,胤禔看着他们的车渐行渐远,转头笑问胤礽:“那边可不是回驿馆去的路,还要跟上去看吗?” “去。” 胤祉他们确实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城外的河边放孔明灯,俩人在河边玩闹,甚至连侍卫都没带一个,只跟来了两个小太监,赶着马车停在离河岸较远的地方,正靠在车外打瞌睡。 胤禔让人在将车停在了河边的林子里被灌木掩盖的地方,撩开车帘子看了看河边的俩人,回头冲胤礽道:“我们这样偷偷跟着是不是挺不好的?” “现在知道非君子所为了?”胤礽冷嘲,也坐到了窗边来,朝外看去,河边的俩人一个在点灯一个握着纸和笔正在写东西。 “我就是觉得他们这样也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这么偷偷摸摸地跟着反倒是显得我们两个小人之心了。” “你可以先回去,”胤礽说着顿了一下,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暧昧的色彩,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现在你还能说他们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胤禔抬眼看过去便是一怔,原本只是在放孔明灯的俩人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一块,而那乌尔衮偏过头便亲上了胤祉的侧脸,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三弟的表情,不过胤禔很怀疑他必然已经是红了脸。 “啧……这个乌尔衮胆子倒是挺大的。” “人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嘛。”胤礽随口说道。 先还只是亲脸,再然后便慢慢游移上了嘴唇,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重叠起来,在柔和月光映衬下,却又显得分外和谐。 胤禔看了一阵,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收回了目光,见胤礽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俩人,眼里俱是玩味的笑意,尴尬了一阵,他没话找话道:“没想到这个老三行事倒是挺出人意表的,呵……” 胤礽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有何好奇怪的。” “……”胤禔心说你当然不觉得奇怪,太子爷当年荤素不忌,男女通杀,自然不会把这等出格之举放在心上,想到这,他心里突然又有些不痛快了。 半响过后,胤礽幽幽叹道:“三弟年纪还小了点……便宜这个蒙古世子了。” “咳——” 胤禔惊愕地看向胤礽,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死:“你对……老三……你不会吧?” 胤礽看他这样嫌弃地撇了撇嘴,放下了车帘子,吩咐外头赶车的何玉柱回去。 “你说话啊,你真的对他……?” “你想哪里去了,”胤礽没好气道:“爷还没有那么混,对自己弟弟也能生出那种心思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意有所指,胤禔当下便愣住了,突然又想起那晚胤礽醉眼迷离说的那句‘你对爷存了什么心思你以为爷会看不出来?怕是爷都看清楚了你自个心里还糊涂着吧’,虽然过后因为那幅他有意为之作的画而心照不宣地认清楚了彼此之间同样的境地,而这事却被他们同时给忽略了,但现在胤礽再一次提起,这语气这态度却似乎是认准了他不敢承认。 见胤禔仿佛傻了一般的恍惚之态,胤礽轻哂了哂,但胤禔脱口而出的下一句却是让他也愣住了。 “我对你确实生了那样的心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觉得很难接受吗?” 胤礽有些愕然,他竟然承认了,这么轻飘飘地就承认了,于是到头来尴尬的那个反倒成了他自己了。 “太子爷觉得我这样的心思会很难接受吗?”胤禔见他不答,又一次重复问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决定一次把话都说清楚。 俩人的视线对上,四目定定看着彼此,都试图解读着对方眼里那抹捉摸不透的深意。 许久,胤礽缓缓道:“我接不接受又如何?” “我们……” “你觉得,三弟和那个小世子,最后会怎样?” 胤禔微皱起眉,不大明白胤礽问他这个是何用意,一时半会地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胤礽摇了摇头,却是叹道:“再过个几年,乌尔衮就要娶他的姐姐荣宪公主,也要回蒙古去继承爵位,怕是到时候,眼前这点情分便也要跟着烟消云散了吧。” “那又如何?” 胤礽挑起嘴角,笑得讽刺:“乌尔衮和三弟之间,如今看来也算是彼此真心相待,你对爷?怕不过是一时兴起吧,真心相待的尚且如此,你这掺了假的真心难道还指望爷能接受给你什么回应不成?” 一时兴起?这词听在胤禔耳里颇有些刺耳,他承认他是对太子爷起了心思,这样的心思却绝不会是如他所说的一时兴起,细想起来怕是上辈子就有了,只不过他自己都从来没有发现过而已,也因而在被圈禁的最后那几十年时光里想的念的最多的人竟然是胤礽,记得最清楚的也多是与胤礽有关的事情,说到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到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醒悟,因果孽缘竟是前生就已种下。 胤礽见胤禔沉默不语,移开了眼,道:“你扪心自问,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说到底,那种心思于你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胤禔眼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胤礽说得没错,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对皇权的执念,既然上天注定了他生在帝王家,他就做不到清心寡欲不贪不争不抢,对胤礽的心思他很清楚,并非如他所说是消遣,但要他就此放弃执着了两辈子的东西,至少在现在,他做不到。 苦笑了笑,胤禔道:“太子爷前生那么多内宠,难道个个都要讲所谓真心相待不成?” 胤礽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手掌覆上胤礽的手,再扣住,胤禔抬眸看向他,缓缓道:“太子爷,你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吧。” “你想要怎样?” “我不求你的真心,你也同样可以把我当成消遣,我们试一试如何?” 胤礽愕然,怔怔看了他半响,终于是笑了,轻佻的笑意浮上嘴角,一手便捏起了胤禔的下巴:“大哥,爷的那些内宠,消遣,可不是你这样的。” “你说是什么样,我努力做便是。”胤禔郑重回道。 “你当真的?” 胤禔很认真地点头:“自然是当真的。” 一直到俩人回到了驿馆,胤礽始终没有给胤禔一个明确的答复,下车之前,胤禔向胤礽告辞:“天晚了,太子爷好生歇息吧,太子爷的病才刚好,记得睡觉时多加床褥子,别又着凉了。” 胤礽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正要推门下车去,胤禔却又突然拦住他倾身向前,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旁若无事地退回,动作快得胤礽差点以为那一瞬间是自己的错觉。 “臣告退了。”胤禔自若地笑了笑,推开车门,先跳了下去,嘱咐了何玉柱几句让他伺候好胤礽后便回了自己住的屋里去。 胤礽回过神,揉了揉被他亲过的脸,嘴角浮起了笑意,带着些许无奈。 子时过后,胤祉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刚走进去,便看到胤礽靠在回廊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个酒杯,似乎是专程在等他一般。 胤祉愣了一下,走上前去:“二哥你还没睡吗?” “你呢?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在外头待久了些便忘了时辰,没想到还是扰了二哥了。”胤祉连忙请罪。 “那倒是无妨,反正二哥我也睡不着,”胤礽说着眼里浮起了玩味的笑意:“你一个人出门去的吗?外头好玩吗?” “是啊,这地方虽小,赶上花灯会还挺热闹的。” 胤礽心下好笑,明明是两个人一块去的却偏不说实话,还一前一后的回来,就算原本没什么现下让人看来都像是欲盖弥彰了。 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一半,胤礽将酒杯递过去,胤祉疑惑地接过,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胤礽冲他笑了笑:“与二哥一块喝了这杯酒吧。” 胤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微仰起头,把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胤礽满意地接回了杯子:“天晚了,二哥要回去歇息了,你也回房去早点睡吧。” “那臣弟便不打扰二哥了,这就回去。” 转身之前,胤礽的目光落在胤祉脸上,顿了片刻,终是道:“三弟,二哥奉劝你一句,不要太轻易交付真心了。” 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累赘。 胤祉怔住,回过神时,面前的房门已然开启又再次阖上,而胤礽也已没了人影。 76、提议 南巡队伍出京半月抵山东,登泰山祭天,而后至济南,进城之前,康熙下了龙辇换乘白马张御盖而入,乡绅士民数万人夹道跪迎,绵延十余里,欢声雷动。 两日之前,康熙下谕蠲免山东二十九年全年地丁钱粮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省城内外,跪迎的百姓纷纷叩谢皇恩浩荡山呼万岁,康熙拉着马一路慢行而过,看着眼前国泰升平之象,喜上眉梢。 胤礽几个跟在后面同样是招摇过市,而其实胤礽自己却并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注目的感觉,心中不免就有些不痛快。 老头子好面子,有车不坐进了城非要骑马,听这些民间百姓喊着亘古未有圣明君主,满足心里那点子虚荣心……胤礽暗下吐槽,得意个什么劲。 至济南行宫后,沸腾喧嚣的人群终于是被隔在了身后,自觉清静了的胤礽吁了口气,吩咐何玉柱带人把东西一块收拾进房里,心里估摸着在济南估计要待个好几日,这里似乎也有不少地方可以去转一转。 院子里胤禔和胤祉两个在说着话,笑声即使胤礽在房里也听得清晰,他不耐地推开窗,喝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就不能让爷清静一会儿吗?” 胤禔走上前来,笑着道:“我正跟三弟说到济南城里好玩的地方,看要是下午有时间就一块去,太子爷可有兴致?” 胤礽怀疑地瞥了眼后面跟上来的胤祉,这个三弟,自从那晚听了自己说的话之后估计是猜到被他给发现了,最近倒是收敛了不少,也不跟那个乌尔衮厮混了,有事没事地就找上他们表现兄友弟恭,应付一个死缠烂打的胤禔就够他烦的了,现在又来个做贼心虚的胤祉,胤礽因而便有些受不了了,暗下里不免抱怨康熙做什么不把胤禛给带来,至少有他在,胤祉可以去找他玩儿的。 “你们打算去哪?”胤礽随口问道,他很清楚,若是直接说不去,面前两个必定都不会放过他。 “趵突泉。” 胤禔当然是想单独与胤礽去的,可惜不仅胤礽不给他这个面子,总是他们俩一块出门也太扎眼,这才叫上了胤祉一起,可即使这样,太子爷似乎也还是不乐意。 胤礽正想着推脱的借口,外头来了人禀报说是山东的地方官来给皇上请安,皇上传太子爷和两位爷一块过去。 “爷这就去。”胤礽的脸上瞬间便绽开了笑意,第一次对康熙的通传如此高兴。 胤禔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无奈叹了叹气,也跟了上去。 来请安的人包括山东巡抚钱珏,布政使卫既齐,登州总兵官曹应鹄,致仕回到乡的大学士李之芳,兵部右侍郎孙光祀,以及居父丧在家的少詹事王士禛等,再加上扈从而来的臣工,满满一屋子的人。 胤礽三个进去的时候,钱珏正在与康熙详致禀报着当地的民情政情,康熙听得高兴,也笑得开怀。来请安的还有一些没入过京的地方官,多是第一次得见圣颜,皇太子和其他皇子就更是没见过了,康熙把他们叫到身边,一个一个地给介绍,语气里颇为骄傲,也不过就是想听下头这些人奉承上几句……皇上教导得好众皇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着实叫人钦佩诸如此类。 胤礽三个陪着笑意耐着性子与那些人寒暄,最后钱珏提出邀请,说是一早就安排妥当了,请皇上,太子和两位皇子一块去趵突泉一游,观澜听泉,尽享闲乐。 胤禔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住,胤礽憋笑着转开了眼,而康熙已经很高兴地应了下来。 来请安的人退下去之后,康熙留下胤礽几个和众议政之臣,商议起了政事。 虽然出来南巡了,康熙的朝政却是一日没废过,每日与京里的奏折谕旨往来也是从未断过,而他今日要众人商量的便是,今早刚收到京里来的折子,都察院左都御史卫执蒲病逝,这补差的人选,需得尽快定下来。 左都御史是从一品的官职,属九卿之一,又职责重大,做的是针砭时弊,纠弹贪官的工作,能坐上这个职位的不是皇帝的亲信也必然是风评名望极高之人,更是再往上升登殿入阁的好途径,一时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在心里盘算了起来,有资格举荐的琢磨着康熙的心思算计着,官职较低的眼巴巴地瞧着心思同样活络。 “皇上,儿臣想推举一人。”出乎众人意料的,第一个出言的人竟然是胤禔。 胤礽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 “你说。” “广东巡抚朱弘祚,朱弘祚巡抚广东三年,履任多绩,吏治清明,治绩显着,先前他就整饬粤盐,条析八疏上奏朝廷,得您谕允颁旨施行,也是卓有成效,且儿臣听闻其人性情耿介率直,不讳己见,立案明慎,秉正不阿,儿臣以为,由他任左都御史一职,再合适不过。” 广东积弊,尤在盐法,因为之前盐政久为藩府垄断,藩下商人依势横行,章法早就乱了,朱弘祚到任详察过后,上奏了一份较为完整的盐政改革之案,很得康熙赞赏,而事实也证明,他的提议确实对改善广东的盐政起了不小的作用。 胤禔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朱弘祚与他并无私交,这人为官本事不错,又是个难得的刚直廉洁的清官,胤禔举荐他,确实并非出自私心。 当然了,他这么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目的,前任的左都御史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明珠一直蠢蠢欲动着想换个自己人上去,胤禔对此很无语,想到之前那余国柱不就是明珠保举的当上了这左都御史一职,那都是个什么拖后腿的玩意儿,所以如今他便抢着开了口,无非是想明珠闭上嘴巴而已。 “朱弘祚……倒是个不错的。” 康熙念叨着就要点头,胤礽却突然开口道:“皇上,儿臣以为朱巡抚还是留任广东为好。” 胤禔有些诧异地看了胤礽一眼……他这是故意的? “为何?” “广东平藩未久,军兴之余,诸政待举,又如今海禁新开,颇多要事,也需人看应着,如大哥所说,朱弘祚是个难得的有本事的能人,整饬盐政之疏更是条条是道,而这样的能人,比起京里,巡抚广东更是迫切之需。” 胤礽这话说得也实在,左都御史谁都可以当,但整顿好一省政务,尤其是广东这地界,百废待兴,还确实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的。 他这话一出,康熙便又犹豫了起来,众人见状,各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先后地提出人选,只是提议来提议去,对比起朱弘祚,康熙就是觉得不甚满意。 “太子你说说,既然是你提的让朱弘祚留任,那么这左都御史一职,你可有人选?” “山西巡抚马齐,马齐先前奉旨审理张汧案时,断案果敢且公允不阿,又在山西任上这几年也是颇有建树,为人称道,山西不同广东,三年任期即到,将之调回京补缺也正适宜。” 山西当然不同广东,山西那地界富得流油,简直就是到任官员的试金石,前任山西巡抚是怎么倒台的康熙自然不会忘,而马齐在那里干了三年,不说出淤泥而不染,但至少行事作风还是让康熙满意的。 胤禔一看康熙这表情就知道他是同意了,垂下了眼暗想着胤礽这是要拉拢马齐不成? 人选定下来之后,康熙又道:“说起来,太子你先头说的海禁一事,前两日粤海关监督也上了封折子,你们都看看。” 奏折在众人间传递阅览,所奏内容为请求朝廷放宽对港口每日进出船只数量的限制,说是自开海禁之后,粤海关港口来往的洋商船这几年是越来越多了,因为条令诸多的限制造成每日都有不少洋船在港口外徘徊不得进,那些洋人怨声载道,还滋生民困,所以想求朝廷把这限制给放宽一些。 “你们怎么看?” “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已经开了四个港口够多了,若是再放宽限制,那些洋人毫无阻碍地轻易便能进入我大清,若是其中有人心怀不轨对我朝有染指之意,那便是引狼入室啊!” 徐乾学叫嚷着,随即便有不少人附和,其实这也是康熙的担忧,开海禁有利便有弊,展海这几年,每年光是上交的关税便是一笔不菲的财政收入,但是因而大量涌进来的形形色色的洋人,却不是他所乐见的了。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胤礽突然提议道:“皇上,既然来了南边,您何不亲自去港口看看,再下定论呢?” 康熙一愣:“这个提议倒是可行……” 康熙暗自想着闽粤太偏远了去不了,江海关,浙海关,倒是可以去看看,可若是要胤礽来说,他其实倒更想去闽粤之地看看,前生他争争斗斗了大半辈子,现在想起来竟是连他脚下这片国土,都从来没有走遍过,最后十几年更是在高墙之内了却余生,实在是可悲可叹。 这一世,若是有机会,他不但要走遍大清的每一寸国土,更要出海去看看外头更加广阔的天地。 “太子爷,你在想什么呢?” 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禔看胤礽一直发着呆,跟了他一路他也没察觉,最后终于是忍不住走上了前去,喊住了他。 胤礽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胤禔本来想提刚才在康熙那里所议之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出去玩吗?” “……” “怎么了?” “钱珏似乎说了请了汗阿玛和我们一块去游趵突泉,汗阿玛也答应了。”胤礽咬重最后七个字,提醒胤禔别忘形过了头。 “跟着皇上一块去有什么意思……”胤禔忍不住抱怨,跟着康熙去,不单玩不成,还得行礼跪拜赔笑说漂亮话,累得慌。 “那你就别去。” 胤禔见已经到了胤礽房门口,跟着的奴才也各自下去准备点心茶水,而胤礽推门就要进屋去,于是趁机凑了上去,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退开了。 胤礽错愕地看向他,胤禔很无耻地笑了笑:“太子爷,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亲你这里了。” 手指点了点嘴唇,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响甩上房门的声音,胤禔在门外站了片刻,最后叹了叹气,回了院子另一边自己的屋里去。 77、听泉 到达济南的当日下午,皇帝率太子和两位皇子及众扈从大臣驾幸趵突泉。 趵突泉位于济南城中心,是享誉盛名的济南三大名胜之一,历来便不乏闻人墨客咏叹,前一次康熙南巡至此,曾作<趵突泉>诗一首,而由他所题字的石碑就立在泉边,上书‘清漪’二字,在阳光映衬下闪着耀眼光辉。 趵突泉以其泉水澄澈,昼夜喷涌,呈跳跃奔突之态而闻名,康熙兴致颇高地率众一路游览过去,时不时地驻足观赏,语笑晏晏,最后到了池北亭子里坐下歇息,山东巡抚和布政使进前,请御笔留题。 康熙笑了笑自然是应了,却是道:“朕看,还是请诸位臣工先题。” 众人互看一眼,敬谢不敏,皇上自个不题,让他们先来,谁都不想出这个头。 康熙见状便有些不悦,又道:“朕让你们先来,做什么都不出声?” 然后他随手一指工部尚书张英:“朕听人说方才来的路上,你差点掉水里去了,可有此事?” 张英上前一步,尴尬地请罪:“是臣莽撞了,差点扰了圣驾,幸得太子爷出手相救,才逃过一劫。” 先头他们骑马而来,沿着护城河而过时,因为道路狭窄,而张英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受了惊乱了分寸,当下就想往前冲,张英一个措手不及慌忙去拉差点就被甩进河里去,正巧走在前头的胤礽被惊动,随即便调转马头纵马过来,甩出马鞭便自他的马腿马身上扫过,动作快得旁人几乎看不清楚,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张英已经揪着马鬃,堪堪稳住了身形,惊魂未定。 而胤礽得意地一扬眉,也不等他谢恩,便又拉着马掉头奔回了前头去,飒爽姿态叫当时目睹的一众人愣是看直了眼。 胤礽此举一直在车里的康熙虽然没瞧见却也听下人说了,现下听张英如此说,倒是颇有几分骄傲,便又道:“既如此,你第一个来题字,即是为这泉题,也算是题给太子的。” 胤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张英应下便走上了前,在铺开了宣纸的桌前站定,提笔思索片刻,写下端正苍劲的两个大字。 “澄怀……”康熙走上前去看,嘴里咀嚼着那二字,缓缓道:“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 随即他即大笑起来:“敦复啊,你当真是谬赞朕的太子了。” 张英搁下笔,说得真诚:“太子殿下胸襟廓然,自然当得起这二字。” 众人跟着附和,康熙显得很高兴,转头问胤礽:“你自个觉得呢?” 胤礽淡然道:“儿臣觉得师傅的字写得不错,方才儿臣一直看着,师傅写字下笔雄浑有力,收尾精炼,一气呵成,儿臣该好好向师傅学。” “是太子爷谬赞臣了才是。”张英连忙谦虚回道。 康熙笑着打断他们:“行了行了,你们看着互相谦虚,实则是在互相吹捧,也都收敛点吧。” 胤礽也笑了起来:“汗阿玛,儿臣不才,也想题两个字,就当是送与汗阿玛。” 康熙自然是允了,胤礽站到桌案前去,新换上一张纸,斟酌了片刻,沾了墨动起笔来。 站于他侧面的胤禔怔怔看着他微抿起的唇线,认真的眼神和晕染上了光晕的侧脸,只觉得左胸口处的心跳不自觉地便漏了一拍。 胤礽勾完最后一尾,搁下笔,纸上是风流隽雅的二字‘清襟’,与‘澄怀’颇有点相呼应的意味。 众人恭维不止,于是康熙便更加高兴了,其后众臣纷纷上前题字,胤祉和胤禔两个也题了字,一作‘斋心’,一作‘祗慎’。 胤礽见胤禔认真地在纸上写下那两个张扬遒劲的字,挑了挑眉,到底却是没说什么。 最后,兴高采烈的康熙同样书下龙飞凤舞的‘作霖’二字赐予巡抚钱珏,在诸臣交口恭颂,钱珏跪谢之下圆满结束了这趟趵突泉之游。 上车回去时,方才还晴朗着的天一瞬间变了颜色,不期然的大雨突然而至,毫无准备的众人措手不及,作邀的巡抚和当地官员面色尴尬,而先头还挺高兴的康熙脸上便有了不悦之色,胤礽上前了一步笑着提醒:“汗阿玛,这是老天爷给您面子呢,您看您才作了‘作霖’二字,这雨可不就下下来了。” 一句话便让康熙神情纾解脸上重新有了笑意,一众官员俱是松了口气,暗地里感谢太子爷一句话帮他们给解了围。 钱珏顺势道:“皇上,巡抚衙门就在这边上,您要不要先去避避雨,等雨小一些再回行宫去?” 康熙自然是点了头,他坐马车里倒是没关系,跟着来的一众大臣都是骑马,他也不好让人冒雨淋着就这么跟他回去,于是又带着众人一块去了巡抚衙门里头暂歇。 “汗阿玛,雨中听泉还挺有意思的,儿臣想留下来多玩一会儿,过后再去府衙找您行吗?”胤礽突然问道。 康熙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叮嘱他:“就在亭子里看着就行,别去雨里头瞎逛。” “儿臣明白的。”胤礽连忙应道。 人都走了之后,胤礽长出了口气,回到亭子里坐下,让侍卫都退到了走廊另一边去,只留了何玉柱一个伺候。 看着面前在雨中依旧奔涌不停歇却似乎是更加欢快的泉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泉水叮咚声混着雨落声竟是分外的和谐,仿佛美妙的乐曲。 何玉柱重新给他沏上一壶热茶,胤礽双手握着茶杯,临栏而坐,久久看着,目光渐渐放空,直到那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雨雾中,胤禔沿着池岸边缓缓朝他走了过来,手里握着的油纸伞在风雨中微微摇晃着,嘴角衔着一抹浅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走进了胤礽的眼里。 “太子爷,一个人在这里听泉,不嫌无趣吗?臣来陪您如何?” 胤礽转开眼,淡淡道:“你来都来了,坐吧。” 手里的茶递了过去,却把他面前的空杯子勾了过来,让人斟满之后重新握到了手上。 胤禔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眼里浮过一抹异样的色彩,端起他喝了一半的茶盏,缓缓转过一圈,就着他喝过的地方轻抿了上去。 胤礽装作没看到,胤禔放下茶,问他:“你怎么一直握着茶盏?冷吗?” 上元节才刚过,还是早春而已,胤礽会觉得冷也不奇怪,胤禔犹豫片刻,伸手过去,指腹贴上了胤礽的手背。 身后的何玉柱垂下了头,视若无睹。 胤礽偏头看向他:“你眉毛也挂了雨。” 胤禔笑了笑,收回手,不在意地拭去:“方才在雨中走的时候沾上的吧。” “你怎么来了?” “雨下大了,怕你没伞一会儿回不去,特地来接你。” 胤礽嘴角微撇:“我可以让人去拿,你也可以派人送过来。” 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想来就过来了。”胤禔说了实话。 “祗慎是什么意思?” 胤禔一怔,有些跟不上胤礽跳跃似的思维:“就是字面意思。” “这就是你现下的态度?” 胤礽的眼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嘲讽之意,胤禔轻叹了叹气,目光移开,落在池心那跳跃着的泉水上,许久才道:“不如此,还能怎样?” “也是,不如此,指不定又被人栽上一次莫须有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了。” 胤禔无奈摇了摇头:“太子爷,你又何必说这话呢,本来不就是你……” “不是。” 胤礽没了兴致,喝完最后一口茶,搁下茶盏,站起了身,轻吁了口气:“回去吧。” 话说完,便大步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雾中去。 何玉柱惊了一跳,就要跟上去,胤禔已经先一步撑开伞追了上去,一手便揽过了胤礽的肩膀。 “雨太大了,将就一下,做过前头那条街就是巡抚衙门了。” 胤禔解释着,胤礽也没有拒绝,俩人同时放缓了脚步,在这大雨中无人的街道撑着同一把伞并肩而行。 短短一段路却是十足走了许久,最后是胤礽先打破了沉默:“大哥……” “嗯?” “你又何必如此?” 胤禔的脚步顿了一顿,而后又笑了:“我高兴。” 他侧过头,亲了亲胤礽的脸:“我说过了,你当成消遣便是。” 因为他也不是问心无愧,他也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那争了两辈子的东西,所以他根本不敢也自问没资格奢求胤礽的真心。 他不敢贪心,世上无两全之事,他懂。 所以他奢望的只是一场消遣,南柯一梦,于他,就足够了。 胤礽幽幽轻叹,心里蓦地一阵酸楚,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又何苦呢。 78、河治 宿迁位于江苏北岸,背靠黄河,过了河便是江南繁盛富饶之地,而康熙数次南巡,都是由此乘船过河南下。 离开山东后没几日南巡的队伍便到达了宿迁,在此停留,在到宿迁的第二日,康熙率了随从院部大臣及江西、江南总督、河道总督、漕运总督等一块登舟阅视中河。 中河是宿迁、桃源、清河三县黄河北岸堤内的新开之河,于清河西仲家庄建闸,引栏马河减水坝所泄之水而入,是在河道总督靳辅的指挥下自二十五年起新凿直到去年才竣工而成。 康熙站于龙舟头上,特地叫人放缓了前行速度,但见河中商船络绎不绝,通行便利,心下高兴,命人展示出河图,指示诸臣,道:“河道关系漕运民生,若不深究地形水性,随时改变,单凭纸上陈言,或循一时成说,则河工必致溃坏。” 随后他指着河图,对比眼前实处观察的情况侃侃而谈,又着众人各抒己见,众臣议论纷纷,身为皇太子的胤礽也在被点名之后,斟酌一番,从容回道:“依儿臣愚见,此中河开浚后,小民商贾无不称便,且漕运经此,可免行黄河一百八十里之险,实大有益处,然儿臣却也担心日后遇上银潦之年,水势猛涨,万一黄堤溃决,失于防御,中河黄河必将混而为一。” 胤礽所说也正是康熙忧虑的地方,于是便问起了河道总督靳辅,靳辅奏:“太子殿下的顾虑臣亦曾反复斟酌考量,皇上前次来巡时,曾经奏云,拦马湖减水坝出之水,如何才不致淹没民田?臣以为,开竣此河,可束水入海,及竣毕来看,漕艘亦属可行,日后若将遥堤加增修筑,以保黄河堤岸,当不致有患。” 靳辅说得自信满满,康熙听了神色稍纾,又与他详细询问起来,胤礽看了他几眼,想起那份早上才到的折子,垂下眼,遮去眼里那抹深虑。 视阅过中河回到宿迁的驿馆已经过了响午,陪着康熙用过膳,胤礽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去,何玉柱跟在身后小声提醒他:“爷,汤大人等您许久了。” 胤礽点了点头,虽然出门在外,这书还是得念的,如今光是他的师傅便有四五个,每日轮流着与他讲学,倒是一日不曾落下。 今日轮上的便是汤斌,而胤礽也正有事要问他。 汤斌当年便是胤礽的讲学师傅,后来因为被弹劾受了康熙猜忌抑郁而死,这一回,在胤礽的力保之下倒是熬了过来,就是身子骨不太好,朝堂上的官职都撤了,只留了詹事府里头的差事,也就是说,他现在唯一的差事,便是给太子爷讲学。 两个时辰过后,胤礽放下书本,让人给汤斌赐茶,笑着道:“师傅辛苦了。” 汤斌连忙谢恩,胤礽也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然后才徐徐说道:“我想问你一个事。” 汤斌闻言放下茶盏,恭敬道:“还请太子爷直言。” 于是胤礽便也不绕弯子了:“早上皇上那里收到封折子,是御史郭琇与直隶巡抚于成龙联名弹劾的河道总督靳辅,这事你知道吗?” 果然是这个,早猜到胤礽会提起这事的汤斌点了点头,道:“是,虽然皇上那里尚未表态,但这事外头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郭琇此举,你之前可知情?” 汤斌不认:“臣不过问朝堂之事已久,此事也不过是才得知而已,乍一听到,也委实是诧异。” 胤礽转着手里的茶盏,缓缓道:“你当真是全不知情?” 汤斌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实则语气叫人不自觉地心中紧张的胤礽,犹豫了片刻,便说了实话:“早前臣确实听郭琇提起过这事……” “而你并没有阻止,还乐见其成?”胤礽一语便点破了汤斌的心思:“我听说,你祖籍那边似乎还有不少田地,可有此事?” 汤斌见已经胤礽识穿,便只得坦白道:“臣确实有私心,但臣以为,靳辅之策,也实非良策,修筑重堤,且不说工既难成又劳民伤财,依靳辅之言,堤高一丈六尺,束水一丈,比民间房檐还高,伏秋之时,一旦溃决,便是生灵涂炭,如何使得?” 胤礽嗤道:“我看是依靳辅之策,则必要清丈田亩,你担心的是这个吧?” 靳辅的治河之策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上游引其他河流的清水,下游筑重堤防止垮塌,堤外则开辟新田行屯田。而要屯田,这第一地步便要清丈田亩,黄河两岸的地主豪绅多有隐占田亩之弊,通常四亩才纳一亩的税,一旦清丈,这得多交上多少地税便是可想而知,当然是没有人乐意看到的。 汤斌的老家就在这黄河之下,他自个虽然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但出身也算得上是大家族,家族里头有田产的土绅不在少数,他总是得为之考虑一二的,当然一如他所说,他也确实原本就不赞成靳辅之策,所以明知道郭琇是受了人蛊惑上了折子弹劾,却也没有阻止。 而与汤斌相似情况的朝中官员并不在少数,不乐见靳辅之策的便是大有人在,又郭琇此人虽然刚直不阿,但就是太直了,一点就炮,所以被人一个挑拨,一封折子,就呈到了康熙面前去,弹劾的罪名便是靳辅久治河无效,靡费银钱,夺取民田,妄称屯垦等等。 至于于成龙,先头他奉旨协助靳辅主持河务便是处处与之意见相左,会参靳辅一点都不奇怪。 汤斌听胤礽这么说,心下发怵,而胤礽又道:“罢了,你会有这个想法也不稀奇,只不过,这折子上的时机却是不好。” 胤礽很明白康熙的心思,康熙其实还是看重靳辅的主张的,当初靳辅和于成龙之争他会偏向于成龙那是因为还扯上了明珠,他要借机治明珠的罪,靳辅不过是一个炮灰棋子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明珠一早被革了职又被复起,这两年也安分低调了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加上今日靳辅的表现,再要康熙偏向于成龙便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汤斌道:“折子几个月前就呈了上去,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拖到现在才到了皇上手里。” 原来是这样,胤礽冷冷撇了撇嘴:“既然是有人有意为之,如此一来你们已经被人抢了先机,变得被动了。” “那……该如何是好?”汤斌面露为难之色。 “已经这样了,这事你别再惹上身就行了,郭琇那里,若是皇上有心偏袒靳辅而说他所言非实治他的罪,也未必没这个可能,我想想办法,尽量帮之周旋便是。” 汤斌闻言连忙谢恩,胤礽挥挥手打断,让之退了出去。 汤斌离去之后,胤礽问何玉柱:“大贝勒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没呢,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奴才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今日康熙带众人去视察中河,胤禔却没有去,而是接了差事去查阅漕运之况,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胤礽懒洋洋地靠回了榻上闭上了眼睛,心想着怕是等到他回来交代了差事,于成龙这回便是栽定了。 “太子爷,你是在念叨我吗?” 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响起,胤礽猛地睁开眼,便看到胤禔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胤礽挑起眉:“事情办完了?” “嗯,不过这会儿汗阿玛在小憩,一会儿再去交差。” 胤禔走上前来,把手里拎着的用细线捆起来的纸袋搁在桌上:“回来的路上看到糕点铺子门口人还挺多,想必味道不错,就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 胤礽看了看,道:“我现在吃不下,你自个吃吧。” “那就留着一会儿晚点吃。”胤禔伸手过去握了握胤礽的手,感觉到了温度便满意了,又靠上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拇指摩挲上了眼脸:“你很累吗?怎么这里乌青的。” 胤礽回视着他,徐徐道:“压下折子到现在才呈到皇上手里去,是你的主意?” 胤禔不置可否,拇指依旧在他的脸上轻轻蹭动着。 “为何?” “太子爷,不谈这些事情行吗?” “让开。” 胤礽嘴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胤禔的指腹已经暗上了他的唇,停住,久久不动,眼神跟着暗沉了些许。 胤礽眼里浮起笑意,轻蔑地挑衅:“你敢吗?” 胤禔慢慢向前倾了过去,一点一点地靠近,视线跟着下移,落在自己手指按住的地方,便再移不开。 “爷,皇上醒了,说是传大爷过去。” 方才在胤禔进来的时候很自觉退出去了的何玉柱突然就闯了进来,胤禔身子微僵,不着痕迹地退了开,胤礽嗤了一声,从容地站起身,道:“走吧,我也正准备去给汗阿玛请安。” 胤禔在心底咒骂何玉柱一声,尴尬地笑了笑。 何玉柱连忙垂下头,懊恼自己不该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进来。 出门之前,胤礽解开他带来的吃食,捻起一块,咬了两口,冲胤禔道:“挺不错的。”然后吩咐何玉柱送一半给胤祉去,拍拍手走了。 胤禔有些意外,回过神来便赶紧跟了上去。 79、举议 康熙看胤礽和胤禔是一块来的,却也没有说什么,俩人请过安之后,胤禔把今日出去巡察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与康熙听,说到在中河之上只有商船,并未看到任何漕船,便觉事情奇怪,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是漕运总督慕天颜下令让漕船退出中河,仍经黄河而过,于是便让他看到了如此一幕。 “儿臣已经问过了漕运总督,他说是得了巡抚于成龙的密信,说是于成龙在信里叮嘱他不要附和靳辅之议,这才有了将漕船撤出中河之举。” 康熙一听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慕天颜当真有此言?是于成龙让他把漕船由中河撤出仍经黄河走的?” “是,汗阿玛先前说要到明天才召见漕运衙门的官员,因为这事,儿臣擅自做主,先将慕天颜给带了来,他现在就在外头候着。” 于是康熙便吩咐人:“去将慕天颜给带进来。” 慕天颜是正二品的漕运总督,与河道总督一块监管河务,却与靳辅处处意见相左时不时地在康熙面前互讦,为了讨论出个合适的治河方案来,康熙也委实是头疼,九卿会议开了一轮又一轮,每回都是以群臣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又互相诟病吵成一团结束,到现在都没个确实的定论,而面前这个慕天颜便是附和于成龙之议的主力干将,与靳辅打嘴仗打得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见到康熙,慕天颜赶紧哆嗦着跪下去请安,康熙便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问道:“将漕船撤出中河,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是……是直隶巡抚于成龙。” 这事还确实是于成龙的意思,从一开始他就对靳辅的治河之道处处不予苟同,对开中河也自然是不赞成,私下里命人将漕船绕中河而过,也是摆明了要和靳辅对着干,只是慕天颜疏忽的地方便是,他没想到康熙会私下里派人去实地查访,而且被派去的人还是胤禔这位贝勒爷。 于是他的所作所为当下就败露了,人也被胤禔拎到了康熙面前来问罪,纸包不住火,慕天颜当然是第一个就把主谋于成龙给供了出来好减轻些罪名。 康熙听罢大为光火,当场就命人先将这慕天颜给捆了,打下了狱候审。 “至于于成龙……” “于成龙现在也不在这里,汗阿玛要治他的罪,不如先等回京后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胤礽突然出声,打断了康熙的话。 见康熙面露不悦之色,胤礽忙又补充道:“汗阿玛息怒,于成龙和慕天颜如此恣意妄为确实应当严办,但儿臣以为,于成龙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事情恐另有内情,所以儿臣想着,还是先详细审问过再定罪却也不迟。” 胤禔听胤礽这么说,又看了眼康熙的脸色,微垂下了头,心下有些懊恼。 而康熙斟酌了片刻,便准了胤礽的提议,命人将慕天颜先行押解入京,着令刑部调查,留待他南巡回去之后再行判决。 胤礽见康熙神色稍纾,犹豫了片刻,又道:“汗阿玛,关于靳辅和于成龙之争,儿臣这几日也与这里的河工详细询问过,今日也亲眼瞧见过了中河的情况,儿臣倒也想说一说。” “哦?”康熙闻言有些意外:“那你说吧,你觉得朕该纳谁的主张?” “按靳辅之提议,只要这堤坝修建得稳固,便能免去堤垮水淹之患,就目前看来,这法子是可行的,而于成龙之议,固然工易成且所请钱粮也少,但儿臣以为,疏浚下海口却并不适宜黄河下游实际地貌,因着海面比地面高,一旦疏浚海口,到了枯水期,海水倒灌,却是防无可防。” “所以你也赞成靳辅的提议?” “是。”胤礽肯定地点头。 胤禔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胤礽道:“汗阿玛,治河之策干系天下黎民苍生,还请汗阿玛慎重考虑。” 康熙眼见着胤礽说得如此认真,却是一愣,随即挥了挥手:“若无其他事,你们先退下吧,朕再仔细想想。” 从康熙那里回来后,胤礽一回屋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吩咐何玉柱:“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里给四爷。” 何玉柱收下便下去安排。 胤礽搁下笔,轻叹了叹气,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慕天颜被下了狱,康熙也没了心情再接见漕运官员,当下便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启程乘船渡河继续南下。 而第二日却并不是个好天气,一大早起来,天灰蒙蒙的还飘起了雪,胤礽裹着斗篷强打起精神跟着出了门。 到了码头上龙舟前,他与康熙说到想去后面的船上念书,康熙自然是允了,又叮嘱他在船上看书不要看太久了便让他去了。 康熙上船后,胤禔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拦住了正准备走的胤礽,犹豫了片刻,问道:“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为何要举靳辅之议?” “为什么不?”胤礽摇了摇头,目光移向了那翻滚着的河水上,怔了许久,才低声道:“大哥,我并不是个好人,当年做那些的事情,确实不是身为皇太子应当做的。” 胤禔一愣,胤礽犹自继续说着:“所以这一回,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情。” 然后他转回头,冲胤禔笑了笑:“靳辅是个人才,不管他依附的人是谁,他的治河之策于天下苍生有益,却是事实。” 胤礽话说完突然又咳嗽了起来,胤禔惊诧之下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又有不适了?” “没事,有点冷而已。”胤礽不着痕迹地隔开他的手,大步上了船上去。 胤禔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进了船舱里去,目光停留在那个方向许久,终是别开了眼,用力握了握拳头。 胤礽走进船里,他的授课师傅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今日给他讲学的师傅又换了一个,是张英。 船开之后,胤礽懒洋洋地念着书,反反复复中间停了好几次,张英疑惑地看他,见他鼻头也红了眯着眼睛似乎没什么精神,便道:“殿下,这船行的不稳,摇摇晃晃的,天又冷,您要是觉得乏了,今日便念到这里吧。” 胤礽微抬起下颚冲何玉柱示意,何玉柱端上热茶来,给俩人各倒上一杯,然后便退到了一旁去候着。 胤礽抱着茶杯暖手,轻抿了一口,慢慢道:“师傅,你和直隶巡抚于成龙是不是有几分交情?” “实不相瞒,臣与他算得上是至交了,唉,”提到这个张英便叹起了气:“这回的事情,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发落,他也当真是糊涂了。” 胤礽道:“皇上是挺恼火的,不过如今唯一的法子却也只能是他主动认罪请求宽恕了,师傅若是想帮他,不如按我说的,给他写封信。” 张英面露不解之色,胤礽笑了笑,把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此,只要他再陈恳一些主动请罪,并表示愿从靳辅之议,皇上一向宽宏,定会从轻发落。” 张英闻言诧异道:“殿下说的事情可是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不敢教他在皇上面前污蔑旁人。” 张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为难道:“可若要他从了靳辅的提议,他那人脾气拧,臣看他未必肯低这个头。” 胤礽漫不经心地别开了眼:“再硬脾气的人,到了皇上面前,一样得服软。” “臣……明白了,那臣便替他谢过太子爷了。” 胤礽又抿了口茶,不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 颠簸了一整天,天黑之前,船终于是靠了岸,睡得迷迷糊糊的胤礽被何玉柱小声唤醒,穿戴整齐后走出了船舱。 康熙一行已经先下了船,正在与接驾的官员寒暄。 胤禔站在岸边,正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胤礽下了船,走上前,胤禔跟上去,小声问他:“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胤礽摇了摇头:“无妨。”之后便跟到了康熙身后去。 当晚,他们在桃源县上古城驻下,康熙把胤礽叫过去,命太医给他把脉问诊,太医道他只是受了寒又乘船太久身子不适,喝过药睡一觉便能无碍,康熙放下心来,叮嘱了他几句又吩咐过身边伺候的奴才小心照应着,便让他回了去。 胤禔在院子里等胤礽,见到他回来,也顾不上有旁人看到,走上前去,手掌便贴上了他的额头,在胤礽不悦退开前又撤了回去,喃喃道:“还好,没发热。”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胤礽无奈道:“我无事,大哥回屋去吧。” “那个,你喝了药早点休息,别再看书看太晚了。”胤禔说完,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又迅速松开。 “谢谢大哥关心。”胤礽淡定自若地道过谢,与他错身而过,回了 80、海关 出京城一个半月之后,康熙一行到达浙海关。 浙海关位于浙江最东边的宁波府,是康熙历次南巡以来所至最远之处。因着胤礽先前的提议,康熙第一次决定要亲自去瞧一瞧,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沿海贸易。 在闽浙总督王骘和浙江巡抚金鋐的陪同之下,南巡队伍由杭州出发,两日后便抵达了靠海边的宁波府。 因为一早接到圣旨知道皇帝要来,宁波的行馆也早已翻葺一新,就等着圣驾垂临,而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更是难得一次地得见圣颜,从城外几里至行馆,跪了一地的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胤礽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眸子,心底有些高兴,这还是他头一次能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靠海边的城池。 此番跟着前来南巡,倒当真是收获不小。 在行馆安顿下来之后,康熙接见过当地官员,便说着要去港口看看,胤礽忙出言劝阻他:“汗阿玛,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吧,而且儿臣以为,您若当真想考察民情,这么去怕是看不到什么。” 康熙不解他这意思:“不这么去要如何去?” 胤礽笑了笑,道:“换身衣服,微服私访。” 胤礽这么说,康熙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却也觉得这提议不错,当下便准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胤礽三个陪同康熙着便装轻车简行只带了三两随从和几个护卫,在天才刚亮之后,低调出了行馆,一路往海关码头而去。 虽然起得早,康熙的兴致倒是颇高,也难得和颜悦色地与胤礽三个说笑起来,问到胤祉怎么脖子上红了一块,可是被人咬了不成,原本也只是与他打趣,胤祉的反应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手捂紧了脖子,憋得满脸通红,道:“汗……汗阿玛说笑了,怎么可能被人咬了,昨晚没睡好,落枕了而已。” 本就是随口问问的康熙却被他这副模样给弄得莫名其妙,心知肚明的两个不免有些好笑,而善心大发的胤礽便开口帮之解了围:“我那有些药酒,是太后给的,还挺好使的,落枕了抹上按一按很快就能好,一会儿回去我叫人给你送去。” 胤祉连忙谢恩,见康熙已经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去,暗下里松了口气。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正值一日当早码头上货卸货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往来的各种相貌奇异打扮更是古怪的洋人则是尤为引人注目。 几人跟着康熙下了车,康熙四处打量一番眼前的场景,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繁盛很是高兴,又见那些洋人一个个颇为威风趾高气扬却又不免皱起了眉。 码头的一边有商人打扮的人正挥着手,在招呼着手下的工人装货上船,康熙的目光移过去,看了片刻,胤礽走上前提醒道:“阿玛,我们过去看看吧。” 没有多做犹豫,康熙第一个走上前去,到了那人身边,又看了一阵,眼见着那人歇下了正喝着水,便难得主动地与之搭起讪来。 “你这做的是什么买卖呢?” 那人看他一眼,道:“运些丝绸茶叶去南洋卖,兄台的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怎么会来了这里?” 胤礽帮着答道:“我们确实是京里来的,家父听闻与洋人做买卖能赚大钱,便过来探探路。” “你卖这个能赚得钱吗?”康熙又问道。 那人笑了笑:“我做小本生意的,养家糊口罢了,这位小兄弟说的赚大钱,那得跟衙门里头那些当官的打点好,没有他们帮忙,怕是困难。” “为何?” “这还不简单嘛,朝廷虽然开了海,但这诸多限制的,能拿到船引就不容易,即使船引到手了,这每日进出港口的船舶也有限额,也往往得排队排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这批货,就是大半个月前就备好了的,今日才轮上能够运出去,想要做买卖赚点洋人的银子,也不容易啊。” 康熙闻言微蹙了蹙眉:“所以你觉得朝廷应该把这限制给放宽了?” “我们这些靠海为生的,自然是盼着朝廷能够少干涉一些,要说起来,以前没开海之前我开个小店做生意,连糊口都困难,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好歹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这一带,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人说到兴头上,也不管康熙在没在听,又继续道:“其实海禁开了,可不止我们这样的小民得利,朝廷一样好处不少,至少这缴纳上去的关税就不在少数吧,哎你说,这皇帝老儿怎么就不会想呢,弄这么一堆的限制,束手束脚的,我们赚的钱少了,孝敬他老人家的不也就少了嘛。” “放肆!” 康熙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敢这样议论他,自然是气愤,那人一下有些愣住,胤礽赶紧打圆场:“家父脾气直,你别见怪。” 那人挥挥手:“是我失言了。” 康熙的眉头蹙得更紧:“你只说这些好处,却殊不知不加以限制,日后会惹来多少麻烦事,你看看这里,遍地都是洋人,若是这些人不安分,肆意妄为,滋生事端,徒添民困,要如何是好?前朝为何也闭了海?不就是因为倭寇海盗横行!这些番邦蛮夷岂是守信之人,若不防着他们,他日必成大患!尔等商贾,只知眼前蝇头小利,如何能从朝廷大局出发!” 被这么一顿驳斥,那人非但不生气,反倒来了精神,不予苟同地辩道:“兄台说这话显然是不了解这边的民情,就不说宁波府这里本就是富庶之地,这几年为了做买卖,闽广一带我也没少去过,闽广人稠地狭,田地不足耕,多数人望海谋生,未开海之前,百货不通,民生潦倒,这几年下来,却是户户家给人足,比之先前好上不止百倍,而那些原本游手好闲的无赖,为了发家致富,也是尽入番岛,鲜有在家饥寒,窃劫为非之患,如此非但没有你说的徒添民困,反倒是不少为非作歹的人走上了正途,岂非不好?” 没等康熙反驳,那人又继续道:“那些洋人若真是不安分无端滋事,那也是官府衙门的事情,管不住他们那是当官的无能,前朝倭寇海盗横行那也是被朝廷逼的,真要治住那些洋人,光靠防着有什么用?若是朝廷和皇帝有那个本事,能让他们有贼心却没贼胆,那才是真的能耐!” “汗阿玛的脸都青了,这人胆子可够大的。”胤禔低声与坐在身旁的胤礽说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在康熙与人较劲的时候,胤礽却走到了一旁的海岸边去,在石礁上坐了下来,胤禔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去。 胤礽没有理他,目光定定望着远处,初升起的朝阳挂在海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湛蓝奔涌的海水拍打着石滩,海浪声不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异的景色,便是着了迷。 因为离康熙那头隔得远,胤禔的胆子也大了,靠过去揽了揽胤礽的腰便又笑着放开:“在想什么呢?”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 “遍地都是红毛黄毛蓝眼睛绿眼睛的洋人的地方。” “……” “怎么,太子爷?你想去看?” 当真是俗不可耐。 而被胤礽评价为俗人的某人却突然似变戏法一般手里多出了个雪白盼着螺旋状花纹的海螺,在胤礽面前晃了晃:“你看这个。” “这什么?” “海螺,方才下车的时候捡的。” 胤禔说着便送到了嘴边,吹了几下,便有清脆的声响传出,断断续续,却是怪好听的。 胤礽久久地看着他的样子,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目光。 海风渐起,便吹乱了他的心。 良久过后,何玉柱过来,附到胤礽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胤礽点了点头,站起身,冲胤禔道:“帮我与皇上说一声,这里风大,我去前头的茶楼喝口茶。” “你等等!” 胤禔想问个明白,胤礽已经不等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跟上来,径直走了。 茶楼离码头有一段距离,胤礽进去之后便由人领着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来给他请安的人正是原本的勤郡王现在的贝子福建副都统岳端,同来的人还有他那个做生意的朋友陈之杭。 上一回还是前一次南巡在江宁之时,胤礽见过这个姓陈的商人,那时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还与他说笑打趣,后来岳端私下里曾与之透露过一二,当时这陈之杭虽然意外却并不惊讶,毕竟岳端的身份就摆在那里。 再之后,对方开始协助岳端帮胤礽做事,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请过安之后,同来的施世范先禀报道:“爷,贝子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胤礽点了头,示意几人都坐又赐了茶,这才先问起了那陈之杭:“施世范说外头那人是你找来的?” 说的正是码头上正把康熙气得跳脚的那个商人。 陈之杭即使知道了胤礽的身份,在他面前却也是半点不怯场,豪爽地笑道:“是,他是小民的一个手下,专帮小民打点买卖的,为人别的不行,就是胆子特别大,嘴皮子利索。” 胤礽勾起了嘴角:“是挺能说的,岳端不是说你一直都是福建广东两头跑,怎么这会儿却来了宁波了?” “实不相瞒,小民的生意虽然大部分在福建和广东的海关,这里和江南海关也偶尔会来。” “而且是南洋,东洋,西洋,有人的地方就有你伸过去捞银子的手。”岳端打趣道。 陈之杭也不忘了趁机拍马屁:“那也是多亏了有太子爷和贝子爷您帮衬着,要不小民哪里能这么顺利将买卖做大。” 胤礽喝着茶,徐徐问道:“爷听人说,广东一带的牙商一块成立了个叫十三行的商行,你也加入了,可有此事?” 陈之杭道:“是,请求放宽港口出入商船限额的提议,其实也是小民通过十三行向粤海关监督提请的。” 胤礽疑惑问道:“岳端说你家是扬州的盐商,你自个也多是在福建经营,怎么会想到加入了广州的商行?” “小民自然也是有考量的,由粤海关出货,无论是去南洋还是更远一些的西洋都方便,更者,早前未开海之时,不论是偷着运货出海的商贩,还是经由澳门私下辗转前来兜售货物的洋人,多是在如今的粤海关码头上下货,那个地方,比之其他三处,海上贸易开展得早,日后也定会更有前景。”陈之杭信心十足地说道。 随即,他又道:“其实朝廷肯开海,这暗下里做私运的人便少了,大伙都规规矩矩地缴关税,朝廷便于管辖又能充实国库,也是好事一件。” 原来如此,胤礽闻言想了片刻,道:“那倒是不错。” 话说完他又端起了茶盏,岳端看了他一眼,凑近陈之杭小声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还要去行馆给皇上请安,晚点再去找你。” 陈之杭也是极有眼色之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该听的,点了点头便很干脆地告辞离开。 屋里只剩胤礽三个,胤礽打量了岳端两眼,道:“安亲王的身后事,皇上已经派人在办了,你也无需过多忧虑。” 几日前,京里传来消息,安亲王岳乐病重薨逝,岳端这会儿虽然因为之后还要去给康熙请安怕冲撞了而没有穿孝服,说笑着眉宇间却又掩饰不去的哀戚之色。 岳乐从几年前起就被康熙给忌惮上,先是扔去蒙古风餐露宿一守就是两年,奇迹般地熬下来回京之后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胤礽宽慰了岳端几句,岳端道:“奴才是打算给皇上请过安就快马加鞭先行回京去。”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岳端自认已经很不孝了,这会儿先赶回去,康熙那也自然会准。 胤礽道:“你来福建这边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吧,有你在这边看着,爷也放心得多了。” 岳端闻言连忙道:“太子爷交代的事情,奴才一直尽心在办,可惜太子爷您不能亲自去福建一趟,要不便能亲眼去看看了。” “这倒是不急,以后总会有机会的,”胤礽说着一顿,目光移向了窗外:“我给你十五年的时间,够不够?” 岳端一愕,随即道:“奴才明白了。” 码头上,与康熙起了争议的人已经上了传出海,胤禔走上前去,问道:“阿玛,要回去吗?” 康熙的脸色不太好,扫了一眼四周,道:“胤礽呢?” “他说这里风大,去前头茶楼喝茶去了……”胤禔说着便有些无奈,这话也就太子爷敢说。 “哼!不知所谓!” 康熙说完,大步上了已经到了面前来的马车,也不知道是在说胤礽,还是在说那把他堵得没话说的商贾。 81、书阁 一大早,从康熙那里请过安出来,在门口遇上正准备进去的胤禔,胤礽微抬起下颚,道:“大哥又起晚了。” “是太子爷起早了。”胤禔笑着与他问安。 “你不用去给皇上请安了,他现在在召见闽浙总督,没工夫理你。” “王骘?” “嗯。” 随即胤禔便明白过来,怕又是跟于成龙的案子有关,这王骘也是当初上奏附议于成龙的人之一,被牵连便也不奇怪了。 于是他道:“那我便不去了,太子爷要回屋去吗?” “出去外头逛逛。” 胤礽径直出了行馆的门上了一早就备好的车,正要出发,胤禔拦住了车,也不等胤礽同意就跳了上去:“只是去逛逛而已,不介意多带我一个的吧?” 胤礽没有理他,在外头的人请示他的时候,也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出发。 路上,胤禔见胤礽习惯性地看起了书,百无聊赖伸手过去便抽了走:“一大早起来,这么晃晃悠悠地看书,你不怕头晕?” “……” 算了,胤礽也懒得与他计较,扯开了车帘子,外头初升的朝阳投设进来,带着点点暖意,他便惬意地眯起了眼。 胤禔看他这样子便有些好笑,与他搭讪起来:“你昨日过了响午才回来,皇上没责怪你?” 胤礽撇了撇嘴:“他昨日气得连午膳都没用,见了我能给好脸色嘛。” “不过他倒真下了圣旨放宽了港口进出船舶限制了,还真是……” “老爷子其实被那人给说服了,不过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熟谙康熙的心思的胤礽自然知道若是叫人光明正大地去上奏,康熙未必听得进去,拾掇他私访,即使陈情的人语气不敬,好歹对方不知他的身份,他这个皇帝的面子是保住了反倒是能说得动他。 胤礽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小憩,不再搭理他,胤禔见此,也没有再扰他,目光转向了窗外。 马车一路向着宁波府西南隅的月湖而去,在月湖西的一座雅致宁静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胤礽已经先下了车,胤禔跟了下去,好奇地环视四周,问道:“这什么地方?” “天一阁。” 胤礽示意人上去敲门,三声之后,门便开了,来人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道:“这里不是游玩的地方,你们请回吧。” 何玉柱正想辩驳,胤礽走上前去,勾起了嘴角:“爷知道这里什么地方,爷是专程前来访天一阁宝书楼,请你家主人出来吧。” 对方一听他口气如此之大,不免打量他几眼,又见他年纪轻轻衣着华贵带着三两随从,只当是出来游玩的纨绔子弟,不免有些看不上眼:“天一阁本不对外人开放,能让得我家主人破例的,也都是文人儒吏有学之士,你又有何德何能?” 何玉柱一听对方如此不敬,便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对方皱起眉,胤礽横了何玉柱一眼,道:“不得无礼。” 胤禔跟上前来,凑近胤礽的耳边,小声笑问道:“人家不让你进去,你打算怎么办?” 胤礽微抬起下颚,高傲道:“爷生平听闻范氏藏书,数以万计,非饱学之士,无缘得览,只是这所谓饱学之士,却也不过是人人口传之中名望高且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想来你们家主阅书万卷,却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生生就把人给分了三六九等。” 对方被胤礽这么一通不客气地数落,便是面色难看正要关门轰人,却突然一阵大笑声由远及近,出来的是个年约五旬的雅士,守门之人看到来人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去,那人上下打量了胤礽两眼,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姓应。” 那人道:“在下范正恪,家父范光燮,任嘉兴府学训导,常年不在家中,而在下便在此替家父守着这个藏书阁。” 胤礽道:“久闻天一阁藏书巨丰,在下此番前来宁波,便是特地奔此而来,不知范老爷可否通融一二,让在下进去一饱眼福?” 虽然是请求,但胤礽高高在上的语气却仿佛是施恩赏一般,胤禔心下暗笑,太子爷这性子,当真是两辈子都改不了。 好在对方却并不介意,那范正恪道闻言也只是付之一笑,却也没有同意胤礽进去,而是问道:“既然小兄弟说所谓饱学之士不该以名望和功名做评,那当如何取之?” “只要是肯念书,愿念书,懂得这藏书阁的妙处的人,范老爷就不该拒之门外。” “小兄弟看着也有十五六了,可有入仕之念?” 胤礽挑起眉:“纵使有这个念头,也只可惜身份不许。” 对方倒是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深意,又问道:“既然无入仕之念,小兄弟读书又是为何?” 胤礽笑了起来:“范老爷当真是个俗人,不做官就不能念书了吗?范老爷你考了功名不也是赋闲在家笃守这阁楼,与我又有何异?” “小兄弟当真是个有趣之人。”对方大笑,没有再问,命人将大门打开,迎胤礽进去。 而最开始出来迎门的那下人却拦住了跟着他的一干随从包括胤禔,道:“天一阁的规矩,闲杂人等免入。” 何玉柱气骂道:“什么规矩!这哪里来的规矩!主子爷怎么能单独跟你们进去却不让我们跟着!” “闭嘴!”胤礽喝住他,指了指身后一直在拉他的胤禔,对范正恪道:“这个是我的书童,一直跟着我一块念书,烦请范老爷通融,让他跟着一块进去,其他人我让他们在外头候着便是。” 范正恪看了胤禔几眼,实在是对胤礽说的这个‘书童’怀疑,再看他们这阵势,联想到昨日到宁波府的御驾,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收起心中惊涛骇浪,范正恪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两人迎了进去。 庭院深深,回廊环绕,假山亭阁,小桥流水,这天一阁内部的构建,倒是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胤礽抬眼四处望了望,问道:“范老爷可否允我们自己进去看览?” “自是可以。” 范氏退下去后,胤禔笑着折了朵手边的早春花递到胤礽面前,道:“太子爷,我看着像你的书童吗?” 胤礽接过花顺手扔进了旁边的池子里,不屑道:“你看着却也不像读书人,不说书童,人会让你进来吗?” 胤礽这明显是借着机的占他的便宜,胤禔辩道:“如何不像?至少爷也知道这天一阁的‘天一’二字是取自‘天一生水’之说,为图以水克火,保藏书阁不陷火患。” 胤礽‘嗤’了一声,推门进了阁楼里去。 拾阶而上,他的注意力瞬间便被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摆放的书册给吸引了去,于是便放缓了步子,手指摩挲着那些散着浓重书卷味的册籍一一而过。 原本没有多大兴致的胤禔随手拿起几本书翻了翻,便也不免惊叹起来,这里所藏历朝古籍之多,所涵目录之丰,确实是令人大开眼界,当真是个妙处。 俩人找着感兴趣的书籍各自翻看起来,范氏派人送进茶点也无人察觉,一时间,静默的阁楼里便只有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和细细唰唰翻书的声响。 两个时辰过后,一早起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的胤禔看完手里兵书的最后一页,有些爱不释手地颠了颠,放了回去,走到一旁净手过后,喝过茶吃了两块糕点,目光转动着寻找胤礽,却是突然怔住了。 胤礽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书正细细看得入了迷,窗外并不刺眼的早春阳光投设进来,晕染了他的半边侧脸,他的嘴唇轻抿着,浓密纤长的羽睫偶尔颤动,只一瞬间,便颤动了胤禔的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胤礽的眉头微蹙起,转过了目光来,眼睛迷茫地眨了眨,胤禔轻轻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走上前去,一手搭上了胤礽的肩膀,然后便靠了过去,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侧脸之上。 胤礽终于是回过神来,将手边的书搁回了书架上去:“很晚了,回去吧。” 胤禔却执拗地按住了他的双肩:“保成。” 胤礽挑起眉:“如何?” “我……” “大哥,”胤礽抬眸,眼里含着笑意看着他:“你上回的提议,我突然觉得,也许可以一试。” 胤禔一愣,明白过来胤礽指的是什么之后,欣喜如狂的笑意浮上了脸:“你当真?” 胤礽偏了偏头:“不过是一出消遣而已,有何不可?” 胤禔兴奋之下便将之用力揽进了怀里,嘴唇蹭着他的脖颈:“谢谢。” 胤礽心底叹着气,闭了闭眼睛,这样的消遣终究会发展成怎样,已经不是他们现在能想象的了。 82、现实 胤礽一走出毓庆宫的门,就看到胤禔在外头等着他。 他们回京之时是四月底,没两日便是五月节,而今日是五月节的头一天,康熙要在乾清宫开粽席,赐赏众宗室王公。 汉人的端午节在满人这里被称作五月节,为的是祈福禳灾,从五月初一至初五,连着五日的流水宴席和各种敬佛祭祖的典礼,热闹的程度,倒是半点不输年节。 胤禔笑着上前与胤礽问安,道:“正准备去乾清宫,就顺路来了你这边。” 胤礽却也不揭穿他,俩人说着话,一路往乾清宫而去。 因为是在宫里,胤禔也不敢太放肆,其实自那日在天一阁的藏书楼里,胤礽答应了与他一试之后,他们面上的关系还是一如往常,但私下里,胤禔做的一些出格举动,比如拉胤礽的手,甚至亲他的脸,胤礽多半不会拒绝,虽然也不会回应就是了,但是更进一步的,却也没有。 胤禔有的时候想起他们好歹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太子爷更是个中高手,如今却纯情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儿郎一般,到真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而于胤礽来说,他虽然不反感,却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胤禔乐意玩也随他,反正就是不当回事儿。 怀着这种无奈又不甘心的心思,胤禔轻拉了拉胤礽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保成?这几日你都有空吧?明日要不要出宫去逛逛?” 胤礽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哂笑道:“和你?” “你不愿意?” “明日再说吧。” “太子爷……”胤禔拖长了声音,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胤礽嘴角浮起了笑意,却是笑而不语。 到乾清宫后,俩人被告知康熙在西暖阁接见众位亲王爷,让他们自个去宴席上吃东西,胤礽点了点头,本来他就不想与康熙磨嘴皮子,径直去了大殿里。 众人见到胤礽和胤禔两个出现,纷纷起身请安,胤礽免过礼之后走到了众皇子一桌,在主位上坐下,顺手捻了块玫瑰饼送进了嘴里。 胤禔坐到了胤礽身旁的位置,给他倒了酒,转头见其他弟弟也看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们还小,不能喝酒,喝果茶吧。” 胤祉可不听他说的,拿过面前的酒壶,就给自己和胤禛各倒了一杯,再举杯向他和胤礽示意:“弟弟敬大哥二哥。” 胤礽勾了勾嘴角,接了他这杯酒。 康熙出来之后,这场宴席达到了最高朝,皇帝赐下粽子与雄黄酒,众人谢恩过后又纷纷上去向康熙敬酒,一时觥筹交错,大殿里便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太子爷,奴才敬您这杯。” 胤禔正给胤礽夹着菜,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笑眯眯出现在他们面前举着酒杯的雅尔江阿,顿时就有些不痛快。 这人以前明明跟胤禩那几个走得挺近的,这回怎么会扒拉上了胤礽? 胤礽看到他倒是挺高兴的,喝过酒还赏了不少点心给他,而雅尔江阿却是半点没察觉出自己不受欢迎,又一个一个给众位阿哥敬酒过去,到了胤禟面前,却像是变戏法一般手里多出了一串五彩粽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九爷,这个是送您的。” 五彩粽子是五月节里人们时常佩戴的饰品,是用五彩丝绒线捆着的连成一串,由硬纸叠成的‘小粽子’,而雅尔江阿手里这个却显然有些不同,叠出来的形状并非单一的粽子式样,倒是各种梨、柿、桔、桑葚状的水果,小巧玲珑,精致夺目,一下便吸引了胤禟的视线。 胤禟很高兴地将之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把玩,胤俄凑过去看,撅起了嘴似乎是有些不平。 胤礽手指叩着桌子,与雅尔江阿打趣:“爷的弟弟十几个,你独独就送胤禟一个,你让其他人怎么想?还有你这东西,是哄姑娘家的吧?” 雅尔江阿反问道:“太子爷您喜欢吗?奴才是本想送给您,又怕您看不上眼。” “你倒是送也没送,怎就知道爷会看不上眼?” 雅尔江阿忙笑着赔罪:“那奴才回去再叫人做串更好的,送去毓庆宫。” 胤禔皱了皱眉,这个雅尔江阿,也未免太油嘴滑舌了点。 酒宴结束后,胤礽踏出乾清宫,风一吹,便觉得方才喝得有点多,此刻都上了头了,头疼得紧。 身后人不着痕迹地拖了拖他的胳膊,又放开退后了一步,胤礽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转头冲胤禔笑了笑:“你回去吧?” “你还好吗?” “还行,回去睡一觉就能缓过来。”然后他顿了一顿,破天荒地头一次主动拍了拍胤禔的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胤禔一愣,回过神时,胤礽已经走远了。 身边的方顺上前一步贴近胤禔,低声道:“爷,方才揆叙少爷让奴才禀报您,户部的事情,皇上那里似乎知道了。” 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他,下意识地问道:“与太子爷有关?” “是于巡抚在皇上面前说的。” “于成龙?” “是。” 那就是真与胤礽有关了,想到在济南时,胤礽提议康熙回京之后再审于成龙,原来他的用意是在此,于成龙会知道户部的事情应当是胤礽透露与他,只是……胤礽为何又会知道? 胤禔闭了几闭眼睛,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胤礽的笑脸和轻言软语里不可自拔,后一刻面对的却又是冰冷赤裸地现实,而这些,似乎还都是他自找的。 “既然皇上都知道了,那再做无谓挣扎也无用,等着领罪吧。”胤禔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回毓庆宫后,胤礽喝了碗醒酒汤,觉得身子舒服了些,一时也睡不着,便倒在了榻上闭目养神,两刻钟过后,何玉柱进来低声禀报:“爷,施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胤礽懒懒道。 施世范进来请过安,见胤礽闭着眼睛脸色不大好,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胤礽却又突然睁开了眼,问道:“有事?” 施世范点了点头,禀道:“皇上已经审问过于巡抚了。” “当真?”胤礽听闻一下来了精神:“然后呢?” “按照太子爷您安排的,于巡抚都已经和皇上都说了,再加上之前闽浙总督的口供,小臣想,户部这次怕是会有大麻烦了。” 胤礽笑着又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却是弯了上去:“爷卖个人情给他们也没什么,倒是爷的四弟,这回是如愿以偿了。” 胤禛是去年底今年初才入的户部,户部尚书佛伦是明珠的朋党,户部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他们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对胤禛这个才初入部衙的小阿哥,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看得上眼,也没将之当回事。胤禛在户部别说实权,连说话的份都没有,当然他却也不恼,面上做出一副谦虚讨教之态,私下里却是暗暗开始查户部的底细。 大概是没人会想到,这个才入朝堂的小阿哥会有这样深的心思,并没有怎么防着他,所以胤禛这么一查就让他发现了其中某些见不得人的猫腻,就比如这挪用治河银两中饱私囊之事。 这事与佛伦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捅到康熙面前去整个户部上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只要户部来次大换血,胤禛要上位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有了可乘之机,只是胤禛知道之后却也不急着去与康熙禀报,他才入朝堂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得罪部院大臣,这种傻事他并不乐意做,于是他便找上了胤礽。 胤禛打的什么主意胤礽自然一清二楚,他自个不愿意去与康熙说便想指望着胤礽去说,总归那些都是明珠朋党的人,换了他们于胤礽也有好处,胤禛原以为胤礽定然不会拒绝,可胤礽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原本不想让胤禛这么称心如意便嘴上敷衍着他。后来是有了于成龙的事情,胤礽想到这桩事,觉得可以借题发挥,由于成龙的嘴里说出来,他汗阿玛必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于是便给胤禛写了封信,让他将证据给备好,到时候康熙清查起来也好应对,然后又使人私下里联络上了于成龙。 于成龙虽然骨头硬,但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听了张英的劝谏便接受了胤礽的那套说辞,在康熙询问之时,先是声泪俱下悔过,表示自己做错了但绝非出于妒忌使然,只是对户部贪墨河银的做法看不过眼才会暗示漕船退出中河作为抗议,如此已经平息转移了康熙大半的怒火。 再然后于成龙又接着表示对靳辅之提策他亦无异议,弹劾靳辅也是因为他靡费河银,又与户部众官员牵扯不清,他的如此作为并非刻意针对于靳辅,绝对只是对事不对人而已,再加上先头已经和他串好词的闽浙总督王骘的供词,如此一来,康熙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落在了户部官员串通一气私吞河银之事上,对于成龙的处置便是高高吊起,又轻轻放下了。 施世范道:“太子爷,您如此帮于巡抚,他必会对您心存感激的。” 胤礽撇了撇嘴:“随便吧,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动动嘴,就能给于成龙几个和胤禛那里卖人情,又能让明珠一干人等喝一壶的,他何乐而不为。 至于感激和回报,别人不说,至少他四弟那里,他是不指望的。 83、对策 一大早,胤禔出宫上兵部衙门打了个晃,便想着去外城的四宜园等胤礽,今日一大早出宫之前,他已经让人给毓庆宫送了信去,约他在那里见面,虽然昨日与胤礽提起时,胤礽并未答应他不过到底也没拒绝就是,所以胤禔厚着脸皮自欺欺人就当他是默认了。 胤禔心里正高兴着,刚出了兵部的门,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来的是明珠府上的一个下人,对方低声道:“贝勒爷,明大人请您随奴才去一趟。” “爷还有其他事,今日没空。”胤禔根本懒得理他,抬脚就想走。 “不会耽搁爷您太久时间的,麻烦爷了。”对方拦住他,坚持道。 胤禔没好气,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跟着他上了车去。 明珠在茶庄子里等他,说的自然是佛伦等人的事情,见了胤禔问过安之后也不多客套就直入主题,问他:“爷,您之前不是说这事能压下去嘛,如今这事情怎会弄到这个田地?” 胤禔不耐反问道:“之前我不是交代过让他们赶紧把账目给填平了,结果还是被人给查出来抓住了把柄,这事能怨得谁?” 明珠连连叹气:“吞下去容易,吐出来难啊。” 胤禔颇不以为然地劝道:“叔公,既然这事与你没多大干系,就别管他们了吧,免得再被皇上怀疑了。” 明珠之前被撤了职直到去年才复起,挪用河银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与他还确实没太大干系,原本胤禔根本懒得管,若不是明珠说佛伦还有点用,他根本就不会去花这个心思。 只不过明珠却是显然不这么认为:“贝勒爷,就算这事与奴才无关,奴才也不能不管啊,奴才是担心,皇上这次气恨了,将佛伦几个一刀子砍了,奴才要是不救,以后谁还敢帮着奴才帮着贝勒爷您做事啊。” “哪能啊,最多也就是革职流放吧。”胤禔倒觉得明珠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统共也就动了不到二十万两银子,牵涉的人又多,总不能把户部上下都给砍了吧。 明珠不敢苟同地提醒他道:“贝勒爷,您忘了上回山西穆尔赛一案皇上砍了多少人?这回在六部之重的户部发生这样的事情,动的又是治河的银子,皇上向来看重河治漕运,他老人家能咽得下看这口气吗?更何况几年前户部才被毁钱铸铜之事牵扯已经被皇上记恨了一回,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唔……”这么一说胤禔便也犹豫起来:“这倒也是。” “所以,爷,您看这个……” 胤禔示意他稍安勿躁,心思转了几转,于成龙能把这事禀报到皇上跟前去,若真是胤礽在背后指使的,胤礽与他应该并无交情才是,与于成龙走得近的人里头……那个张英似乎是胤礽的汉学师傅。 张英,张英……胤禔勾起嘴角,突然就笑了,睨了明珠一眼,道:“叔公,既然罪证确凿,走正道是救不了他们了,不如弄点旁门左道罢了。” “贝勒爷的意思是?” “叔公可还记得,去年皇上万寿前景山突现异石,被钦天监认定是祥瑞吉兆那事吗?” “自然记得,那石头生得麒麟状,分外稀罕,现下不还在乾清宫后院里头供着嘛,其实实不相瞒,哪有什么天降祥瑞一说,那事不过是奴才几个想出来哄皇上高兴罢了。”明珠说着,却是不解胤禔突然提到这事的用意。 去年万寿前两天,康熙率众去景山射猎,半途中突闻一声惊雷,山顶巨石滚落,没入山林之中,亲眼所见此等异象的康熙一时好奇,便拉了马上前去查看,见那硕大的巨石横亘在山道之上挡住了去路,本有不悦,而当时紧跟在康熙身边的张英却是大笑起来,道:“皇上,这是祥瑞啊!” 康熙不解:“敦复何出此言?” “皇上您看,这巨石其形似鹿,头上却是独角,全身有如披鳞,又有马蹄牛尾,可不就像是那传说中的神兽麒麟?麒麟乃上古仁兽,非盛世不出,皇上文治武功,仁怀天下,适逢此万寿之时,此山石从天而将,可不就是天降祥瑞,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啊。” 张英这一说,众人自是纷纷附和,钦天监官员更是顺势吹捧,巧舌如簧,吹得天花乱坠,乐得康熙合不拢嘴,之后便下令将这巨石给运回了乾清宫里头去。 胤禔问道:“叔公,你和张英关系如何?” 提起这个明珠便没好气:“马马虎虎吧,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当初要不是奴才举荐,他如何能做得上皇太子的师傅从此平步青云为皇上看重,如今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反倒是看不上奴才了。” 明面上张英和明珠关系确实不错,甚至不少人都以为他与明珠也有结党之嫌,俩人之间走动颇多,平日里见了面也是颇为热络,所以如弄个祥瑞异象出来讨讨康熙欢心这样的事情,会一块做却也不奇怪,只是私底下,不管明珠如何拉拢,朝堂之上张英始终保持中立,只做分内之事,他虽是由明珠举荐上来,却并不怎么卖他的面子,而他尽心教导太子,也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一回的事情,胤礽有意卖了个人情给他,他却并无心逾越过问户部的烂事,为的也不过是救朋友而已。 “即如此,叔公便也不用担心他被皇上迁怒了,”胤禔笑着道:“其实要保住佛伦几个的命,让皇上从轻发落,倒也是有个法子,只要让皇上知晓,那被吞了的河银他自个也有份就行。” “皇上也有份?”明珠一时惊疑,只是稍一思索便又明白过来,却又有些犹豫:“这法子倒是可行,只是……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胤禔哂道:“欺君又如何,你们做过的欺君之事还少吗,也不差这一回。” 四宜园。 胤礽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戏喝着茶等了足有两刻钟,原本料定该比他先到的人却是迟迟没露面。 胤礽手里端着茶盏,不时地啜一口,眉眼间却是又掩饰不去的不耐。 何玉柱上前一步,低声禀报:“爷,奴才让人去打听过了,说是贝勒爷一早就离开了兵部,来接他走的人似乎是明大人府上的人。” 胤礽的手有一瞬间的顿了一下,随即便撇了撇嘴:“他倒是当真架子大。” “主子爷来看戏喝茶怎么也不叫上奴才一块,奴才成天闲在府里,可也是无聊得紧呢。” 轻笑声在身后响起,胤礽连头也懒得回,雅尔江阿走上前,倒是先规矩地请了安,胤礽才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坐吧。” 雅尔江阿也不再客套,一撩衣摆,大模大样地便坐了下去,笑问胤礽:“太子爷,昨日说的那个五彩粽子,奴才带来了,您要吗?” 胤礽冷嗤:“收起你的那套放荡浪行来,有事就直说。” 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敛正色,无奈道:“是有件事。” “说吧。” “索额图和罗刹国的新合约已经签了下来,如今他人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这打噶尔丹的时机估计也就这一年半载了,太子爷您先前答应过范氏与皇上说让他们随军经商一事,范兄托奴才问您可有音信了?” “放心,爷没忘了这桩事,先头已经跟皇上提过了。” 雅尔江阿忙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范氏是内务府皇商,皇上对他们自然信任有加,他们愿意出私支援军饷替朝廷运粮,也是好事一件,不过皇上的意思,是要范氏答应,以后从东洋采回来的洋铜卖给朝廷的卖价,再低一成。” “太子爷……” “如何?”胤礽挑起眉:“觉得皇上这是在趁机敲诈?” 其实能想出这样的条件,根本就是胤礽自己提议的。 “太子爷可是认准了范氏非拿下这桩买卖不可?” “难道不是?” 倒也确实是,虽然面上看着范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地与朝廷做交易,但其实随军经商不但能打开整个漠西漠北蒙古的贸易往来市场,更重要的是,范氏能更进一步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朝廷的庇护。 不过是铜价再降低一成而已,就算上手奉上黄金白银,能换得皇帝的信任,这桩买卖便也值了。 雅尔江阿呵呵一笑,算是默认了这话:“奴才都明白了。” “嗯。”胤礽懒懒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目光又一次自一楼进门处掠过。 雅尔江阿见他这神态,犹豫着问道:“太子爷,奴才方才进来看您一直心不在焉左顾右盼,可是在等人?” “没有啊。”胤礽下意识地否认。 “那太子爷您今日可有空?”雅尔江阿顺势又问道。 胤礽抿了口茶:“有。” “那奴才陪您去郊外遛马如何?” 胤礽不答,却是放下茶盏拍拍手站了起来,在雅尔江阿疑惑看向他的时候,冲对方笑了笑:“还不走?” 半个时辰之后,胤禔到达四宜园时,太子爷便是早就没了人影。 84、怒火 说是与雅尔江阿去遛马,实则胤礽却是兴致缺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人精一般的雅尔江阿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便提议道:“爷,前头的山林子里有不少野物,您若是不想遛马,不如我们去打猎吧?” 胤礽倒是无所谓,点头便应了下来,而雅尔江阿出门前就把东西都备齐了,于是俩人在城郊的山林子里转了一早上,最后也不过猎到野兔三两只。 雅尔江阿手里捏着他活捉的兔子的两只耳朵,晃来荡去听着那兔子可怜兮兮的咕咕叫声,却是眉开眼笑:“太子爷,要说打猎,这种地方委实是没什么意思,下回去了塞外,奴才定帮您弄张完整的紫貂皮来。” “唔,”胤礽摇了摇头:“爷要虎皮。” “那也好说。” 讨好起胤礽来,雅尔江阿也算得上是不遗余力。 “回去吧。”胤礽看看天色已经过了响午,顿觉没趣,又有些饿了,便想着回宫去。 雅尔江阿顺势提议道:“不知太子爷可否赏个脸,让奴才做东请您一块上酒楼用膳。” 胤礽没有多想,微扬起下颚,示意他带路。 两刻钟过后,俩人坐在了太液池边上的酒楼二楼临湖的雅间里,雅尔江阿一边给胤礽倒酒,一边感叹:“能跟太子爷这样单独喝美酒赏美景,奴才当真是三生有幸。” “行了吧你,别成日在爷面前油嘴滑舌。”胤礽晃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漫不经心地自外头的湖光山色掠过。 雅尔江阿笑着道:“奴才不敢,奴才说的这都是真心话呢。” 胤礽闻言终于是转回了眼,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打量着他:“那你倒是再说句真心话,你这么巴结着爷,到底是为的什么?” 雅尔江阿愣了愣,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因为您是太子爷啊……” 胤礽轻哂:“没错,因为爷是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看不顺眼爷的,面上也还得奉承着爷。” 知道胤礽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雅尔江阿想解释,想想便也算了,就这么糊涂着,保持着应当有的距离,未尝不是件好事,太子爷这个性的,他越是想靠近,便越是会被对方拒于千里之外,怕是没人能够例外。 用过膳之后,胤礽拒绝了雅尔江阿再去喝茶的提议,上了车回宫去,却在宫门口遇上了一直等在那里的胤禔。 胤礽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靠在车边的人,问道:“你都到宫门口了,不进去,站这里发什么呆呢?” “等太子爷,太子爷今日这是去哪里风流了?”胤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风流?”胤礽唇角微扬:“也是,喝酒看戏游山看水,倒是痛快。” 胤禔的脸色稍愠:“太子爷,爷送去毓庆宫的信你过目过没?” 胤礽佯装不解:“信?什么信?大哥,你私下里给毓庆宫递信,就不怕惹人怀疑吗?” 他说完,便不再理外头的人是什么反应,拉上了帘子,吩咐赶车的进宫门去。 回到毓庆宫里,他的另一个伴读克宁正在等着他,是特地进宫来,与他禀报索额图就快要回来的消息。 “太子爷,奴才玛法来信了,说是三日之后就能到京里。” “三日之后?这么快?”胤礽笑了笑:“叔公一路风尘仆仆倒是辛苦了。” 克宁显得很高兴:“是啊,叔公在信里说,他们回来的路上,遇上噶尔丹的人伏击,幸得当时带兵路过的都统大人出手相助得及时,才能平安而返,谢天谢地,叔公还说,若是有机会,他倒是想与太子爷您引荐这位都统大人。” 原本听得漫不经心地胤礽闻言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问道:“是哪位都统大人?” “镶红旗满洲都统瓜尔佳氏永泰。” “唔……”胤礽点了点头便明白过来,这位都统大人是当年的开国功臣费英东的嫡系,他们家也是出了不少将才的,虽然因为鳌拜,康熙或多或少对之有些忌惮,但家族之内身居高位的官员依旧不在少数,而这位永泰都统,虽不是继承爵位的那个,他印象里似乎却也是个本事很不错的。 既然索额图说要给他引荐,应当是趁机与这位都统的人关系拉得还不错,胤礽笑了笑,也许以后当真能于他有用呢? 且走着瞧吧。 户部的事情曝光之后,还没等康熙下旨拿人审问,明珠回去的当天就拾掇佛伦写了封密折又或者说是悔过书递到了康熙面前去。 康熙看过,先是震惊,随即大怒,那一整日乾清宫里伺候的奴才便是眼见着他是如何焦虑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紧锁着眉满脸的愠色整整几个时辰,最后他吩咐道:“去传刑部尚书,大理寺……还是算了,先去把户部尚书佛伦给朕传来。” 一早就等着康熙传唤的佛伦在看到宫里来人时,竟是高兴得涕泪满面,至少皇帝没有将他直接拿下,传他去问话,那便是说康熙已经动摇了。 佛伦递上去的悔过书又被扔到了他的脸上,康熙怒斥道:“你倒是给朕说清楚,这所谓的‘寿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奴才折子里说的那样,”佛伦吓得直叩头:“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因为想讨皇上您的欢心,就打这种偏门左道的主意,更不该动用河道上的银子,奴才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奴才真的知错了……” 佛伦越是说,康熙就越是气得狠,这厮在悔过书里倒是坦白了那被吞的近二十万两河银是如何被户部上下瓜分,以及每一笔款项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去,多是众官员一起花天酒和请客送礼这些便不说了,其中引起康熙关注的便是去年万寿节那一笔近三万两的寿礼,指的却是那从天而降的所谓祥瑞。 佛伦低垂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道:“奴才是想着皇上万寿,讨皇上您欢心,就和部下一块商议,弄了这么个祥瑞出来,其实……其实那块石头是从山东弄来的泰山石珍品,泰山石号称天下第一奇石,又是请的江南最好的打磨师傅特地雕刻而成,这石头本身的价格加上人工打磨费和运费,一共是二万八千七百二十两白银,奴才句句属实,决计不敢有半句诳语。” “一块石头你们就耗了河道两万多两银子!”康熙是真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了,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却是压抑不住那喷薄而出的怒气。 康熙会这么生气,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私挪库银,而是因为他们这挪动银两的名头却是为了给他贺寿。 原本康熙确实是想这一次要大开杀戒狠狠整顿一回户部,结果却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当初那所谓祥瑞之事也是满朝皆知,那石头至今还在乾清宫的院子里供着,若是被天下人之道,那是他的奴才私自挪用的治河银两弄来讨他欢心的,天下臣民得怎么看他这个皇帝,若说他事前不知情,那就是他蠢得可以被下头人蒙蔽还当捡了个宝,若说他知情,那就是监守自盗纵容徇私无异于昏君之举。 无论是那一种,他都会成为万民耻笑的对象,这是康熙所不能接受的。 也所以,原本他已经决定宣三司会审严查彻查此案,这会儿却又不免犹豫起来。 一旦会审彻查,寿礼的事情必定会传得满朝皆知……最后康熙克制住将面前之人拎出去砍了的冲动,道:“你的悔过书,朕收下了,朕便信你这一回,愿你是真的诚心悔过,以后别再做让朕让朝廷蒙羞不耻的事情,下去吧,这事以后也别再提了。” 佛伦如蒙大赦,自然是赶紧谢恩,退了下去。 当然,完全不治罪,康熙却也是不甘心的,半个月之后,便寻了名头将佛伦降职外调出京,其余涉案的户部官员也各有调遣。 郭琇与于成龙联名弹劾靳辅的罪名经查不实,但康熙念在俩人也是一心为了河治的份上只是口头上斥责了几句并未治罪,而于成龙因私下干预漕运一事,被降调留用,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很轻了。 这事最终便是这么风声大雨点小地给了了。 这日,胤礽进门给康熙请安之时,梁九功正指挥着人把那如今在康熙看来分外刺眼的石头给抬出去扔了,胤礽一时好奇,联系着事情的前因后果,隐约便猜了出来,不免心下好笑。 “汗阿玛,那祥瑞您不要了吗?”请过安之后,胤礽故意提起这事,实则就是想给康熙找找不痛快而已。 康熙没好气:“什么祥瑞!荒谬!” 却是不想说出其中缘由。 最初是谁在他面前说那玩意儿是祥瑞来着?康熙一想到张英那句‘非盛世不出’,这会儿便觉得当真是讽刺至极。 胤礽笑了笑:“儿臣觉得那石头还挺有趣的,汗阿玛不要不如给儿臣如何?” 本来就一肚子闷气的康熙听了这话更是语气不善:“有趣什么!不就一块石头而已!你要去做什么!玩物丧志!你给朕少把心思放在这些不入流的地方!” 还当真是气得不轻,胤礽微垂下眼,努力憋住笑意,做出一副受教样:“儿臣明白了。” 从乾清宫里出来,施世范跟在他身后万分不解地小声嘀咕:“太子爷,您说皇上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户部,连查都没让人查过……” 胤礽冷嗤:“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吧……对了,新任户部尚书是哪个?” “原任礼部左侍郎库勒纳。” 胤礽挑起眉:“找人私下透点风声给他。” “什么?” “户部的事情到底是谁第一个揭出来的,也好给这位新任户部尚书提个醒……没有人会喜欢暗地里捅刀子的人的。” 85、礼物 五月节的第三日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的祭日,也是皇太子胤礽的生辰,一大早,胤礽接受过众官员的朝拜便在胤禔,胤祉和胤禛三个的陪同之下去了仁孝皇后陵祭拜。 启程回宫之时已经过了响午,半路上一整个早上都似都心情不怎么样的胤礽突然喊了停,吩咐道:“忙了一早上了,让大家都坐下来喝杯茶吧,” 何玉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为难道:“爷,这么多人……还是先回宫去吧?” “不用,”胤礽冲一旁的茶楼努了努嘴:“就在这里歇歇吧。” 太子爷开了口,众人不管乐意不乐意,便都不敢反驳,于是几个人先进去清了场,胤礽几个便才进了去。 茶座里就只有他们和随行的护卫,除了胤礽,这茶没一个人喝得自在,倒是胤礽端着茶盏慢慢抿着,眉眼间从清早起就一直挥之不去的郁结之色这会儿终于是一扫而空。 胤禔心不在焉地吃着糕点,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胤礽,几番想与他说说话,不过这里人太多,他想说的却是一句都不能说。 原本昨日可以单独和太子爷喝茶看戏游山观水,结果因为明珠的搅合太子爷跟别人玩去了,以后再有机会要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想到这个,胤禔就觉得气闷不已。 胤禛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吃着糕点,胤祉左右看看,觉得有些冷场,扯了扯嘴角,先开了口:“二哥,这几日礼部陆陆续续收到了各藩属国送来给您的贺礼,都在礼部里搁着呢,臣弟过几日叫人都送去毓庆宫吧?” “不急,”胤礽不在意地道:“你看着有喜欢的就留下一两样吧,就当是爷送你的。” “那怎么好,都是二哥的东西……” “爷高兴给你你喜欢便留着便是,”胤礽说着又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胤禛:“四弟也大可去三弟那里挑一两件自己喜欢的。” “臣弟谢太子爷。”胤禛也不拒绝,直接便谢了恩。 完全被无视了的那个越发气闷,也开始没话找话:“说起来,这朝鲜国国王也才被皇上狠训了一顿呢,也是因为对太子爷不敬,这会儿倒是又上赶着来给太子爷送礼了。” 胤礽终于是分了一点注意力到他身上,却是哂笑了笑:“好歹也是人的一片心意,还不许人知错就改吗?” 胤禔嘴唇动了动,没有争辩,心中却是在腹诽,一份贺礼就能让太子爷既往不咎,倒当真是不像太子爷的性子。 喝完茶歇息够了继续启程回宫,上车之前,胤禔突然凑近一步到胤礽身后,低声问道:“你还在生气?昨日我不是有意……” “与爷无关。” 胤礽上车便将车门狠狠甩上,将人拒之门外。 索额图一行是五月上旬回的京,因为已经是第二次与罗刹国人签谈合约,而上一回又委实被坑得够惨颜面全失,所以这一回一行人回来也低调得很,比之之前佟国维回来时皇太子代皇帝出城迎接的殊荣待遇可说是天差地别。 当然索额图如今也不图这个,这一回他能命大侥幸回来已经该去酬神谢佛了,在回程的路上遇上噶尔丹的人伏击,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差点就丢了性命,能回来便已经是侥幸。 去乾清宫禀报完和谈之事呈上新的合约,索额图又将伏击之事详致复述了一遍,最后道:“皇上,这回多亏了永泰都统及时赶到,奴才才能活着回来见您,否则奴才就只有来世再来伺奉您了。” “行了行了,”康熙打断他的话:“既然回来了就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方才说是永泰他救了你?” “正是,要不是永泰都统出手相救,奴才怕真就要成噶尔丹刀下的冤魂了。” “这个噶尔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样子朕是不得不收拾他了!” 康熙说得咬牙切齿,罗刹国的事情解决了,相助噶尔丹的罗刹国兵也都退了回去,他的亲征计划也是时候该重新提上日程了。 这一回与索额图同去出使罗刹国的还有胤礽的洋人师傅张诚,张诚回来的当日便被胤礽请去了毓庆宫讲课,当然胤礽的用意自然不是在听课上,而是细致与他问起了出使罗刹国的情况。 张诚对罗刹国的了解比索额图等人都要透彻得多,在胤礽的提议之下康熙便命之随了索额图一块前去,而重新签订的协议比之前一次国界线的划定也确实于大清更加有利,当然处于边境处的那一大片土地本都是荒无人烟的枯地,其实眼下说来,意义并不算大。 “罗刹国人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重新签订合约,新的合约他们若是不能捞到更大的好处,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胤礽好奇问张诚道。 “这都多亏了太子爷您说动皇上放宽了对他们贸易的限制,再加上他们与瑞典、土耳其几国之间兵戎相见的情形也都被索大人一说一个准,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张诚说着皱了皱眉,又道:“太子爷,其实在罗刹国人和谈的队伍中,臣似乎看到了他们沙皇陛下。” “哦?”胤礽一下来了兴致,挑起了眉:“何来这么一说?” “其实也是臣自己猜测的,那人虽然是普通兵卫打扮,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但是罗刹国人从上到下都对他很恭敬,与索大人谈判的将军更是几次停下来转头低声询问他的意见,而索大人提出来新的国界划定方案,他们的谈判代表原本并不同意,最后似乎也是那人先点了头。” 胤礽闻言有些疑惑:“和谈这样的事情也需要他们皇帝亲自出面?” 张诚摇了摇头:“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臣倒是听说这个彼得皇帝行事作风挺异于常人的,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就算当真是他亲自前来,却也不算奇怪。” 胤礽点了点头,张诚这么说,他却是对这位彼得沙皇越发感兴趣,心想着也许有一天,他迟早要会一会对方。 几日之后,胤祉便把各藩属国送来的寿礼一并命人送到了毓庆宫来,顺便派人与胤礽禀报,他和胤禛谢过太子爷的恩赏各自挑了一件留下。 礼物送来的时候,适逢雅尔江阿随简亲王进宫请安,简亲王在乾清宫见康熙,雅尔江阿便来了毓庆宫给胤礽请安,看着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被抬了进来,胤礽兴致缺缺,只是扫一眼,连上去仔细瞧都不乐意,反倒是雅尔江阿左顾右盼双眼放着亮光,胤礽见他这般模样,冲他抬了抬下颚:“你去挑挑,有喜欢的就拿去。” “奴才不敢拿太子爷的寿礼,就饱饱眼福就行。”雅尔江阿得了胤礽的准许便兴致勃勃上了前去,摸摸看看,这里大多的东西都算不上顶好,但胜在有异族特色,还有些看头。 “这是朝鲜国献上的高丽参?”雅尔江阿看着有些不屑道:“这朝鲜国也是匹养不熟的白眼狼,面上倒是对朝廷对皇上恭敬,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正喝着茶的胤礽闻言有些意外,问道:“此话怎说?” “他们虽然接受了我朝册封,私下里却一直自认是前明遗民,对我朝颇多不屑,只是惧于我朝强大不得不从而已,几年前我朝奉皇命画舆图的官员在两国边境处与他们起了冲突,被他们所伤,皇上为此大怒,严惩了涉案之人,这帮蛮夷不但不知悔过,私底下却是诸多抱怨不满,去年皇上体恤他们,裁减了他们的岁贡,他们不但不感恩,反倒是编排皇上此举是有求于他们,留有后路,为的是……” 说到最后雅尔江阿顿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胤礽追问道:“为的是什么?” 雅尔江阿咬咬牙,便直说了:“这帮蛮夷说,皇上为的是日后我朝败归塞外,得以取路于他们,并资取他们的土地民人鱼盐物产,而皇上先前派人前去查勘边境,在他们看来目的也是在此。先前朝鲜国王在奏表里不避太子爷您的名讳,虽然他们辩解是无心之失,奴才倒觉得是有意之举,其心可诛啊。” 胤礽闻言冷冷一笑:“这些蛮夷倒是挺敢说的,这些事情你如何会得知?哦,又是你那位见多识广的范兄那里听来的吧?” 雅尔江阿呵呵一笑,算是默认了这话。 胤礽想了想,却又笑了:“急什么,总有一天,爷会将他们和那狼子野心的倭国一并给收拾了。” “那太子爷,这参……” “爷这里参药多得是,不差这一点,你拿回去吧。” “奴才怎么好拿太……” “行了行了,明明想要就别跟爷装了。”胤礽不耐地挥手打断他。 被识穿了的雅尔江阿尴尬笑了笑,也不再客套,将那参收了起来,又拾起了一边角落处放着的一柄上好的紫杉木弯弓,弓背两头是以纯金雕饰的栩栩如生的蛟龙头,弓弦自两头龙嘴处吐出,造型委实别致,雅尔江阿看得啧啧称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 “太子爷,这弓……” 胤礽瞥了一眼,是挺精致的,难得他也一眼就看上了,不过他也不是不能割爱之人,便道:“你若是喜欢也拿去吧。” 雅尔江阿正要谢恩,一旁的何玉柱忙提醒道:“太子爷,这弓不是那些藩属国送的,是方才东头所那边贝勒爷派人送来的,贝勒爷说这柄弓他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命人打造,这才多费了些时候,没能赶上您的生辰给您送来,还望太子爷您别见怪。” 胤礽闻言眼睛又转到了那弓上,目光闪烁了几下,可方才一时嘴快,都已经送出去了,君无戏言,他虽是储君,却也不好出尔反尔…… 雅尔江阿看出了胤礽的不自在,很有眼色地笑了笑,放下了那弓,道:“太子爷,奴才突然想起来,奴才前些时日才得了柄上好的玉弓,要这么多也用不过来,这个还是谢过太子爷的慷慨,奴才便不要了。” 胤礽点了点头,转而吩咐何玉柱:“把剩下的东西都收进库房里去吧。” 雅尔江阿垂下了眼暗笑,太子爷这反应,还当真是怕自己会再跟他抢呢。 86、醉酒 新任的户部尚书上任第一日,胤禛便觉察出了有些不对味。 库勒纳一进门第一个就给他请了安,态度倒是很恭谨,胤禛让人给他上茶,笑着道:“昨日皇上把我叫去,已经都与我交代过说是大人你今日第一天上任,要我好生接待着,皇上说大人你为官数十载,建树颇多,虽然是第一次经手户部之事,却万不能小觑了,还命了我以后跟着你好好学,日后可是要麻烦大人了。” “四爷客气了,奴才一直听闻四爷虽然年岁小,却是极有主见之人,奴才初来乍到,也还仰仗着四爷指点,是奴才该向四爷您讨教才对。” “大人这话未免太过自谦了,胤禛初入朝堂,入户部也才不满一年,如何说得上指教大人,只是希望日后与大人共事,大人能多包涵胤禛的无知懵懂才是。” “是四爷这话言重了,奴才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办差,自当做好奴才的本分。” 库勒纳不苟言笑,说得也很客气,胤禛听着却是不由得暗自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前这个户部尚书,似乎无意与他有过多往来,显得很冷淡,虽然皇子不得结交外臣是规矩,但态度这么鲜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却委实是不多。 库勒纳这样的反应,不是他已经有主,便是事出有因。 当日回宫之后,胤禛便上了东二所拜访胤祉。 胤禛和胤祉的关系,其实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俩人年纪相仿,小时候便时常玩在一块,之后又一早就一块搬进了乾东所成了邻居,俩人可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众兄弟里彼此算是最亲近的了,只不过后来胤祉有了从蒙古来的那个小世子乌尔衮做伴读,与他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便不再像原先那般事事都与胤禛说了,刚开始的时候,胤禛颇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错觉,私底下可没少为此吃味过。 胤禛进门的时候,胤祉正与乌尔衮在院子里下棋,胤祉执着棋子一手托着下巴正在苦苦思索着下一步,乌尔衮端着茶喝着心不在焉地转着眼珠子,便先看到了走进院子里来的胤禛,连忙便站起了身请安。 胤祉回头看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正巧打三哥这里过,看到三哥院子门还没关,便进来了,没扰着三哥吧?” “无事,你坐吧。”胤祉示意他。 乌尔衮很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先退了下去,胤禛在他先头坐的位置坐下,陪着胤祉把那半盘棋下完了,才慢慢说出了来意:“三哥,库勒纳此人,你与他可有过往来?” “库勒纳?他怎么了?他这人还挺好相与的,以前在礼部的时候我闲来无事还时常和他一块下棋来着。” “哦。”可惜胤禛觉得他一点都不好相与。 胤祉笑了笑:“怎么?你在他那里吃瘪了?” 胤禛抿了抿唇,说了实话:“我觉得,他似乎对我有点偏见。” “怎么会?他之前应当对你没多少印象才对,是你想多了吧,”胤祉说着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老实说,四弟,你难道想拉拢他?若是被汗阿玛知道你结党,那可不太妙啊。” 胤禛不动声色地解释:“三哥多虑了,我与他同在户部共事,关系弄太僵了总归是不好,若是当中有什么误会,也还是得说清楚。” “行了行了,逗你的呢,不过我听说这个库勒纳还挺喜欢养那些猫猫狗狗的,这点倒是跟你挺像,你要是舍得将你的宝贝雪球送给他,他肯定会感激你,哈哈。” “三哥说笑了。”胤禛垂下了眼,既然志趣相投,那便好办得多了。 “四弟,你难得来哥哥这里一回,陪哥哥下棋,为的就是打听这位新任户部尚书的事情?你这样叫哥哥我好是失望啊。” 胤祉继续与胤禛说笑逗弄着他,胤禛扬了扬眉,道:“三哥日日有小世子陪着,还不够吗?” “你这话说的,我们是亲兄弟啊。” 胤禛笑了笑:“三哥,昨日汗阿玛叫我去说事情时,随口提起过要给大姐姐和二姐姐指婚,人选也定好了。” “给两位姐姐指婚?”胤祉闻言先是诧异,脸上的玩笑之色也退了下去,追问道:“指给谁?” 也难怪胤祉会这么紧张,宫里如今的大格格是康熙的养女,恭亲王常宁的女儿,而二格格却是荣妃马佳氏所出,是胤祉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似乎是说,两位姐姐指的都是博尔济吉特氏,而二姐姐以后的额驸,正是巴林部的郡王世子,三哥你的那位伴读,乌尔衮。” 一声清脆声响响起,胤祉手中的棋子跌落在了棋盘之上,胤禛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胤祉:“三哥你怎么了?” “没有。”胤祉扯着嘴角笑了笑,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有些意外而已。” 校场。 ‘咻’的一声,胤礽手里的箭出了弦,钉上了百步之外的箭靶,可惜的是,偏了一些,没有射中红心。 耳边响起了一阵轻笑声:“太子爷,你的箭术退步了啊。” 胤礽没有回头,颠了颠手里那把金弓:“是你这弓不合用。” “我试试。” 胤禔从身后贴了上来,与他离得极近,俩人一般高,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胤礽觉得有些别扭,想撤开身,胤禔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 “太子爷,你看好了。” 拉弦,瞄准,胤禔带着胤礽的手射出了第二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如何?太子爷,现在你还觉得是我送的这弓不行吗?” 胤禔的嘴唇几乎咬上了他的耳垂,胤礽觉得有些痒,偏过了头,不凑巧的是,嘴唇便自他的侧脸滑了过去。 胤礽显然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倒是愣住了,胤禔笑着眨了眨眼:“太子爷,还要继续吗?” 胤礽的目光又转回了前面的箭靶上:“你也不看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胤禔摸了摸下巴,太子爷这话的意思,莫非是,没有人的时候可以? 胤礽弹了弹手中的弓弦,问胤禔:“这把弓你花了多少钱命人打制的,这龙头还是金的,不便宜吧?” “钱不是问题,太子爷喜欢就好。” 胤礽上下睨了他一眼:“口气还挺大,你捡到金子了?” “走吧。” “去哪里?” “过几日我便要随军出征了,陪我喝酒就当是给我送行可好?” 胤礽只犹豫了片刻,便微抬起下颚,示意他带路。 于是俩人一块回了东头所去,让胤礽意外的是,胤禔竟然只请了他一个,胤禔一边给他倒着酒,一边说道:“叫那么多人来做什么,爷可不想喝个酒还不痛快。” 屋里的人都被胤禔挥退了下去,胤礽手里晃着酒杯,嗤笑道:“你倒是痛快了,明日去给汗阿玛请安,爷又得跟他解释了。” “怎么了,我们兄弟喝个酒都不行了,想那么多干嘛呢。”胤禔说着举杯与胤礽的轻碰了碰。 胤礽仰头将酒一口倒进嘴里,目光懒懒荡过,道:“定了什么时候走吗?” “这个月月底。” 胤礽勾起嘴角:“上一回出征换回个贝勒爷,这一回,是准备回来就晋郡王?” 胤禔笑着摇了摇头:“太子爷说笑了,当初……我可是提前被皇上给拎回来的,太子爷可是忘了不成?” “如今你与二伯交情如此深厚,还用得着担心这个吗?” 这事说起来可就没完了,而且说来说去的也没意思,胤禔又给胤礽添满酒:“太子爷,上回我出征,你送我了一个平安符,这一回能再给我一个吗?” “没有了。” “太子爷……” “真的没了,”胤礽不耐道:“那东西有什么用,你上回戴上那东西不也是横着回来的。” 那也都是拜你的奴才所赐……这话胤禔想想便没有说出口,免得触胤礽的眉头闹个不欢而散。 酒过三巡之后,脚步轻浮的胤礽勉强撑起身,才踏出脚走了两步,身子一软又跌了下去,幸得胤禔眼明手快,扶住了他,俩人跌跌撞撞地揉抱成了一团。 胤礽醉眼迷晕地眯着眸子看着胤禔,呵呵直笑,胤禔有些头疼,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情,太子爷被自己灌得这么醉,这般失态的模样走出去被旁人看到了,明日就够他跟康熙解释的了。 而胤礽似乎是完全没觉察出他的窘境,在胤禔思虑着要怎么叫人将他送回去的时候,胤礽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抚上了他的脸,在胤禔反应过来前,醉迷糊了的胤礽贴了上来,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胤禔彻底傻了,惊愕状怔怔看着面前的胤礽,胤礽亲完他又笑着身体往后仰,似乎是半点没觉察出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刻钟过后,胤禔看着何玉柱和另几个太监将人扶上步辇,叮嘱了一众奴才小心伺候着醉了的太子爷,目送着胤礽走远,才终于是渐渐清醒过来,拇指慢慢摩挲上了自己的唇。 那一整晚,东头所的奴才便都看到了,他们的主子爷,是如何笑得跟个傻子没两样。 87、念想 城楼之上,胤礽手里举着洋人师傅给的西洋望远镜,举目远眺,前头不远处的山坡前,胤祉正在与乌尔衮话别,乌尔衮换回了蒙古人装扮,他的身后是要跟着他一块回蒙古去的车马长队。 太皇太后崩逝之后,淑慧长公主在康熙的再三恳请之下常留在了京中颐养天年,而乌尔衮在宫里给胤祉做伴读,也是为了陪伴他的这位祖母,只是如今却是到了不得不回蒙古去的时候了。 前几日康熙已经下了册封公主并指婚的圣旨,而蒙古也来了信说是乌尔衮母亲病重,要他早日回去。 胤礽的视线定格在了面对面站着的俩人身上,虽然隔得太远,连他们的神情也看不清楚,胤礽却似乎能感觉得出萦绕在他三弟身上那挥之不去的离愁感伤,心里一时便有些唏嘘。 乌尔衮解下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配饰,挂到了胤祉的腰间,胤祉静静看着他的动作,闭了闭眼,掩去目光中的不舍。 乌尔衮抬头,冲他笑了笑:“三阿哥,等日后奴才再回到您身边时,您再将这个还给奴才吧。” 胤祉终究是没忍住,将他狠狠拥进了怀里。 胤礽放下了望远镜,目光却依旧没有从那个方向移开,怔愣了片刻。 风吹起,让他觉得有些冷。 “保成,你在看什么?” 胤礽偏过头,见到来的是胤禔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路过,看到你站在城楼上发呆,便上来看看。” “没什么。” 胤禔见他不想说,便朝着他先前一直盯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像,但联想起今日一大早东二所里的动静,便也猜到了几分。 “三弟来给他姐夫送行啊。” “公主还没下嫁呢,别姐夫姐夫的叫得亲热。”胤礽闻言没好气道。 胤禔失笑:“太子爷,你在生什么气?” 胤礽撇了撇嘴,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塞进了他手里:“给你的。” 胤禔诧异地摊开了掌心,是个红色的平安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给我的?” “方才去寺庙里求的,你不是想要吗?拿着吧。” 胤禔慢慢收紧了手心,在胤礽的目光又一次眺向远方时,突然一个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你随我来。” 胤禔带着胤礽转过城墙,借着城门楼的掩护,遮去了下头人的视线,然后轻推着将胤礽压靠在了城墙之上,一个轻吻便落在了他的额上。 “谢谢。” 胤礽一手抵住了他的肩膀,隔开俩人之间的距离,也制止住了他下一步的动作,道:“蒙古来的小世子又要回蒙古去了。” “嗯?”胤禔愣了愣,有些莫名,不明白胤礽说这话的意思。 “我早说过了,等过个几年,他们之间的这些情分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呢?” 胤礽摇头:“没什么,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胤禔还在怔愣间,胤礽已经转身先下了城楼去。 他只是突然想起,在他还是懵懂稚儿时,被乳嬷嬷抱在怀里,对方轻拍着他的身子喃喃念叨着的那句话:殿下,保成,这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呐…… 那几乎是他最初的记忆,这一记便记了整整两辈子,只是这两辈子的经历,却也深刻让他明白了这‘难得’一词,又到底是有多难。 从城楼上下来,胤禔跟上胤礽正想再说些什么,胤祉的马车却也赶巧进了城门,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胤祉下车打了个千,似乎对在这里见到他们颇有些意外,脸上先前那失态之色已经很好地掩了去。 胤礽笑了笑,问道:“三弟是出城来送那位小世子的吗?” “对。” 且不说他给自己做了几年的伴读,如今又是指了婚的未来姐夫,于情于理他都该来送行,胤祉对此倒是很坦然。 胤礽的手指了指他的眼睛处:“红了。” 然后在胤祉慌乱间下意识伸手抹自个眼睛时,大笑着进了一旁的茶楼里去。 “别再抹了,爷逗你的呢,随爷来喝茶。”胤礽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回头,却是大声提醒着他跟上。 胤祉又是一愣,胤禔失笑不已,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进了茶楼里去。 二楼的雅间里,胤礽坐在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胤禔和胤祉两个闲聊,目光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窗下熙熙攘攘的热闹街景之上。 胤禔几次欲言又止,想问他先前在城楼之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旁边还有个胤祉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便也只是说些无趣的琐事,偶尔给胤礽斟茶,递块糕点。 而胤祉心事重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他们,大部分时候是在走神,便也没注意到胤礽和胤禔之间不对劲的暗潮涌动。 一刻钟过后,敲门声响了起来,门口的侍卫低声禀报:“爷,岳端贝子来给您请安。” “让他进来。” 胤禔有些诧异,看一眼胤礽自若的表情,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便明白过来胤礽大概是专程在这里等岳端的,只是他和胤祉两个也在…… 岳端推门进来,看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俩人,微怔了一下,随即便赶紧向三人请了安,胤礽命人给他赐了座,先开口道:“从南边回来也有一阵了,爷本该请你来好好叙叙旧的,没想到这一忙便给耽搁了,如今你倒是又要离开了。” “是奴才该来给太子爷您请安的,”岳端忙道:“只是奴才身上还戴了孝,委实是怕冲撞了太子爷您。” “那又有什么关系,爷还在乎这个嘛。” “太子爷说的是。” 俩人你来我往地客套,胤禔听着有些好奇,不免多看了岳端一眼,也开了口,问道:“安亲王新薨,岳端贝子怎不留京里守孝,反倒是主动请征准噶尔?” 昨日康熙已经下了亲征的圣旨,而岳端也在追随安北将军恭亲王常宁的队伍由喜峰口而出北上的名单之中,上战场争功的心情不难理解,只是安亲王才去世几个月,岳端这孝就不守了,不免让人不好想。 岳端似乎早料到了胤禔会有此一问,镇定地答道:“守孝守孝,不在守在孝,有这份心就够了,在哪里都是一样。” 这话倒是新鲜,胤禔笑了笑便没有再问下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怕也不过是因为在京里待不下去吧,虽然几年前的事情众人已经淡忘,但安王府自个家中却怕是这辈子都安平不了,即使安王府一早就分了家,但留在这里,始终他也是讨人嫌的那个。 胤礽道:“爷听皇上说,你已经和他提过了从准噶尔回来就回福建去?” “是,奴才想着还是在福建自在,而且奴才的差事还没完成,不敢耽搁了。” 胤礽点了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道:“去了战场上便好好表现吧,凭你的本事,总会有能出人头地的一日,却也不过,这脾气还得收敛着点,做事之前先掂量三分,别都由着性子来。” “奴才一心为朝廷,不敢贪功,便先谢过太子爷提点了。” 胤禔意味不明地看了胤礽一眼,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在含沙射影讽刺人的意思呢? 回宫之后,胤礽回毓庆宫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乾清宫给康熙请安。 亲征离京的日子在三日之后,箭在弦上,康熙的身子却是不好了。 胤礽进门的时候梁九功正在给靠在床头的康熙喂药,胤礽上前请过安,看了看康熙略显疲惫的神态,关心询问道:“儿臣刚听人说您病了却让人不要声张,汗阿玛,您还好吧?” “无事,”康熙摆了摆手,又叮嘱道:“你也别给朕说出去了。” 若是被下头那些原本就不赞同他亲征,却是坳不过他自个执意要去的大臣知晓了,怕又要泣泪跪求他收回亲征的成命了,上一回平三藩时就因为总总因由没有去成,这一回康熙却是铁了心要上战场。 而且染了风寒而已,在他看来却也不过是喝几服药就能好的小病。 胤礽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终是劝道:“汗阿玛,您身子不适,还是得好生养着,这一回去准噶尔有二伯五叔他们,您又何必再操心,非要亲身前去……” “你不必说了,朕意已决,你只要帮着朕把京里的这些事情看应好,朕便也放心了。” 胤礽暗下叹了叹气,垂下了眼:“儿臣省得的。” 从乾清宫里出来,乍起的秋风拂面而过,胤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到底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由他来代皇帝亲征。 几只掠地而起的乌鸦在头顶房梁前盘旋不散,粗噶的叫声有些刺耳,乌鸦是满人的吉物,只是胤礽每次看到,却总觉得这样场景透着点说不出的凄凉。 第一次生出征战沙场的心思是什么时候,胤礽已经记不得了。 金戈铁马,狼烟烽火的场景,身为男子,或多或少都会心生些向往,胤礽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给他这个机会,他要如何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只是从来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他的身份让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是没这个机会的。 而第一次真正将这样的请求说出口,却是在那种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明知道康熙不会允许,却也还是心生奢望,总想着,即使马革裹尸还,也好过在这高墙之内聊度余生。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被废被囚有好几年了,每日看得最多,听得最多的便也就是这乌鸦在头顶盘旋,凄厉的喊叫声声声撕心裂肺的凄凉。 那是他十几年落魄余生最凄惨的噩梦,多少次他都以为永远再无醒来的一日。 胤礽闭了闭眼,随即又笑了,抬脚大步离开了乾清宫。 88、邀宠 林子里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疾驰声,胤禔双脚夹紧马腹,一手往下拉紧缰绳,一手背过去在随身背的箭筒里一抽,在马停下的瞬间,手中的箭便已搭上了弓。 ‘咻’的一声,半点不犹豫的,胤禔手里的箭便出了弦,动作爽利,干脆利落。 只可惜,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一箭却没有射中那他盯了许久的目标。 半道里杀出来的另一支箭与他的箭撞在一块,双双打偏了,而那被他盯上的猎物——浑身花纹匀称漂亮身形矫健的猛虎惊动之下转过身,愤怒地正欲朝他扑过来,下一刻便堪堪栽进了它身旁一早就掩埋好的捕兽坑里。 胤禔不悦地转头看那突然冒出来与自己抢猎物的人,见是那嬉皮笑脸时常黏在胤礽身边的雅尔江阿,便是越发心中不快,狠狠瞪了他一眼。 雅尔江阿倒是老神在在,明摆着看着胤禔不高兴了,依旧是厚着脸皮上前来先请过了安,接着又跟着请罪:“贝勒爷恕罪,奴才并非有心与您抢,只不过这坑奴才一早就让人埋下了,眼见着猎物都到了眼前,想着沾了血破了洞的虎皮便不值钱了委实可惜,这才情急之下出了手,还望贝勒爷勿怪。” 胤禔在心中冷嗤了一声,面上却是大度地挥了挥手,也不再理他,拉着马缰调转马头走了。 雅尔江阿笑了笑,对得罪了这位贝勒爷完全不以为意,高兴地命人去将那已成瓮中之鳖的老虎捆了闷死再剥皮。 又在山林里转了一阵,再无其它入得了眼的东西,胤禔觉得没趣便拉马回了去。 回到营地后,想起那到手又飞了的猎物,胤禔还是觉得可惜,心中暗骂那雅尔江阿多事,他的奴才方顺见到他回来,忙上来帮他拉马,跟在他身后絮絮念叨着:“方才简亲王大阿哥活捉了只大老虎回来,可是好不威风呢,那虎皮看着可真漂亮……” “闭嘴!”胤禔忍无可忍地呵斥道。 方顺连忙掌嘴,然后却又嘀咕:“简亲王大阿哥还说要将虎皮送去给太子爷呢,太子爷这回肯定很高兴……” 正欲回去歇息的胤禔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方顺:“你方才说……雅尔江阿要将虎皮送给太子爷?” “奴才是有听大阿哥的人提过。” 胤禔微眯起了眼,想了片刻,吩咐道:“一会儿去请他过来,就说爷有事找他。” 皇帝亲征的大队伍出发之后,被留下来监国的胤礽除了念书,白日里便是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西暖阁里处理政事。 因为康熙亲征去了,朝臣也跟了去近乎半数,胤礽倒是难得的自在了,每日批阅奏折处理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倒也清闲。 如此过了十余日,才终于算是出现了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是一份弹劾的折子,只不过这一回被弹劾的人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山东潍县的知县朱敦厚。 上奏的是才被外放去山东做布政使的前任户部尚书佛伦,弹劾的罪名则是朱敦厚肆意私加火耗、滋生民困。 如果只是这样,便也不会引起胤礽的注意,而是佛伦这折子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弹劾朱敦厚私加火耗只是个引子,暗指大学士徐乾学怂恿山东巡抚钱珏包庇朱敦厚才是本来目的。 佛伦这厮才惹了皇上不痛快,这么快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倒也是个不怕死的。 胤礽看过就将折子扔到了一边去,一旁的施世范给他碾着墨,好奇问道:“爷,这折子您不批吗?” 胤礽笑着摇了摇头:“爷倒是想批,可是你说爷该怎么批?” “是不是真有此事,派人去一查便知,太子爷您秉公处置便是了。”施世范答道。 “那可不行,”胤礽手指轻点了点那折子,道:“你仔细看看这上头票拟的日子,都是上个月了,也就是说皇上没离京之前就收到了这折子。” 施世范不明所以:“太子爷的意思是……?” “皇上留中不发,要么是没想好怎么处置,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想处置。” “那太子爷您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吧?” 胤礽撇了撇嘴:“这也不是爷能做得了主的,你说得对,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这就让人快马送去给皇上亲自过目去,让他亲自下定夺。” 康熙越是想暂缓这事,胤礽就越是要装着不知道的膈应他,大老远地也要让人送去再给他添添堵,反正是康熙不舒坦了,他便就舒坦了。 胤礽这么一说,施世范便有些哭笑不得,面前这位太子爷还是挺有意思的,面上对着皇上是恭孝和顺,背地里却总是想着给他老人家找找不痛快,倒也稀奇。 胤礽道:“佛伦这厮是明珠一伙的,跟徐乾学不对盘已久,这回是好不容易抓着他把柄自然心急,不过这个时候上这种折子实在是不明智,上回的事情皇上可还没忘记呢,他这倒是又算计上人了。” “这位布政使大人也是想在皇上面前争取表现洗刷之前种种吧,惩治私加火耗的官员皇上一贯也都挺上心的,上回山西巡抚不就是因为这个倒了台,若是这回钱巡抚的包庇罪坐实了,必然要被革职,他就能升任巡抚了,再要调回京便也不是难事。” “那也得皇上想把他调回京,”胤礽哂道:“他也不想想他上回做的事情,触了皇上多大的逆鳞,皇上能想再见到他嘛。” 说到最后,胤礽突然一顿,又道:“徐乾学似乎最近跟爷的三弟走得还挺近的吧?” 施世范低声答道:“徐大人如今是大学士又兼任礼部尚书,而且他的好友陈梦雷还是三爷的授学师傅。” 胤礽笑了笑:“那爷就卖三弟个人情好了。” “太子爷的意思是……?” 胤礽转着手里的折子,微眯起了眼,他汗阿玛压下这份弹劾奏折应当不是不想处置人,只是不想让佛伦抢这个功劳而已,既然如此他自然得体贴点才是。 于是他顺手拈过手边的另一份折子展开,示意施世范润笔。 施世范将润好的笔递到胤礽手里,胤礽接过,抿唇思考了片刻,认真批示起来。 片刻过后,批好的折子扔到了施世范面前,胤礽吩咐道:“将这份折子先发下去,越快越好。” 施世范一时好奇,便捡起看了看,是报山东临淄、寿光、曹、潍等几县旱灾有流民暴动的折子,而这份折子却是前两日才呈上来的。 胤礽道:“几个月前皇上南巡到山东,才免了山东全省一整年的赋税,余粮定然是有的,如今遇上旱灾,虽然日子过得紧巴点,却也万不可能到引起大规模暴动的境地,命刑部派人去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从直隶这边调些粮食过去先解决燃眉之急再说。” 施世范听罢便明白了胤礽的用意,奉承道:“太子爷英明。” 胤礽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派人把折子先发下去。 营帐内,胤禔把玩着手里精致的蒙古短刀,出了鞘的刀锋闪着渗人的寒光,胤禔却有些爱不释手,细细摩挲着。 雅尔江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番情景,不免有些牙疼,他不过就是抢了这位贝勒爷一张老虎皮而已,应当还不至于到被他给捅上一刀子的境地吧? “奴才见过贝勒爷,给贝勒爷请安。”不管怎样,这规矩还是得做全了。 ‘唰’的一声,刀刃回了鞘里去,胤禔傲然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吧。” 雅尔江阿干笑了笑,正襟危坐下去,问道:“不知道贝勒爷叫奴才来可是有何事?” “那老虎皮你可是已经给扒下来了?” 原来还是为的这个,雅尔江阿无奈道:“是,奴才已经命了人将之剥了皮洗干净,等再晾晒个几日便是一张上好的虎皮子。” “你把虎皮让给爷。”胤禔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便开门见山道。 雅尔江阿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拒绝:“那虎皮奴才已经答应了要送人的,爷您若是想要,奴才改明个儿再去给您弄一张来可好?” “不,爷就要你那张,”胤禔坚持道:“当然,爷也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这把蒙古刀,是皇上御赐的贡品,爷将之与你的虎皮交换。” 这根本就是典型的强买强卖,雅尔江阿心中无奈,要说这种蒙古刀,他见得多了,贡品又如何,那都是拿来哄哄皇帝和京里那些没见过市面的王公贵胄的,他压根就不稀罕,而这老虎皮,尤其是一张完整的、没有半点瑕疵的、又花纹匀称漂亮的老虎皮,却是千金难求,若不是为了太子爷,他哪里愿意花这个心思特地命人挖坑埋坑,又摸准着猛虎出没的习性,就为了手到擒来。 可是如今他好不容易把虎皮弄到手了,却是半路蹦出个程咬金来,胤禔这是摆明了用身份压人非逼着他交出虎皮来,而雅尔江阿他不想给……也得给。 “贝勒爷当真喜欢这虎皮?” “挺不错的。”胤禔点头。 “那奴才便也不和贝勒爷您换,贝勒爷您喜欢拿去便是,就当是奴才送给您的。” “不用了,”胤禔冷淡地拒绝:“爷只和你换,不需要你送。” 他并不想为此而欠雅尔江阿一个人情。 夜色降临之后,胤礽喝下最后一口已经有些冷了的茶,将手边已经批示过了的奏折归好,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 何玉柱上前一步,问他可是要回毓庆宫去,胤礽道:“先派人回去通知一声备好膳食,爷去宁寿宫给太后请过安就回去。” “嗻。” 胤礽去时候好,赶巧碰上赫舍里氏也在,皇太后正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满脸的笑意。 胤礽上前请过安,笑问道:“玛嬷今日怎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吗?” “是好事啊,”皇太后拍着赫舍里氏的手,笑眯眯道:“保成,你姨娘有喜了。” 胤礽一愕,随即便也笑了:“当真?” 赫舍里氏羞赧地点了点头。 “那便恭喜姨娘了,可有命人将喜讯报去给汗阿玛?” “都让人去说了。”皇太后笑得格外开怀,当下便下了不少的赏赐给赫舍里氏。 胤礽诚挚地贺着喜,心里也着实为赫舍里氏高兴,但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这个孩子能活得下来吗? 罢了,命数这种东西,哪能说得准的。 回毓庆宫之后,胤礽才刚歇下,有太监进来小声禀报,说是塞外送了东西来。 胤礽懒洋洋问道:“什么东西?” “皇上给太子爷您的家书,还有这张虎皮,是大贝勒送给您的。” 胤礽看着面前太监手中托盘上的两样东西,微皱了皱眉,先是接过那家书随意浏览了一遍便将之扔到一旁,随即又伸手摩挲上了托盘里那纹路漂亮的虎皮,很柔软也很暖和,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小太监道:“禀太子爷,大贝勒还有几句话要奴才转述给您。” “什么?” “大贝勒说这虎皮是他才出塞外,便惦记着给您弄来的,希望您能看得上眼,爷还说他在外头一切安好,让您不用牵挂他。” 胤礽听罢撇了撇嘴,脸皮当真是有够厚的。 “他怎么会知道爷想要张虎皮?” “这个……奴才不知道。” 胤礽没有再问,倒是那张皮子正合他心意,便很高兴地命人将之铺到了自己常坐的那榻上,又对他太监道:“那便也转告大贝勒,这东西爷收下了,谢了。” 89、探病 营帐之内,康熙微阖着眼,半靠在床榻之上,显得没多少精神。 胤禔进去请过安,见梁九功端着药正在伺候,便走上前去接过,道:“让我来吧。” 梁九功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退到了一旁去。 胤禔跪坐在康熙面前,勺子舀着药,一勺一勺喂进康熙嘴里。 康熙微蹙着眉显得有些不耐,胤禔心里也不大是滋味,若是此刻伺药的人是太子爷,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喂过药之后,胤禔低声问道:“汗阿玛可是心中不痛快吗?方才儿臣听闻京里传来喜讯,儿臣又要添弟弟了,可不是好事一件吗?” 康熙叹了叹气:“平贵妃有喜了是好事一件,只是朕这身体,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见到那噶尔丹了。” “汗阿玛说笑了,”胤禔垂下了眼,放缓了声音:“儿臣方才问过,明日便可到这边的行宫了,汗阿玛身有不适,可否在行宫暂歇,待身子好转些再行起兵?” 康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罢了,过个几日,若还是这般,朕还是先行回去算了,免得乱了军心。” 康熙也并非一味贪功之人,虽然他确实想亲手砍下噶尔丹的头颅,不过这会儿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经不住,再耽搁下去就要延误军机了。 胤禔见康熙面露疲色,犹豫了片刻,便又问道::“汗阿玛可是在念着太子二弟吗?” 康熙叹:“朕确实是操心,胤礽也委实太不让朕安心了,得了,一会儿你下去替朕捎封信,让胤礽和胤祉两个来行宫见朕。” 胤禔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高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想见胤礽的。 从康熙处出来,方顺跟上来小声禀报:“爷,奴才方才打听过了,皇上昨日收到了太子爷送来的折子,看过之后便很是气闷,一整晚都没个好脸色。” “哦?折子?什么折子?” “具体不知,只听得皇上一直在念叨太子爷不省心,说是已经压下暂缓了,做什么又要特地送过来这般。” 方顺如此说,胤禔稍一想便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折子,不免便就笑了:“太子爷若是能让人省心,那便是天下太平了。” 胤礽让刑部彻查山东几县流民暴乱起因的折子一发下去,没几日便有了回报,说是当地官员私征火耗过重,数倍于正赋,皇上虽然免了今年山东全省一整年的赋税,但往年未缴纳齐全拖欠着的火耗却是个无底洞,何提余钱余粮,因而旱灾一至,便是将当地百姓逼得只能啃食草根树皮,才有了暴动之乱。 而胤礽的处置也下达得很迅速,巡抚钱珏因治下不严罚了一年俸禄,闹事的几县县官则都被格了职,情节严重的,如那潍县的知县朱敦厚则掉了脑袋。 事情处理完之后,胤礽便半步不耽搁地领着胤祉启程,一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赶去了塞外行宫。 一路上,胤祉见胤礽急着赶路,便不免好奇,问他:“二哥,汗阿玛当真病得很重吗?” 胤祉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胤禔的信里说得语焉不详,胤祉却是揣测难安,反倒是胤礽一副老神在在样,除了日夜兼程地赶路,面上并无过多的忧色。 而另一件让胤祉一直欲言又止的事情,便是胤礽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山东一众私家火耗的县官,却是对徐乾学指人包庇之事半点不提,这让胤祉心里更是忐忑。 徐乾学如今在朝堂之上可算得上是最能在康熙面前说得上话的汉臣,自他入礼部之后,私下里便是屡次三番的与胤祉示好,再加上他师傅陈梦雷的影响,胤祉便是慢慢地默认了他的这种亲近。对他与明珠、索额图等人之间的恩怨,胤祉自然也有所耳闻,所以怎么想,都觉得胤礽应该没理由帮他才对。 其实胤祉很想问问胤礽到底是何用意,想来又觉得是自讨没趣,太子爷肯定不会说,最后也只得是做了罢。 俩人一路日夜赶路,于是也才过了不过几日,便到了塞外行宫,在离行宫只有几里地处,雅尔江阿陪同简亲王前来迎接他们,请过安之后,雅尔江阿寻了个机会,低声与胤礽禀报了一番康熙的状况,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其实雅尔江阿不说胤礽便也知道,康熙的病不算重,不过是喜欢借题发挥而已,上一回是生气他监国时擅作主张,胡乱调动官员,将他招了来又以故意拖延行程、伺孝不尽心等烂俗的借口将之给打发了回去,目的也不过是想给他个警告而已。 至于胤祉那个作陪的,不过是康熙扯来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康熙凭着性子来是舒坦了,这一来一去却是将胤礽给折腾了个够呛,且弄了个灰头土脸,而其实心眼并不大的胤礽便是心里生了不快,两辈子这口气也没舒过。 胤礽两个到的时候正下了一场秋雨,胤禔站在行宫的门口,雨夜里的点点灯火也堪堪只能照出个人的轮廓,他就这么怔怔看着,看着胤礽在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依旧是那把杏色的雨伞,雨幕隔成了他身后的背景,胤礽就这么嘴角隐约吟着一抹浅笑,一步一步,朝着他缓缓走了过来。 一直到胤礽走到了他的面前,胤禔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还没来得及问安,胤礽反倒是先开了口:“许久不见,大哥可还安好?” 太子爷主动问安,这让胤禔分外的受宠若惊,忙应下了,正想再说什么,胤礽已经勾起嘴角笑了笑,与他擦肩而过。 “傻子。” 胤禔一愕,胤礽却已经大步进了去,而那带着嗔意的两个字,却是让还愣着的人酥进了骨子里。 跟在后面的胤祉疑惑地看了胤禔一眼,上前来与他问安,胤禔这才注意到这还有个人在,一时尴尬,不过胤祉这会儿却也没心思与他客套,说了两句便直接进了去看康熙。 康熙比胤祉想象中的要好得多,除了脸色稍差点,离他事先预料的那般昏迷不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在见到康熙的那一刻,胤祉是长松了口气的,而胤礽却似乎早知如此一般,完全不意外地先跪了下去请安。 康熙见到他们面上看着还挺高兴的,与两人闲话起家常,问起了京里的情况,胤礽一一答了,半个时辰过后,康熙吩咐胤祉:“你先下去歇了吧,朕有话单独与太子说。” 胤祉下意识地看了胤礽一眼,不敢多问,跪安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康熙和胤礽两个之后,康熙问他道:“山东那折子你倒是批了?” 早料到他会提这个,胤礽不动声色回道:“批了,让人查了,审问了,还做了处置,结了案。” “你动作倒是真有够快,也不跟朕打句招呼,”康熙嗤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份折子怎么又送到朕跟前来了?” 那被送来的佛伦弹劾人的折子被扔到了胤礽面前,胤礽瞥了一眼,没有接。 “这份折子涉及到内阁近臣,儿臣不敢擅自做主,”胤礽说着笑了笑,抬起了头,半点不怯弱地直视向康熙:“汗阿玛,您为何要生气?儿臣帮您解决了麻烦不好吗?” 康熙一时语塞,说到底,他留着佛伦的折子也确实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争功表现再提拔他,但那私加火耗的枉法行为又委实让他膈应,放着不管却也不是他的本意,山东灾荒暴动一事倒是来的正巧,借这个因由彻查便能将该处置的都给处置了,佛伦他还捞不着功劳,毕竟折子是哪一份先送到皇帝跟前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发下去的是哪个,如今那被参的县官已经掉了脑袋,佛伦参人的折子便成了鸡肋,过后批复个‘已经处置’这事便能了了。 若是要第二份折子能早些来,康熙同样会这么做,只是这会儿换成了胤礽自作主张来帮他做,却又未免让他心里不好想,更让他不舒坦的是他还找不出理由来驳斥胤礽这行为,让胤礽监国的是他,让胤礽帮着处理政事批示奏折的也是他,胤礽不跟他打招呼就擅自做主了,他心里不舒服,但却也不能说什么。 深谙康熙心思的胤礽说完这话,便又垂下了眼,心中不免好笑,依旧是那句话,康熙不舒坦了,他就舒坦了。 “你倒是挺能耐的,只是你让人彻查这案子,为何这徐乾学怂恿钱玦包庇一事却是没有查出来,你替他们隐瞒是想要做什么?” 胤礽偏了偏头,解释道:“儿臣就算擅自做主却也不敢逾越了,钱巡抚儿臣也只是以治下不严的罪责罚了他一年俸禄而已,徐尚书和钱巡抚都是汗阿玛亲近之人,真要严惩,似乎也轮不上儿臣来,儿臣亦不敢揣度汗阿玛的心思,所以只能是放手不管他们的事情。” “你!”康熙这会儿是真气岔了,好吧,若胤礽当真自己做主给徐乾学和钱玦两个隔了职他或许会更加生气,只不过这会儿听了胤礽这话,还是心里不痛快。 “汗阿玛息怒。”胤礽劝道,终于是放柔了态度:“这事是儿臣是做得不够好,也考虑的不周,只是儿臣不动钱巡抚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考量着他虽有包庇之嫌,但为官也还是有值得称道的地方的,上回汗阿玛去山东不也曾赞颂过他‘履任多绩’嘛,钱巡抚在山东干了有几年了,如今山东治下不太平,要赈灾要抚民,一时半会地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顶替,所以儿臣想着就算要治他的罪也不需急于这一时,不如等过了这个当口再说。” 这话其实是在提醒康熙,您老才称赞过人家官做得好,这么快就把人给撤了,不是自个打自个嘴巴嘛? 康熙气结,然后想想胤礽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到底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挥挥手示意:“朕乏了,要歇着了,你下去吧。” “儿臣跪安。” 这一关便算是给过了。 胤禔见胤礽和胤祉进去看康熙原本想跟着一块前去,结果却是半道上被人截住,身边的太监禀报他说是明珠那厮请他过去。 胤禔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下没好气,到底也还是跟了过去。 明珠要与胤禔说的自然也是胤礽在京里做的那些事情,他也是昨日才收到的消息,太子爷已经杀伐决断地将该砍的人给砍了,佛伦那里是没戏了,问题是徐乾学他却也半点没有受到波及,这让明珠很有些愤愤不平。 胤禔听完他说的却是笑了:“这会儿太子爷应该也在跟皇上解释这事吧。” 明珠无奈道:“爷您还有心情说笑呢?” “为何没有?原本我就说了,佛伦上这折子皇上定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是你们执意要上,这个结果也早该料到了。” “奴才等也是想看看皇上的态度啊,没想到他当真是铁了心不给佛伦翻身的机会了。”明珠叹道。 “那也未必,过个几年等之前的事情淡忘了再说呗,至于徐乾学那里,就更不用操心了,太子爷能保着他?必然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这点明珠未必知道,胤禔却是很清楚,徐乾学这人做下的糟糕事可不止一件两件,真要算起来那是没完了,胤礽留着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既然他现在搭上了胤祉,那就留着他,把他塞胤祉身边,到时候可就有的瞧了。 明珠还在扼腕,胤禔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有太子爷在,徐乾学那里不用你我来操心的。” 明珠怀疑地看他一眼,突然问道:“爷,您似乎对太子爷很是了解?” 胤禔一愣,随即笑了笑:“是比你们要多知道些包括皇上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什么……” “说给你听干嘛?”胤禔摇了摇头,挥挥手留下句‘爷回去了’便走了。 他还要去见太子爷呢。 90、醋意 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礽才回住处歇下,便有人来禀报说是大贝勒上门求见他。 闻言胤礽有一种‘就知道如此’的无奈,点头允了人进来。 胤禔很规矩地问了安,才盯着胤礽的神色仔细看了一会儿,开口第一句话竟是:“你瘦了。” 胤礽正捧着茶的手一个些微的颤抖,差点就把茶水给泼了,胤禔这语气好和神态,总是让他有种不自觉地恶心得头皮发麻的恶寒之感,在他说出更加让人不适的话出来前,胤礽连忙转移话题:“方才皇上说了过两日就启程回京去,兵权交由二伯统领,我会随他一块回去。” “过两日就走?” “嗯,留在这儿他自个也不安生,人在千里之外倒是惦记倍儿清楚朝堂上的种种。” 好吧,胤礽这话是在抱怨。 胤禔无声轻笑,问道:“我派人送回去的虎皮收到了吗?” “嗯,挺不错的。” “可有用上?”。 “呵,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月。”胤礽转开了眼,他才不会说那东西就垫在他日日靠着看书的榻上。 “那再过一两个月也能用得上,”胤禔看胤礽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心下一动,蹭了上去,贴着他坐下,双手比划了一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又见他似乎没有拒绝,依旧在专注喝着茶,便更大胆了些,收紧了手,亲了亲他的侧脸:“那虎皮我一出了关就惦记着给你弄来,可费了不少功夫,你可不能就那么扔库里生灰了。” 胤禔扯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确实费了不少功夫,却是费工夫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知道,”胤礽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盏,转回头看胤禔一眼,好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张虎皮?” 胤禔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着下移,落在胤礽亮晶晶留着茶汁的唇上,脑子里一瞬间就蹦出了凑上去亲上一口的悸动心思。 胤礽看他傻愣着,有些不耐,推了他一下:“说话啊。” “哦,”胤禔回过神,笑了笑:“这个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更了解你,你想要什么我当然晓得。” 嘁……胤礽对这话不屑一顾,却也懒得再追问了。 “我说错了吗?”胤禔眨了眨眼,厚着脸皮笑问:“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过去种种?” “行了吧,少拿这个事出来得意。”胤礽当真是服了他了,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倒是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了。 “好,好,不说了,我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 胤禔想着胤礽现在虽然不抗拒他的亲近,但是更近一步的,还得慢慢来,所以还是先算了…… 胤礽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再留客的意思,胤禔见他这副恨不得自己赶紧滚的态度,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起身告了退。 房门阖上之后,胤礽的嘴角才慢慢扬起了笑意,果然是傻子。 方才那一瞬间,他还当真以为他会亲上来呢,没想到他还是没那个胆子。 第二日清早,胤禔伸着懒腰一边往行宫外头走一边想着要不要去邀请太子爷一块去遛马,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胤禔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过去,拉马过来的竟然是他的准岳父彭春。 对方见到他也有些措手不及,忙跳下了马请安,胤禔轻皱了皱眉,方才,若是他没看错,那一瞬间,彭春的眼里似乎有一丝惊慌闪过,这是为什么? “都统大人这一大早的是去哪里了?” 彭春敛去不自然之色,镇定答道:“去外头遛了遛马,这会儿正准备回去换身衣裳歇一歇,过了响午还要去皇上那商讨军务。” 胤禔点了点头,心道大概是自己多疑了便没有再问。 彭春离去之后,胤禔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派了人去请胤礽,一刻钟后下人回来回报,说是太子爷这会儿没空,让他自个去玩。 “奴才去的时候,长泰都统也在,似乎正在与太子爷商讨事情,太子爷也才刚起而已。” 长泰?胤禔倒是忘了,胤礽这个舅舅这次也在随军的队伍中……唔,算了。 胤礽的屋子里,长泰见那胤禔派来传话的太监退下后,皱着眉问胤礽:“太子爷,您和大贝勒倒是走得挺近的?” 胤礽不在意地答道:“也还好吧。” “奴才是担心……” “放心,爷有分寸的,他毕竟是爷的兄弟,太疏离了别说外人看我们笑话,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被胤礽这么话一堵,长泰便也不好再说下去,转而讲起了自己的来意:“太子爷,皇上是准备交出兵权给裕亲王然后先行回去吗?” “嗯,过两日就走了。” “您能不能跟皇上说说,让奴才留下来?”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长泰一眼:“怎么?你也想争军功不成?” “倒也不是,”长泰叹道:“太子爷您知道的,神机营在京中一直是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多少人都觉得我们名不正言不顺,干拿俸饷不做事,本来这次皇上亲征,正是我们表现的大好机会,现在皇上因为身子不适要提前回去,奴才下头那些人都挺不甘心的,奴才……” “行了,爷知道了,爷会与皇上提的。”胤礽打断他,直接应了下来。 神机营的情况胤礽心中也有数,康熙身边的护卫除了最亲近的只有堪堪百余人,由御前大臣统掌的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善扑营),之后便是千余人的由领侍卫内大臣统掌的禁宫一二三四等及蓝翎侍卫(亲军营),然后是九门步军万余人(步军营),护卫整个紫禁城内外及皇帝在外时的御营警卫万余人(护军营),出巡时的前哨外围警卫两千人(前锋营),以及主事弓箭战马的精要战斗兵力五千人(骁骑营),有这些兵马将整个京城内外护卫得滴水不漏,新添的神机营便不免显得有些多余。 神机营的配置都是最新式的火炮枪弹,平日里除了操练,多是在皇宫外围和三海及畅春园做守卫,虽然架势上是够夺人眼球了,但因为原本的骁骑营装备虽是以八旗传统的弓箭为主,却也有一些炮兵,枪兵。京里不比得地方上,地方上偶尔镇压个暴乱更甚者边境不太平的地方还要打仗这些枪炮火器都能派上大用场,京畿地区天子脚下,一片四海升平的情形,骁骑营就足够用了,神机营因而便显得有些鸡肋,也难怪为人所诟病。 长泰原本想着这一回神机营随康熙征战准噶尔,倒是个为神机营正名的好机会,没想到皇帝却是半途中病倒了,神机营的主要职责还是护卫皇帝,自然是得跟着一块回去了,而长泰却难免不甘心,这才会想着找上了胤礽。 胤礽想想要说服康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便没有过多犹豫就点头应了下来。 长泰长松了口气,太子爷总是有主意的,只要他点了头,自己便能宽心了。 胤礽见他说完了,便吩咐道:“若是没事了,你便先下去吧,爷一会儿还要出门去。” 长泰踟蹰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又道:“爷,有件事,奴才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彭春那里,奴才有两次看到他神色匆匆出门,样子鬼鬼祟祟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彭春?胤礽挑起眉,他倒是差点忘了之前那一桩了。 前一次彭春随恭亲王领兵至喜峰口而出,当时彭春奉命领右翼军与裕亲王麾下的苏努会师乌兰布通,之后苏努的左翼军大败噶尔丹,而彭春这边却为泥淖所阻,贻误了战机,未能参加战斗,回朝之后刑部议定撤其官职,只不过康熙念在其过往功绩的份上宽大处置,降级留任了。 这事如今再想起来却是透着些耐人寻味,按着几年前胤礽从策妄阿拉布坦的手下听来的那些传闻若是真的,那彭春确实是有通敌叛国之嫌,所谓因泥淖所阻贻误战机怕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思及此,胤礽笑了笑,叮嘱道:“派人盯紧了他,不过记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草惊蛇,一切事情待到回京之后再说。” “奴才明白了。” 长泰离去后,胤礽喝了半盏茶,问何玉柱:“老大人呢?” “遛马去了……” “他没等爷?” “先前爷您说让大爷先去玩的。” “哼。”胤礽搁下茶盏,倨傲地微抬起下颚,吩咐何玉柱:“去给爷备马,顺便叫上雅尔江阿来陪爷。” “嗻。”何玉柱连忙应道。 被点了名的雅尔江阿乐颠颠地赶来见胤礽,请过安之后问道:“爷可是要去打猎?” “只遛遛马而已,走吧,随爷去外头转转。” “好嘞。”雅尔江阿兴高采烈地应下,翻身上马,跟着胤礽纵马出了行宫。 一望无际的碧草点缀了绵延起伏的山路,蓝天如洗,远山如黛,胤礽两个拉着马跑了许久才停下,雅尔江阿累得夸张地趴在马背上大口喘着气,一面没忘了奉承胤礽身手矫捷,他甘拜下风。 胤礽笑了笑,跳下马,爬上了一旁的小山坡上,向远处眺望,良久,才叹道:“这么好的地方,可惜连年战火不断,实在是太糟蹋了。” 雅尔江阿也爬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四处看了看,问道:“太子爷您是不是也想上战场上去?”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你看得出来?” “猜的,太子爷如此雄心壮志之人,自然是有这份气魄的,倒不像奴才……” “你怎么了?”胤礽失笑:“你不是随简亲王一块来了?倒是比爷强多了。” “奴才哪里想来,”雅尔江阿缩了缩脖子,呵呵笑道:“奴才怕死。” “……” 胤礽突然觉得,面前这人倒委实是有些意思,连怕死也能说得这么坦然半点不觉惭愧,放在这人人脸上挂着个虚伪面具惺惺作态的皇室宗亲里头,倒算是难能可贵了。 “既然怕死为何要来?” “这不是奴才阿玛非赶着奴才来嘛,不过奴才已经跟他说了,过两日还是随皇上一块先回去。” “……你不会是因为想跟着爷一块回去才这么说的吧?” “那自然不是,太子爷您想哪里去了。” 胤礽心说,不是就好,再来一个这么热情的,他可实在是无福消受。 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道:“太子爷,奴才今日原本是想去给您捉老虎弄虎皮的……” “那个啊,算了吧,爷已经有一张了。”胤礽说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一个弧度。 雅尔江阿见他这般神态转变,不免好奇,问道:“太子爷您已经有一张了?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是大贝勒送的?” 脱口而出的话不仅让胤礽愣了一下,雅尔江阿自己也愣住了,随即又从胤礽脸上找到了答案,还当真是给他说中了。 “是啊,怎么了?” “呵呵,没事……那便没奴才什么事了。” 胤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在说什么,之后一路回行宫的路上,雅尔江阿整个人便是蔫了,一直到行宫门口,看到似乎是专程在那等着胤礽的胤禔,雅尔江阿默默在心里将之鄙视一番,也懒得请安了,拉了马就溜了。 而胤禔看到雅尔江阿跟着胤礽一块回来,却是有些不高兴,尤其那厮看了他溜得比猴子还快,莫不是做贼心虚不成? 这话,也就胤禔好意思说了。 “你怎么在这里?”胤礽下了马,懒洋洋地问道。 “我也刚回来,对了,皇上叫我们一会儿都过去,说是收到了前线来的军报。” “哦,”胤礽点了点头:“那先回去吧,我去换身衣服。” “等等,”胤禔看看四下无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一大早的就跟着雅尔江阿出门去了?” “你不都看到了?” “你……不能离他远点?” “为何?” “他对你居心不良。” “说你自己吧。” “我哪有。” “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胤礽抽回手,明智地结束了这无聊透顶的拌嘴,挥挥手不再理他,大步先进了去。 胤禔无奈失笑,这都些什么跟什么啊…… 91、战事 响午过后,康熙招众随军大臣宣读前方军报,只不过康熙因为身子不适,几乎没开过口,大部分时候是裕亲王福全在代他传话。 噶尔丹已经在乌兰布通山上屯兵布阵,两日之前,都统永泰率兵于克什克腾旗北阻断了噶尔丹援军部队,所以如今噶尔丹虽然占着山势地利与清军对峙,却其实等同于做困兽之斗,只要将之围住,防其缴械而逃,要将之拿下便是早晚的事情。 胤礽听着福全口述着才从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战报,不由得有些意外,这位永泰都统倒是挺有本事的,而他以前竟然从来没注意过这么号人物,想来索额图意欲拉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才打了胜仗,康熙的精神显然是好了不少,表达过自己两日之后启辰回京,由裕亲王统领兵权的意思之后,剩下的出兵谋划和布置便都让福全来下令部署。 胤礽心不在焉地听着,却是一直在注意着半靠在榻上神态有些慵懒的康熙,在福全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任务都分配下去众人也都散场之后,单独留下来的胤礽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皇上,儿臣有一提议,皇上可愿意听?” 康熙睨了他一眼,懒懒道:“说吧。” 胤礽便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儿臣请皇上准许令神机营留下,随军出战。” “理由呢?”康熙对胤礽的话似乎并不意外,神色也未变分毫,只从平静的脸上很难摸得透他的心思。 胤礽小心答道:“其一,方才裕亲王宣读的前方奏报里头,提到噶尔丹之前从罗刹人手里购得的火炮威慑力震人,我方能取胜全赖天时地利以及领兵将军指挥得当,若是真正正面对上,结果也许就不好说了,我军阵营虽也有枪兵炮兵,人数却不多,且分散在八旗各营,无法统一调度,自是不利,而神机营营众过万,又这么些年专事火炮习练,对上噶尔丹的洋人枪炮,倒是可以一较高下。” 康熙闻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继续说。” “其二,神机营立营已逾五年,皇上每回检阅,俱是褒奖有加,只是口头上称赞得再多,不给他们一个真正立功表现的机会,这神机营的作用,便始终为人所诟病,何况皇上不是一直都想在地方上筹建满八旗火器营?若是这一次能借打噶尔丹的机会让神机营正名,之后再要组建八旗火器营,来自那些八旗肱骨的阻力便会小得多。” 康熙挑起眉:“你这一套一套的倒是说得挺有道理的,还有其它理由吗?” “有,”胤礽直言不讳道:“儿臣想为儿臣的舅舅长泰寻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就这样?” “这事其实是舅舅托儿臣来向您提请的,他担任神机营统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着给神机营找个机会立立威风,儿臣不忍拂他的面子,这才答应了下来帮他做说客。” 胤礽心里清楚之前的事情康熙心里还有气,不跟他把话说明白了,平白无故地又被他怀疑上才是划不来,找那些理由都是废话,直接说是出自帮人的私心,反倒是能让康熙对他的猜忌降到最低。 康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其实胤礽不说,长泰的意向他也都看在眼里,不过胤礽说得如此坦然,反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你过来。”康熙冲胤礽招手。 胤礽走上前去,在他的榻前跪坐下去,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汗阿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康熙见他微垂着头一副做小伏低状,和昨晚与自己争辩时的盛气凌人简直判若俩人,心里一时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亲手带大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胤礽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康熙在打量自己,抬起了头对视上康熙的眼睛,不亢不卑地又一次重复:“汗阿玛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罢了,”康熙摆了摆手,无奈道:“你的提议朕允了,你先下去吧,一路从京里赶过来想必也累了,好生歇息着吧,这两日别再出去瞎晃悠了。” “儿臣知道了。”猜到康熙对他还是心存疑惑,胤礽却也懒得再说,干脆地应了吩咐,便跪安退了下去。 两日后的清早,康熙启程回京,天色才蒙蒙亮胤礽便起了身,先去康熙那里请过了安,之后回了自己住处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然后便被起得比他还早的胤禔在屋子门口给拦了下来。 胤礽见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这么早起来也不去给皇上请安?” “我是特地来等你的。” 胤禔拉着他拐到走廊尽头被转角的围墙,拦住了外人视线的偏僻角落处才将人放开,咬着唇满脸欲说换休竟是有些羞赧。 胤礽也从起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胤禔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白活两辈子了,然后便拉起了胤礽的手,用力捏了捏,放柔了声音:“你今日就要回京去了,一路小心。” 胤礽失笑:“爷来的时候带着三弟两个人日赶夜赶也没出岔子,这会儿回去是随着皇上的御驾一块,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胤禔并不在意他的调侃,又道:“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免了吧,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玩的,别分心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那我也还是会想着你。” “你能不能别把这种肉麻话挂嘴边上?”胤礽受不了地推他。 “太子爷……”胤禔有些无奈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太子爷明明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啊。 “那你想要爷说什么?”胤礽挑起眉,继续逗弄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喉结处,指腹暧昧地摩挲,感受着他不正常的悸动。 “我……” “嗯?” 领口上的第一颗扣子已经被他一勾一挑给扯了开,胤禔咽了咽口水,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身子也跟着僵住了。 胤礽笑着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个自己送的平安符给翻了出来:“你当真戴着它在身上啊……” “你送的我自然会戴着。” 胤礽挂着明媚笑意的嘴角更扬起了几分,凑上去,第一次,主动的,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嘴角……喝醉酒那回不算。 胤禔又是一愣,回过神来时已经顺势将他狠狠拥进了怀里。 “保成……” 带着热气的暧昧气息吞吐在耳边,胤礽回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你也小心一些。” 在胤禔发疯前,胤礽又笑着往后退开了身,将自己身上披的那件暗红色掐金丝蟠龙纹的斗篷解下,披到了胤禔身上去,给他系好领扣,抬眸看一眼已经彻底傻愣住了的人,轻声解释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给你吧。” 胤禔握住了他的手,低下头,竟是慢慢红了眼眶:“谢谢。” 胤礽也垂下了眼,心中轻叹,傻子吧,还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弄得跟他欺负他似的。 胤禔又一次将他用力拥进了怀里,低声耳语:“谢谢,我会平安回来的。” “嗯……” 一个时辰之后,胤禔随着福全恭送康熙带着胤礽和胤祉上车启程,回想起前一刻的甜蜜,忍不住便悄悄多看了胤礽几眼,胤礽面上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却是遮掩也遮掩不去。 跟着一块回去的雅尔江阿目光在胤礽和胤禔之间来回转了几转,也觉察出了俩人之间不正常的按潮涌动,寻了个机会跟到胤礽身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太子爷,您早上是不是见过贝勒爷了?” 胤礽冷冷横了他一眼:“与你有关吗?雅尔江阿,认清你的身份,别多不该多的事。” “奴才失言了。”被胤礽这么一呛,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请过罪后无趣地退下了……好奇而已,至于吗? 这差别待遇可真明显,雅尔江阿心中哀叹,不免觉得有些委屈。 康熙把胤禔叫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跟着你二伯好好学,要听你二伯的话,别太逞强了。” “儿臣知道。”胤禔垂下眼,康熙的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算是在关心他了。 顿了一下,康熙又道:“内务府已经在做准备,等这回大军凯旋,你也该大婚了,你额涅日夜盼着,你别叫她失望,也别叫朕失望。” 康熙这是在叮嘱他平安回来,却说着这么绕圈子的话,胤禔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胤礽,胤礽在他目光移过来的时候便别开了眼。 胤禔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收回视线,笑了笑道:“儿臣明白了。” 上车之前,胤礽走胤禔身边擦肩而过,一句轻不可闻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上了战场别尽顾着想新媳妇,回不来媳妇你也娶不上。” 胤禔无奈失笑,这话听着算不算是有些酸? 康熙离去之后第二日,福全再次严申军纪,并命部下察核军需器械,之后便率众出发,前往乌兰布通与恭亲王的部队会师。 秋风渐浓时,胤禔正骑在高头骏马之上,想着胤礽大概已经快到京城了便忍不住弯起嘴角,跟在身后的明珠眼见着胤禔在走神,满脸含笑春意,一边感叹着年轻就是好啊,一边想着要不要上去提点他两句他们还在去战场的路上,到最后也还是做了罢,算了,随他去吧。 在明珠看来,胤禔笑得这么高兴,一定是在想着皇上回去前说的,那等到他们凯旋回京后就过门的新福晋,少年人嘛,怀春也是难免的。 当然,若是被他知道胤禔真正在想的人是谁,估计就得吐血了。 揆叙纵马上来,与明珠并肩而行,看了前头的胤禔一眼,低声问明珠:“贝勒爷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想新福晋了吧。” “啊?” “没什么。”明珠摇了摇头,收起了说笑的心情。 揆叙又冲最前头跟在福全后面的长泰努了努嘴,更加压低了声音:“阿玛,皇上这次把神机营留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听说还是太子爷给他提的,太子爷就不怕……” “就是那么个意思,”明珠打断他的话,横他:“你都能想到的你以为太子爷就想不到?” “那他还跟皇上提?” “就那劳什子的神机营眼下来说有哪个是放在眼里的,太子爷又不是傻的,想通过神机营染指兵权,几乎没可能,神机营统领的位置既然给了长泰,就表示皇上对此完全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会怀疑他,你倒是瞎操心。” 揆叙撇了撇嘴,他就是看不惯长泰得意的样子而已。 明珠笑了笑,低声道:“贝勒爷说得没错,神机营目前还是个不足轻重的鸡肋,弄到手了也没意思,倒不如让他表现吧,等势头起来了,皇上忌惮了,到时候长泰他不想交出来也得拱手送人了,这就叫做……” “为他人做嫁衣?”揆叙也跟着笑了,他的心也不小,并不满足于只做个禁宫侍卫,这回才会主动请战跟着明珠一块上了战场,而他瞄准的目标,便是神机营。 几日之后,福全下令命彭春率先锋军先行赶赴前线,出人意料的,胤禔主动提出要随彭春一块前去,福全自是拒绝,胤禔虽然封了副将军,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他一个皇子来担当,就算他不怕死,其他人还不想跟着陪葬。 福全不准,胤禔也不急,反问起他:“二伯可还记得当年在工部火器库里,二伯亲口说的要带我一块上战场的话?” 福全自然记得,只是却也没好气:“你小子还说呢,结果还没等我带上你,上一回你自个就去了,最后却是弄得差点丢了性命,这次我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胤禔笑道:“可到底也还是捡回了这条命不是?侄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人给侄儿算过,说侄儿的命硬,断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送了性命,何况当初是二伯您亲口答应的,二伯作为主帅,也没想过一直龟缩在后方吧?既然如此,又为何偏不让侄儿去前线?” 福全被他这么一堵,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半天,终是无奈道:“你就这么急着去抢头功吗?” “侄儿不想抢功劳,也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就是想跟去前线看看而已,二伯不让侄儿冲锋陷阵,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侄儿便保证不往前冲就是。” 福全还有迟疑,胤禔又道:“侄儿可与二伯约法三章,到了前线一切听从彭春将军指挥,决不擅作主张,二伯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派信得过的人跟着侄儿随时与您汇报一举一动,一旦侄儿的表现让您不满意了,立即将侄儿调回便是。” 这些年在胤禔的刻意讨好与经营之下,福全与他一直相处得不错,对他也很是纵容,所以在胤禔的再三请求和保证之下,终于还是松了口,答应了他随彭春先行前往最前线的请求,当然之后便也将彭春叫了来再三地叮嘱,让他保护好胤禔,这才稍稍放了心。 而明珠听说胤禔要去前线却是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劝阻他,只是胤禔却是铁了心并不听他的,明珠无奈之下,叫了几百亲兵过来,说是要命之跟着胤禔一块上路做贴身护卫。 胤禔看着这些人却是皱起了眉,问明珠:“你自个身边是不是也有近百人这样的护卫队?” 明珠讪笑了笑,并不否认这话。 “叫这些人别跟着爷,你自己身边的也尽快给撤了,别再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 “这个没关系吧……”明珠不以为然,这一次随军的重臣众多,哪个身边是没有支近身卫队的,大家都怕死啊,就算让皇上知道了,他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又有何关系? 胤禔无奈提醒:“索额图身边就没有。” 明珠一愣,这倒是真的,在众人都在暗下抽掉军队中的最精锐兵卒护身的时候,那厮却是老神在在八风不动,要说他是个不怕死的,那明珠第一个就不信。 “若是旗开得胜能一举拿下噶尔丹,这种事情皇上当然不会计较,但若是有个万一……皇上秋后算起账来,可就不好说了。” 胤禔这话并不是在唬明珠,前一回就是因为以索额图和明珠为首的众多的随军大臣为了自身安全,抽取所部精装兵士作为贴身护卫,直接导致最后参加一线战斗的兵卒人数大为减少,在噶尔丹跑了之后,康熙便一并将账算到了这些人身上,大多受了责罚丢了官职,而这一次索额图没这么做,十之八九是受了胤礽提醒才收敛了,别说噶尔丹真跑了,就算这回抓到了人,回头索额图定然也要抓着这事大做文章,到时候他们便是连辩驳也辩驳不了。 明珠听胤禔这么说,便有些心虚,最后咬咬牙答应了将人都给撤了,没道理索额图都能八王装英雄,他却不敢吧? 另一头,回京的路上,因为胤礽的尽心伺奉,身子已经好转了不少的康熙又收到了京中送来的折子,说是山东的暴乱已经平了,赈灾的米粮也发了下去,一系列的灾后恢复措施跟着呈了上来,康熙看了心中安慰,顺口与胤礽提起,道:“这个钱珏倒还真是个有本事之人,这么快就把事情都方方面面都料理好了。” “汗阿玛说的是。”胤礽在康熙的亲自督促下正在念着书,对着他的一时感叹也全然不当回事,只是敷衍一般地回了这么一句。 康熙看他一眼,便以为他还在因为那晚自己的质问跟自己闹脾气,想了想,难得地放软了态度,又添上一句:“你也做的不错。” 胤礽有些意外,正想着要怎么小心斟酌着回话,康熙又添上一句:“你政事处理得还不错,朕没有白教你。” 虽然胤礽的擅作主张依旧让康熙有些不痛快,不过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处事手段,还是让康熙满意的。 胤祉心下好笑,因为胤祉也在一旁正装着无意实际却在竖起耳朵听着,想了想便只回了句:“汗阿玛谬赞了。” 康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半响过后却又蹙起了眉,叹道:“只是这官员私加火耗之事屡禁不止,民害甚重,委实是叫朕头疼。” 所谓火耗指的是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百姓交上来的赋税碎银是要熔铸为银锭再上交国库的,这样一来很自然就产生了火耗,而征税时加征的火耗则往往大于实际的火耗,其中的差额便进了当地官员的口袋,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算得上平常,偏僻些的州县赋税少没有其他油水可捞的,火耗甚至数倍于正赋却也不是稀罕事。 康熙对此等行为一直是深恶痛绝,刚开始还只是责罚贬斥,到了后来几乎是抓到一个砍一个,只是杀鸡儆猴效果却是不大,总也架不住有被利益驱使不怕死的,或是存了侥幸心理的那些个,毕竟私加火耗是普遍现象,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法不责众嘛。 胤礽没有接话,康熙只是在发牢骚,他安不安慰都没差,只是他这会儿却也没有心思再看书了,心不在焉间不免想起了些前尘往事,当年老四搞的那一套似乎还有点作用,但那是在皇帝的高压之下强硬推行的,且不说现在的康熙能不能接受,光是由作为皇太子的他来提出这一点,便是万万不行。 不过,也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而一旁同样在念书的胤祉听了康熙说的,却是突然想起个事情,抬头看了康熙一眼,暗暗将他这话给记了下来。 几日之后,彭春和胤禔率军便已先行到达了乌兰布通,先往最前线而去的前锋部队是去踩点探听情报的,胤禔跟着去无非是想着多掌握些有用的情报,这次小心一些做到万无一失将噶尔丹一举拿下而已,有了从前的经验,他心底大致也是有个七成把握的。 大军到达乌兰布通之后,便在山外四十里处扎营,彭春和其余几个副将每日轮着带兵前去与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山外筑的驼城外巡视,试图寻找日后两军交锋时的突破口。 胤禔因为与福全保证过不给旁人添麻烦,自然也不会争着去做这样的差事,他只是每日爬上军队驻扎的山林最高处,举着望远镜遥望隔了一条哈尔哈河对岸的乌兰布通山的情况。 乌兰布通山南边是无法攀登的峭壁,北面则是一个的陡坡,易守难攻,噶尔丹此刻正布阵于山上林内,用上万头骆驼,缚住驼蹄卧于地面,驼背上加装箱垛,毛毡渍水盖于箱垛之上,环绕乌兰布通山摆成一条完整防线,便是那‘驼城’,而在驼与驼之间的缝隙处,则架着他们之前从罗刹人手里购买来的火枪。 胤禔抿紧了唇,想着既然这次有神机营上万兵马在,他们又急着立功表现,干脆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打头阵用大炮轰开驼城防线好了。 彭春在外视察完回来的时候,胤禔也才从山上下来,见到他是单枪匹马回来,便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都统大人你今日怎么一个人去了外头?怎么不多带些人?” “只是去前头林子里转了转,便没有多带人。”彭春说得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敷衍,说完便回了自己营帐里头。 胤禔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已经是第二次了,彭春脸上那种尴尬不自在的表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胤禔心中猜疑不定,不过既然对方摆明了没又跟自己说的意图,他便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却是跟进去将令神机营打头阵的想法给说了,彭春闻言脸色变了变:“让他们打头阵,这似乎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既然皇上留神机营下来为的就是要试试这些火器的威力,自然应当物尽其用,不让他们上前才是暴殄天物了。”胤禔笑着道,一直盯着彭春的眼睛看着他的反应。 彭春不自觉地别开眼,迟疑了片刻,道:“这事……贝勒爷您还是留待裕亲王的大部队到达与他请示吧,奴才也做不了这个主。” 胤禔知道彭春做不了主,只是故意这么说想试试他的态度而已,听他如此回答,便也没有再说下去,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自己营帐里去。 彭春跌坐在椅子里,眼里浮起了一抹痛苦之色,又狠狠闭了上。 第二日一早,胤禔才刚醒,便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彭春都统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了外头遛马。 胤禔心思一转,当下吩咐道:“给爷备马。” 林子深处层层灌木隐蔽处,彭春压低了声音,不耐与面前之人道:“我说过了,我不会背叛朝廷,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你们,到底要我说几次你们才能放过我?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送信约我不出来?” 对面一身蒙古人打扮的男子不客气地揭穿他:“都统大人若当真无所谓便不会来赴约了。” 彭春脸色一变:“你们到底想怎样!” “自然是都统大人答应按我们说的去做。” “不行!” “别回绝的这么快,想必都统大人也不希望看到你曾经被罗刹人所掳又被我们救下的事情呈到你们皇帝手里去,只要你能帮我们汗王这个忙,我们自然也会帮你严守秘密。” 彭春气得脸色发青,正犹豫不决间,身后突然响起了枯枝被踩踏的声响,彭春惊动之下下意识地回头喝道:“什么人!” 正欲逃走的小兵被他拿了个正着,对方惊恐地看着他眼里毕现的杀意,只一瞬间便毙了命。 小兵的身体滑落在了他的脚边,彭春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平复住情绪。 那与彭春说话的蒙古男子早已没了踪影,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彭春惊讶抬头看去,来的人是胤禔,而地上的尸体他想要藏起来便已经来不及了。 胤禔跳下马,扫了一眼面前的状况,问道:“发生了什么?” 彭春迅速平复下来,镇定道:“这人是噶尔丹的眼线,奴才盯了他有一段时日了,今日终于是将他抓了个正着。” 胤禔怀疑地看了看地上那人,又问道:“既然是噶尔丹的眼线,为何不审问过后再行处置?” “是奴才冲动了,方才他发现了奴才与奴才交起手,奴才才错手将他给杀了,而那与他交头的蒙古人奴才无能,让他给跑了。” 胤禔没有再问,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都统大人回去还是下令将军中众人的底细都盘查一遍吧,怕还有别的眼线就不好办了。” 彭春连忙应下:“奴才明白的,贝勒爷放心。” 对彭春的话,胤禔其实并不大信的,他的形迹实在是有些可疑,只是胤禔却也没往他会通敌叛国上头去想,只当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之后便私下派了人盯着他,只是几日过去,却也没见他再有过反常之举,一直到福全和常宁的大军陆续到达,也再没出过什么怪事。 胤禔的心思之后便被作战部署全部牵了去,这事便也渐渐抛去了脑后。 让神机营打头阵的提议,胤禔是私下里与福全说的,原本他还想着要怎么发心思说服福全,出人意料的是,福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笑着说长泰先头就与他提过了,他也一早就允了。 胤禔闻言心下诧异,长泰这个公子哥倒也是真不怕死,为了抢头功倒是真连命都不怕搭上了。 离定的决战之日只余最后两日时间,胤禔心里倒是放松下来,无论成败,他这次总要尽力搏一回。 深秋时节的乌兰布通很冷,到了夜晚他这个一贯锦衣玉食的皇子甚至冷得无法入睡,不过咬咬牙却也能够撑过去,上辈子多次的征战经历让他对严寒酷暑的忍耐力终究还是比常人要强一些的,尤其比起是毓庆宫里那位从来就养尊处优的皇太子,忆起胤礽似乎也提过有上战场的念头,胤禔便免不得失笑,就他那一到了天冷就要抱着药罐子的身子,怕也就跟他们汗阿玛一样,撑不到战场就要病倒了。 想到胤礽,胤禔心里一时也是又酸又涩,手里握着他给的平安符,身上裹着他亲自披上的那件斗篷,埋下头深呼吸,全都是让他眷恋的味道。 对胤礽的感情,胤禔知道自己是越来越无法自控了,只是到底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他却也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 胤礽收到前线的来信时已经回到了宫里,彭春私下见蒙古叛军,长泰安排的那个眼线被他发现杀了,以及胤禔一路上做的每一件事信上都有提及,胤礽看过嘴角微微扬起,将信纸伸到烛台上,火苗迅速便蹿了起来。 92、阴险 福全的大军到达乌兰布通的第二日,决战尚未开始,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随军参赞军务的镶黄旗汉军都统,国舅佟国纲死了,死得还有些丢脸。 消息传回的时候,胤禔正与一众将领随福全常宁在主将营内商讨作战计划,听闻传话的兵卒禀报,福全握在手中的笔掉落面前案上的图纸上,污了一大块,其余人便是个个都怔住了,胤禔也同样愣了,佟国纲怎么会这么死了? 佟国纲死了,死得还不光彩,起因却是因为他弟弟佟国维,佟国维先前因罗刹人毁约受牵连被连降了三级,不过毕竟是国舅,事情过去了康熙便又想着给他个翻身的机会,于是让了他随着佟国纲一块前来,本是想着若是立了战功再官复原职便是名正言顺,佟国维对康熙的意思自然也心中有数也急着争功表现,因而表现得分外积极,这才一到了这里,就拾掇着佟国纲将每日出外巡视侦察攻破驼城之法的差事从福全那里讨了过来。 只是俩人这才第二回出去便就出了事,佟国维因为着急立功,不顾佟国纲再三劝阻,硬是淌过了河去,想要靠近驼城之下观察以探清其布局寻找突破口,佟国纲大惊失色之下追了过去,俩人就这样成了堵枪口的靶子。 而他们显然是低估了隐匿在了驼群之后的枪炮的威力,佟国纲当场就毙了命,佟国维反倒是在混乱之中被追过来的兵下给救了回去,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被带回来的人跪倒在福全面前,老大不小的人了哭得全身都在颤抖,模样狼狈不堪,福全频频皱眉,念及他的身份怎么说也算是自个舅舅却也不好过多责备,只让人将他扶了下去歇息,又命人快马加鞭将事情禀报去康熙那里,再吩咐了一队兵卫护送佟国纲的棺椁回京去。 听明白了事情原委之后,胤禔实在是很想笑,最后却也忍住了,而他几乎已经能想象以太子爷对佟家心中有刺的态度,知道这事之后必定会打从心底笑出来。 无论如何,佟国纲死了,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又第二日,长泰奉命率神机营于哈尔哈河边密林里借着灌木遮掩排兵布阵,枪兵炮兵一字排开严阵以待,就等着福全一声令下便发起炮火猛攻。 长泰也是个不怕死的,推了炮亲自上了最前头,隐在灌木丛里摆正了姿势,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借着望远镜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驼城阵的一举一动。 响午过后,等得越发心焦的长泰终于是收到了福全下达的发起攻击的指使,打响了第一发炮弹,只是瞬间的时间,震天的炮响撼动云霄,千炮齐发,呼啸着冲着对岸飞去,而噶尔丹也在同时开始了炮火回击,一时间乌兰布通山上木断枝折,山石飞舞,硝烟四起,血光一片。 长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情形,握紧了拳蠢蠢欲动,只等缺口冲开,便要第一个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国舅爷。” 突然响起了轻喊声分散了长泰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后边于硝烟弥漫中矮着身子摸到长泰身边的人正是贝子岳端。 岳端是跟随恭亲王常宁的队伍来的,所以前头胤礽来探康熙的病时并未见到他,而长泰与岳端,其实并不熟。 情况紧急,岳端也顾不得多客套,道:“国舅爷,这样打下去不是个法子,我看这驼城一时半会地很难轰得开,我们的人也有不少已经阵亡了,他们的火器虽然威力不及我们,但仗着地势高,要击中我们远比我们打他们容易得多,你不要再逞强强攻了,还是赶紧请示裕亲王发起其它几路攻击分散他们的火力为上。” 长泰确实想揽头功,但听岳端这么一提醒却也瞬间冷静了下来,那噶尔丹也不知从哪里拉了这么多骆驼来,他们轰了都快有一个时辰了,死了一队又补上一队,没完没了,缺口总也轰不开,而他的营兵,却已经有不少人中了飞石弹炮阵亡了。 岳端的眼神冷了冷,又继续道:“国舅爷你可知道裕亲王之所以同意以没有半点实战经验的神机营打头阵,除了你自己主动请战,也有大贝勒拾掇王爷的功劳在。” “大贝勒?”长泰诧异不已,胤禔应当不可能给他机会让他抢这个头功的吧? “神机营当初是大贝勒与皇上提议弄出来的,最后却没有落到手,大贝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神机营打头阵,回头功劳肯定是有了,只是国舅爷你这位神机营统领却为了抢功劳在噶尔丹的炮火中毙了命,到头来可不就是便宜了别人。” 长泰听得浑身一冷,若胤禔当真心思阴险至此,等到缺口打开,他这么冲上去,怕就当真是有去无回了。 长泰压低了声音:“是太子爷让我来提醒国舅爷你的,还望国舅爷三思小心。” 所有的情况都在胤礽的预料之中,胤禔会提议以神机营打头阵,长泰争功心切必然会没有半点怀疑地抢着往前冲,到时候便是自己将自己给推进了鬼门关,而深知长泰个性的胤礽不在之前当着他的面提醒,却是故意让岳端在他热血沸腾的时候适时地给浇上一盆冷水,才好让他彻底的清醒过来。 长泰听罢也确实怕了,再不敢冒进,忙与岳端道谢:“多谢贝子爷提醒了。”然后便赶紧派了人去与福全禀报,顺便把岳端观察来的乌兰布通山后山防御薄弱,可以派人绕过从后面发起攻击的情况一并禀报了过去。 康熙收到佟国维为贪功连累佟国纲无故丢掉性命的奏报时,胤礽恰巧来给他请安,见他一瞬间脸色变得悲怅不已甚至连眼眶都红了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所以在康熙抖着嘴唇说出‘你大舅公殉职了’这话时,胤礽虽然垂下了头作出一副难过哀痛状,却其实完全不意外。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康熙递给他看的那奏报里所写的佟国纲‘殉职’的原因,如胤禔所想的那般,胤礽当真是想笑了,佟国纲这死的,怕是连为国捐躯都算不上了。 没想到他当初设计佟国维因渎职被康熙责罚降职竟然会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佟国纲死的如此不光彩,就算康熙有心维护,佟家怕也是再难得到他的死后荫蔽了,至于佟国维,这贪功冒进连累主将致死的罪,够得上他喝一壶的了。 在康熙还在痛哀自己舅舅的死讯之时,胤礽便已经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佟家,从此再不足为惧。 福全在收到长泰的奏报之后,便下了分兵发起总攻的命令,而率兵于后山做奇兵偷袭的正是都统彭春。 彭春领命之后没有半点犹豫地就领了一队骑兵去了,胤禔见他神色严正甚至透着些决绝,心生不太妙的预感,拉过随队前去的揆叙,低声交代叮嘱了他几句,揆叙点头之后,便跟着彭春走了。 胤禔有些心绪不宁,看看福全,终究还是忍住了让他同意自己上前线的请求,跟着来了战场,却只能在大营里待着,被人供起做重点保护对象,其实也确实挺憋屈的。 彭春拉着马率队到了后山下头,抬头看了看奇峻险峭的上山路,眼里闪过一抹破釜沉舟的狠绝,挥动大旗一声高喊:“将士们,随我冲了!以身报国虽死犹荣!”之后第一个高举起剑,纵马冲了上去。 军心大振,群情激奋,一众部下跟着彭春于枪林弹雨中奋勇前冲,前头的倒下了,后面的又踩着前头的尸体继续向前,枪炮声,喊杀声,声响震天,一个个的兵卒都已经杀红了眼,尤其主帅彭春,肩上已经中了一箭,他却全然不觉,似乎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或者他根本就只想以身捐国。 揆叙跟在他后面,艰难地左躲右闪,还要帮着彭春隔开朝着他飞过来的箭和枪弹,也是满身的擦伤,心里是又气又急,算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尚有些理智的了。 弹雨箭林仿佛永无止尽,就在揆叙也快要绝望的时候,驼城终于在神机营的炮火攻击下被冲开了,费扬古,苏奴,永泰,阿密达等将领兵分几路,率兵齐齐冲了上来,噶尔丹一看这情形,当下吓得脸都白了,也再顾不上彭春那边,丢下大部队与清军对峙,自己带了一队亲兵往乌兰布通山山势最险要的最高峰逃了上去。 天色已经黑了,双方兵马皆是伤亡惨重,暮色里只闻得炮火枪弹炸响声与凄惨的哀嚎声,到处都是黑烟焦尸,惨不忍睹,所谓生灵涂炭便不过是如此。 心焦不已的福全见天色已晚,实在是忍不住了,借着掩护,带了胤禔从大营亲赶赴了前阵查看。 虽然眼前的情形胤禔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再一次重演依旧是叫他心惊不已,福全的眉头蹙得死紧,虽然噶尔丹已经被他们逼上了绝路,但清军这边同样伤亡惨痛,这绝对算不上是一场完美的胜仗。 胤禔低声提醒道:“二伯,天色晚了,我军对山上地势不熟,恐遭伏击,噶尔丹现在已无路可逃,还是先收兵,明日再发起攻击将之一举拿下吧?” 其实眼下噶尔丹驼城被破,残余主力被他们团团包围,且补给不继,只要明日福全不像前次一样被人蛊惑下令停战暂歇,噶尔丹便是插翅也难飞得出去,所以胤禔对此并不担心。 福全也正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当即下了令,停止进攻撤回部分伤重兵卒,其余人就地扎营,转入防御,严防已经穷途末路的噶尔 93、停战 福全下令歇战之后,彭春是昏迷着被人给抬回来的,身上中了几箭,好在都不在要害处,随军的太医给拔了箭上了药,几个时辰过后,人便醒了。 胤禔听人回报便去了他的营帐里看了,见他满脸悲怆,不由得皱眉,将帐子里的人都挥退了出去,沉默了片刻,问道:“都统大人,为何在战场之上,你要选择那种一心向死的打法?还有之前几次,其实我一直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 彭春听了,挣扎着想下床跪下,被胤禔给挥手打断了,让他就这么躺着说。 彭春老泪纵横,许久,才哽咽道:“奴才该死……” 其后,在彭春涕泪交加地诉说中,胤禔知道了事情原委,便是震惊不已。 对彭春的品性,胤禔是信得过的,也相信他绝无通敌叛国之意,只是被逼无奈竟被迫得想要以身殉国以死明志,若是事情揭出来,彭春就算不死也免不了得流放,胤禔以为未免可惜了这么个人才,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准岳父,他还要借助他在军中的势力。 最后他叹了口气,劝道:“既然这事再无其他人知晓,便当做没发生过吧,都统大人也别一心想着以死明志了,噶尔丹已是穷途末路之徒,只要除了他,这事便不会再与你牵扯。” 彭春闻言诧异地看向胤禔,他与胤禔说出来,其实便已经是等着领罪了,却没想到胤禔这话的意思,竟还是要他继续瞒下去? 胤禔笑了笑,道:“你只要不要再做这种惹人猜忌的举动,便不会有事,噶尔丹那里,不用担心,他自顾不暇,没工夫管你这桩的。” 大战过后的第二日,天降暴雨,胤禔因彭春的事情加上担忧福全决策有变,心里原本就烦闷不已,一看这天气突变,更是心生不妙,听人禀报福全已经撤回了大部分围守在乌兰布通山边的兵马,这会儿正与常宁在大帐里头商讨军情,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赶了过去。 原本定好的今日天亮之后再战一举将噶尔丹拿下,但一整晚过去,福全和常宁两个却俱是犹豫了,尤其是福全,经过昨日一整日的恶战,眼见着大军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思及今日若是再战,怕也是有心无力,且又天气如此恶劣,也实在不适宜继续进攻,万一局势逆转,那便是前功尽溃了。福全是最高主帅,自然是考量得多,毕竟,能拿下噶尔丹,功劳首先是皇上的,其次是大家的,但若是有个万一,战局逆转,那责任可就是他首担了。 而如今这情形,噶尔丹主力已经破了,仗也基本算是打胜了,至少康熙交代的任务是已经完成了的,所以要不要再继续进攻,福全确实是拿不定主意,思索再三下,便又打起了退堂鼓。 福全的心思胤禔心里自然清楚,当初他年轻气盛,不甘心就这么让噶尔丹得了机会逃走,为此顶撞了福全吵得整个大营上下都有所耳闻,确实是他逾越了,最后被人参也是活该,但是这一回,他实在不想就这么又一次看着噶尔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出胤禔意料的,噶尔丹一大早就派了使者来军营求和,还抬出了达赖喇嘛的招牌,向福全保证,表示噶尔丹已经知道了大清的厉害,必定休征罢战向大清皇帝上请罪书,而福全显然也是被他的说辞被打动了,正与常宁商量着要向各路领军大臣发印文下令停战。 胤禔问明白之后,并不相劝,只是提醒道:“二伯的顾虑极是,眼下情形确实不适宜再战,若噶尔丹当真有休征罢战之意便是再好不过,只是此人狡诈异常,必不可全信,二伯即使面上应了他,也得防着他行的是缓兵之计,这留后堵截以防其窜逃回漠北的兵马可否暂缓撤去?” 福全这样的亲王爷,其实性子跟康熙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好生与他这说他是听得进去的,当真是顶撞上了,说得再在理都是无济于事。 果然福全一听,这正拟印文的笔便停了下来,皱着眉道:“噶尔丹虽然狡诈,却如今已到穷途末路,手下兵马所剩无几,若真是假意求和,即使窜逃了怕也逃不了多远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又何苦再劳师动众。” 胤禔对这话诧异不已:“二伯您何以会如此认为……” 福全叹了口气,道:“大侄子你是不知道啊,替噶尔丹来求和的是达赖喇嘛的弟子,他不但以达赖喇嘛做担保,更是对天起咒,甚至愿亲身留下做人质,只等噶尔丹将请罪文书送至换他回去,且他满口仁义之说,更道我们这般对已有悔过之意的穷途末路之师赶尽杀绝,不合皇上以仁义治天下之理,实在是……” 原来如此,福全和常宁脸上写着的顾虑胤禔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是在担心康熙也并没有非要将噶尔丹置之死地的意思,若是噶尔丹当真怕了真心求和了,而他们还咬着不放赶尽杀绝,康熙那里不好交代不说,过后这些蒙古人难免会认为是大清皇帝不仗义不宽仁,他们哪敢让康熙背这个骂名。 于福全看来,噶尔丹有悔过之心答应停战求和从此不再犯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所以既然已经答应了撤军停战,却还留着一队兵马做阻截,难免显得是他们诚意不够,仍有伐之而后快之心,这让人家就算本真心想停战,这会儿也不由得被吓得又犹豫了,这也是福全不想看到的。 而在胤禔听来,这根本是那前来游说的佛僧巧舌如簧抓着了福全和常宁的心思巧言蛊惑他们而已,噶尔丹若当真是如此好打发的,便也不会让他汗阿玛头疼这么多年了,只是他听了福全说的却是很有些无可奈何,便道:“那二伯,可否请至少私下里另派人马盯着他们?若是有个万一,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跑了。” 常宁闻言想了片刻,也低声劝起了福全,而福全终是点了头,只是这领兵的人选……胤禔本想说自己前去,但想想便也罢了,没有再做声,只等着福全和常宁两个自己决定。 俩人正犹豫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佟国维要求见他们,福全又皱了皱眉准了他进来。 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的佟国维进来便跪了下去,眼眶还是红的,哽咽道:“请裕亲王,恭亲王允奴才戴罪立功。” 出了佟国纲的事情之后,福全便夺了佟国维的职务,将他留在军营之中,昨日的大战他也并未出战,这会儿显然还不知道福全已经下了停战的决定,是来求福全让他上前线的。 福全见他模样难堪,心中不忍,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舅舅快请起。” 让佟国维戴罪立功,其实佟国维自己不提,福全和常宁私下里商量过也正有此意,到底佟国纲已经死了,还死得不是很光彩,康熙这仅剩的舅舅,怎么也不能让他背这么个贪功冒进致大祸的罪名回去。 于是最后这领兵在噶尔丹逃亡必经之路上伏击的任务便交给了佟国维,当然福全也担心他会再出事,又派了都统永泰随其一块。 京城。 胤礽搁下笔,外头淅淅沥沥地正下起了雨,而他托着腮看了一阵窗纸外细雨中摆动着的月季,终是吁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何玉柱一面给他斟着茶,一面小声禀报道:“爷,乾清宫那边传回消息,讨伐准噶尔的大军打了胜仗,不过皇上似乎不是很高兴。” “爷知道了。” 哪能高兴呢,噶尔丹要跑了,佟国纲又死了,高兴得起来才奇怪吧。 胤礽挥挥手示意何玉柱退下,翻着手里那翻来覆去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胤禔寄来的信,是他跟着康熙启程回京的路上收到的,后来便再没有了,想必是他已经到了战场之上,没了空闲。 那信里也都是些问候之语,并无逾越孟浪之处,唯一一句‘兄甚是挂念’也不过是平常之言,只是于胤禔笔下写出却多少让胤礽看了心里有些不平静。 于是每每心烦之时便总是忍不住拿出来看上一看,次数多了,这信纸竟也看着旧了,胤礽惊觉时,才是明白过来,自己到底都生了些什么心思来。 想象着胤禔现下可能在做些什么,胤礽又不免觉得好笑,他与他如今这样,互相算计着,又多少带了些真心,也不知是缘是孽。 呆呆坐了一阵,何玉柱进来给他另换杯热茶,见胤礽还愣着,免不得提醒道:“爷,四爷来了,在外头已经候您许久了。” 胤礽回过神,抿了口茶,道:“爷这就去。” 94、回朝 胤禛突然来求见,让胤礽有些意外,他与胤禛素日并无来往,大抵也就是半道上遇上打个招呼的交情,早先胤禛刚入部时也曾向胤礽示好过,不过被他给拒绝了,后来便似乎是看出了胤礽无意与他亲近的意思,也就不再自讨那个没趣了,所以他这一回突然前来,多少让胤礽心生了几分疑虑。 问过安之后,胤礽命人给他赐了座奉了茶来,才问道:“四弟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胤禛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道:“昨日臣弟去给皇上请安,皇上问起臣弟户部诸多琐碎事宜,似乎是对前头山东几县县令私征火耗之事仍有疑虑,想是担心同等事情再次发生,一直说着抓一个办一个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臣弟亦深以为然,又思及山东一案是二哥您办的,便想来问问,二哥对此可有何想法?”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本这些天胤礽就一直在思索着该怎么办这事,没想到胤禛倒是先找上了门来,于是他便也不动声色道:“我也曾听皇上提起过这事,确实是该想个彻底解决的法子为好,只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倒也实难想到好的对策。” 胤禛道:“臣弟倒是听人说过一个法子,不知二哥可愿一听。” “你直说便是。” “此法谓之火耗归公,即令各省根据本省情况,每两地丁银明加火耗一钱至两钱不等,耗羡统一征课,存留藩库,再酌情给本省文职官员以养廉。” 胤礽闻言一惊,猛地抬眼看向他:“你这法子从哪里听来的?” 这火耗归公的点子虽然是老四日后弄出来的,但胤礽绝不相信面前这个才十三岁的四阿哥就能想到这一层上头去。 “臣弟也是在宫外偶听人说的。” 胤礽皱了皱眉,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即如此,你为何不直接禀报与皇上?” “臣弟觉得这法子虽然可行,但推行起来阻力必定不小,万不敢贸然说与皇上听。” 于是这会儿胤礽算是明白过来胤禛今日来找他的缘由了,便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让我去与皇上说?可户部之事我又怎好插手?由我去说,不是平白让皇上心生猜忌?” 胤禛闻言忙道:“是臣弟顾虑不周了,还望二哥莫怪。” “无妨,这事,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也不急于一时。” 胤礽这态度是摆明了对胤禛说的事情没兴趣,胤禛听出来,便也不再多说,反正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便很知趣地告退离开了。 人走之后,胤礽脸上的笑意迅速退了去,吩咐何玉柱:“去给爷把凌普叫来。” 凌普听得胤礽传唤,也不敢耽搁,不过一刻钟便来了毓庆宫,请过安之后,胤礽冷声问道:“四爷在宫外都见过些什么人?” “奴才也正要与太子爷您禀报这事,其实是三爷在外城认识了一帮子的酸腐书生,多是进京赶考的考生,还有些落第不得志的举人,那群人倒是挺能说的,朝事国事什么都敢议论,三爷跟他们聊得还挺投机的,每回私下里出宫都会去那些书生积聚的地方与他们作乐,后来也带着四爷去过几次,四爷面上对他们不怎么热络,倒是奴才看他后来又单独去找过其中几个,还帮之另安排了地方养着他们。” “书生?” “对,都是一帮子文人。” 胤礽微眯起了眼,胤禛这人从来都是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曾经他府上就养了许多这样的门客谋士,这些人助他登基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看样子这回,他是准备走曾经的老路了,倒也当真是好算计,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不过既然是胤祉先认识这些人的,指不定火耗归公之策他也是有听说过的,却又故意带着胤禛前去,想必也是那次听康熙提起要想法子彻底解决私征火耗之事便上了心,那么他的目的……一来是拉拢胤禛,二来借胤禛起势让康熙分更多的注意力到除胤禔和他之外的其他皇子身上去,算盘倒是打得真不错。 至于胤禛,会来找他说这事,怕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根本不会插手,却也还要与自己做个样子,至少他已经知会了自己,如今是自己先不要这个表现的机会的,过后他再做什么,便也怨不得说他有意越过太子爷争功了。 胤礽一边想着一边转着手里的镇纸,他倒是小瞧了这两个弟弟了,小小年纪就一肚子的心思。 打发走了凌普之后,胤礽一时有些心绪难宁,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干脆就别管了,反正弄这么出火耗归公的的戏码出来,胤禛就算因此让康熙高看一眼也不过是就这一时而已,到底着玩意儿真要成了,他得罪的人也绝对不会在少数。 于是第二日一早,胤礽去给康熙请安,原本还想着看看胤禛是不是已经将这事与康熙说了,却闻康熙勃然大怒,只因前线八百里加急军报,那噶尔丹到底还是跑了。 胤礽捡起被康熙甩到地上的折子看了看,忍了半天才憋住了没失控笑出来。 福全下令撤兵停战胤礽一点都不意外,不过他倒是另留了一支队伍伏击以防噶尔丹逃窜,这点想必是胤禔提议的胤礽也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按说如此情况下,噶尔丹还能逃了,却是因为前去伏击的队伍中了噶尔丹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际,追着逃窜出来的噶尔丹跑了几十里将人击毙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厮,而再掉头追回去噶尔丹一早就跑没了影。 而这领兵的将领,却又是佟国维。 与他同去的永泰都统倒还算是立了功,亲手射毙了噶尔丹手下大将丹济拉,好歹能将功抵过,至于佟国维,则是罪上加罪,连康熙这回都不想保他了。 大军回朝之时已经到了二十九年初,虽然是打了胜仗,不过噶尔丹到底是跑了康熙显然很生气,与败军而归的待遇也没两差了,福全、常宁两个被罢了议政,罚俸三年,其余各路领兵将领一并被有过的革职不过的将级罚俸,至于佟国维,身上的官职被一撅到底,赶回了府颐养天年去了。 唯一叙录了功绩的,只有打头阵表现勇猛冲开了噶尔丹防线击溃了其主力军的,神机营。 毓庆宫里,胤礽正伺弄着露台上的花草,何玉柱进来小声禀报道:“爷,方才贝勒爷被皇上传去乾清宫了。” 胤礽没有抬头,依旧专注着手里的活计,懒懒问道:“说了什么?” “问了贝勒爷在战场之上的种种表现,皇上似乎是称赞了贝勒爷。”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他这回倒是又得意了。 康熙虽然因没能彻底剿灭噶尔丹而恼火,对福全回报的胤禔的表现却确实是很满意,尤其知道是他与福全提议的设伏击以防噶尔丹逃窜,虽然最后因为佟国维的错误决策坏了事,但到底说来,胤禔能有所顾虑就已经让康熙很满意了。 而胤禔从乾清宫里出来在胤礽计算着时间的时候,便如他所预料搬的来毓庆宫报道了。 胤礽一见他人瘦了一大圈眼睛底下乌青一片还胡子邋遢,便嫌弃地皱起了眉:“你先回去弄干净了再来。” 胤禔见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却是不管不顾,两步走上前去,将胤礽用力拥进怀里,嘴唇蹭着他的脖颈:“我好想你。” 胤礽拍他:“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放开。” “不放,”胤禔耍起赖来,反将他抱得更紧,哀求道:“保成,我不能在你这里待太久,你别赶我走,我们说说话吧,这一路上我是真的很想你。” 胤礽放弃了挣扎,沉默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许久,才问道:“皇上方才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只随便问了问。” 胤礽推了他一把:“你少唬我,不想说就别说。” “好,好,那就不说了。” 胤禔不想一回来就跟胤礽闹得不欢而散,轻声安抚着他,嘴唇蹭上他的脸,扫过眼睛,又亲上额头。 胤礽安静了下来,闭起了眼睛没有再问,半响过后,道:“你回来了,婚事是不是就要办了?” “差不多吧,我没关心过这个。” “你没关心过?”胤礽睁开眼,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你不是一早就上赶着自己选定了岳父,怎么,岳父大人可还让大哥满意?” 胤禔闻言心生一丝异样之感,随即又觉得胤礽应当不可能知道彭春的事情,怕是自己多心了,便笑着道:“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你是在吃醋啊,太子爷。” “是又如何?”胤礽反问。 胤禔一愣:“你当真的?” 胤礽扯过他的领口恶狠狠道:“大哥,又算是玩玩而已,你现在也是爷的人,你要大婚了还不许爷心里有点想法吗?啊?” 95、堂辩 朝会刚结束,胤礽才走出乾清宫,索额图便小步跟了上来,跟在胤礽身后低声问道;“太子爷,方才在朝堂之上,您怎么一言不发?” 胤礽笑了笑:“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吵得那么厉害,哪里有爷插嘴的份。” “那太子爷您的意思呢?” “你觉得呢?”胤礽脚踩着地上枯叶,漫不经心地回道:“总归也是户部搞出来的东西,又惹来这么大的争议,你看李光地、陈廷敬他们有说过话吗,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会得罪人,还不如不说。” “太子爷说得是,”索额图笑得有些猥琐:“奴才自然也明白这个理,奴才看太子爷您不说奴才想说也都得憋回去了。” 胤礽睨了他一眼,冷哂:“叔公是想说什么?” 提起这个索额图就来火,一时也没听出胤礽言语里的不满,咬牙切齿骂道:“库勒纳那个老匹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刁钻心思,什么火耗归公,生生就是想断人财路,太子爷您是不知道,自从他那折子上了之后,奴才府上这些日子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您又不让奴才说,奴才跟下头那些人……不好交代啊。” 胤礽嗤道:“养廉银不是银子?叔公,生财有道没听说过吗?不义之财收多了小心遭报应。” 索额图闻言身子一凛,满眼诧异看向胤礽。 胤礽白了他一眼:“回府里去吧,实在不行就称病。”话说完,也不等索额图再回,挥挥手便走了。 先头的朝会之上,康熙让众臣议论三日前户部尚书库勒纳上的关于火耗归公的折子,当即便引起争论不休,不论赞成的,还是反对的,俱是各执一词,高谈阔论,越吵越大声,越吵火药味便也越浓。 说起来这火耗归公的提议,于那些原本就在捞不到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当差的官员,绝对是件大好事,但是对那些油水捞得盆满钵满的官员来说,则必然是要全力反对的。 也因此,这么争吵起来便是个没完没了。 众臣之中,反对声最响的便是那徐乾学,言之凿凿这火耗归公的折子是误国之言,直言朝廷一早就定下火耗不得高于两钱,现如今大多地方所收火耗却高达三四钱,本就不合理,既然收归公有,就当充入国库,断没有再分给那些官员的理,最后更是高喊‘为官者自当廉洁奉公,朝廷以火耗养廉岂不是笑话’。 徐乾学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为的其实也不过是希望康熙否了这份奏折,若不是在场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德行,怕也都要被他这声泪俱下的表演给唬了。 事不关己的胤祉一旁站着,看着徐乾学的演出心下不免好笑,虽然他是默认了徐乾学的刻意讨好和亲近,也通过他拉拢了一些人脉,但是心里也清楚徐乾学这人靠不住,这火耗归公的东西,他透给胤禛借由他提出来还有另一个理由,也是借此希望徐乾学和依附着他的那些人能够收敛一些,别到时候触了康熙的逆鳞还连累了他,而且眼下的情形看来,这事十之八九能成。 朝会之前,他和胤禛一块去与康熙请安,胤禛被单独留了下来,与康熙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虽然胤祉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从胤禛出来时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应该是把康熙给说动了,所以胤祉对此并不担心。 与徐乾学争吵的大都是些清流,虽然气势上比不上徐乾学,不过能言善辩,引经据典,一时倒是难分高下,索额图是看着胤礽不表态即使他其实很想反对也不敢说,而明珠则是因为在上朝之前胤禔已经派人去给他透露过了康熙的态度,而他又不好公然表示赞成便只能保持沉默,至于李光地、陈廷敬等人便一如胤礽所说深知其中利弊,也明白说与不说都会得罪人,干脆就三缄其口。 眼见着争论已经变成了争吵,康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让呈奏折的户部尚书库勒纳说,库勒纳上前一步,从容道:“先前徐尚书说以火耗养廉是朝廷在闹笑话,奴才并不以为然,朝廷本就默许了地方官员以两钱以下的火耗作为合法收益,只是未有明例定制而已,如此一来,私加火耗之事才会屡禁不止,因为未成条例,才会有空可钻,芶且钻营因而难得杜绝,若是能将火耗归公,再以官缺下发,形成定制,一来有贪念的官员没了收火耗的权利,想贪也无处下手,二来,在薪俸之外另置养廉银,也是彰显朝廷体恤慰抚百官之心。” 徐乾学辩道:“去年南巡之时,皇上才下过不加税赋的圣旨,如今你又要将火耗作为额定的正税,是要皇上出尔反尔不成?” 库勒纳立马顶回去:“徐尚书何必抠字眼,折子里写的也是比照正税征收,并不是作为正税,火耗就是火耗,自前朝就有,即使定制征收,也不是另加的,与圣上不加赋的旨意有何违背之处?” “即使如此,火耗取之于民,如此堂而皇之地明例分给官员,怕也是不妥。” “有何不妥?普通官员维系家用迎来送往样样需要银子,听说徐尚书上月娶儿媳府中大摆宴席,这酒菜钱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当着满朝文武,徐尚书若是不介意,倒不妨说说自己每月俸禄几何,开支又是几何,也好让我等都见识见识徐尚书是如何精打细算过日子,又能过得如此体面。” “你少胡言乱语!” “是徐尚书不要气急败坏才对。” 徐乾学被他这么一呛脸都绿了,库勒纳并不理会他满脸的难堪,继续道:“皇上,为官者是贪是廉,往往不过是一念之差,朝廷肯以高薪养廉未尝不好,多养一个廉官便少一个取帑于民的酷吏,还请皇上决断。” 连徐乾学也闭了嘴,便再没人敢出来与库勒纳争辩了,而其实库勒纳说的这些,早先在西暖阁里胤禛已经与康熙说过了一遍,之后康熙便下了圣旨,先在直隶、山西、山东三处试行,其后再推广至全国。 最后的结果一如胤礽事前所预料的那般,但朝会结束回了毓庆宫胤礽心里却不怎么痛快,胤禛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不露锋芒却照旧能让康熙对他另眼相看,他到底还是不能大意了。 库勒纳是个刚直不阿的官员也不怕得罪人,对火耗归公之策必然不会反对,胤禛想拉拢他,当然不能靠一只宠物犬,虽然库勒纳之前听了些流言对胤禛感官并不好,但胤禛的这一提议却是深得他心,又给了他在康熙面前长脸的机会,作为投桃报李,库勒纳便也私下与康熙说了这火耗归公之议其实是出自四阿哥,也所以康熙才会将胤禛叫去问话,最终被他给说服了。 到底到最后胤禛不但没有惹火上身,反而得了康熙青睐又成功拉拢了人,他确实是如愿了。 何玉柱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给胤礽奉了茶就退到一旁不敢出声。 胤礽喝了半盏茶,心情平复了一些,决定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翻起了内务府才送过来的新的吉服,问何玉柱:“这是要做什么的?” “下个月大贝勒大婚,这是婚礼那天爷您要穿的。” 胤礽翻着衣裳的手有一瞬间的僵滞,随即又笑了:“这么快。” “一早就定下来了的。”何玉柱提醒,心说您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嘛。 “是啊……一早就定下来了的。” 胤礽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衣摆处那镶金丝勾勒的繁复花边,心思却是跑远了,那日在毓庆宫,他半带着玩笑戏谑的说的那句‘你是爷的人,要大婚了还不许爷心里有些想法’原本只是无心之说,没想到胤禔却是当了真,最后竟问他他们原本说好的试一试,有没有兴趣试试其他的,而当时胤礽是怎么答的,鬼迷了心窍,鬼使神差便答应了下来。 虽然胤禔说的试试其他的是指的什么没有明说,不过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只是说是说过了,到底什么时候试却是没个定论。 胤礽看着他衣裳,想到胤禔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说是他的人,他还没碰过就要上别人的床了,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憋闷过。 思及此,胤礽勾起嘴角笑了笑,吩咐何玉柱:“给东头所送个口信过去。” “说什么?” “两日后外城四宜园,叫他洗洗干净再去。” “……奴才明白了。” 这样的口信何玉柱自然也不敢托他人去传,便自己亲自去了,方顺听过满头黑线去禀报又去与胤禔,而胤禔听了却是乐得半响都没合拢嘴:“行啊,你去回太子爷,爷会做好准备的,总不会让他失望。” 96、奔丧 施世范低着头进来,请过安之后低声禀报:“爷,张大人被皇上革职了。” 胤礽并不意外地放下了笔:“还有呢?” “那编修杨瑄也被革职流放了。” “爷知道了。”胤礽淡然道。 施世范见胤礽这副反应却有些意外,因着太子爷的关系,他在翰林院谋了个闲职,成日里多半的功夫还是陪太子爷念书,而张英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被革职,胤礽这还没收到消息,他却是先打听了来,这便赶紧过来禀报了,没想到胤礽这会儿反应却是不咸不淡,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也并不大放在心上。 胤礽见他满脸迷糊,笑了笑,解释道:“给国舅爷撰写祭文,这事本该是礼部的事情,皇上却故意交给了翰林院,是摆明了有意为之,如何能不让他老人家给如愿了。” 施世范一愕;随即便明白过来:“爷您是说上回……?” “嗯。”胤礽心说他这位汗阿玛心眼可是小得很,之前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了,这是没机会也得创造机会出来治他的罪罢了。 张英被革职的理由其实有些小题大做,佟国纲这回是因为佟国维的莽撞连累而死,连为国殉职都算不上,死后也得不到荣封,不过因为到底是康熙的舅舅,面子上还是得拂过去的,所以这祭文还是得写着,但是在康熙下旨前,礼部尚书徐乾学已经先找借口将这烫手山芋给推托了,谁都知道,佟国纲死的不光彩,这祭文要怎么写实在是个难题,写得太捧了言过其实是让人看笑话,但太实诚了又委实不好看康熙未必满意,不管怎样总归是个麻烦事,自然是没人乐意接的。 然后这事就交到了个叫杨瑄的翰林院编修手里,而这杨瑄是个书呆子又没有过多刁钻的心思,接了差事就认真去写了,写出来的东西洋洋洒洒一大篇,引经据典谈古颂今,自是得意,结果康熙看了却是龙颜大怒,怒骂这胆大妄为的编修将他比作前朝昏君包藏祸心,再然后一道旨意下去,就将人发配去了塞外苦寒之地,而张英也被连坐了个监督不严的罪名给一并革了掌院学士和尚书职。 其实胤礽在最初听说了康熙将这撰写祭文的事情交给翰林院时,其实是有想过私下里提醒张英一声的,后来转念一想,一来康熙既然是摆明了要给张英个教训,不让他出了这口气,怕也还会整出其他的事情来,倒不如就如他所愿,等他心里舒畅了,再过个几年,张英照旧能复起高升,至于这第二点,说起来胤礽自己也想出口气,杨瑄这家伙前一回最后又被康熙给复起了,然后投靠了所谓的八爷党,在他第一次被废力挺胤禩的朝中官员里便有此人,对于这种没有半点利用价值的绊脚石,这一回他既被流放,胤礽就绝不会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 “张英还留了个詹事府的差事,至少以后还能给爷讲学,皇上还是留了情面的,过个几年等皇上气消了他要复职也是情理之事,”胤礽说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个,随爷出宫去吧。” “太子爷您要去哪里?” “去爷的大舅公府上,奔丧。” 胤礽说的大舅公自然是佟国纲府上,佟国纲位列议政大臣身居要职又是康熙的亲舅舅,原本在朝中也可谓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只是这一回受了佟国维拖累,死得颇为冤屈,康熙那也没什么表示,佟国维又被彻底革了职在府上闭门思过,虽说不上树倒猢狲散吧,但比之昔日门庭若市,如今佟府办这白喜事,来的人便是少得多了。 胤礽会来,自然是与康熙事先请示过了的,康熙的心思他清楚得很,虽然康熙他恼佟国维,但是对自己舅舅多少还是有几分心软的,佟国维的行径,别说革职了,流放更甚至斩首都不为过,只是佟国纲到底是死了,已经给不了他死后哀荣,但完全的置之不理他心里又总有些过不去。 所以胤礽很贴心地去跟他说了,想私下去送大舅公最后一程,康熙自然是当即就准了,心里还很欣慰胤礽的通情达理。 半个时辰过后,胤礽的马车在佟府门外停下,听了消息佟国纲的几个儿子忙赶了出来跪迎他,一个个俱是双眼通红满面戚色,除了那跪在最前头的长子鄂伦岱,阴沉着一张脸抿着唇连哀容都没有,胤礽看着微摇了摇头,抬脚进了门去。 上香,磕头,祭奠过后,又慰问了佟国纲的众儿子几句,胤礽才起身离开,走鄂伦岱身边经过时,微顿了一下脚步,这才大步走了。 胤礽并没有走远,就在与佟府隔了一条街的茶楼稍歇,不到一刻钟鄂伦岱就来了,请过安之后胤礽叫人给他赐了座,无声地喝了半盏茶,沉默了一阵,胤礽才开口问道:“你阿玛过世了,你有什么打算?” “阿玛虽然不算死得其所,却也不是待罪之身,等丧事过后,奴才袭了爵位这公府就是奴才做主的了。” “你明白就好,”胤礽道:“爷不妨与你直说,小舅公那边,怕是很难再有翻身机会了,他犯的不是一般的事,年岁也大了,接下来怕就只能在府中颐养天年了,大舅公一生骁勇,到最后竟被连累至此,连个身后荣勋都没挣到,皇上心里多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表示什么,但只要你以后不做糊涂事,争取表现,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奴才谢太子爷您提点,实不相瞒,二叔与奴才家一早就分了家了,奴才本想着能互相帮衬着是最好的,只是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虽不说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也还是尽量减少往来为好,外人却也说不得是奴才不念亲恩。” 鄂伦岱说得很决然,实则他与佟国维关系本就没有多好,与他亲阿玛佟国纲之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只不过因着胤礽屡次三番的私下提点,这面子上的孝顺做得也还像个样,没闹到像从前那般佟国纲亲口向康熙请诛他就是了。 胤礽与鄂伦岱其实面上并无过多的往来,鄂伦岱此人虽然刚愎自用,却一直记得当年是因为胤礽的三言两语让康熙将他提进善扑营,到如今扶摇直上做上了康熙跟前的御前大臣而受到康熙宠信,所以即使胤礽并未表现过拉拢他之意,他却一直对胤礽颇为敬重。 而每一回他与佟国纲或是两个弟弟之间生了嫌隙争吵不休,胤礽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却总会让人私下带口信给他,让他稍安勿躁忍得一时日后才能成大器,鄂伦岱虽然不解胤礽的用意,倒是一直都记在了心上却是真的。 像如今这样,鄂伦岱私下里与单独与胤礽请安却是头一回,而胤礽一开口便是将康熙的心思透露给他,其实鄂伦岱心下还是有些意外的,胤礽听了他说的,徐徐道:“既然你说了实话,爷也说句心里话,爷对大舅公从来敬重,对你也有几分佩服,你如今是皇上身边亲信之人,要用心为皇上办差,别让皇上,让爷失望了才是。” “那是自然,太子爷放心。” 看着鄂伦岱恭敬跪下去的身影,胤礽勾起了嘴角,他不需要整个佟家,也要不起,只要眼前这个善扑营御前大臣日后能为他所用,就够了。 从茶楼里出来,一直随着胤礽身后的施世范问他可是要在回宫去,胤礽正要点头,何玉柱却突然面露为难之色,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提醒:“太子爷,您忘了前两日您约了大贝勒今日在外城的四宜园见的。” “……”还当真是给忘了。 施世范见胤礽一瞬间脸上露出苦恼之色,便有些好奇,随即又很天真地说了一句:“太子爷是有话要转给大贝勒吗?臣也正要去外城办点事,要不臣替您跑一趟?” 何玉柱的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胤礽听了脸上的苦恼之中又添了一抹尴尬,竟是头一次语塞了。 四宜园里。 漫不经心喝着茶,心不在焉听着戏的胤禔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下的坐立难安左顾右盼,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个早上了,太子爷的身影却始终未出现。 想起上一回他约胤礽,结果他因为半道上被明珠拖着耽搁来迟了没见到人,这一回胤礽破天荒头一次主动邀约,却似乎又是与他闹着玩的不成? 眼见着响午也快过去,胤禔已经开始怀疑胤礽当真是在戏耍他,又半个时辰之后,茶园一楼的进门处终于是出现了一个他熟识的身影,来的人却不是胤礽,而是……胤祉。 胤祉抬头环视了一圈,在二楼的角落处看到了胤禔的微有些嘴角抽搐的表情,轻笑了笑,抬脚就上了楼去。 及至胤禔面前,胤祉便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道:“难得来外城也能碰上大哥,大哥,帮弟弟一个忙吧。” 97、亲吻 “难得来外城也能碰上大哥,大哥,帮弟弟一个忙吧。” “帮什么?”胤禔其实心里不怎么痛快,也不想应付胤祉,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说起话来。 胤祉斟酌了片刻,才慢慢问道:“前两日,汗阿玛是不是把给荣宪姐姐送亲的差事交代给了你?” 原来是这事,礼部定下的荣宪出嫁蒙古的时间就在今年底,而前两天朝会后康熙又单独留下了胤禔,与他说了要他给荣宪送亲之事。 于是这会儿,胤祉提起来胤禔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勾起了嘴角却并不点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胤祉略显尴尬地轻皱了皱眉,道:“其实是,弟弟有个不情之请,大哥能不能把这差事……让给我。” “为何?” “荣宪姐姐和我一母同胞,打小感情最要好,额涅也很舍不得她,就当是我代额涅去送姐姐……” 胤禔有意逗弄胤祉,便故意打断了他的话:“三弟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跟荣宪不够亲?” 胤祉快把舌头给咬了,其实他的理由还是比较站得住脚的,不过因为他自个心虚,说起来便不是那么有底气了,又见胤禔眼里都是好整以暇的戏谑笑意,最后无奈做了个揖:“算是弟弟求大哥了,就当是弟弟欠了大哥一个人情,以后弟弟自然会还给大哥。” 胤禔放声笑了起来:“行了你,这个人情爷会记得的,好,到时候我就跟汗阿玛称病,你再去与他说你想去便是了。” 胤祉松了口气:“那先谢过大哥了。” 胤禔笑而不语,端起了茶盏。 胤祉也坐不住了,只又待了一小会儿,就告辞走了。 胤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气,三弟拉下面子不惜欠他个人情地求他把差事相让,就为了千里迢迢去见那小世子一面,他的那位太子爷怎么就连三弟的一星半点儿都学不到呢? 于是在胤禔的胡思乱想中,他又在茶园子里坐了一个下午,一直到眼见着就要日落西山,宫门也快关了太子爷始终没来,听完最后一出戏,胤禔终于是无奈放弃了,起身下楼出了茶园子。 上车的时候却正巧遇上在外城办完事正准备回去的施世范骑马路过,对方见了他也有些惊讶,当即下了车来,因为是在外城闹市区胤禔当下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见礼,他与施世范并不熟,只因为对方是胤礽的伴读,经常跟随胤礽左右才见得比较多而已。 施世范好奇问道:“贝勒爷在这里可是在等太子爷不成?” 胤禔闻言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实不相瞒,小臣今早随太子爷出宫去国舅爷府上祭奠,太子爷曾随口与小臣提起过这事,当时小臣还问过太子爷要不要小臣替他传话给您,不过太子爷却说是不用了,就上车回了宫去。”施世范如实回答道。 胤禔听了却是当下就蹙了眉:“早上?你是说太子爷早上就回了宫?” “近响午的时候。” “……” 施世范见胤禔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古怪,正疑惑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胤禔已经大步上了马车,下令回宫,绝尘而去了。 施世范摇了摇头,果然都是脾气大的爷。 毓庆宫里。 胤礽看着外头早上还明朗着的天这会儿却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时有些无奈,又听何玉柱说派人去东头所问过了大贝勒还没回来更加是心里不自在。 简单说来,就是他有些心虚了。 所以在听到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大贝勒求见时,胤礽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准了。 胤禔跟着太监身后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暗想着自己这么冲动地跑来找胤礽会不会不大好,其实他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行径,即使心里想来依旧克制着一个月也只来毓庆宫一两次,为的就是不惹人怀疑不遭人闲话,不过胤礽今日这耍弄人的行为,他实在是想来讨个说法,要不回头怕是晚上觉也睡不着了。 胤礽撑着身体半靠在榻上,身上盖了条薄毛毯在闭目养神,见到他进来就让人都退了出去,胤禔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没给他问安,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质问:“你约我去四宜园见是耍着我玩的是不是?” “忘了。”胤礽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答道。 忘了?这种连借口都算不上的理由如何能让胤禔信服,走上前去拍了拍胤礽的脸:“太子爷?” 胤礽皱着眉睁开眼:“你做什么?” “你今早不是出宫去了?怎么约了我去茶园见面最后又没去?” “那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一开始确实是忘了,后来想起来已经到了响午,以为你没等到人应该已经回了宫就没去了。”胤礽耐着性子解释道。 胤禔一听胤礽说的,便知道他说得这都是真话了,说来说去便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太子爷对他根本不上心而已。 在榻边坐下,胤禔看胤礽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不痛快,伸手就去揉他的脸,胤礽用力拍开他的手,睁开眼瞪他:“你别太过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胤禔轻眯起了眼,一瞬不瞬看着面前这跟他两辈子纠葛不清让他又爱又恨的人,抚在胤礽脸上的手缓缓下移,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下一刻便低下头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胤礽的眼睛渐渐睁大,先是诧异,继而眼里便闪过了一抹玩味之色,双手勾下了胤禔的脖子,同样狠狠回咬了过去。 胤禔先是一愣,随即便乐坏了,趁着胤礽微张开唇的功夫舌尖也顶了进去,啃、咬、舔、吮、吸,对胤礽的热情他真是求之不得,两个活了两辈子的老鬼都算得上是花间老手,各自施展出了全部的看家功夫,互相卖力地想要挑起对方的情欲,缠绵变成了一场拉锯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谁也不想落了下乘。 喘息声渐重,胤礽一面应付着胤禔一个一个落在他唇上的亲吻,一面胡乱扯着他的衣裳腰带,胤禔的一只手带着几分情色意味地上下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却按住了胤礽搁在自己腰间那不安分的双手,顿了顿,轻笑:“保成,你这宫里的人可信吗?” 胤礽没好气地用力一口咬破了他的下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放开,哂道:“不可信你以为你还能这么放肆?不可信的那些都被爷扔外头去了。” 胤禔笑着先扯下了胤礽的腰带,甩到了一旁,俯身又一次亲上了胤礽略微红肿还泛着水光的唇,这一回却是极尽地温柔缠绵。 俩人的身体紧挨着互相蹭动着,胤禔的舌一颗一颗地舔过他的牙齿又挑起他的舌尖亲绕慢吮,再将他的舌勾到自己嘴里一番疼爱,胤礽一时有些难耐,先头胤禔野兽式的掠夺行径他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回敬回去,这会儿对方变得温柔缱绻起来,他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最后便慢慢闭起了眼睛。 感觉到了胤礽的变化,胤禔双手将他圈得更紧,亲吻从嘴唇渐渐下移,滑过了下颚,沿着优美的颈线一路向下,舌尖在他的喉结上轻舔过时很明显地听到了胤礽嘴里不自觉溢出的带上了情欲的呻吟声,胤禔轻笑出声,慢慢停下了动作。 胤礽有些恼了,推了推他的脑袋:“起来。” 已经得到了超乎自己想象的福利,胤禔心满意足地撑起身,顺手把胤礽也给拉了起来,胤礽镇定地将衣领上被扯开的扣子系好,又扣好了腰带,掖平了衣裳,敛去了脸上失态的神色。 胤禔看他一本正经地样子一下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胤礽皱起眉:“你笑什么?” “太子爷不会是害羞了吧?” 胤礽嗤道:“爷为何要害羞?” “那还要不要继续?” 胤礽又冷哂了一声:“你敢吗?” 他是无所谓的,反正再荒唐的事情,他也曾经在这毓庆宫做过,不过面前这个,方才明明下头都起了反应,最后却也还能强迫自己平复情欲停下来,说是他害羞,其实怕出事怕被人知道心中有鬼的那个也不知道是谁了。 胤禔微摇了摇头,很坦然道:“在这里确实不敢。” “爷不奉陪了,滚吧。” 胤禔揽过他的腰,又在嘴唇上轻咬了一口:“我真的走了。” 没等胤礽再说,目光移下去,顿了一下,又道:“你身下这张虎皮是我上回送你的吧?我送你的东西你倒是都留着,我很高兴。” 胤礽不耐烦地道:“行了你,别越说越腻歪。” “最后一句。” “嗯?” “……算了,以后再说吧。” 莫名其妙,胤礽闭上了眼又躺回了榻上去,挥挥手示意胤禔赶紧滚。 胤禔无奈笑了笑,不是他不想说,不过甜言蜜语胤礽不稀罕两个大男人之间说也委实腻歪,但承诺,他现在还给不起。 98、婚礼 胤禔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九年的六月,夏末时节,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因为是皇长子大婚,康熙第一次娶儿媳妇,也颇为看重,各种赏赐一早就下了不少,整个皇宫也俱是叫人精心布置过,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后宫之中,惠妃更是因此得意风光了好一段日子,只是作为主角之一的胤禔,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即使福晋换了个人,胤禔的心里也没有半点的兴奋和期待,总归不管娶的是谁,于他来说娶的都是对方身后的家族势力,仅此而已。 只是一想到从此他就要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前世他的落败于他自己而言一败涂地也不过是两眼一闭的事情,只是连累妻妾子女,终究是让他不忍,所以如今从一开始他便心存了愧疚,更何况,这一回,他心里还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但无论如何,这婚礼依旧是照着既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婚礼当天,从子时就要开始去各宫叩拜,内务府官员并护军营的兵队前去新福晋家迎亲,各种折腾一直要到入了夜才能结束。 东头所里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更是宾客满棚贺喜声不断,而胤禔心不在焉地与前来道喜的宾客客套,心里却记挂着的是迟迟未有露面的太子爷。 胤礽是要代康熙来主持婚礼的,只是其他弟弟都到了,太子爷的身影依旧未出现。 毓庆宫里,被人心心念念着的太子爷正在换衣裳,何玉柱小心地帮他抚平略有些褶皱的衣领,将用绦带串起的东珠挂到他的胸前,而一旁凌氏正低声与他禀报着事情,片刻过后,胤礽轻挑起了眉:“当真?” 凌氏点了点头:“来回报的人说四爷确实是这么与三爷说的。” 胤礽微眯起了眼,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上,思忖了片刻,又问道:“四爷那里还有多少可以用的人?” 凌氏低下了头:“不多了。” “嗯。” 当年胤礽安插在胤禛身边的眼线如今一个一个已经渐渐被他给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也被心思敏感的胤禛给隔了开再难近身,像今日这样能探听到胤禛与人谈话的具体内容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难得的是,这一次探得的消息似乎还有点价值。 胤礽对着镜子抚了抚自己的脸,一面暗想着要不要干脆在脸上抹点东西遮一遮,免得那家伙大婚自己这副脸色去被有心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故意找晦气呢,一面对凌氏道:“行了,这事爷知道了,回去与凌普说,让人继续盯着。” 凌氏退了下去,胤礽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心想着胤禛这心思倒是当真有够绕的,可惜这次注定要落空了……胤禔可得争点气,可别让他失望了才好。 赶在送亲的花轿出现之前,身着一身杏黄色,绣以镶金缂丝团龙吉服的胤礽终于是姗姗来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原本无甚精神的胤禔眼神一下就亮了,嘴角也衔起了笑意,胤礽心中暗笑,那边前来喝喜酒的雅尔江阿已经小声嘀咕开了:“太子爷您才是这婚礼的主角吧……” 可不就是嘛,新郎官盼星星盼月亮地给盼了来,又是众人中最引人注目最耀眼的一个,说他是主角,一点都不为过。 身旁一派天真的九阿哥扬起了笑脸:“雅尔江阿你在说什么?” 雅尔江阿嘴角一个抽搐,忙端正神色:“无事,九爷您听错了。” “没有,爷听到你在鬼鬼祟祟地嘀咕。” “九爷您真的听错了……” 胤礽进了门,免了众人的见礼,走到了胤禔的面前,笑着道:“弟弟给大哥道喜了。” 胤禔傻傻看着他,半天却没个反应。 胤礽见他这副表情,好笑不已,又一次提高了声音重复:“大哥大喜了。” 胤禔忙回过神:“太子爷客气了。” 一阵锣鼓喧嚣过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喜笑颜开地禀报:“爷,新福晋来了。” 众人一阵起哄,拥着胤禔出了门去迎接。 在震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新娘子的花轿在东头所的大门口停了下来,胤禔从方顺手里接过箭,沉稳地瞄准了花轿。 在一片叫好声中,箭精准地射出,正中花轿和新娘宝瓶。 胤禔得意地扬起了眉,新福晋在女官的搀扶下下了花轿,跨过火盆,送了进门去。 身后的几个小阿哥小声议论:“听人说大嫂长得可漂亮了呢,可惜我们都见不着。” “你可以躲大哥床底下,就能见到了,还可以看到大哥大嫂洞房,哈哈。” “小九你这从哪里学来的,满嘴胡言乱语。” 小阿哥们在胡闹,胤祉也突然插上了嘴:“我也听人说大嫂温柔又漂亮,大哥可真有福分。” 走在前头的胤礽差点失态笑出了声音,三弟啊三弟,那温柔又漂亮的大嫂,原本是你的媳妇啊…… 将新娘迎进门后,胤礽先宣读了圣旨,随后亲手上前将胤禔扶了起来,再一次道过喜,又观看完合卺礼便先回了乾清宫去复命,临走前趁人不注意附到胤禔耳边轻声道:“一会儿再回来讨喜酒喝,你可别就去洞房了。” 等到胤礽再回到东头所时来喝喜酒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胤禔见到胤礽回来,忙高兴地迎了上来,问他:“喝酒吗?” “你特地在这等我的?” “你不是说你还会回来讨喜酒喝嘛。” 胤礽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眼中晕染上了几分带着暧昧的笑意,努了努嘴:“换个地方?” 胤禔垂下眼轻笑,带着他出了门转过一道回廊,去了后院无人处。 胤礽笑嘻嘻地靠在墙上,手上捏着那酒杯,扬起了头举高手往嘴里倒酒,上挑的眉眼却带着几分挑逗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禔的眼睛。 胤禔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将最后一滴酒倒进自己嘴里,又轻舔了舔嘴唇,砸了杯子,俯身过去就吻上了胤礽的唇。 带着酒香的亲昵缠绵在彼此唇齿间蔓延开来。 许久过后,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胤礽推了推胤禔的肩,胤禔笑着退开了一些,又恋恋不舍地舔起了他嘴角牵扯开的银丝,低笑:“太子爷,你脸上还抹了胭脂不成?” 胤礽推开他:“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胤禔大笑着又把他拥进了怀里,嘴唇蹭上了侧脸:“好香。” 胤礽在心里暗骂何玉柱,因为这几日他身子有些不爽,脸色不好看,方才出门的时候便叫何玉柱给他在脸上抹了点东西想遮遮,谁知那奴才还当真拿来了姑娘家用的胭脂,还笨手笨脚地给他抹多了,于是又要擦了重新抹,折腾了半天才出得了门,没想到这会儿却还是被胤禔给嘲笑了。 胤礽没好气道:“还不是给大贝勒你面子,换了是别人大婚,爷才懒得整。” 胤禔闻言眼里却是闪过了一抹玩味:“我是特别的?” 胤礽一愣,随即骂道:“别越说越稀奇了,时间晚了,我该回去了,大哥还要洞房花烛,不打扰你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胤禔将他按回墙上,又一次倾身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胤礽一怔,很快便热情地回应起来,又是一番缠绵过后,胤禔贴着胤礽的嘴唇,无奈说道:“其实我更希望洞房花烛的对象是太子爷你。” “是嘛?”胤礽不加掩饰的露骨目光在胤禔身上上下打量着,最后落在了下身某处,轻轻一笑,曲起了膝盖,不轻不重地顶弄了上去。 胤禔一个轻喘,诧异地看胤礽:“太子爷你……” “大哥,一会儿完成差事就行了,可别太卖力了。” “我不会……” “你可得记紧了。” 嗯,这话多少是有些酸意的。 胤禔还想再说,胤礽眼尖地看到前面走廊转角处正走过来的人,当即推开了胤禔,迅速整理好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对胤禔道:“你还有客要招待,爷先回去了,别忘了你方才答应爷的话。” 话说完,也不等胤禔回答,胤礽转身便从另一侧走了,而胤禔莫名其妙正要追上去,就被后面走上来的人叫了住。 胤禔意外地转过身:“三弟,你还没回去吗?” 胤祉酒喝得有些多,迷迷糊糊地一笑,道:“大哥,弟弟有话跟你说。” 走出东头所的大门,被风一吹,胤礽感觉酒劲退了些下去,眼睛却渐渐轻眯了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好笑,暗想着也不知道是胤禛太急还是胤祉太不厚道,选人家洞房花烛的时候来托事情,就冲这,胤禔也不该让他们,尤其是胤禛如愿。 99、托事 胤祉满脸红晕一副醉迷糊了的样子,却说与他有事相求,胤禔怀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将他带去了一旁的厢房,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道:“把茶水喝了,别装了,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装醉被拆穿了的胤祉呵呵一笑,脸上那迷茫的神情当即就敛了起来,有些尴尬,端起茶抿了一口,才解释道:“我若是不装,怎能借口留到这个时候……” 胤禔并不意外:“很急的事情?” “倒也不是,原本大哥今日大婚,我不该挑这个时候来烦你,不过下头几日大哥要都要陪着新福晋,我就更不好厚着脸皮上门打扰了……” “你别绕弯子了,”胤禔打断他:“直说是什么事情吧。” 胤祉轻抿起唇,斟酌了片刻,道:“其实是,我额涅母家有个表舅去年外放去了山西做同知,前些日子我收到他的来信说是文水县自今年年初起就开始闹旱灾,勉强挺了过去却又碰上蝗灾,今年全县一整年怕都是要颗粒无收了,明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而这个事情,似乎还并未上报过朝廷。” “你说的都是真的?倒确实没听人提起过,皇上那里应该也不知道吧,”胤禔闻言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事情给压了下去?” 胤祉道:“应当是的,据我那表舅所言当地的县官应该是有呈折子上朝廷,不过似乎是被山西巡抚给拦了,而文水县也不在我那表舅所辖范围内,更何况他只是个五品同知,哪能管巡抚的事情,这事实在不好插手,只能是私下写信与我说了……” 山西巡抚?自马齐调任左都御史后,现任的山西巡抚似乎是……赫舍里家的? 虽然与索额图一支离得还比较远,不过私下与索额图往来倒是不少,当初是胤礽在康熙面前举荐马齐调回京任左都御史,而这继任山西巡抚的人选,太子爷和索额图两个在当中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所以…… 胤禔笑了:“三弟啊,既如此,你跟我说这个又是为什么?” 胤祉镇定道:“我是想着这事也不能一直瞒着,迟早得让皇上知道的,只是我没凭没据的贸然将手里的封信拿去给皇上看,不免显得别有居心,更何况,写信的虽是我额涅母家亲戚,到底是外臣。” “所以你找上我?难不成是要我去跟皇上说?” “明珠以前也做过左都御史,在都察院里想必有不少人脉,只要让御史上奏,皇上收了折子自然会下令彻查。” 其实胤祉不说,他的目的胤禔也猜到了,找上自己无非是因为那山西巡抚是太子爷的人,有这么个机会能将太子爷的人拉下来,他是料定了自己不会拒绝,胤禔心想着若是他真找御史上奏了胤礽会不会生气,这么一想又猛地回过神,自己如今竟然将胤礽的情绪放在第一位了吗? “大哥?” 胤禔平复住心绪,笑问:“三弟对这事怎如此上心,这事……当真是你那‘表舅’告诉你的,还是另有其人?” 山西啊,可不就是皇上下圣旨试推行火耗归公的其中一处? 胤祉移开目光,并不与他对视,似是有些心虚,道:“大哥多虑了,为皇上分忧是为人臣子的职责,何况我们做儿子的,就更应当为阿玛排忧解难了。” 说得倒是挺冠冕堂皇的,胤禔懒得戳穿他,道:“行,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处理的。” 送走了胤祉,胤禔又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叫了人传话去宫外明珠府上,则才起身去了洞房里。 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于现在的胤禔而言,虽算不上排斥,到底却也没有哪怕多一点的喜悦,看着红烛映衬下新福晋娇美而带着羞涩的脸颊,胤禔在心底,重重一叹。 第二日胤禔再见到胤礽时却是在宁寿宫,他领着新福晋来给皇太后请安,胤礽和其他几个弟弟也在,几个小阿哥围着新鲜出炉的大嫂笑闹着‘调戏’人家,初为人妇的董鄂氏面颊上衬着浅淡的红晕,却是自如地应付着一众小弟弟们的各种古怪问题。 胤礽来的时候晚了些,他进门之时董鄂氏正被一群小弟弟团团围着,皇太后在一旁看着乐呵呵的笑,胤礽与皇太后请过安,走到一旁站定,撞了撞身边胤祉的胳膊,问:“你看大嫂还当真是挺漂亮的吧?” 胤祉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视线,他们几个都不小了,大哥的媳妇,哪敢肆无忌惮地盯着瞧,又顺着胤礽的话说笑:“二哥以后您的太子妃万里挑一只会更漂亮。” 太子妃?胤礽想起昨日他在东头所宣读完圣旨回乾清宫交差,康熙因为心情大好突然就调侃起了他,还说起一早就在与他物色太子妃人选,也命了钦天监选吉日,内务府和礼部都在做着相应的准备,只等胤禔的婚事了了,就轮到他了。 然后胤礽也确实忆起因为胤禔是提晚了大婚的,他的太子妃也是快要过门了,于是又看了一眼那笑得温柔和煦的大福晋,暗想着不知道汗阿玛会不会干脆给他也换个福晋呢?反正老三也是铁定要换的嘛。 正胡思乱想间,胤禔便领着董鄂氏到了他跟前来给他见礼,胤礽看着董鄂氏嘴角带着浅笑,微低着头,落落大方地福身子,便也笑着给她回了家礼:“大嫂客气了。” 胤禔一看胤礽和董鄂氏各自俱是从容不迫自在得体,还客套地闲聊了起来,心里却生出一丝怪异的别扭,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自个心虚了,明明除了他和胤礽,便再无第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之后胤禔还要领着董鄂氏去见康熙再见惠妃,便先告辞了,胤礽又陪着皇太后唠嗑了一阵,也回了毓庆宫去。 毓庆宫里已经有人等着给他报喜,说是承乾宫那边传来好消息,平贵妃刚刚诞下了龙子,母子平安。 胤礽一听脸上当即就绽开了笑容:“当真?” 报喜的太监眉开眼笑,说着:“十五阿哥不到两个时辰就顺利下来了,又白又胖哭起来嗓音洪亮,一看就是个极好的,贵妃娘娘当真是有福气,皇上也在那里,见了便喜欢的不得了,当场就给赐了名。” 赫舍里氏的生的阿哥依旧是被康熙赐名了胤禨,只要能平安活下来按序齿排行就是十五,虽然名字还是原来那个,但胤礽知道,与前世生下来就羸弱活了不到三个月就去了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现在这个,定是能平安长大的。 听得小阿哥身子很健壮,胤礽高兴不已,当下就吩咐何玉柱:“快去库房里多挑些用的上的补药送过去,还有上回缅甸进贡的那尊玛瑙罗汉,去年皇太后赐的那对玉如意一并送去,再添上些小阿哥能玩的小玩意儿,不必拘着,多选几样。” 何玉柱听着连连点头记下,最后小心提醒道:“主子,是不是太多了?” 每回宫里添了皇子皇女,胤礽送上的礼总是不多不少,中规中矩的那么几样,对谁都是一样,这还是头一回出手如此阔绰,让何玉柱听得不由得额上冒冷汗。 胤礽睨了他一眼,道:“无妨,爷就是要让宫里人都知道,爷就看重这个弟弟了。” 十五阿哥不但是他的亲弟弟,生母还是他的亲姨娘,就冲这层关系,别人就不能嘴碎议论,康熙那里也定不会多说什么。 转眼间又是半个月过去,这半个月里,新娶了福晋的大贝勒春风得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大贝勒每日与新福晋亲亲我我,恩爱有加,羡煞后宫一众,而新添了弟弟的太子爷同样春风得意,隔两日就跟着康熙一块去承乾宫探望新弟弟,每日脸上堆积着的笑容几乎晃瞎了毓庆宫一众奴才的眼。 只不过另有一人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胤禛担心了大半个月,眼见着就快到六月下旬了,胤禔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一旦等到六月底,今年的夏税火耗开始征收,这事情可就麻烦了,只是若要他亲自动手,且不说他现下手上人脉有限,胤礽只要有心追究,到时候一查就会知道是他做的,而他,又实在是不想得罪太子爷。 只是日复一日,胤禔仿佛当真是沉溺于新婚蜜月中,半点不闻窗外事了,胤祉几次去问,得到的回答都是‘别急,快了,正在让人拟折子上奏’,胤祉倒当真是不急,他与胤禛的目的本就不同,早一点晚一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所以胤禔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听了,回头照旧去敷衍胤禛,至于胤礽那里,便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事情一般,镇日以逗弄小弟弟为乐,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100、分忧 六月底,山西文水县发生暴乱,闹事的民众将县衙门砸了个底朝天,又一把火将知县的府宅给烧了个片瓦不留,还差点闹出人命,最后是出动了当地驻防八旗兵平乱,才勉强将事态平息下去。 再接着是御史上奏,弹劾文水县县官在巡抚包庇下遮掩灾情隐而不抱,不顾实际民困,强征火耗引致暴动等等罪名。 再之后,朝堂上就这火耗归公到底好还是不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辩论,而这一回持着反对声音以徐乾学为代表的一派显然是占了上风,咬死的一条观点就是,一旦遇上灾荒之年,就比如这山西文水县,火耗列做正税强制征收,于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是引致民乱社稷动荡的祸根! 而声张火耗归公这一主张的派别则显然不愿苟同的,辩驳道昔日火耗没有明文列入征收范围之内时各府各县,又有哪一年是收得少了的,碰上些居心叵测的官员,只怕更是狮子大开口。 可昔日还从来没有哪一处的百姓会为了这一两钱的火耗滋事! 那是因为从前闹出来的那些都是胃口太大胆子太肥的官员做太过了才会引致民愤,剩下的只敢收个一两钱的那些,本也就是在朝廷默许范围内拿点蝇头小利,这样的人多半并不敢贪墨太多,虽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到底也不是太光彩的事情他们自个也心虚,所以碰上灾荒年,除了必须上缴的正税之外,这火耗多少是能准了老百姓拖一拖来年丰收了再补上的。 但是如今不同了,火耗当做正税强制征收,虽然不多,但碰上灾年,一个铜板都能叫那些暴民跟你拼命,更何况因为是第一年推行这火耗归公之法,康熙又颇为看重,所以当地官员自然是想着把这事办好了皇帝老儿高兴了他们就又添了一笔政绩,于是灾情隐而不报,拖也要拖到夏税征收之后,便哪里还顾得上老百姓的死活,交不出来把你祖屋给拆了你也得赔上来! 至于那砸县衙烧县官宅子的暴乱之举,则是胤禔听了胤祉说的之后,让明珠派人特地去煽动的,为的就是要将这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朝堂之上的争吵又是愈演愈烈,比起前一回的胸有成竹,这一次胤禛微垂着头紧抿着唇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心里却是懊恼不已,从康熙下圣旨在直隶、山西、山东推行火耗归公之法开始,他就派了人在这三处盯着,就是怕有个意外,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出了事。 原本若是今年的夏季火耗能顺利征收上来,他这法子便是成了,那才是真正能让康熙对他另眼相待而他也能在户部站稳脚跟的开始,不曾想偏偏这么不凑巧的是山西发生灾荒,而山西巡抚又恰巧是胤礽的人,地方官为了抢政绩压着这事胤禛其实很能理解,但一旦最后事发就如如今这般这火耗归公的提议必然要遭到那帮子原本就不赞成此法的官员的强烈抨击,康熙也会不满会怀疑,他之前做的那些可就全白费了。 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赶在夏税开始征收前,让康熙知道灾情,如此他必然会下减免今年赋税的圣旨,到时候这火耗也一并减了,自然就不会闹得民怨沸腾。少了这一处火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其他地方没有再出岔子,他的提议就还是成功的。 但问题就在于,要让康熙知道灾情,就必然要牵涉到隐而不报的山西巡抚,如果是他自己找人上奏,依旧是那句话,他手上人脉不多,胤礽一查就能查到他头上去,如此他便要得罪太子爷,胤禛不想得罪胤礽,这是肯定的,要不当初他也不会故意去先与胤礽提了这火耗归公的法子,得到太子爷对此不感兴趣让他自己看着办的示意才去康熙面前表现。胤禛心里明白得很,他不是胤禔,身后没有半点支持的外戚势力,贸然跟胤礽对着干就是找死,他不过想得到康熙肯定想崭露头角而已,却也一点不想从此被太子爷给记挂惦记上,所以他找上了胤祉。 不直接去找胤禔,一是因为他与胤禔不熟,二是他也根本不想让胤禔知道他的目的,他的直觉告诉他胤禔一定不会帮他,所以他只能通过胤祉去和胤禔说,而胤祉则与他可谓是一拍即合,不为别的,胤祉想要的却是那山西巡抚的位置。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胤禔猜出来了真正托事与他的人是胤禛以及他的目的,而胤禔也确实不帮他,一直拖着事情,等到火耗征收开始,再私下落井下石找人煽动百姓情绪闹事,最后等到东窗事发瞒不住了,自有人上奏弹劾根本不用他动手。 当然胤祉是不在意的,反正不管怎样,山西巡抚倒台是倒定了就对了。 群臣之间的争议依旧是无休无止,徐乾学满脸得意正放声侃侃而谈,胤祉抬头见康熙蹙着眉显得很不耐烦一直在看手里的折子也根本没听他们说,赶紧抓着机会给了徐乾学一个眼色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乾学差点咬了舌头,就要冲口而出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怏怏泄了气,又随便说了两句便退回了队伍里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胤祉一点不乐见徐乾学在朝堂之上如此嚣张,更何况康熙也未必会高兴,关键是那巡抚之位还没到手呢! 徐乾学被他这么一瞪,自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又见康熙脸色不大好,赶紧也就敛了气势,不再说了。 心不在焉地康熙恍然间回过神见议论声竟然停了下来,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说,便挥了挥手,道:“这事容朕再想想,明日再议吧。” 朝会结束之后,胤礽看康熙脸色不大好,想了想还是去给他请了安。 闲聊过琐事之后,因为没有外人在,康熙便问起了他:“这火耗归公之事朝堂上也议论过很多回了,朕倒是从来没见你说过什么,你现在倒是与朕说说,就这事有何看法?” 对康熙的提问,胤礽倒并不意外,斟酌了片刻,便答道:“这事其中利弊厉害众朝臣也都分析争论了许多回,想必汗阿玛心中也有数,其实要依着儿臣来说,这法子是可行的,只是不能太操之过急了。” “如何说?” “儿臣想着,反对此事的人如此多,也许确实有不少人觉得这个法子不合适,但难保其中没有是为着自个私心的,汗阿玛也知道,归公的火耗最多也只有两钱,而之前那些油水捞的足的官员却有显然不止这个数,如今您要将之归公了,他们当然是不乐意,扯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为的也不过是劝动您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已,而就算如今您强令在三省试推此法,他们照样能折腾出各种意想不到之事从中阻扰,这一回的山西暴动,其一确实是因为火耗归公之法推行时没有考虑当地实际状况太过急功近利,其二却也说不准是有人借机煽动趁此兴风作浪使您有所顾虑,为的自然是希望您因此将之给取消了。” 其实胤禔这么做只是想让胤禛吃鳖而已,取不取消这法子也许明珠和他下头那些人比较看重,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的,而胤礽这么说,显然是故意说给康熙听的。 果然康熙听得眉头便锁得更紧了:“那依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汗阿玛若是有心要推举之法,便将之变通一下,以后归公火耗逢灾年减免,富年再按着减免的数额足额补发便是,又或者怕那些官员心中不满,也可灾年减免的火耗由国库出养廉银补上,到了富年再将收上来的火耗归还国库便是,如此即使遇上灾年,减了百姓负担又没少了那些官员分两,即是汗阿玛您对天下百官的承诺,又彰显了您体恤爱民之心,有何不好?” 这话便是说到康熙心坎里去了,而他想了片刻,终是叹了气:“这倒确实是个好法子,其实你说的这些朕心里都有数,只是因为火耗之事屡次三番闹腾不休,朕心里不安生啊……” 胤礽笑着劝道:“汗阿玛不用急,这事情慢慢来便是,试推期可以从一年延长至三年,儿臣想这三年里总会遇到各地有灾有富的情况,到时候便能真正看出这法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康熙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胤礽的手,感慨道:“到底还是你能替朕分忧。” 胤礽不再说,却是慢慢轻勾起了嘴角。 回毓庆宫后,索额图派了他孙子克宁来问胤礽那位山西巡抚还保不保,胤礽冷哂,道:“将爷的话当耳边风的奴才,爷还保他作甚。” 在康熙下旨在山西推行火耗归公之初,胤礽就叮嘱过那位山西巡抚,这一年里,山西境内无论发生了什么俱得详细上报与他,却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狗奴才为了争功连他都敢瞒着,这样的人,留着也只会是祸害,所以康熙会怎么处置他,胤礽已经全然是不打算管了。 克宁感受到了胤礽的怒气,不敢争辩,立马跪安溜了,虽然他与施世范名义上都是胤礽的伴读,但实际上他只是胤礽和索额图之间的传声筒,施世范才是真正被胤礽当做心腹的那个。 而施世范虽不是宗室八旗,却因为他是施琅儿子,又结交甚广,于胤礽反倒更加合用。 所以克宁退了下去,书房里就只剩下施世范一个在帮着胤礽磨着墨,顺便宽慰他:“太子爷倒也不用生气,一早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是个好事,不然以后他给您惹出更大的祸事岂不麻烦?” 胤礽没好气:“行了,别说他了,污了爷的耳。” “是,”施世范连忙应下,又有些好奇地问道:“爷,大贝勒这回算不算帮了您一回?” “他帮爷?”胤礽冷嗤:“笑话!他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说到底,他还是弄掉了爷的人。” “可他也没帮着四爷啊。” “他要是帮老四才当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胤禔有没有想过拉拢胤禛,其实施世范不提,胤礽自己也是有猜测过的,但要胤禔来说,在初听到胤祉所托之事的瞬间,脑子里也确实是闪现过这个念头的,只不过又立即被他给否定了,胤禛他,是养不熟的,否则以后被他反咬一口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然还有一个另一个原因就是,胤禔也很清楚,他若是当真帮了胤禛,他和胤礽的关系便也就到头了。 101、献策 以山西巡抚为首,被牵扯进强征火耗案的当地官员几乎都给革了职,又一个山西巡抚因为火耗这玩意儿倒台了,不同于之前穆尔赛案的贪字当头,这一回事情闹成这样却是因为官员的争功心切,尤其之后还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抓着把柄大做文章闹得沸沸扬扬,却未免更让康熙恼火。 然而不管朝堂上吵得如何激烈,康熙是铁了心要推火耗归公之法了,只是这一回试行的省份由原本的三省增加了山西、河南至五省,以三年为期,以后逐年往其他省推行,且俱依皇太子之提议,逢灾年减免,以国库库银补足,再逢富年补归国库,一应事宜由吏部并都察院负责监督运作。 本应当归属户部的事情最后却落到了吏部和都察院头上,户部只负责一个收银子发银子的活,剩下的监督考核审定全归了吏部都察院,不免让人觉得康熙是在表达对先前户部急功近利处事不周的不满,一时间那些持反对意见却又拗不过皇帝高压铁腕的官员朝臣,便也乐得看起了户部的笑话。 实则这火耗归公之策虽是户部提上来的,但因为已在朝中引起诸多争议,一时针对户部的蠢蠢欲动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让他们负责此事,避避风头也未尝不是好事。因而胤禛心里虽有不甘,到底也知道是他自己先前没有考虑周到思虑不够详尽,才会最后有了点为他人做嫁衣的意思,虽然他本没有错,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权当是教训了。 因为现任的山西巡抚被革了职,原甘肃巡抚叶穆济被调往山西补缺,虽然是平调,但是山西那富得流油的地方自然是比甘肃穷苦之地要强得多,而且经过这两次事情,康熙显然是更加对山西这一省巡抚上了心,做得好到时候三年任期一到十之八九是能调回京高升,马齐不就是个上好的例子嘛。 而这叶穆济便也是个与徐乾学走得近的,且通过他又搭上了三爷,先前他在甘肃的任期眼看着就要满了,私下里便托了徐乾学想让他帮着给谋个好差事,只是当时无论京中还是地方上都没有适合的职位,俩人正犯愁之时,胤禛便找上了胤祉说了山西的事情,之后俩人一拍即合。 胤祉自然也有他的考虑,当皇子的从小耳濡目染要说对那个位子没一点惦记那都是假的,就算皇太子深得君心,但康熙正值春秋鼎盛,少不得还有个好几十年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如今朝堂之上的势力,除了宗亲,却依旧是明索两派为大,眼下连佟家也一泻千里了,他不赶紧为自己谋划以后怕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所以看着胤禛在康熙面前争取表现他其实很乐见,若是能打破胤礽和胤禔之间的平衡就更好了,也所以他默许了徐乾学的献殷勤,通过他私下里拉拢到了一些人,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两个能帮自己做事的人。 且这一回,也终于是让胤祉如愿了。只是他有点想不明白,之前康熙让人提议这新任山西巡抚的人选,除了一个正好任期满了的叶穆济也有人提出过将广东巡抚朱弘祚给调去山西再令外放人去广东,而康熙也正犹豫,最后却是又一次被胤礽给说动还是留了朱弘祚在广东,胤祉的疑惑之处便在于胤礽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之前徐乾学遭人弹劾也是胤礽给压了下来,已经是第二次了,胤祉猜不透胤礽的用意,心中忐忑难安,思来想去最后便也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太子爷只是在针对那位广东巡抚呢。 去年南巡之时康熙本就有意将朱弘祚给调回京任左都御史,也是听了胤礽的一番话最后升迁了的那个是马齐,而朱弘祚被留任依旧在广东那地苦熬着,如今便也是第二回被太子爷挡了官运了。 “山西巡抚能倒下两个,便也能倒下第三个,一切都走着瞧吧。”胤禔在棋盘上重重扣下手中的棋子,笑着解惑与人听。 某些方面来说,他与胤礽其实是有十足的默契的,对他心中所想,便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这事到此,便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半个月后的某日,胤礽正陪着康熙在西暖阁里处理政事,本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胤禔相邀他明日出宫之事,不经意地抬眸间见康熙翻着手里的折子轻叹着气,脸上的神色似乎是透着些失望,胤礽看了有些好奇,便搁了笔,靠了过去问他:“汗阿玛,您在看什么?” 康熙递给他自己看,是胤禛上的关于解决八旗生计之策的折子。 “之前朕看你四弟他提出火耗归公之法虽然考虑得不周全,但也还算是挺有想法的,便叫了他想一想就这八旗生计问题有没有什么好的对策,结果他呈给朕的这个东西也委实是太泛泛而谈……” 便像是在敷衍他一般。 虽然康熙没说下去,但胤礽便也猜到了他这话的意思,那份折子上提到的东西,包括养育兵制、汉军出旗、酌增钱粮、屯垦开荒等等都不过是这么多年来的一些老生常谈,与其说这是胤禛自己的想法意见,倒更像是做的一份前人之策的总结而已,也难怪康熙会不满意。 胤礽看完,低头轻笑,道:“汗阿玛,四弟也才多大,能想到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康熙微愣了愣,随即微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没错,这样确实已经算很不错了……” 到底还是他的期望值太高了。 康熙的脸上依旧有着失望之色,胤禛这份折子虽然挑不出毛病,却并不出彩,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 康熙不仅是个自视甚高之人,对一众儿子也都有着过分的期望,对胤礽最是要求尽善尽美,最好就能尽如他所愿,完全由他揉捏出他心中完美皇太子的形象,而对其他的儿子,他却也是决计看不上资质平庸之辈的,俗话都说虎父无犬子,他生的儿子,怎么能泯灭于众人呢? 既要儿子们表现完美能堪大任,又要他们安分守己不争不抢,这也便是康熙心思里最为矛盾的地方。 而胤礽手里握着那份折子,想的却是以胤禛的资质,即使现在年岁还小,也不应当表现仅是如此才对,难不成他是因为先头火耗归公之事心有余悸,小心过了头了? 胤礽猜得没错,胤禛确实是有些捉摸不定康熙的心思了,也不明白他要自己写这个东西的目的,要知道八旗生计之难题是自老祖宗入关以来到如今几十年,都一直不曾找到良策根本解决的大问题,要他来说,虽然想法是有一些的,但有了前车之鉴,如今委实是不敢在康熙面前胡乱再说,所以思来想去最后便只呈上来这么一份中规中矩不出彩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东西。 先头的事情让胤禛明白,他每多往前走一步,等待他的都是无数未知的可能,即使他原本胸有成竹,事情却大可能不如他所预料的发展,与其如此,不如先放慢脚步跟在他人身后好了,反正,他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等。 胤礽道:“汗阿玛,关于这个,儿臣倒是有一些想法。” “哦?你说。” “其实儿臣想着这回关外屯垦一条原本也是个不错的点子,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收效胜微,根结便在于移回关外去的那些多是老幼而不能耕作者,又或是年壮而不谱耕作者,真正力能耕作的只占十之二三,甚至还有人受不了关外苦寒弃地逃回了京里,如此这点子当然是起不了作用,但若是能有宗亲贵戚愿为表率,亲身回关外去,一来是告诉那些回去屯田的旗民,让他们回去不代表就是皇上抛弃了他们,好让他们心里舒坦些能安生下来,二来也可监管这些人,教化规训,TJ过后至少那些年富力强的不至于连锄头都拿不起来,而这弃地潜逃回京之事便也可杜绝。” 康熙闻言无奈摇了摇头:“这话说得容易,但又有谁会愿意去……” 去关外,回盛京,除非短期的任职,其余那都是被流放之人名声也不好听,京里荣华富贵享不尽,有哪个王公贵戚的肯主动做这个表率回关外去然后一辈子回不来?所以胤礽这话听在康熙耳朵里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胤礽自然知道康熙在想什么,心说着其实有一个人挺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他汗阿玛舍不舍得了。 “愿不愿去没问过也未必知道,汗阿玛何不让人先透点风声出去,看看下头那些人的反应,也许会有人主动请缨也未可知呢?” “……”康熙蹙起眉,想了片刻,道:“这事……其实倒也可以一试。” 102、邀约 一大早,东头所的马车就停在了毓庆宫门口,胤礽才出门就看到胤禔正站在车边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时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不是说了城外园子里见的吗?做什么要跑毓庆宫门口来等?” 胤禔笑了笑:“怕太子爷又落跑了。” 还真好意思说,第一次是胤禔先失约,上一回倒确实是胤礽给忘了,所以这一回,胤禔干脆便一大早就来了毓庆宫里守着,这样太子爷总不会又跑了吧。 胤礽伸出手示意何玉柱扶自己上车,何玉柱正要上前,却被胤禔抢先了一步,只见他微弯下腰伸出了个胳膊,笑眯眯地看着胤礽等着他反应,胤礽懒懒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伸手搭了上去,踩着匍匐在地的小太监的背,上了车去。 于是俩人便乘着同一样车出了宫直奔外城茶园子而去。 一路上,胤禔看胤礽精神不大好,懒洋洋地靠在车上假寐,好奇问他:“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大早的就没有精神?” “看书看晚了。” 胤礽对书本的执念是胤禔所无法理解的,而且他看的书还杂,那些奇谈札记,西洋典籍一样都不放过,当然都是背着康熙看的,胤禔也是有一回去毓庆宫刚巧看到才知道原来胤礽口味这么杂。 当然以他自个私下里偷看金瓶梅这样的书做消遣行径来看,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说胤礽。 康熙出外巡视畿甸去了,没个四五日回不来,所以胤禔才会挑了这个日子邀胤礽出宫,为什么出宫,出宫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问题便都不会有人再问,他那些蠢蠢欲动了许久的小心思便也终于是时候付诸行动了。 俩人依旧是先去了四宜园听戏,而其实兴致盎然认真在听的只有胤礽一个,胤禔从头到尾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给他斟茶递点心,一边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服太子爷。 一出戏了了,胤礽转过头看他:“你到底是来看戏的,还是来看爷的?” “你比戏好看,比台上那些旦角还好看。” “……” 已经十七岁了的皇太子不但生得面如冠玉,丰神毓秀,且顾盼生辉,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胤礽从来就知道自己如何,却也颇为自得,只是让胤禔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说出这样多少带了些暧昧之色的话语,多少还是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见胤礽转开了眼,胤禔在心里暗笑了笑,果然这一招对付太子爷是最合用的。 响午时分,在胤禔的提议下,俩人回内城挑了间酒楼用午膳。胤礽选的是二楼能看得到街景的雅间,俩人临窗而坐,一桌子好酒好菜很快上了来,没有其他人扰着,推杯换盏,一时倒也惬意。 胤礽手里晃着酒杯,目光掠过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又投向远方起伏的群山,雾霭缭绕下倒有也还有几分意境。 胤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顺势说道:“我有间别庄,就在那个方向,靠着山脚下,你要不要去看看。” 胤礽慢慢移回目光,睨了他一眼:“这才是你今日邀爷出来的意图?” “太子爷说呢?” “先邀爷去你庄子上看看,然后再留下用晚膳,最后干脆留宿,对吗?” 胤禔半点不觉尴尬地陪笑:“太子爷果然英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 反正康熙不在京里,他们怎么胡闹也没人管,所以先把太子爷拐出宫,然后哄去庄子上,之后再要怎样,便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而他的这些明晃晃摆在脸上的心思胤礽自然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撇了撇嘴,问道:“你哪来的别庄?” “我额涅的嫁妆,我成亲之后就交到了我手里。” 有娘疼的就是好,胤礽心里有些酸,便道:“爷考虑考虑吧。” 胤禔乐颠颠地给他空了的酒杯又斟满,心知太子爷这么说便也就是答应了。 胤礽漫不经心地目光便议回了窗外去,落在街对面那间玉器铺子门口,却是突然愣住了。 胤禔微皱了皱眉,也看了下去,玉器铺门口停着辆马车,车子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一身富贵装扮的中年贵妇,身后还跟着个是十五六岁大的姑娘。 胤禔见胤礽视线一直落在那姑娘身上,怔怔看着,眼神里透着些复杂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随口调侃道:“太子爷是看人家姑娘漂亮,眼睛都移不开了吗?” “她是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瓜尔佳氏!胤禔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胤礽说的是他前世的太子妃,这便又看过去,那正往铺子里走的姑娘仔细瞧着,还当真就是那位太子妃弟媳了,也难怪胤礽是这个反应。 胤礽端起酒抿了一口,又叹了叹气:“太子妃与我一直都没多少感情,我对她不好,所以后来她怨我恨我也是应当的,最后到底还是我连累她了。” 胤禔心中一沉,这似乎还是胤礽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犹豫了片刻,他安慰他道:“你也别这么说,好歹之前她那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不也是你给的。” 胤礽自嘲:“那是我给的吗?从头到尾都是皇上给的吧。” “……” 选瓜尔佳氏为他福晋的是康熙,册封他为太子妃的也是康熙,似乎确实与胤礽这位太子爷没多少干系。 “你大婚的时候,皇上就跟我提过,明年太子妃就会过门,人选也差不多定了。”胤礽说着又冲下头努了努嘴:“依旧是这位。” 其实自二十三年第一次南巡,石文炳被升为正白旗汉军都统,康熙单独召见他起便有了将他的女儿许配给胤礽的意图,而这些胤礽自己自然也是一早就心中有数的。 “瓜尔佳氏挺好,温柔又漂亮,你别不乐意。”胤禔心里其实有些酸,却依旧得说这话宽慰他。 胤礽嘲道:“原本那位伊尔根觉罗氏大嫂也温柔又漂亮呢,你不照旧一早就把人阿玛弄到丢官流放,还硬是把老三的媳妇给抢了去。” “这不一样啊,石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吧。” “可太子妃不能给我生个嫡子出来。”胤礽将酒倒进肚子里,虽然这话有些自欺欺人,但也许当初他有个嫡子在,康熙会多考虑考虑也说不定了。 “那倒也是……”胤禔也怀疑若是胤礽有嫡子,康熙指不定会学明太祖,那就彻底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只是那样的前提便是胤礽必须得先死,康熙未必舍得,可若他当真有这个意向,胤禔相信面前这位太子爷十之八九会自己先弄死自己以保全子孙后代。 当然这些都是揣测而已,且不说康熙学不学明太祖得两说,胤礽压根就没有嫡子嘛。 胤礽伸出手指朝着胤禔勾了勾,微眯起了双眸,因为微醺双脸衬着红晕,带着几分魅惑,与方才回忆往事时的失落样完全判若两人,在胤禔还没回过神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这副样子时胤礽便已经勾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了过去。 一杯酒倒进自己嘴里又贴过去往胤禔嘴里送,胤禔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客为主,狠狠咬住了他的唇,勾着他的舌亲密地缠绵吮吸起来,酒香在俩人嘴里极尽蔓延开来。 直到呼吸不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胤禔舔着胤礽的嘴唇,笑问:“太子爷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了?” “你不喜欢?” “求之不得。” 胤禔覆上去,想要再来一次,胤礽却突然推开了他,毫无预兆的,外头原本还晴朗着的天突然下起了了大雨。 胤礽往窗外看去,瓜尔佳氏和她母亲已经买完了东西,正为难地站在店铺门外屋檐下,应该是没有带伞,雨太大了,连车也上不去。 胤礽只稍犹豫了一下,就把门口守着的何玉柱喊了进来:“给楼下对面玉器铺子门口的姑娘送把伞过去。” 何玉柱有些困惑,却也不好过问,胤礽怎么交代便怎么去做了。 半刻钟后,接了伞的瓜尔佳氏抬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胤礽冲她勾了勾嘴角,而对方脸一红,立刻低下了头,撑着伞与她母亲一块上车走了。 胤禔看着便忍不住酸胤礽:“太子爷这辈子倒当真是懂得怜香惜玉,人还没娶进门就上赶着体贴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胤礽淡淡说道。 小半个时辰过后雨便停了,胤禔看胤礽已经有喝醉的趋势,毫无形象地靠在自己身上,笑着搂紧他的肩膀,嘴唇贴到了耳边压低了声音:“太子爷,去吗?” “去哪里。” “别庄。” 胤礽痴痴一笑:“带路。” 胤禔心中一乐,揽着他站了起来,俩人下了楼就要上车离开,方顺突然凑上来小声禀报胤禔:“爷,方才宫里派人来说福晋有喜了。” 胤禔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说是福晋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子了。” 胤禔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狂喜,胤礽靠在车边看着他,最后勾起了嘴角,吩咐何玉柱:“回宫吧。” 103、意外 康熙听了胤礽说的,试着让人放了有意指派宗亲贵戚回关外总领八旗回归屯垦之事的风声出了去,原也没有指望真的有人乐意去,却不曾想才不过三天,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自动请缨了。 而这自己站出来表示愿与康熙分忧的人便是佟国维。 佟国维虽然不是宗亲,但却是康熙母家外戚,康熙的亲舅舅,分量也算得上是十足了。而佟国维会主动请缨无非是因为受先前事情影响,他现在身上无官无爵在家里休养,虽然康熙没说什么也许再过个几年指不定还会再给他机会,但外头那些人难免传得不好听。 所谓众口铄金,而且确实他的亲兄长佟国纲是因他而死,他自己心里也有愧疚。此去关外,即是他为了向康熙表示恕罪的方式,同样如此一来也当真是在替康熙分忧了,康熙必定会记在心里,也许他自己年纪大了这辈子没指望再回来,但他的几个儿子日后也还要在朝为官做人,他总得替他们考虑一二的。 康熙听了他的请求,虽然惊讶却也并不意外,面上做做样子挽留一番便也就准了,下了旨,半个月之后,佟国维就收拾好家当,上路出发去了黑龙江。 毓庆宫里,胤礽收到消息时正一个人悠闲地在打着棋谱,听了下人禀报挥挥手就让人退了下去,佟国维会这么做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心思并不难猜,加上他之前让已经袭了佟国纲的一等公爵位的鄂伦岱从旁拾掇劝说,这事便也就成了。 佟国维走了,这辈子怕就是只能老死关外了,而他的几个儿子,现在都也还不成势,已经不值得胤礽再费功夫对付了。 另一边,大福晋怀孕了,康熙知道后也高兴不已,怎么说他这也是第一次要做玛法了,当下就赏了不少东西下去,继而又想到胤礽的婚事,既然人选已经定下了,便也不想再拖到两年后大选再指婚了,心想着干脆现在指婚,明年过门,也许后年他就可以抱上嫡孙了呢? 于是趁热打铁,这就下了指婚圣旨,将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指于胤礽为嫡福晋,并命钦天监择吉日,内务府礼部准备一应婚礼事宜。 与此同时,十五阿哥胤禨的百日宴也很快就到了,借着这个名头胤礽又送了不少好东西去承乾宫,百日宴那日也是早早就去了承乾宫看小弟弟。 胤礽是众皇子中到的早的,因为康熙也在便不用太避讳,与赫舍里氏及其他后宫主子问候过后便凑了上去逗弄悠车里正睁着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玩着手里木偶的小阿哥。 胤禨见到这个时常来看自己的哥哥很是高兴,伸出了手嘴里咿呀咿呀地就要胤礽抱,胤礽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满脸笑意没有反对,就把胤禨给抱了起来,坐到了一旁去给他喂糕点。 赫舍里氏笑着与康熙说道:“十五手里的木偶也是太子爷送的,小十五可喜欢他太子哥哥了,每回他太子哥哥来看他都高兴得不得了。” 康熙很欣慰地看着胤礽小心翼翼地给胤禨喂糕点,也顺势打趣道:“保成也是大人了,再过个一两年自己便也要当阿玛了。” 一众后宫娘娘们陪着笑。 胤礽嘴角微抽,康熙最近似乎想孙子,尤其是嫡孙,想得有些疯魔了…… 很快其他人便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与康熙请过安之后就一块围着小十五逗弄起来,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阿哥,便是左边捏一下,右边戳一下,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把当初众位哥哥们对他们做的都报复到了这个新弟弟身上去。 胤礽看着小十五被欺负得泪眼汪汪,无奈之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之前欺负这些人狠了些,他们见自己喜欢小十五才故意回报到他身上去呢? 赫舍里氏倒是一直乐呵呵的,康熙却是有些看不下眼了,呵斥了没规矩的几个,终于是把小十五给从魔爪中救了出来。 之后一场百日宴进行得也算其乐融融,胤礽趁着康熙与人说话的功夫,低声问身边坐着的胤禔:“你怎么没把大嫂带来?” “她身子不适,就没有来凑这个热闹。”胤禔说着顿了一下,又看了胤礽一眼,稍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保成,那天的事情,你没生气吧?” 胤礽眨眨眼,有些莫名:“你说哪天?” “出宫那天啊……” 那日原本他的拐带计划都成功了,结果因为一个他媳妇怀孕的消息彻底搅合了,然后他一时高兴便也忘了形,事后想起来,自己当着胤礽的面表现得那么欣喜若狂,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大概胤礽心里会不好想吧,只是过后这近半个月又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也没时间跟他解释,所以今日出门前他便一直想着要跟胤礽说清楚,结果胤礽却似乎……并不在意。 “哦,那个啊,我知道你跟汗阿玛一样,可以理解。” “啊?” 一个是想嫡子想得疯魔,一个是想嫡孙想得疯魔,胤礽勾起嘴角,趁旁人不注意,贴到胤禔耳边,低声道:“你不会如愿的。” 他只是有预感,大福晋这一胎,生出来的十之八九还是个丫头片子。 胤禔微皱起眉,刚想要问,胤礽便对着他的耳朵轻吹了吹气,就像是在挑逗他一般,然后便又若无其事地退了回去,继续喝酒。 胤禔一时有些晕乎,方才想说的话一下吞回肚子里,而后便做了罢。 酒过三巡,胤礽见胤祉一直心不在焉,又冲胤禔努了努嘴:“他怎么了?” “送亲的事情,他着急。” 因为荣宪下个月就要嫁了,之前胤禔答应过胤祉让他把这送亲的差事顶去,如今事到临头了,胤祉便是越发心绪不宁,今日见了胤禔免不得又提醒他,胤禔实在觉得有些无奈,便宽慰了他几句保证了这事一定成,这才没有被他给缠上。 胤礽看着胤祉乐呵呵地一笑,送姐姐去嫁情人,这种滋味,怕是很不好受吧。 酒宴结束之后,众人便也各自散了各回各处去,胤礽最后抱着小十五啃了两下,心满意足地离开。 从承乾宫里出来,胤礽见胤禔一直跟着自己身后,问他:“贝勒爷你似乎与爷不是一道的吧,你不是该走那边吗?” 胤禔道:“保成,你真的没有生气?” 胤礽反问:“爷为什么要生气?” “……” 胤礽摇了摇头,又问道:“那我问你,你这么想要个嫡子,到底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儿子还是想增加筹码?” 胤禔一愣,嘴唇动了动,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胤礽嘴角勾起,这一次笑意里便带上了几分嘲讽:“所以,你觉得爷值得生气吗?” 胤礽懒得再理他,转身便走了。 而他才回到毓庆宫,乾清宫里便来了通传,说是皇上叫他赶紧去一趟,有急事。 胤礽不明所以,也不敢耽搁连忙就去了,一路上想着方才不还好好的么,这么火急火燎地叫他过去,会是什么事? 乾清宫西暖阁里,康熙正连连唉声叹气,见了胤礽更是满脸愧疚,胤礽越发莫名,问道:“汗阿玛,发生什么事了?” 康熙道:“方才宫外送来消息,朕给你定下的太子妃,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昨夜突然病重,已经去了。” “……” 胤礽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瓜尔佳氏死了?! “当真?!” 康熙见胤礽反应如此大,更觉愧疚,点了点头,同时又不免有些庆幸,幸好还没过门:“朕已经下了旨厚葬她,之前的指婚也就只能作罢了,这事看来还是急不得,等过个两年,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吧。” “……”胤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是谢了恩,心里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二十九年的秋天,荣宪公主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郡王世子乌尔衮。 因为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月,而大福晋又刚有了身子,于是也没等胤禔称病,康熙便很体贴地把送亲的差事给转交到了胤祉手里。 胤祉自然乐意,这便怀着不为人知的复杂心思,送了姐姐出塞外去。 而乌尔衮也早早就率了迎亲的队伍到古北口之外处迎接。 萧瑟的秋风中,胤祉只一眼,便看到了那高骑在汗血马上目光如炬的男子,四目相接时,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夹杂着苦涩的欣喜。 时隔两年,他们再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乌尔衮率一众蒙古迎亲兵卫下马,上前在胤祉面前单膝跪了下去请安,胤祉无奈笑了笑:“世子爷有礼了,请起吧。” 乌尔衮谢过慢慢站起了身,目光悄悄上移,落在胤祉腰间挂着的当初他离京之时送与他的挂饰玉佩,双眸不由得一紧,眼眶微红。 那个时候他说的那句‘三阿哥,等日后奴才再回到您身边时,您再将这个还给奴才吧’,到如今想来,竟是分外叫人唏嘘。 “还请三阿哥随奴才回巴林部,喝一杯喜酒。” 胤祉淡淡道:“烦请世子爷带路。” ——卷二·岁月峥嵘·完—— 卷三:风起云涌 104、活佛 三十年春天,为了调解喀尔喀蒙古各部之间的矛盾,消除噶尔丹叛乱带来的恶劣影响,康熙于塞外多伦诺尔召集喀尔喀蒙古左右翼、内蒙古四十九旗王公贵族举行会盟。 前三日各种召见、封赏、加爵、编旗、赐宴,康熙日日周旋于一众蒙古王公中忙得不得开交,而胤禔和胤礽两个则带着同来的一众弟弟们出外遛马打猎,却是惬意无比。 正值春日草长莺飞之时,青山碧水、蓝天如洗,草原上的风景也是格外动人,所以即使要带着一群尾巴,胤礽也很乐得出来走了一走。 纵马上了山坡顶上,胤礽深吸了口气,见远处一轮红日高悬,嘴角浮上了笑意。胤禔跟上来,见他这般模样,笑问:“太子爷似乎心情很好?” “在这里比在京里舒坦多了。” “因为京里闷?” “你说京里哪能看到这样的景色?”除了灰蒙蒙的天便再难见其它。 “哈,太子爷这算是在伤春悲秋吗?” 胤礽懒得理他的调笑,视线四处扫过,落在前头山坡上同样拉了马立在那里看风景一动不动的胤祉身上,微抬起下颚,指了指那个方向,道:“伤春悲秋的该是那个才对吧。” 胤禔笑道:“不用理他,自从送了荣宪去巴林部他这几个月不一直都那样,一副苦大仇深脸,何况这回那位世子爷也没来,见不着自然失落。” 胤禔说着突然又很庆幸,虽然胤礽对他总是若即若离,但至少,他能日日见到他,这么算起来便其实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俩人说话间,身边的几个小阿哥正吵着要赛马,胤俄大声嚷道:“每回都说赛马,赢了也没奖励,输了也没惩罚,没意思。” 然后便有人问:“那你想要什么啊?” “至少得有个争头吧,若是汗阿玛让我们打猎,猎得多的还有赏赐呢!” 这话也有些道理,比来比去的没有能争的东西,就算赢了似乎也没多大的意思。 胤礽听得有些好笑,又闻说话声停下了下来,侧过头却见一众弟弟们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嘴角不由得微抽,难不成还要他来给他们奖励? 胤禔顺势撞了撞他的胳膊,道:“你就随便给他们点东西吧?” “我身上没有带东西。” “昨日皇上赐你的蒙古短刀呢?” 众弟弟们赶紧点头,眼巴巴地瞧着,胤礽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是一早打上了他那刀的主意。 刀是御赐的,不同于普通那些,刀柄是象牙制的还嵌了罕见的夜明珠,刀锋犀利削铁如泥,是昨日车臣汗王进贡给康熙的,当时他们几个都在,看过之后俱是爱不释手,而康熙二话不说,见胤礽喜欢就赐给了他,至于其他儿子,除了吞吞口水艳羡一番也就只能暗叹没太子爷好命了。 于是这会儿胤礽若不答应未免显得小气,便也只能点了头,道:“行,你们以这里为起点往下冲,到前头河边,第一个到的为胜,我便把那刀赏给他。” 既然太子爷下了指使,于是连本没有兴致的胤祉也被叫了来,一众人上马排成一列,在胤禔的挥手示意下,一齐冲了下去。 胤礽转头狠狠剜胤禔一眼,胤禔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的,实在是胤禟一直缠着我要我答应,我这才不得不帮他们说。” “好人全都给你做了,你倒是真无辜。”胤礽冷嘲。 事实上想要他的刀的只有胤禟和胤俄两个,胤佑脚不好使明显是跑不过的,其他几个虽然喜欢那刀但也不会没眼色到去抢太子爷的,便都不着痕迹地刻意放慢了速度,于是最后反倒是最小的两个一马当先齐头并进又互不相让,同时到达了河边。 可刀却只有一把。 让其他人来评说,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确实是同时到达的,而他们也实在不想沾惹这两个小霸王弟弟。 问胤礽,太子爷但笑不语,只道:“你们自己定个输赢吧。” 于是俩人一言不合,便扑到一块扭打了起来。 众人见怪不怪,反正这两见了面就打,打一打感情更好,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有胤禔一个看着频频皱眉。 胤禟身体胖力气大,胤俄瘦得跟只猴似的手脚却灵活,打起架来也不分上下,胤禔见再闹下去便没法收拾了怎么说他是大哥总得管一管的,这便要叫人上去拉,而小孩子打架是不分轻重的,胤俄顺手一推,胤禟脚踩到石头没站稳就跌了下去,正好脚边的杂草下头是个泥滩,这下可好,整个成了个大花脸,浑身都污透了,于是便一个放声嚎啕,一个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太丢脸了,这会儿胤礽也看不过眼了,叫了侍卫来,把胤禟抱起来送回了营地去。 回去后胤礽也回了自己的营帐里换了身衣服,正想着要去与康熙禀报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就听何玉柱道:“皇上刚召见完哲布尊丹巴活佛,这会儿正在小憩,爷您看是不是一会儿再去?” “那便算了,皇上与活佛都说什么了知道吗?” 何玉柱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皇上请了活佛一会儿晚宴的时候,给几位爷您们看面相,奴才听人说这哲布尊丹巴活佛是释迦牟尼佛座下的比丘弟子转世,一双眼睛能通灵,一眼就能看透一人的过去以后,皇上这才请了他给爷您和其他爷看面相。” 胤礽闻言撇了撇嘴,真假谁知呢,不过就算他真能看得透,到了康熙面前也未必会说真话吧。 哲布尊丹巴活佛……不比漠南四十九旗蒙古王公,这喀尔喀部落的活佛与汗王俱是第一次得见圣颜,对朝廷之事知之胜少,他这位皇太子叫什么名字,排行第几,多少岁,是何相貌,怕是一概不知,且他们昨日才到这里,康熙也还没有在众人面前正式介绍过他的身份。 思及此,胤礽轻勾起了嘴角,吩咐何玉柱:“派人去帮爷做件事。” 入夜之后,康熙在皇帐内设宴款待哲布尊丹巴活佛与众蒙古王公,酒过三巡后,便叫了一众皇子前去。 几人进去之后,康熙也不让他们见礼,只叫他们站成一排别动,然后便笑着冲活佛示意。 活佛站起身,手里转动着佛珠,慢慢踱到了胤礽几个面前。 在场的这些人先前也差不多都收到了消息,便也不觉奇怪,一众蒙古王公各怀心思虎视眈眈地看着,众皇子面色平静保持着良好的皇子威仪,至于心里头在想些什么,那便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当然还有一个例外的,胤禟从进门起就没站直过,一直在抓耳挠腮,样子似乎有些痛苦,身边的胤禩暗暗扯了几下他的袖子,见他仍是那般,最后便也就懒得管他了。 活佛冲着众皇子行过佛礼,从最右边站着的胤禔开始,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眼里便露出了一丝诧异,随即很快又恢复镇定,走到了胤礽面前,这一看更是有些错愕了,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 胤礽不动声色地直直回视着他,眼里平静无波,嘴角却勾着一抹似是而非不易察觉地浅笑,活佛看着心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只觉得很有些不舒服。 最后他转动了一下手里的佛珠,走向了下面的胤祉。 及到胤禛,活佛顿了一下,瞳孔微缩,似又陷入沉思中。胤禛也是面无表情,似是淡然,心想着皇上安排这样的事情多半是冲着太子爷去的,他们不过都是来作陪的,便也就无所谓了。 将几人都看了一遍之后,活佛心中暗叹不止,皇帝的儿子个个气势强于常人原不稀奇,只是这些人中,竟有两个是周身有真龙之气的,此消彼长,最后到底是哪一边被吞没,眼下还当真是不好说,而更让他诧异的是,众皇子中有俩人命格复杂,似是被改动过一般,却是连他也看不透彻了。 康熙问道:“活佛以为如何?” 这些事情当然是不能说与皇帝听的,哲布尊丹巴活佛思忖着先头出营帐的时候,听到的那两个小太监低声议论的话,又看了胤礽和胤禛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皇太子排行第七,也不过才十五不到,却沉稳内敛,又在众皇子中最肖似皇上,深得皇上宠幸。 十五不到,容貌最肖似皇上,沉稳内敛…… 于是他走到了胤禛身边,对康熙道:“此子印堂饱满,眼神如炬,肖似陛下,却又形容淡然,张弛有度,周身自成气势,实乃人中之龙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康熙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睛当即就冷了下来,眉却微蹙了起来,站着的几个脸色俱是古古怪怪,尤其胤禛尴尬地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算了,然后便也感觉到了康熙带着冷意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对面前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活佛便是恨得牙儿痒。 胤礽垂下眼,嘴角的弧度却似又弯上去了一些。 肖似陛下,人中之龙,可惜却搞错了对象。 这话要是对着胤礽说,那便是皆大欢喜,但是说得不是皇太子而是其他皇子……于是这会儿不但康熙明显是不悦了,一众蒙古王公更是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活佛眼见着众人的反应,也觉出了不对劲,正想着要如何补救,一边的胤禟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耳朵跌到地上就打起了滚,众人吓了一跳,这一看过去,却见他耳朵里正流出血来,骇人之极。 105、做戏 胤禟被人抱回了营帐里去,经太医诊治,倒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毛病,就是先头与胤俄打架的时候跌进泥潭里水蛭进了耳朵,起先他自己也没察觉,后来是越来越痒才受不了了,然后因为他叫得太惨又出了血才比较骇人而已。 康熙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对罪魁祸首胤俄倒是没说什么,却是转而教训起了胤礽:“你是怎么带弟弟的?朕让你看着他们怎么就一下没注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怂恿他们赛马就算了见着他们要打架了也不拉,什么叫‘你们自己定个输赢’,你是还嫌他们不够闹腾非要打起来才高兴是不是?你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也这么胡闹!” 胤礽抿唇不语,心里却颇为不屑,知道康熙是因为先头活佛的事情心里不痛快借题发挥,便也由着他说,反正康熙现在嘴上说的是他,心里真正有了根刺的那个却是胤禛,所以挨一顿训而已,他其实压根不在乎。 “汗阿玛,不是那……” “你闭嘴!”胤禔才想说话,康熙又转向他,训道:“还有你也是!你是老大连带几个弟弟都带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胡闹!” 胤禔无语,算了,平白无故做什么找骂挨。 被训斥了一顿的胤礽两个灰头土脸地回了去,出了皇帐,胤礽一眼斜到胤禔身上:“你那么多事做什么?” “你别不识好人心,我本也是想帮你解释……” “没事找事。”胤礽却并不领他的情。 胤禔无奈只得岔开了话,压低了声音笑问他:“太子爷,活佛,是你故意的吧?” “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胤礽丢下这句抬脚就走,身后胤禔却又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你就不怕也许有一天他会觉得今日那些话都是天意吗?” 胤礽的脚步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顿道:“爷自然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胤礽走远了,胤禔却轻勾起了嘴角,太子爷这回,似乎很有自信呢? 不管今日的事情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胤礽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回去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大早起来,见天气晴好便又把昨日康熙说的不许胡闹的话丢在了脑后,叫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去前头的山林里打猎。 当然这回他是不打算再带那些只会惹麻烦的小鬼去了。 出了营帐,眼见着前头雅尔江阿也正从自己住的帐篷里出来,急匆匆地朝另一边走去,却似乎是没看到他,倒还是胤礽先喊了他,对方这才回过神,忙上来给他请安。 “你这一大早的是准备去哪里呢?” “回爷的话,去看九爷。” 胤礽嗤道:“你对爷这个九弟倒还真是上心。” 昨日胤禟那里围的人太多康熙也在雅尔江阿便只能远远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个究竟,所以今日是一大早起来就想过去问候了,没想到半道上却又撞上了胤礽。 “奴才听人说九爷身子不适,便想去问候一下而已。” “爷正准备去前头山林打猎,你去吗?” 雅尔江阿闻言稍一犹豫,又点了头,胤礽却突然笑了:“算了,你跟着爷去也是心思不定,既然想去看九弟就去吧。” “爷,奴才……” 雅尔江阿有些难为情想解释,胤礽挥挥手打断了他,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侍卫走了。 能打猎的林子就在他们昨日赛马的山坡前头,也不算大,更没有什么值得打的猎物,能猎到几只山鸡野兔就很不错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胤礽本就是为了出来舒展舒展筋骨的好心情,更何况也还有意外之喜,在看到前头百步处匍匐着的那头花色漂亮的豹子时,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笑意。 取箭,搭弦,瞄准,射出,姿态优雅,几乎一气呵成。 却可惜被人抢先了先,另一支箭先一步钉进了那豹子的脑门处,将之毙了命。 胤礽的箭堪堪擦过,钉在了前头的树桩上。 被人抢了猎物的胤礽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前边树林里马蹄声渐进,来人在看到胤礽时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反应过来后,迅速下了马,跪了下去请罪:“奴才不知这豹子是太子爷看中的猎物,动了太子爷的东西,奴才该死,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打量了一眼那人,见只是个普通的八旗兵,撇了撇嘴,拉着马转身便走了。 跪在地上的人却是满身冷汗。 因为明日要在蒙古人面前举行大阅,康熙这次带来的人非常多,这些八旗子弟这两日闲来无事也会邀着一块去外打猎赛马,胤礽自然知道,虽然猎物被人抢了他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好因这个与人计较,到底便也就算了。 不过却也再没了打猎的心情,出了林子便准备回营地去。 路过昨日那个山坡,远远瞧见那位哲布尊丹巴活佛一个人在坡顶之上,朝着西边的方向虔诚地一跪三叩首,吹起的风鼓噪着他臧红的僧袍,而他却半点不为所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胤礽一时好奇,拉马停了下来,静静看着,风吹起的沙子有些迷了他的眼。 过了许久,那活佛才停下动作,下了山坡,慢慢朝着胤礽走了过来,行了佛礼。 胤礽下了马,双手合什也回了礼。 “殿下可是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胤礽笑着反问:“活佛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是我糊涂了,殿下周身都是贵气,又岂是常人可比。” 胤礽眼里的笑意越甚:“活佛原非世俗之人,如今却也学会这些圆滑之语了吗?” 对方并不介意他语气里的嘲讽,慢慢转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念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还望殿下好自为知。” 胤礽一愣,回过神时对方便已经走远了。 回到营地时已是将近响午时分,胤禔就在营地门口,见到他回来很高兴地迎了上来:“太子爷,你去哪了?我找你一个早上了。” 不动则不伤。 活佛的话蓦地又闯进了脑子里,胤礽怔怔看着面前眼里略带疑惑更多是笑意的人,双手渐渐拉紧了手里的缰绳。 “保成?” 胤礽跳下马,叫人将马拉了走,冷淡道:“去山林子里转了一圈,看没什么可打的,就回了来。” “你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呢?” 胤礽皱起眉:“你没事做吗?明日要大阅,你好歹也去准备一下吧。” “那个你放心啦,我总不会给你丢人。” 胤礽突然不想听他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了,抬脚就往营地里头走,胤禔不明白他突然又生得什么气,忙跟了上去,正要问清楚,忽闻一阵挥鞭声夹杂着喝骂声传来,俩人同时看过去,却见是个黄带子的宗室阿哥正在抽人。 跪在地上的人咬紧了牙一言不发,背上却已经是血迹斑斑,胤礽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方才在山林里抢了他猎物的那个八旗兵。 抽人的那个背对着他们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太子爷的东西也是你敢抢的!看爷不抽死你!不去了你半条狗命你还记不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胤禔诧异地转头看胤礽,却见他挑起嘴角,眼里全是嘲讽之色。 俩人在旁看了一阵,胤禔低声问他:“那个似乎是在帮你出气,你不过去问问?” “安亲王府的十九阿哥务尔占,”胤礽嗤道:“他把爷当什么了。” 话说完,胤礽便不再管,转身走了。 安亲王府,有岳端一个就够了,沾惹太多只会弄到一身腥,偏偏就有人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贴上来。 胤禔又看了一眼那盛气凌人挥着鞭子的务尔占,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别抽了,再抽你这奴才就真没命了。” 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响起,务尔占握着鞭子的手顿了一下,一旁的营帐后面拐出个人,嘴角衔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看着他,却是八阿哥胤禩。 胤禩见务尔占看到他颇为意外,笑着扬起了下颚:“太子二哥已经走了。” 务尔占诧异地转过身,果然胤礽早就没了人影。 “啧啧……”胤禩围着那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转了两圈,道:“你下手可真够狠的,就算你这家奴抢了太子爷的东西,也犯不着这么往死里抽吧。” 务尔占忙先给胤禩请了安,才道:“他做错了事,得罪了太子爷,奴才抽他是应该的。” 胤禩微撇了撇嘴:“务尔占,你这么做,到底是在向太子爷投诚呢?还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太子爷是个跋扈不近人情之人?” 被胤禩这么一说,务尔占不由得愕然,他还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胤禩又笑了,目光在他手里的鞭子上流连了一圈,道:“看你这反应,那就是前者了,可惜啊,若是让太子爷来评说你方才的表现,怕也只会觉得你这抽鞭子的功夫还不错。” “八爷,奴才……” “他看不上你的,你做这么一出戏不过是苦了自己奴才而已,你的投诚根本入不了太子二哥的眼,不如,你考虑考虑爷如何?” 106、大阅 一大早,胤礽穿戴整齐才要出门去给康熙请安,就被人给堵在了营帐门口。 因为之后要进行大阅,胤禔已经换了一身戎装,身披铠甲显得很威风,不过与他这会儿脸上的郁闷和兴师问罪之态却有些格格不入就是了。 胤礽见他堵在门口不肯走,外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也不愿将事情闹大了传康熙耳里不好想,便退回了营帐里头去,胤禔自然是跟了进去。 人都让胤礽挥退了,营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胤禔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不理人了?我没有得罪你吧?” 从昨日胤礽回营地起就没再搭理过胤禔,后来他去康熙那里请安陪康熙用膳胤禔也不好一直缠着就算了,再之后入夜了胤礽才回了自己帐篷,胤禔来求见,得到的回答却又是太子爷已经睡下了,于是胤禔回去想了一整晚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胤礽不高兴,这便一大早就堵上门来了。 胤礽看他眼圈底下一片乌青,眼里全是不解甚至还带上了些委屈看着自己,沉默了一阵,最后叹了口气:“你过来。” 胤禔走上前,被胤礽按坐在了椅子里。 在他还不解胤礽的用意之时,胤礽一只手已经抓着他的下颚强迫他微抬起了脸,拇指摩挲着下眼脸,低声问道:“你昨晚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吧?” “那倒没有……” 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儿。 “你傻不傻?丑死了,一会儿还怎么出去见人。” 胤礽骂完叫人端了热水进来又让人出了去,捏着帕子沾了水,亲自给他敷起眼睛来。 胤禔呆呆看着他,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许久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保成……” “别乱动。”胤礽低喝。 胤禔忙缩回手,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礽专注的眼睛看。 胤礽被他盯得尴尬,又斥道:“不许看!” 胤禔忙视线下移,落在他不自觉轻抿起的唇上,联想起一些旖旎的画面,悄悄咽了咽口水。 胤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顿时恼了,想甩了帕子赶人,胤禔却讨好地笑着开了口:“能让太子爷这么亲力亲为地伺候,还当真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油嘴滑舌。” 胤礽骂着,便被胤禔拖着手拉了下去直接坐到了他的身上,想要站起来又被胤禔揽着腰给按住了:“别动。” 嘴唇蹭上了胤礽的侧脸,胤禔低声问道:“你昨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胤礽想想都是些没影的事,便也懒得再说了。 “现在不生气了?” “没生你的气。”胤礽说着推了推他:“时候到了,你回去吧,别一会儿皇上找不到你人。” 胤禔笑了笑,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轻吻,又谢了恩,才放开他起身回了去。 手指轻抚上唇,胤礽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多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辰时过后,胤礽得了康熙吩咐先去了外头招呼那些蒙古王公。营地外空旷的会场北面山丘之上已经搭建起了高耸的阅台,来的蒙古贵族按照分好的坐席俱已入座,会场上是整齐列队的骑兵步兵,按着八旗方位,都已就绪妥当。 见着胤礽出现,众蒙古人起身与他行礼,胤礽耐着性子一一回应,目光不经意地四处扫过,却见喀尔喀部汗王后面又多了个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也是一身蒙古贵族打扮,其他人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下头的八旗兵,唯有他一动不动,也不与人闲话,只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会场之内的一切。 胤礽微偏过头,跟在他身后的雅尔江阿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上前一步小声提醒:“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弟弟策凌敦多布。” 之后便又退到了后头去。 胤礽了然,昨日傍晚过后,漠西准噶尔部的人也到了,自噶尔丹兵败退守科布多之后,准噶尔部回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手里,而这回康熙本是召见漠南四十九部落与漠北喀尔喀举行会盟,策妄氏派其弟前来,显然是来向康熙投诚示好的。 虽然因为之前噶尔丹出兵喀尔喀的举动,令得准噶尔与喀尔喀之间矛盾颇多,而这回策凌敦多布一来,就在康熙的见证下以准噶尔的名义向喀尔喀汗王赔罪,倒是让康熙颇为满意,而他们的目的,便显然是那准噶尔汗王的位置。 胤礽又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冲雅尔江阿努了努嘴,雅尔江阿会意,轻点了头。 视线收回时,又正好对上了披坚执锐,领着骁骑营列队在前的胤禔的眼睛,胤礽轻勾了勾嘴角,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康熙一身戎装,腰间佩着胯刀和弓箭,骑着高头骏马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所有的人,包括喀尔喀部、科尔沁部的汗王、贵族和那准噶尔来的策凌敦多布一起起了身朝着他行礼。 康熙拉着马绕场慢行一圈,最后在阅台之前停下,下了马,紧接着,胤禔从队伍里出列,走到离康熙跟前一丈处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箭,大声道:“请皇上示下。” 康熙上前,从胤禔手里接过箭,到百步外的箭靶前站定,拉开了弓,十矢九中。众蒙古王公贵族高声喝彩,大赞神武非常。 康熙上了阅台,挥手示意众人入座。响亮的号角吹响后,先是步兵列队依阵前进,角鸣声停,行进也停,如此反复,三进三停,随即号角声大作,所有骑兵,大呼前进,万马奔腾,声动山谷。而同时火器营枪炮齐射,空前的震响声回荡在多伦诺尔草原上空,经久不停。 大阅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在场的蒙古人俱是看得目瞪口呆,最后纷纷拜倒,诚心地赞颂,心悦诚服。 演习结束已到近黄昏时分,康熙已经累了,回了皇帐去休息,胤禔才去与康熙交代完事情,回头想找胤礽,却又是没了人影。 胤礽不是一个人出去的,还带了个雅尔江阿,策凌敦多布得了口信,就在那离营地二十里外的河边等他们。 策凌敦多布见着胤礽来当即上前行礼,雅尔江阿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去看风景,胤礽没有下马,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他,问道:“知道爷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吗?” “还请太子爷明示。” “几年前,皇上出巡科尔沁,噶尔丹特地前去朝拜,而你的兄长策妄氏的人混在当中,私下里找上爷,与爷说过的那番话,想必你也知道,爷便直接了当地说了吧,爷叫你来是要与你谈笔交易。” 策凌敦多布满脸镇定看着胤礽:“太子爷的意思是……” “你帮爷将彭春都统与罗刹人和噶尔丹有染的证据弄来,爷担保皇上下旨册封你兄长准噶尔汗王之事能成。” 策凌敦多布轻抿起唇显得有些犹豫,胤礽继续道:“彭春都统的事情是朝廷之事,不需要你们插手,你只要帮爷把证据收集来,爷不会让皇上怀疑到你们头上去,准噶尔部虽然现为你兄长所占,但到底噶尔丹还据着个汗王的头衔,你们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要皇上下册封圣旨,你们的处境就会好上许多,这些情况你应该比爷更清楚,你这回来朝拜皇上,打的是怎样的主意,还需要爷来说吗?” 策凌敦多布道:“太子爷您当真能说动皇上下册封圣旨?” “那是自然,爷以皇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证。”胤礽轻勾起嘴角,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去多说什么,康熙本也就有了这样的意向,只不过是还打算先缓一缓调一调他们的胃口而已。 策凌敦多布走了之后,雅尔江阿凑上来问胤礽:“太子爷,您当真打算将这事给捅出去?” “再说吧。” 西边天空的落日只剩最后一丝余晖,胤礽闭了闭眼,突然就想起以前胤禔陪着自己在这草原之上看日落的情形,终究是轻叹了叹气:“回去吧。” 俩人回到营地之时天已经擦黑,胤禔还像昨日那般郁闷地在营地门口来回走动等着胤礽,见到他回来脸上先是绽开笑容,随即看到后面跟着的雅尔江阿又皱了皱眉,迎上去问道:“今日一整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也不饿不累吗?怎么还跑出去遛马了?” 胤礽下了马,顺口说道:“去看日落了。” “……” “走吧,陪我用膳去。” 本以为又要被拒之千里之外的胤禔听了这句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着跟了上去,胤礽转过头,对雅尔江阿道:“你去看九弟吧。” 雅尔江阿点头,很自觉地走了。 胤礽回头冲胤禔笑了笑:“走吧。” 107、妒恨 出巡的队伍启程返京之时已是大阅之后的第三日,康熙这几日来算是很不错的心情在听了人禀报胤禟一直高热不退时全部化为了泡影。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高热不退了?!” 跪在地上的太医被康熙这么一喝问,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九……九爷是因为先前水蛭进耳溃了痈,臣……臣等尽力在治,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康熙大声打断,看着床上陷入昏迷中满脸烫红的胤禟,恼火不已:“尽力在治怎会一直这么昏迷着!你们都给朕听清楚了!九阿哥若是有个好歹朕唯你们是问!” 几个随行的太医惊吓之下直磕头,随即又扑到胤禟床前忙碌起来。 “汗阿玛……” 康熙转头瞪了胤禔和胤礽一人一眼,骂道:“你们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有你们这么当哥哥的吗?!” 只骂了两句,便又没有了心情再说下去,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自己则留了下来守着。 胤礽看了一眼一直昏迷着说胡话的胤禟,轻皱起眉,很干脆地告退转身走了。 房门外头,胤俄红着眼睛跪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胤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径直走了,胤禔上前叫他起来:“你跪这做什么呢?汗阿玛又没怪你。” 胤俄抬起小脸润湿着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瞧着他:“要不是我推的九哥,他就不会这样了。” “那也是意外,你也不是有意的,不用太自责了,赶紧起来吧,胤禟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跪着被汗阿玛看到了反倒是恼火。” “可……” 胤俄还想坚持,胤禔叫了他身边伺候的嬷嬷来将之给带了走。 胤礽回了自己屋里去,将随行的洋人师傅张诚给叫了过去,开门见山地道:“九阿哥得的是溃痈,爷看那些太医束手无策,再这么拖下去不是个法子,爷就问问你,你应当是懂西洋医理的吧?有没有法子能救他?” 张诚听了一下懵了:“医理?臣只略通一二,但若是众太医都没有法子,臣怕也只是无能为力……” “不试试又岂会知道不行?”胤礽想着前回虽然不是这样的原因但胤禟却得的同样的病,也是差点就送了命最后是被个洋人传教士给救了回来,所以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虽然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成日吵个没完的弟弟,但却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没了。 张诚犹豫了片刻,道:“殿下,这事臣实在是为难,不过臣倒是有个旧友,眼下也正好在京里传教,他本就是学医出身,若是请他去给九殿下看病,兴许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胤礽点了头,知道他也是不敢亲身上阵怕有个万一要担上罪名,道:“行,你去写封信给你的友人,爷再去与皇上说。” 入夜之后,雅尔江阿趁着人少找了上了门去探望,守着胤禟的侍从见是日日来看他的宗室阿哥,便也没有阻拦让他进了去。 胤禟闭着眼睛睡得很不安稳,小脸皱成一团,雅尔江阿看了他一阵,轻弹了弹他的额头,低骂:“笨蛋,我才一会儿没看着你,就弄成这样了。” 胤禟支吾了一声,脸无意识地往他手上贴。 雅尔江阿轻叹了叹,对这个骄傲得像个花孔雀一样的九阿哥,他确实是很喜欢的,打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止不住地想要亲近,那种心情与对那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及的皇太子却并不相同,一个是他只能抬头仰望永远都触手不及的主子,而另一个虽然他也要对着他自称奴才却总觉得是他可以贴近的人。 如今胤禟病成这样,要说真正难受的人,雅尔江阿绝对算得上一个。 因为胤禟突然的病重,一众太医都瞧不出好歹来,从最开始的耳朵疼到头疼,然后高热昏迷,眼见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康熙也不敢再耽搁,下了令急行回京,命太医院上下一齐会诊,只是会诊来会诊去,胤禟已经病迷糊了,康熙急得团团转,太医院也没能给出个确实有效的方案来,随后胤礽便将张诚那同样是传教士的洋人朋友给举荐了上去。 康熙虽然对西学颇有兴趣,但这西洋医理毕竟之前都只是听得纸上谈兵,也并不是很敢贸然尝试,最后还是身边一直给他讲学的洋人传教士白晋给做的担保,眼见着胤禟昏迷了十几日依旧没有起色,干脆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将那懂医理的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给召了进宫来,特命其给胤禟医治。 虽然眼下是春季时节,但下过一场春雨过后,天气便又转凉了,而一路去到塞外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劳力费神,所以那边胤禟还重病不醒,这边皇太子就又病倒了。 康熙听得胤礽病了的消息时才刚下朝,本是准备去看胤禟,听了毓庆宫来报,没有多考虑,转而就急匆匆去了毓庆宫。 胤礽半靠在榻上吸着鼻子,只觉自己实在是倒霉了些,不过是昨晚睡觉被子没盖牢实,结果就又病了,来了两个太医给他诊脉,康熙在旁认真看着,听了太医说胤礽只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终于是放下心来。 吩咐了人去熬药,康熙手指敲着胤礽的额头,斥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不知道顾着自个的身子?你就不能让朕省省心?” 胤礽低下头:“儿臣知错了。” “朕不是在怪你,朕是担心你,你九弟还昏迷着不醒,你要是再病倒了,你叫朕怎么受得了?” 听着这话,胤礽心里蓦地涌上一阵心酸,道:“汗阿玛今日没去看九弟吗?” “本是要去的,听闻你也病了就先来了你这里,一会儿再过去。” “哦……那汗阿玛您去吧,我这儿没事。” “不在乎这一时片刻的,朕看着你喝了药歇下了再走。” 翊坤宫。 宜妃郭络罗氏焦急地责问跪了一地的太医:“九阿哥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众太医交头接耳一阵,回得话依旧是那一套,继续观察,再等等。 郭络罗氏气得挥手就摔了手边的茶碗。 里屋突然响起了几个太监嬷嬷的喊声,郭络罗氏惊动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进了去,床上的胤禟浑身抽搐不止,嘴角吐着污物,郭络罗氏看着脸色顿时就变了,喊着胤禟的名字就扑了上去。 那蹲坐在床边的洋人医师卢依道小声提醒:“娘娘,请您到一旁稍等片刻,让我再……” “你滚!” 郭络罗氏猛地回头冲他喊,原本她就对这西洋医师不信任,尤其是知道他是胤礽推荐给康熙的就更加不放心,如今看得昨日还似乎好了一些的胤禟又突然这般,当即也不敢让这卢依道再试了,命了人就将他给赶出了翊坤宫去。 已经六神无主的郭络罗氏抱着胤禟一边流眼泪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又问身边的太监:“皇上呢?皇上在哪里?!” “已经派人去通知皇上了,皇上现在在毓庆宫,马上就会来。” “他去毓庆宫做什么?!我儿子病了他不来看他去毓庆宫做什么!”郭络罗氏显然是受了刺激开始口无遮拦了,一旁的老嬷嬷听了忙叫人把门窗都阖上了,就怕她再喊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被人给听了去。 “主子,您别说这话,太子爷也染了风寒病了,皇上才去了毓庆宫,一会儿就过来了。” “他只是染了风寒而已!我儿子快死了!死了!” 郭络罗氏红着的眼里全是妒恨,从胤禟昏迷着回到宫里起这些天她几乎日日夜夜地守着,精神上早就支撑不住了。胤禟为什么会这样,胤俄只是个小孩子不知轻重也就罢了,但胤礽怎么会不知道?不帮着调解就算了还煽风点火,胤禟弄成现在这样,他的责任绝对不可推卸! 不得不说,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尖里,这心思也就越来越偏颇了,事实上这事胤礽是有那么一丁点责任,但郭络罗氏全部算到他身上其实也是因为心中积怨已久,她生了三个儿子,是如今这宫里儿子最多的一个,但三个儿子加起来,却也比不过一个皇太子受宠。康熙几乎就没怎么正眼瞧过她的几个儿子,一门心思都在太子爷身上,所以郭络罗氏不平已久,这一回便是尽数爆发了。 胤禟是她最宠的儿子,胤祺因为不是她养的跟她不亲,胤禌打出娘胎就是个病秧子她也没放指望,唯有这个儿子是她以后唯一的依靠,结果现在却是弄成了这样。先是听得人说胤禟因为太子爷的挑拨与胤俄动了手才会如此,再是康熙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胤礽两句完全没有责备之意,眼下胤禟眼看着就不行了康熙又因为胤礽染了风寒病倒去了毓庆宫丢下这边不管,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洋人医师也不知道胤礽推荐他是安得什么心思,种种累积,郭络罗氏对胤礽已然是恨之入骨。 抚着胤禟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郭络罗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眼里的恨意却是叫在场的奴才看得心惊。 “额涅跟你发誓,额涅不会让他好过的,一定不会。” 郭络罗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完,指甲深掐进手心里,血迹顺着手腕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108、胤禩 胤禔才出门,就见胤俄垂着头坐在石阶上发呆,身边连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稍一犹豫,就走上了前去:“胤俄?” 胤俄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大哥……” “你怎么又哭鼻子了?被人看到了要笑话你的。”胤禔问着视线下移,落在他手里握着的从胤礽那里赢来的那把蒙古短刀上,那象牙制的刀鞘似乎被磕了一角。 胤俄吸了吸鼻子,道:“我方才去翊坤宫想看九哥,宜妃母没让我进去,我想把这刀送给九哥,宜妃母听了说着不要太子哥哥的东西就给扔了出来,让我回了来,她一定是生我气是我推得九哥了。” 胤俄年岁不大,心思也没有几个哥哥刁钻,所以有什么便就都直说了,而胤禔也一下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你说……宜妃母说的不要太子的东西然后把刀扔还给了你?” 胤俄可怜兮兮地点了头,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当宜妃是在生他的气才不要这刀也不让他见胤禟。 胤禔微皱起眉,道:“既然她不要你就自个先留着吧,等过些日子胤禟病好了你再去看他,到时候再送给他就是了,还有就是,方才那些宜妃母不让你看你九哥不要你的刀的话都不要再跟别人说了,传到汗阿玛耳朵里他会不高兴的,你回屋去吧,这里风大,别在这坐着了。” 胤俄不敢辩驳,乖巧地点了头,抹了抹眼睛,应道:“我不会再说了,再不敢说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胤禔说康熙听了会生气,而他也确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惹康熙生气,胤禔让他回去,他也就听话起身告退回了自己院子里去。 胤禔脚步顿了一下,拐了个弯就去了毓庆宫。 听闻胤禔求见时,胤礽正在喝着那太医开的苦得要命的药,当即传了他进来。 如他所愿,胤禔给他带来了东头所的嬷嬷做的点心,看着太子爷见了那些点心眼里似乎一下有了亮光,胤禔不由地得意,亲自将食盒里的碟子一样一样取出来,全部摆到了胤礽面前:“把药喝了,这些都是你的。” 胤礽倒是利落地一口就把药全部灌了下去,随后却是骂道:“你把爷当小孩子哄呢?” “没有,我是为你好。”胤禔说着递了块蜂蜜山药糕给他过口。 胤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然后便整块含进了嘴里,舌尖若有似无地从他手指腹上一蹭而过,胤禔微眯起眼,眼里神色晦暗了几分。 得逞了的胤礽笑了笑,下巴点了点自己身边的位置,胤禔很自觉地坐了过去,关心地问道:“你身子好些了没?” “小病而已,早就习惯了。”胤礽研究着那些碟子里的点心,满不在乎地答道。 “小病也不能就不放在心上了,要是有个万一……” “你能别咒爷吗?”胤礽顺手拈起块枣泥糕塞胤禔嘴里去,堵住了他那些杞人忧天的关心。 胤禔将口里的吃食吞了下去,无奈道:“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不过你自己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胤禟只是摔了一跤最后竟能弄成昏迷不醒,胤禔对此心有余悸,对胤礽时不时的小病不断,也就更加是不放心了,无奈胤礽自己倒是不太在乎。 “行了你,你有去看老九吗?他怎么样了?” “你推荐的那个洋人医师被宜妃给赶了出来,宜妃不肯让他给老九看,皇上也没法子,不过似乎他之前给老九用的药还是起了效果的,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可能一边耳朵不好使了。” “治不好了?” “应当是治不好了罢……”胤禔叹了叹气。 胤礽嘴角撇了撇:“爷特地给她找的人替她儿子医治,她既然不领情,弄成这样也与人无尤了。” 其实之前胤礽已经听张诚说了这事,那意大利传教士被宜妃赶走之后一直在扼腕叹息,说是九阿哥能再让他看诊两日一准能好还不会落下病根子,可惜翊坤宫的主子根本不信任他。 胤禔想起之前在乾东所听的胤俄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宜妃她,似乎对你怨气还挺大的。” 胤礽挑起眉,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胤禔把胤俄的话复述了一遍,胤礽听罢冷嗤:“莫名其妙,她自己儿子调皮弄成这样干爷什么事,亏得爷还到处替他寻医问药呢,若非如此,她那儿子指不定就没了。” “可我听人说胤禟醒了她一直在念着菩萨保佑,似乎并没觉得是太子爷你的功劳。” 这话胤禔倒确实没说错,宜妃非但不认为是那洋人给胤禟下的药起了作用,反倒觉得因为自己明智地将之赶了走坚持让太医看诊才有了起色,而胤禟的一只耳朵到底是失聪了,这根刺从此深扎在她心里,便是再不能拔除。 “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胤礽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自问问心无愧就行:“我问你呢,皇上是不是已经定了今年春闱的主考官?” 胤禔点了点头:“今早早朝才刚下的旨,礼部尚书徐乾学任总裁,翰林院掌院学士汤斌副之。” 胤礽闻言手指摩挲着下巴似是若有所思,胤禔说着则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突然关心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这段时日都在养病,汗阿玛也不让我上朝了,闲得无聊,随口问问而已。” 胤礽说的未必是实话,不过胤禔知道再问也是多余便也就不再说了:“不提这个了。” 胤禔靠过去,将他拥进怀里,咬着胤礽的耳朵低声说道:“你快点好起来,看不到你上朝都没意思了。” 胤礽懒懒睨了他一眼:“你这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的。” “……”胤礽心说没了爷你明明应该更意气风发干劲十足才对吧? 早朝过后,一辆马车自乾东所出发出了宫门拐了个弯,不消一刻钟就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小太监的低声禀报:“爷,到了。” “嗯。” 车里的人应着却并没有下车,而是叫赶车的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被树荫遮挡住的位置停下,等了片刻就有人匆匆而来也上了车与他请安,而他点了点头,过后又半撩起了车帘子静静朝外头看。 对面就是六部衙门,才下了朝的官员陆陆续续回了来,车里的人轻抿起唇,仔细看着,将一张张的脸映进了脑海里。 “八爷,今日是您第一回进部衙,怎么不下车去呢?” “先看看再说。” 来的人正是胤禩,而与他请安的那个则是安亲王府的十九阿哥,有辅国公爵位在身的务尔占。 十一岁的胤禩也到了上朝听政的年纪,又在康熙的指派下进了吏部学习,而今日,便是他第一次来这六部衙门报道。 “那个人是谁?”胤禩微抬起下颚,点了点衙门口正与人说笑的那个,随口问务尔占。 看官服应该是个六品官,胤禩已经注意了他许久,从先头起就一直装着正巧经过不时地上前与上朝回来的官员热络套近乎,满脸都是谄媚,可转过头人一走却又是另一副嫉妒与不屑的嘴脸,实在是有够瞧的。 在胤禩与务尔占说话的这会儿,那人又与才回来的刑部侍郎套上了近乎,点头哈腰的模样看得胤禩也不由得皱眉。 务尔占低声解释道:“那是吏部主事梅鋗,和与他说话的那刑部侍郎郑重一样,本都是明珠一伙的,俱是都察院的七品监察御史出身,不过俩人命数不同,郑重攀上了大贝勒和明珠,几年时间就高升上了从二品的刑部侍郎,这个梅鋗嘛,之前得罪了大贝勒和明珠一回,到现在也还是在六品的位置上苦苦挣扎,所以爷您别看他面上与这刑部侍郎热络,背地里不定怎么妒恨呢。” 胤禩闻言微眯起了眼:“他得罪过大贝勒?什么缘由?” “具体就不清楚了,这个梅鋗与之前那余国柱有表亲关系,本是很能入得了明珠的眼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大贝勒,从此就只能眼见着别人高升却没他的份了。” 原来如此,胤禩想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抬脚下了车去。 吏部尚书苏赫得了消息,已经率了吏部上下亲自出来迎接与他请安,胤禩笑得温和:“劳烦大人了,我是被皇上指派来吏部与诸位大人学习的,怎好如斯劳师动众,都快起来吧。” 一众人听了暗自送了口气,这个主子爷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胤禩一一与尚书和左右侍郎客套过,抬脚进了门里去,路过那梅鋗身边时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斜睨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梅鋗心中一凛,胤禩便已经走远了,于是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抹了抹汗跟了上去。 109、试探 三十年二月,礼部尚书徐乾学调刑部,工部尚书沙穆哈调礼部。 沙穆哈到礼部报道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件棘手的事情,适逢下月清明奉先殿祭祀庆典,他的桌案上压着下头人拟写的仪注奏呈,沙穆哈看过心生疑惑,他才调任礼部,对礼部的这些事情并不是顶清楚,却也敏锐地觉察到了有些不对劲,见三阿哥胤祉就在身边,没有多犹豫就走上了前去。 恭敬地问过安,这才将那折子递到胤祉面前,问他:“三爷,这是下月奉先殿祭祀的仪注,这么写好吗?将太子爷的拜褥置于槛内……这个似乎以前没有过?” 胤祉只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不归爷管,你自个看着办吧,不过拟折子的官员都是惯常做这些的,想必也出不了大岔子,尚书大人若是不放心,倒也可以重新拟一份再送去给皇上。” 沙穆哈踟蹰片刻道了谢回了自己桌案前去,暗想着这么拟写,这位三阿哥又是这个态度,难不成是太子爷或是索额图授意的? 沙穆哈是个老实人,没有太多的刁钻心思,无党无派当然也不敢得罪谁尤其是太子爷一伙的,所以既然三爷都说出不了岔子,皇上那边又催得紧,他初来乍到,还是不要生事的好,所以就这么呈上去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胤祉看着沙穆哈似是想通了坐下去就开始重新誊抄了一遍折子,然后就派人送了出去,转开眼暗笑了笑。 在从塞外启程回来的路上,胤祉眼见着因为活佛的几句话而平白受了康熙冷待的胤禛有些闷闷不乐,找了个机会与他闲聊起这事问他是怎么想的,而胤禛苦笑了笑,却是反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胤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他就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被康熙忌惮,连争取表现都有可能引来猜忌,以后都得如履薄冰小心行事稍有差池就可能万劫不复,他还当真是不敢想象。 而胤禛又道:“其实汗阿玛会担心我们觊觎太子之位,同样也会担心太子爷觊觎他的皇位,他的底线就在那里,不信,你可以试他一试。” 你可以试他一试…… 胤祉轻抿下唇,就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一般,他确实想试一试他们汗阿玛对太子爷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了。 畅春园。 繁花似锦,水青山秀,如斯美景可惜太子爷却没有多少心思欣赏,三日之前,原本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胤礽突然收到康熙口谕,让他前来畅春园养病,说是他身子不好这清明祭祀庆典就免了,把病养好了为上。 起先胤礽还莫名其妙,其后就收到消息,知道那礼部尚书都做了什么好事,无故又给他添了个什么样的大麻烦。 身为储君,挑战君权,也活该他又被康熙惦记了。 沙穆哈呈上去的折子康熙看完就摔了,直接一道圣旨下去,连狡辩的机会也不给,将之革职流放了。 可怜的礼部尚书,才调任没两日,屁股还没坐热,这官帽就生生丢了。 胤禔进到瑞景轩正屋的门,一眼就看到胤礽一手搂着酒壶,一手搂着个美人醉眼迷蒙地靠在榻上,衣衫凌乱,形象全无。 心底的怒气一下就腾了起来,胤禔大步走上前去,夺了他手里的壶狠狠摔了,又将那美人掀翻在地,听着美人的惊呼,厌恶地皱起眉,转头瞪他一眼:“还不快滚!” 美人含着泪看着胤礽:“爷……” 胤禔一阵恶寒,这才注意到这美人竟是个男扮女装的,穿着女人的衣裳拢着长发还涂脂抹粉,实在是有够瞧的。 胤礽挥挥手,便有太监进了来。 美人被人给带了下去,胤礽的目光转到胤禔身上,满脸的红晕,微眯着眸子,不悦质问他:“你做什么?这是爷的地方,你闯进来做什么?你眼里还有爷这个皇太子吗?” “你还知道你是皇太子!你这是在做什么!醉生梦死给谁看呢你!”胤禔喝道。 沉寂了片刻,胤礽突然一个发力,扯着胤禔的衣领就拉近了他,酒气全喷在了他脸上:“你敢吼我?连汗阿玛都不会吼我你敢吼我?你好大的胆子!”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汗阿玛要你来畅春园是来养病的!不是叫你来这里寻欢作乐!” 胤礽笑着,眼里的神色却越加冷了:“大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这是在替汗阿玛教训我?还是……你在吃醋?”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胤禔微一怔,胤礽已经倾身过去,覆上了他的唇,牙齿轻咬着嘴唇舌尖也跟着顶了进去,一顿胡搅之后胤禔滑下身抱住了他,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背,上下轻抚着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再耐心地勾起他的舌,给予细致地温柔抚慰。 从起初的发泄到之后情欲被勾起后的缠绵,胤礽的呼吸渐渐不稳,情绪却平静了下来,勾着胤禔的脖子毫无保留地回应着他,你来我往舌尖追逐着缱绻不止。 一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放开彼此,胤禔恋恋不舍地一下一下舔弄着胤礽泛着水光的唇,搂着他低声问道:“你很难过吗?” 胤礽愣了愣,才答道:“没有,习惯了。” 只是有些憋屈而已。 胤禔解释:“他叫我代他来看你,给你送了些衣物过来,天气又转凉了,过两日似乎会下雪。” “哦。”胤礽敛下眸。 “你别想太多了,等过了这阵,事情淡了就没事了。” “我不在乎,”胤礽挑起嘴角自嘲道:“他觉得是我叫人这么提的,我是疯了才会这么做,从前不是我,这一回也不是我,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会信。” 嘴里说着不在乎,其实还是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给摆了一道,还又被那位给惦记上了,胤禔轻吁了口气,拇指摩挲上胤礽的眉眼,安慰他:“别想了,没事的。” 胤礽定定看向他,却是反问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不是应当很高兴才对?” 胤禔抚过他眉尖的手一滞,随即故作轻松道:“你在这里偷闲宠幸美人我一点都不高兴。” “不是你做的?” “不是。”胤禔斩钉截铁道。 胤礽与他拉开距离:“他给的东西留下来,你回去交差吧,跟他说我好得很,病很快就好了。” 胤禔却又一次把他拉进怀里,狠狠咬住了唇,再一次的唇舌交缠。 胤礽想推他推不开也就罢了,闭着眼睛由着他肆掠,许久才含住他的舌用力一咬,在他吃痛之下趁机退了出来。 “够了,人你也看过了,东西也送过了,你可以走了。” “皇上说等清明祭祀过后也会来这里。” “那又如何?” “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胤禔说完手又抚了抚他的脸,起身告退。 转身走了两步却又顿了住,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走了回来,低下身子双手撑在胤礽身体两边,问他:“太子爷,你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的吧?那样的‘美人’也入得了口?” 胤礽哂笑:“挺不错的不是?” “我没看出哪里不错了……” “要不你来?” 胤禔摇了摇头,要他扮成那副模样讨太子爷的欢心,还是算了吧。 “你要宠幸侍妾我管不着,但那些来路不明不男不女的东西你最好少碰,我是为你好。”胤禔说完,又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放柔了声音:“当我求你了。” “少来了,”胤礽转开眼:“你回去吧。” “好,你好好休息,身子也还没全好就别折腾了,我过几日就来。”胤禔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这才终于是回了去。 人走之后,胤礽闭眼又睁开,眼里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施世范进来与他请安,随即低声禀报:“爷,臣已经派人去问过沙穆哈了,他也都招了。” “是谁?” “他说那折子不是他拟的,他只是对着誊抄了一遍,之前还问过三爷,三爷也没有异议,他才呈给了皇上去。” 胤礽轻挑起眉:“三爷也没有异议是什么意思?” 施世范将胤祉与沙穆哈说的话与胤礽复述了一遍,胤礽听罢冷笑,他倒是当真小瞧了这个三弟了,这话还真是说的滴水不漏,确实这事不归他管,而且他也提醒过了对方不放心可以再拟过,就算被皇上知道了他也背不上干系,可是他的这几句话,却委实难免让人觉得有蛊惑沙穆哈之嫌。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胤礽微眯起眸子,他都必须给胤祉一个警告和教训了。 110、风波 三月,今年会试放榜日,京城贡院前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红榜上张贴着的是会试取中者的名单,按名次排列,入了围的满脸喜气,名落孙山的扼腕叹息。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大吼:“这个徐树声怎么可能是贡士第七!这不公平!” 紧接着便有人跟着附和、质疑,又有人嚎啕大哭喊着:“为什么没有我!我怎么可能没上榜!老天无眼啊!” 一片混乱。 康熙收到贡院门前考生暴动与放榜官员大打出手砸坏了贡院大门的折子时才刚起床,看过折子之后脸色铁青,当即就传了主考官徐乾学和汤斌及另俩礼部官员前来问话。 徐乾学虽然调任了刑部尚书,但他是会试主考官且沙穆哈被革职后他依旧监管礼部事,所以现下出了事第一个自然也还是找上了他,至于汤斌,原本也已经是从一品的尚书衔,后因为跟张英走得近受他的事情牵连也被康熙找由头降了两级,之后顶了张英的差事做了这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于是这一回的会试总裁,他只是个副手,当然真要追求起责任来,他也同样推脱不掉。 康熙怒火正炽,手里的折子敲在桌案上啪啪作响,骂道:“你们四个人!加上整个礼部上下竟还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都是怎么给朕办差的!朕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乾学几个连声求康熙息怒,心里却俱是惊疑不定,事情在来的路上他们都已经听人说了,只是为何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康熙眼风扫到徐乾学身上,质问:“这个被众人诟病没有真才实学却成了贡士第七的徐树声据说是你的同族子侄?可有此事?” 康熙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徐乾学听得身子不由得一颤,随即争辩道:“皇上明鉴啊!这事臣全然不知情啊!臣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康熙冷哂:“知不知情朕自会叫人去查,你不用与朕说。” 徐乾学与汤斌四个被撵了回去,又因为徐乾学这厮如今是刑部尚书,这事便没有让刑部插手,康熙一道圣旨下去,就命了吏部与都察院一并彻查。 下头回报的速度也很快,不出三日就有了结果,说是徐尚书的同族子侄的考卷与人调换了,本该榜上有名的那个名落孙山,而胸无点墨的那个却成了贡士第七名。 只是一场会试除了主考官四个,还有负责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的同考官二十余人,这么多人经手,这卷子到底是何人给换的,却是不好说了。 嫌疑最大的徐乾学咬死不承认是自己所为,其余三个包括汤斌在内更是大喊冤枉,而一众同考官也纷纷表示愿以死明志表清白,案子陷入僵局康熙头疼不已,却民间考生翘首以盼,无数双眼睛盯着等着朝廷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评判结果。 而康熙这回也发了狠,二十几个官员包括尚书在内一块下了狱留待候审,似乎是决心不把案子查清楚便不罢休了。 胤祉看着一夜之间变得冷冷清清的礼部衙门,跌坐在了椅子里半响说不出句话来,负责典考会试的官员绝大部分出自礼部,这一下全部入了狱,就不说最后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谁做的,这渎职的罪名是跑不掉了,降级革职也是肯定的了,礼部必然是要来一次大洗牌,而他才在礼部经营起来的人脉,也包括徐乾学那里,就这么生生垮了。 胤禛在门外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走上了前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三哥,算了……” 胤祉苦笑着抬起头看他:“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胤禛摇头:“我不知道。” 事情发生得这样凑巧,要胤祉说服自己与太子爷无关,他没有那个自欺欺人的本事。 胤礽推开窗,顺手折了枝露台上迎着雪绽开的迎春花,轻笑了笑,虽然没有亲眼见着,他已经可以想象他汗阿玛震怒的表情了。 身后施世范小声道:“爷,汤达人也被卷了进去,怕又要降职了吧。” 胤礽轻叹了叹气:“降职而已,也不是大事,总归皇上最怀疑的那个也是徐乾学,被调了卷子的是他的侄子,不办他办谁?” 清明祭祀典礼过后康熙带着后宫众和一众皇子也搬去了畅春园,再有十余日就是万寿,今年的万寿庆典便定了在畅春园举行。 康熙到的那天胤礽一早就穿戴整齐了去园外迎驾,早晨灰蒙蒙的天还飘着小雪,明明是晚春,却突然眼见着的一天一天地冷了下去,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也没有停的趋势。 康熙见跪在地上的胤礽抿着唇低垂着头脸色似有些不大好,想到也晾了他这么多天了也够了,一时又心软了,特地推开了车门冲他招手:“太子你上来。” 胤礽犹豫了一下这才起身上了车去,车队重新启程进了园子里去。 “冷吗?” 康熙一面问一面塞了个暖手炉进胤礽手里,胤礽摇了摇头,道:“劳汗阿玛关心了,儿臣不冷。” “病好了没?” “好多了。” “前两日朕让你大哥来看你,他说你在这边除了养病就是念书,朕很欣慰。” 呵……胤礽心下想着难不成他一会儿还要去跟胤禔道个谢,因为他没有去告自己一状? “儿臣应当做的,儿臣如今病了,也不能帮着汗阿玛分忧,还望汗阿玛别怪儿臣才是。” 康熙闻言微皱了皱眉,胤礽生疏的语气让他心里有些不悦,到底也还是没说什么,只道:“无妨,等你病都好了再说。” 康熙住的地方在春晖堂,胤礽跟着去请过安又陪着康熙用过膳,征得他同意之后将小十五抱去了自己那里玩。 胤禨已经有半岁大了,却是第一次出宫门,天气虽然冷却显得很兴奋,头上戴着个歪了的虎皮帽子,团着身子窝在胤礽手里,一双眼珠子吱溜转着好奇地四处张望,时不时地拍拍手,又时不时地抓着胤礽的脖子把口水往他脸上蹭。 胤礽也很高兴抱着他绕过回廊一路往瑞景轩回去,凌嬷嬷快步跟在后面,几次提议:“爷,还是让奴才来抱吧?” “无妨,他就只要我抱嬷嬷没看到么?”胤礽说着也笑嘻嘻地在胤禨脸上亲了一口,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停在了走廊尽头处,身子缩在厚重的斗篷里,靠在廊柱边上的十一阿哥胤禌身上。 胤礽对这个十一弟前辈子就没多少印象,只记得是个病秧子十来岁大就病殇了,也就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不过这乍一看到他一人站在这里却还是有些惊讶的,于是吩咐何玉柱:“过去问问,十一弟怎么一人在这里,身边的奴才都去哪里了?” 何玉柱应下就要上前,胤禌却也看到了他一咬嘴唇也不上来请安转身便跑了,何玉柱诧异地转头看胤礽,胤礽摇了摇头,没规没距,于是便算了,又问何玉柱:“爷方才看到似乎九爷也在,他的病好了?” “奴才听人说应当是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一只耳朵不能使了其他都好了,九爷身体底子好,这没几日的就全好了。” 胤礽撇了撇嘴,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去,抱着胤禨转个弯进了瑞景轩去。 胤禔上门的时候胤礽正抱着胤禨在用糕点逗他,胤禔在门边看了一阵,忍不住酸道:“你对这个小弟弟还当真是好。” 胤礽头也没回,理所当然地道:“他跟你们不一样,至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算计和阴私,在他理解这些东西前我先让他心甘情愿地认定我这个哥哥就够了。” 胤禔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也顺手捻了块糕点在胤禨眼前晃着逗弄他,笑着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弥补遗憾?觉得前辈子一个真心相待的兄弟都没有很失败?” 胤礽嘲道:“你比爷又能好到哪里去?说到底也不过都是利用和被利用而已。” 胤禔没有再说话,见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就又喂了块糕点到胤礽嘴边,胤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错又多咬了一口,差点就咬到了胤禔的手指。 胤禔失笑:“你倒是挺喜欢这种薄荷凉糕的?” “御膳房新研制出来的糕点,这个味道挺特别的,还不错。” 胤禔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与胤礽闲聊了片刻起身告辞回了自己住处去。 书房的桌上压着封信,方顺低声禀报,说是明珠方才才派人送来的,两江总督傅腊塔的来信。 “明珠大人派人来问这事要不要上奏还请爷先过目。” 胤禔听罢点了头,将信封拆了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便蹙起了眉,信上说的是去年江南乡试,徐乾学兄弟有纵容下属私圈乡试名单之嫌,证据他已经收集到了手,特写信来请示是否需要上奏弹劾。 私圈乡试名单?胤禔暗想着如果这事上奏到皇上面前去,这会试舞弊私换考卷之事就算不是徐乾学做的有了这前科也算是坐实了他的罪名了,怕是皇上也不会再听他的狡辩,他是倒台倒定了,背上这样的罪名,少说得流放皇上若是发起狠来掉脑袋也未必没可能……而若是没有这一桩,一直查不出到底做下事情的是谁,为了平民愤虽然同样会撤职,倒似乎情况会好上许多了。 “去与送信的人说,这事皇上已经焦头烂额了,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也省得他老人家以为我们火上浇油趁机兴风作浪落井下石。” 方顺应下退了出去,胤禔轻吁了了口气,而后又轻勾起了嘴角,徐乾学彻底败了就没意思了,有他的势力在,一来康熙可以多分些注意力从他和明珠身上出去,二来人多才热闹也更好浑水摸鱼不是? 刑部大牢。 身为刑部尚书却下了刑部的大牢,徐乾学绝对算得上是十足的倒霉的一个,不过他确实有些愤愤不平,至少贡院会试,皇上眼皮子底下,他还没胆大包天到去做调换考卷的事情,只是眼下的情况,康熙显然是不信他的,倘若一直没人承认,他身为主考官总裁要承担的罪责也显然是最大的。 就在徐乾学哀叹不已算计着到底是何人在陷害自己之时,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徐乾学抬起头,来的人看官服是个六品的吏部主事官,因为这事归吏部和都察院负责彻查,这些日子不断有吏部官员出入提审所以他也没太在意,又闭上了眼。 而那人在他面前顿了片刻,却突然开了口,压低了声音,笑问他:“徐尚书,要下官帮你脱罪吗?” 111、后招 清早起来,胤礽推开窗,却见露台上摆放着的那盆昨日还开得灿烂的花凋零了,花瓣早就被风吹散,只剩光秃秃地根茎在,不免凄凉。 胤礽皱了皱眉,总觉得……似乎不是个好预兆。 在春晖堂门外碰到胤禔,也是来给康熙请安的,胤禔笑着与他问安,又盯着他的脸打量了片刻,问道:“太子爷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睛下头都是乌青的?” “无事。” 不过是看书看晚了,且天气骤冷,睡得不太安稳而已,胤礽自己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胤禔想起上回在塞外,是他给自己敷眼睛,便靠上前去了些,放柔了声音:“保成,一会儿请过安去我哪里?” 胤礽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抬脚进了门里去。 原本以为只是请个安不消一刻钟便能出来,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了另一场风波的开端。 不仅他们,胤祉胤禛几个也恰巧来请安,几人一块进去才康熙着说了两句话,梁九功就进来禀报说是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求见。 进来的是吏部尚书苏赫与左都御史马齐,这两人会同时来见康熙,为的显然是之前科举舞弊案。康熙见了他们也没个好脾气,毕竟这事情也过了快有十余日了,依旧没查出头绪来,难免让他心中窝火。 俩人跪下请过安这才禀报起了案子的新进展,说是徐乾学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干喊冤了,反倒是转而指责起给他做副手的汤斌,说是汤斌调换的考卷,为的是栽赃诬陷他。 “依徐乾学所言,是汤斌对他一早就心怀不满存着报复的念头,才故意调换了他子侄的考卷,之后又放出风声煽动考生暴乱,为的就是陷他这个会试主考官于不义,使皇上您相信此事是他所为。” 闻言,胤禔诧异不已,胤礽的眉头微动了下,而康熙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徐乾学当真是这么说的?汤斌对他心存不满要报复?这是为何?朕怎么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 “徐乾学说是因为汤斌以为他曾唆使人上奏弹劾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即使事情过了这么久,却依旧寻着机会想要报复他。” “上奏弹劾?何人弹劾过汤斌?为何朕没有收到过弹劾他的折子?” 胤禔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站在另一边的胤礽,见他微垂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若要他来说,这事却是大不妙了,弹劾汤斌的折子,难道是…… 跪在下头禀报事情的两个继续说道:“奴才也觉得奇怪,问徐乾学,他却说这事得当面与皇上您说。” 康熙闻言微眯起了眼:“去将他和汤斌一块给朕带过来。” 不多时,被点名的两个便被带了过来,同来的还有个吏部的六品主事官梅鋗。 在看到梅鋗出现时,胤禔就觉得自己心里不好的预感要得到验证了。 在牢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徐乾学与汤斌两个俱是面色灰白胡渣满面,眼下正深垂着头匍匐在康熙面前,康熙看着就皱起眉,只问徐乾学:“你说的汤斌因为对你怀恨在心,故意调换你侄子的考卷陷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斌闻言猛地抬头看徐乾学,似乎是很不可置信,随即大喊:“冤枉啊!老臣怎敢做这样的欺君之事!皇上明鉴老臣冤枉啊!” 康熙不耐烦地喝他:“你闭嘴!” 徐乾学并不理他,只对康熙道:“臣也绝不敢欺瞒皇上,五年前,都察院御使梅鋗曾上本弹劾汤斌心怀叵测有反朝廷之意,因为臣与梅鋗私交甚笃,汤斌认定是臣授意拾掇梅鋗为之,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是寻着机会才有了这报复之事,先头臣就觉得奇怪,皇上明鉴,臣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出私调会试考卷之事,而且调的还是臣子侄的卷子,如此明显的栽赃,还望皇上还臣一个清白。” 果然是这个……胤禔的手用力握了紧,胤礽的脸色比先头更冷了些,嘴唇也抿紧成了一条线,胤祉有些诧异,随即又敛了神色,小心地静观其变,其余人各怀着心思,俱是冷眼看着。 汤斌愕然不已,随即大骂:“你少含血喷人!什么居心叵测反朝廷之意!我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岂容你这般污蔑!还有你说的御使弹劾之事从何说起!纯属你胡编乱造胡言乱语!” 康熙也追问道:“御使弹劾?御使何时弹劾过这样的事情?” 康熙快速回想着,如果是弹劾的这样严重的罪名,他万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 徐乾学犹豫了片刻,咬咬牙,才道:“那封弹劾的折子并未到皇上您手里,折子没等内阁票拟就被人给拦下了,退回到了梅鋗手里,并且警告他不可再生事端,后来梅鋗曾与臣提起过这事,请皇上恕臣胆小怕事,臣思虑再三后并没有将这事及时与您禀报,而是劝了梅鋗息事宁人了,梅鋗眼下也在这里,皇上若是不信,大可直问他是否确有其事。” 康熙闻言脸色当即变得铁青,震怒不已,眼风扫到那六品主事身上:“你就是梅鋗?徐乾学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当真上奏弹劾过汤斌又被人给拦下了?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这私拦奏折之事!你通通给朕交代清楚了!” 梅鋗身子匍匐得更低,抖抖索索地道:“臣……臣梅鋗叩见皇上,五年前臣还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确实曾上奏参过汤大人一本,只是后来折子还没到皇上您面前半道又给退了回来,臣被人警告不得再声张此事,但是臣实在觉的这事实……实在不妥,臣不敢再提,但这封折子臣一直都随身带着。” 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封折子,梁九功上前接过便呈给了康熙。 五年前的折子纸张都泛了黄,康熙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污蔑圣上,为前朝抗清之士彰显功勋,有反朝廷之意,字字诛心,康熙冷冷看向汤斌,眼睛的杀意已经不加掩饰。 如果说当年他收到这封折子也许还可能冷静判断,这会儿被气昏了头,却是非重办不可了。 梅鋗继续道:“后……后来臣也跟徐大人提过这事,徐大人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臣……臣等得罪不起,就……就算了。” “得罪不起?是何人如此大的面子你们得罪不起!”康熙愤怒质问。 徐乾学与梅鋗两个俱是支支吾吾动着嘴唇却不敢说,眼睛却似是无意地在偷瞄胤礽。 胤礽垂着眼,心里已经开始冷笑,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康熙显然也注意到了俩人的反常之举,质疑的目光慢慢转到了胤礽身上,在他开口前,胤礽便已经上前一步跪了下去,面色平静道:“是儿臣做的。” 满屋寂静。 足足有近半刻之久,再无一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几乎诡异,不管这个时候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皆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汤斌身子几乎贴到了地上去,面如死灰,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胤礽一直跪着微垂着头,面无表情,而康熙冷冷眯着眸子盯着他,目光复杂,同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康熙才慢慢开了口,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是儿臣擅作主张,拦下了御使呈上的弹劾奏折,将折子退了回去,并私下要求其决口再不提此事。” “你为何要这么做?”康熙的声音冷得能滴出水来。 “儿臣以为奏折所奏皆为无稽之谈,皇上日理万机,何必再让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污了您的耳。” “是不是无稽之谈朕会让人去查!”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怒喝:“胤礽啊胤礽!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越俎代庖!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儿臣不敢,”胤礽抬起眼直视康熙:“儿臣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敢做逾越之事。” “荒谬!” 康熙狠狠将那封折子冲着胤礽甩了过去,正砸中他的脸落下,胤礽只闭起眼却没有闪躲分毫,胤禔看着皱起眉,犹豫了一下,到底也还是没上前去。 康熙又骂道:“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就不会拾掇人上奏将你的拜褥移到大殿里头去!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就不该私下里做这种不容于朕的事情!你这是要跟朕平起平坐了不成?!还是说要朕给你腾出位置来以后都让你来做主是不是?!” “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胤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里一片淡漠:“拦奏折的事情是儿臣做的,儿臣不敢狡辩,但若是皇上以为让人上奏逾制妄尊也是儿臣授意,儿臣无话可说。” “你到现在还死不悔改!” 胤礽扯起嘴角,竟是笑了:“改?皇上要儿臣如何改?是儿臣做的儿臣承认,不是儿臣做的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皇上要惩要罚儿臣受着便是。” “你混帐!”康熙暴怒之下挥手就将面前桌案上连同热茶碗在内的东西一块掀翻到了地上。 “皇上这般生气,落在旁人眼里未免觉得是在借题发挥,皇上要罚儿臣儿臣确实不敢多说半句,但儿臣不服气。”胤礽并不是脾气好的主,顶撞康熙的事情他以前就做过不少,现在依然如此,要他心平气和地就这么受他骂,那就不是他了。 而他越是这种态度,康熙显然也就越生气:“所以呢?你不服气你是要跟朕对着干?!你是要气死朕这个皇帝好取而代之是不是?!” “儿臣不敢。” “汗阿玛息怒。” 终于是有人上前相劝了,胤禛低垂着头,说得很小声,却到底是打破了康熙和胤礽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康熙一手撑靠着桌子,微弯下腰喘气,平复住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 梁九功也凑了上去给他抚着背顺气,康熙挥开他,冲胤礽道:“你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这段时日都不要上朝了,等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再说。” “儿臣告退。”胤礽没有半点犹豫地跪安离开。 “皇上……” 徐乾学抖抖索索地低声喊,康熙猛地打断他,吩咐道:“将之通通押回刑部大牢去。”之后也不再理俩人喊冤,挥挥手就全部打发了走。 来请安的几个自然也散了,胤禔心中忐忑,到底还是去了瑞景轩。 他进门的时候胤礽仿佛无事人一般正靠在榻边打着棋谱,半点看不出来方才才被康熙给狠训了一顿,脸上无半点狼狈之色,胤禔站在门边看了一阵,才走上前去,低声问他:“你还好吧?” 胤礽哂笑:“你想看爷不好?” 他说着抬起了眸,冷冷看胤禔,片刻后,又问道:“你这么火急火燎跑过来,到底是担心爷,还是怕爷把你也给供出来?” 112、质疑 “你这么火急火燎跑过来,到底是担心爷,还是怕爷把你也给供出来?” 胤礽冷冷说完,看着胤禔的眼里全是嘲讽之色,胤禔微摇了摇头,没有接他的话,眼见着何玉柱端着水盆进来,接过热布巾就让人退下,一手捏起胤礽的下巴,低声道:“别动。” 不仅是眼睛下头因为昨晚没睡好而已一片乌青,鼻梁上还被那奏折砸出了青印子,胤禔一边给他敷眼睛一边念叨:“明知道他气在头上,做什么还要还嘴,你越是顶撞他他气越大,让他说几句又没什么的。” 胤礽没好气:“你要是特地来说这话的就可以滚了。” “没有。”胤禔低下头,蹭了蹭他的嘴唇,然后继续给他敷眼睛。 胤礽伸舌舔了下嘴唇,这才又开了口,却依旧是在嘲讽胤禔:“你还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己的人都管不住。” 胤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却是反问道:“你不怀疑是我?” “你?”胤礽冷嗤:“损人不利已,你才不会做。” 胤禔松了口气:“你不怀疑是我就行了。” 胤礽闭着眼睛任由他伺候自己,嘴里却是絮絮叨叨地念着:“徐乾学这个老家伙,当真是狗急跳墙了,当着面的就敢得罪爷了,老爷子这是摆明了逮着机会借题发挥,当着你们和那些外臣的面这么骂爷他倒是心里痛快了,还有老四,爷要他做什么好人,呸!” 说到最后胤礽猛地睁开眼,瞪胤禔:“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就是你!” “跟爷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管得住你下头那些人,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胤禔干笑了一声,到底是有些心虚了,道:“梅鋗那里,当初明珠叫他把折子拿回去的时候他还百般赔小心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跟明珠都没再搭理过他,估计是心思又活络了,另攀高枝了。” “另攀高枝?”胤礽冷笑:“徐乾学还是老三?” “我不知道……” 胤礽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胤禔犹豫片刻,道:“梅鋗和徐乾学似乎都并没有将我也扯出来意思。” “你是说他们是想让爷认为是你让梅鋗这么做的?”胤礽撇了撇嘴:“也是了,梅鋗到底是你的人,不怀疑你怀疑谁,而且爷也确实不会跟皇上供出你,拖你下水于爷一点好处都没有,被他知道爷跟你私下做交易,不过是罪加一等而已。” “保成……” 胤礽又抬眼看胤禔:“你是不是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供你出来,拦下折子的是爷,将折子还给梅鋗警告他不许再兴风作浪的也是爷,所有的事情都是爷一个人做的,你满意了?” “我是来看你,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胤禔安抚着在自己面前不再刻意掩饰情绪的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胤礽肯这么直白与他说他倒是挺高兴,但说到底,太子爷也还是不信任他的。 后来胤礽烦了三言两语将胤禔给打发了走,胤禔想想自己一直待这里也确实不好,叮嘱他好好休息,这便告退了,出了瑞景轩的门,才低声吩咐方顺:“与明珠那里送个口信过去,先头压下去的事情这会儿可以做了,还有就是,让他好好招呼招呼那个叫梅鋗的吏部主事。” 响午过后,明珠从康熙那里商议完政事出来,拐了个弯就去了胤禔的住处。 书房里,胤禔皱着眉问明珠:“叔公你怎么特地过来了,被别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明珠道:“奴才这不是就想来问个明白嘛,爷您先前说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这会儿又说可以做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明珠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地质疑,胤禔却是轻描淡写地回道:“本来这事我们确实不插手得好,不过如今既然几年前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皇上要追查下去,难保你我不会被牵扯出来,所以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将皇上的注意力再拉回徐乾学身上。” 明珠怀疑地看着胤禔,片刻,才叹了口气,问道:“贝勒爷,恕奴才不敬,怒才只想问您一句,您这么做,当真没有私心?” “什么私心?” “因为太子爷,您是想帮太子爷吧?” 胤禔蹙起的眉头又紧了一些:“你胡说什么呢。” “只要太子爷不说出与您私下交易之事,梅鋗那里想必是不敢说的,徐乾学奴才看他未必知道您也与这件事有关,皇上就算要查,也未必查得到您和奴才身上来,而太子爷说出这事于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让皇上更加恼火,所以他应当是不会说的才对,因而奴才并不担心会被皇上知道,想必贝勒爷您也不担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胤禔的语气有些不耐了。 “既然贝勒爷您并不担心会被皇上发现,就不该管这事才对,皇上今日当着众位皇子和外臣的面责骂太子爷,也算是头一次了,想必很快就会传得满朝皆知,皇上的用意贝勒爷应该清楚,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给太子爷一个教训了,徐乾学说是汤斌故意弄了个科举舞弊案出来栽赃他就算皇上明知道他是为了脱罪,指不定也就顺水推舟了,加上先头弹劾的那些罪名,处死汤斌绰绰有余,太子爷拦下折子为的就是保汤斌,皇上若是将他处死,摆明了是要敲打警告太子爷,针对的那个也是太子爷,目前的情形看来,皇上十之八九会如此做,而贝勒爷您不仅不乐见其成,这个时候却要奴才将徐乾学之前做的那些揭出来,如此至少可以分了一半皇上针对太子爷的怒火,奴才说得可有错?” 胤禔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双手交握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搅动着,沉默了许久,才道:“是,又如何?” “请贝勒爷怒奴才逾越,可否请贝勒爷给奴才一个理由?” 又是漫长的沉默过后,胤禔轻叹了叹气,道:“叔公,你问太多了。” “奴才明白了,”明珠垂下了眼:“贝勒爷吩咐的事情,奴才自会去办,贝勒爷放心便是。” 过后俩人又闲聊了几句,明珠告辞离去,胤禔呆坐在书桌前,一时间百味杂陈,一直到方顺低着头推门进来禀报:“爷,八爷来了。” 胤禔回过神,敛起心绪,道:“请他进来。” 胤禩进来冲胤禔打了个千,问过安后笑笑问道:“大哥特地叫弟弟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坐吧。” 胤禩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了下去,方顺给之奉过茶后就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屋里只剩胤禔和胤禩两个。 胤禔微眯起眼,看着胤禩淡定自若地喝着茶,良久,才开门见山道:“让梅鋗去与徐乾学说那奏折之事的人是你吧?” 胤禩的手不由得滞了一下,片刻过后,笑着放下了茶盏,眨着眼睛看胤禔:“大哥何出此言?就因为梅鋗如今是吏部主事,而我也在吏部当差?这也委实太过牵强了。” 胤禔嗤笑:“确实,爷也没想到会是你,你才入朝堂多久,竟就敢算计到太子爷头上去了。可是八弟啊八弟,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梅鋗他好歹当初是明珠的人,跟在明珠屁股后面混了多少年,论起了解,明珠对他远比你要深得多,你以为你当真能瞒天过海?” 胤禩脸上略有尴尬,随即又平复下来,摊手干脆承认:“是我做的。” “为什么?” “大哥不是一直与太子爷不对付吗?我这么帮你不好?这事一出,太子爷被汗阿玛骂得狗血淋头你该很乐见才对吧?” 胤禔嘴角扯起:“所以你这么做是在向我投诚?” “没错。” 胤禔在心中冷笑,投诚!他还当真是受之不起,谁知道这个八弟安的什么心思,怕是挑拨他与太子,看他们互斗才是本意。 胤禩道:“大哥放心,徐乾学只知这事与太子爷有关,并不知道您也参与其中,太子爷是聪明人,自然相信大哥你不会做这么明显的针对之事,要怀疑也只会怀疑三哥想报复或者帮徐乾学脱罪,你又有何好担心的?” “爷不担心,”胤禔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笑着的表情:“这回说起来当真是要谢谢八弟了,若非你,爷也不能看到皇上竟会如此痛骂太子爷。” “只要大哥相信弟弟是真心愿帮大哥的便好。”胤禩陪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胤禔的反应,似乎与他想象得不大一样? “爷当然相信。”胤禔慢慢回道。 鬼使神差地,胤禩又问了一句:“大哥会告诉太子二哥吗?” 胤禔干笑:“你觉得呢?” “……” “放心,如你所说,爷很乐见他倒霉,更乐见他被皇上痛骂。” 胤禩回了去,胤禔目光移向窗外如死寂一般的白雪之上,许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113、阴私 不几日,两江总督傅腊塔上奏弹劾徐乾学及其弟徐元文利用职务之便纵容下属在江南乡试中收受财贿、私圈取中者名单,一同随弹劾奏折附上的还有与涉案官员有过接触的考生的证词证供若干。 这边会试舞弊案还没了结,那边江南乡试私圈名单的丑闻又揭了出来,徐乾学这回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康熙将两江总督的折子甩到徐乾学脸上,厉声质问他还有何话好说,徐乾学哭着求饶,但却只承认傅腊塔所弹罪行,对会试舞弊,依旧咬死是汤斌陷害栽赃,康熙已无心再听其狡辩,命人将之拖了下去,只留待万寿过后下最后的判决。 观澜榭内宜妃住处。 听了小太监禀报,郭络罗氏随手扔了个玉坠子过去挥挥手让人退下下去,嘴角却扯了起来。 太子也有今天,皇上竟然舍得骂太子了,当真是该! 但是还不够,比起她儿子受的苦,这点算什么! 抹着浓厚脂粉的脸上全是阴冷的笑意,炕上正握着笔靠在桌案前练着字的十一阿哥胤禌偶然间抬头,看到郭络罗氏近乎扭曲的笑脸,身子不由得一颤,若不是面前这个是自己的亲额涅,他怕就要失声尖叫了出来。 郭络罗氏看向他,眼里终于是有了一点温情,冲他招手:“胤禌,你过来。” 胤禌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慢慢靠了过去。 虚岁已有七岁的十一阿哥胤禌因为不足之症,几乎是抱着药罐子长大,到如今身体瘦弱得竟是比才四岁大的十四阿哥看着还要弱小些,郭络罗氏将之轻轻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只觉得自己手里抱着的是只随时可能就要丢了性命的小奶猫。 “额涅……” “可怜的孩子……” 郭络罗氏轻声叹息,慢慢替他抚平有些褶了的衣角,胤禌心里越发忐忑,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却隐隐也觉得他额涅今日很反常。 半个时辰过后,进来了个嬷嬷附到郭络罗氏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郭络罗氏轻点了点头,握住了胤禌的一只手:“小十一,你前几日不是还吵着想去放风筝的吗?一会儿额涅让人带你去好不好?” 胤禌下意识地转头看外头的皑皑白雪,心下有些疑惑,前两日额涅明明说太冷了要等雪化了才能去,为何今日突然又同意了? 不过到底小孩子还是玩乐的心性占了上风,胤禌点了头,换了身衣服,乖巧地牵着嬷嬷的手走了。 “胤禌!” 走到门边郭络罗氏突然大喊,胤禌疑惑地回头,冲郭络罗氏笑:“额涅,怎么了?” 郭络罗氏的眼里一瞬间闪过一抹复杂情绪,那是才七岁大的胤禌看不懂的,依旧冲她笑着。 郭络罗氏闭了闭眼,顿了片刻,终究还是道:“你去吧。” 胤禌点了点头:“额涅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 嬷嬷带着胤禌走了,郭络罗氏跌坐在炕上,许久许久才慢慢闭起了眼,遮住了眼中的湿意。 胤礽虽然被康熙禁了朝政却没有被禁足,康熙不要他再插手政事他也乐得清闲,每日下午未时过后便会去湖边走走,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回瑞景轩去看书。 而今日当他像往常那般回到瑞景轩时,却在外头的回廊上又看了呆呆站在那里的十一阿哥胤禌。 这一回胤禌见了他没有转身就跑,胤礽闲来无事突然起了兴致,干脆大步走了过去,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身边的奴才呢?” 胤禌有些茫然道:“我是出来放风筝的,后来跟着的嬷嬷太监就不见了,走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的风筝……” 胤禌的眼睛突然睁大,目光落在胤礽斜后方,胤礽疑惑地回头去看,就见那风筝正掠过高墙飞了出去。 胤禌一急就要追上去,被胤礽给拉住了:“外面冷,那边是湖边,你身体能受得住吗?别去了,我叫人去给你捡。” 胤禌委屈道:“他们不认识我的风筝长什么样,我要去捡回来,要不飞走了就找不回来了。” “不会找不回来的,我这就叫人去。” “太子哥哥您就让我去吧,上次我的风筝就是这么跑了就没找回来了,我求您了。”胤禌急得已经红了眼,胤礽没辙,只能点了头,牵着他去了。 捡回挂在湖边树上的风筝,胤禌高兴得连连向胤礽道谢,胤礽见他冻得鼻头通红,看着自己的眼里却全是最单纯的感激,心中蓦地一酸,上辈子勉强来说跟他关系算得上好的兄弟只有胤祉和胤禛,却也都是真真假假,各怀心思,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而已,这种单纯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意与感激却是他第一次从这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人身上看到。 叹了叹气,胤礽伸手抚了抚胤禌的小脸:“走吧,去二哥那里,二哥给你吃好吃的。” 胤礽牵着胤禌回了瑞景轩去,桌子上摆着他这些日子常吃的薄荷凉糕还有其他几样糕点,胤礽将胤禌摁进椅子里,又塞了个暖手炉给他,叫了人上了茶水来,将那一碟一碟的糕点都推到胤禌面前,笑眯眯道:“二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看着喜欢哪样随便吃,不够二哥再叫人去给你做。” 胤禌看了眼那些光是外表就叫人垂涎欲滴的点心,悄悄咽了咽口水,羞涩地又一次道了谢,便先拿起了块桂花糕。 胤礽自己也捻起块薄荷凉糕,这种点心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吃的,很对他的胃口,一旁的何玉柱给俩人倒着茶,若有似乎地视线几次自胤礽手上滑过,目光有些复杂,不过胤礽的注意力都在胤禌身上却是没注意到。 胤禌一块桂花糕下了肚,又眼巴巴地看着胤礽:“二哥,这个绿色的是什么?我可不可以吃?” 胤礽失笑,心想着这个十一弟还当真是可爱,便顺手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眨着眼睛:“吃吧,这个薄荷凉糕是御膳房新做的,很不错。” 胤禌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咬了一口,最后便把整块都吃了下去。 何玉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俩人的动作,衣袖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胤禌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味道的糕点,一下便两三块下了肚,这才喝过茶歇了下来,半个时辰过后,郭络罗氏身边的嬷嬷急匆匆地找过来,见了胤礽先是草草行了礼,然后便扑到了胤禌身边,嘴里喊着:“哎哟我的小祖宗,奴才要再找不到您就要自刎谢罪了。” 胤礽皱起眉,对这个嬷嬷的没规没距有些不悦,到底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将胤禌给带了走。 离开之前,胤禌问胤礽:“二哥,我下回还能不能来您这里?” 一双带着渴望的眼睛亮晶晶的,胤礽看着便笑了,伸手又捏了捏他的脸:“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谢谢二哥。”胤禌乖巧地又一次道谢,跟着嬷嬷走了。 人走之后,胤礽伸了个懒腰,这么多天来脸上终于是有了真心的笑意,过后施世范来给他请安,顺便禀报了外头发生的事情。 胤礽闻言有些意外:“两江总督上的折子?” “正是。” 两江总督傅腊塔是明珠的外甥,他会上这么个折子,显然明珠和胤禔都是知道,难道是胤禔授意的? 想到胤禔在这个时候让傅腊塔上这样的折子的可能用意,胤礽怔愣了片刻,最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施世范眼见着太子爷突然就笑了,一时有些莫名,轻喊他:“爷?” 胤礽回过神,略显尴尬道:“无事,爷都知道了。” “爷,皇上现在不让您上朝了,这……” “没关系,爷正好偷懒几日,等过了这段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算康熙从此心里对他有了刺他也不在乎,反正原本康熙对他的猜忌和怀疑就没少过,如今不过是再多一点而已,又有何妨呢? 施世范见胤礽并不在意,便也不再多说了,禀报完事情就离开了。 而胤礽今日难得的好心情持续到入夜终于是宣告结束,康熙急传,要他即刻去观澜榭。 胤礽有些莫名,观澜榭不都是宫妃住处吗?皇上传他去哪里? 来传话的人很厚道地解释了他的困惑:“十一爷突然全身抽搐呕吐不止,身上起了很多疹子,太医看过说是吃了不适宜的东西,皇上听闻十一爷下午来过您这里,这才叫了奴才来传您过去问话。” 胤礽愣住,不适宜的东西? 而他没看到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何玉柱已经满脸灰白,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114、冲撞 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胤礽正准备歇下,这便让了他候着,说是自己换身衣裳就去。 而何玉柱也迅速恢复了镇定,去给胤礽端药来,天气冷,胤礽的病也没完全好,这药也就没断过。 另一贴身伺候胤礽的太监贾应选接了他的活上来伺候胤礽更衣,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爷,有件事,奴才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胤礽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理着衣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下午您带十一爷去湖边捡风筝的时候,十一爷似乎不是走丢了,奴才有注意到宜主子那的嬷嬷就躲在墙根后头看着,似乎从您出现起就在那里了。” 胤礽闻言微挑起了眉,怀疑地睨了贾应选一眼:“当真?” 贾应选点头:“奴才亲眼所见,决计不敢欺瞒太子爷。” “嗯。” 胤礽点了点头,这贾应选前世是康熙特地赐给他的大太监,这辈子却是他亲手从乾清宫里给捞回来的,胤礽对他虽有戒备,但总体来说,这人还是值得信的,所以对他这话,胤礽并不怀疑,只是有些不解而已。 思绪翻转间心下不由得一沉……如若当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小十一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何玉柱很快端了药来,胤礽接过一饮而尽,就大步出了门去。 一刻钟后,胤礽到了观澜榭,太医都来了,正围在病榻前守着手忙脚乱地会诊,宜妃瘫软在床前地上,眼睛又红又肿,不停地抹着眼泪,而康熙正背着手,烦躁地回来踱着步,脸上的神色似是焦急,又隐约带着怒气。 其他的阿哥也都在,都是听说了胤禌突然生了怪病而来探望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偶尔小声议论一两句,看着康熙脸色不善,大多保持着沉默。 胤禔冲才走进来的胤礽微摇了摇头,看他的眼里充满了担忧,先头他一来就听了说是胤禌是从太子爷那里回来之后才突然发了病,不免担心事情会牵扯上胤礽。 而胤礽却似乎颇为不在乎,一进门,便冷冷扫了一眼病床前哭得死去活来的郭络罗氏,撇了撇嘴,这才上前先与康熙请了安。 康熙见了他,蹙着眉问道:“小十一下午去了你那里?都做了什么?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胤礽慢慢看了眼那被太医围在当中身子缩成一团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的可怜身影,也皱起了眉:“儿臣在瑞景轩外碰到十一弟,他说风筝丢了,便带了他去湖边捡回来,后来又带他进了瑞景轩拿了糕点给他吃。” “糕点?什么糕点?” “玫瑰糕,桂花糕,还有那薄荷凉糕,他说喜欢就多吃了几块。” 一旁的郭络罗氏闻言当即哭出了声音,泪眼迷蒙地看着康熙:“皇上……十一他不能吃有薄荷的东西啊!” 太医这时也适时地上前来禀报:“十一阿哥是吹了冷风受了寒,又吃了不恰宜的东西才会如此,如若真如太子爷所言是吃了那薄荷凉糕,那怕是……” 太医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敢再说,康熙着急追问:“怕是如何?” 说话的太医跪了下去:“老臣无能,十一阿哥身子娇弱,许多东西都是碰不得的,若当真是吃了那个东西,看眼下他这状况,怕是……怕是会昏迷不醒,再难救得回来。” 简单说来,就是胤禌对薄荷这东西过敏,碰不得,再加上身子弱,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 康熙听了身子不由得震了一下,瞪着眼睛看那太医,喝道:“救不回来?!他不过是吃了两块糕点而已!你现在竟然跟朕说他救不回来了?!” “老臣无能,请皇上恕罪。”太医哆嗦着身子匍匐了下去,其余那些个还围着胤禌的也同样因为康熙的语气吓得跪了一地,却皆是不敢多说一句。 胤礽诧异不已,竟有这么严重吗? 郭络罗氏听罢放声痛哭了起来,推开那些太医,扑到了床边去,用力抱住了胤禌虚弱不堪的身体。 胤礽看她这副表现,联想到先头贾应选说的话,不由得觉得别扭,又见康熙似乎是受了颇大打击满脸悲痛,心下一叹,就想安慰他两句,道:“汗阿……” “你闭嘴!” 话才出口,就被康熙打断了。 胤礽错愕看着康熙,康熙骂道:“你是怎么当兄长的?上回也是!怂恿胤禟和胤俄两个打架,结果胤禟耳朵聋了一只!这回更好!胤禌不过就是去了你那里一趟!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连命都快丢了!你连带个弟弟都带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衣袖下的一只拳头渐渐握了紧,胤礽的双眼不由得渐渐眯了起来:“皇上这话的意思,是我害得十一弟?” “不是你是谁!你但凡有半点心,他就不会弄成这样!” 一屋子的太医头垂得更低了,来探病的众皇子皆是低垂下了眼,都明白他们汗阿玛最近对太子爷火很大,如今又碰上这档子糟心事,不发脾气骂人才奇怪,这个时候,当然还是明智地装透明不出声比较好。 唯有胤禔一个急得不停地冲胤礽使眼色,就怕他又顶撞了康熙,可惜胤礽压根不理他。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郭络罗氏不间断地哽咽抽泣声,胤礽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冷笑不已,原本他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看来,这个女人是当真能够狠毒至此,对他,竟也当真是有如此深的恨意,甚至不惜搭上她小儿子的一条命。 偏偏那么巧小十一就迷了路一个人出现在了瑞景轩外,又偏偏那么巧小十一对薄荷过敏而他的屋子里日日备着那薄荷凉糕,更巧的是这事偏偏就发生在了康熙因为前朝的事情对他心怀不满的这节骨眼当口。 呸! 这个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凑巧的事情,不过都是有人居心叵测,机关算尽而已。 胤礽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跟康熙置气,不能再顶撞他,否则就是正中了郭络罗氏的下怀,但是看着康熙怒气匆匆质问自己的模样,胤礽只觉得可笑不已,他并不是那么逆来顺受的人,所以他也没打算忍着。 挑起嘴角,胤礽反问:“十一弟会走丢了,最该负责任的难道不是他身边伺候的奴才?不是宜妃娘娘自己?” 那原本就跪了一地的伺候胤禌的奴才听了这话更是吓得身体颤抖不止,哆哆嗦嗦地请着罪,而宜妃闻言揪着胸口更是扒着胤禌的身子痛哭不止:“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小十一出去玩!我就该多派些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样他就不会走丢不会去了湖边吹了冷风受了寒更不会吃下那要他命的东西!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额涅的太糊涂!小十一你醒醒!你醒醒看看额涅!你要是没了额涅也活不成了!额涅陪你一块去!” 郭络罗氏嘴里责怪着自己,却是句句都在影射胤礽,胤礽冷笑,嘲讽道:“宜妃娘娘倒当真是有自知之明。” “放肆!”康熙因为胤礽的这语带讥讽的话恼火不已,怒喝:“宜妃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什么态度!” 胤礽瞥了康熙一眼,道:“儿臣没觉得儿臣说错了什么。” 康熙看出他眼里的轻蔑,快要气岔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混账东西!你给朕跪下!” 没有半点犹豫,胤礽直直就跪了下去,腰板却挺得笔直,嘴角仍旧衔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嘲讽笑意,盯着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被他这么盯着看,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又做出扯帕子抹眼泪状,抽抽嗒嗒道:“太子爷,我不知道你是对我有哪里不满,你若是不高兴,大可直接冲我来,为何要这般对我的孩子,你明知道……明知道十一他身子弱,受不得风,就算你不是有意的,也不该带他去湖边啊,每回家宴我都不让他吃过多的东西,你该知道的,就算你不清楚他碰不得薄荷,也不该那么胡乱给他吃东西,如今十一成了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便又是掩面痛哭一番。 而她越是哭,康熙便越是心烦意乱,看胤礽也越加恼火,其实郭络罗氏这话里针对指责胤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在场这些人,除了胤礽,怕是没人能想到她的心思会有这么阴毒,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手,所以都只当她是爱子心切才责怪上了胤礽这个多少算得上是罪魁祸首的主,这样,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惜她的这番表演看在胤礽眼里却只觉得恶心透顶,两辈子加起来就算他经历过再多的尔虞我诈算计利用,甚至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但都没有面前这个用自己儿子的性命算计人的女人让他觉得恶心。 “与我何干?” 胤礽淡漠地吐出这四个字,看着郭络罗氏的眼里蔑视的意味又深了几分,郭络罗氏一愣,随即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康熙却是彻底怒了:“胤礽!你在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与你何干?!胤禌如今病成这样你是当真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是不是?!” 胤礽的视线慢慢移到了康熙身上,半点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徐徐说道:“十一弟会这样,儿臣是有责任,但若是有人要将他的死活好歹全推儿臣身上,儿臣受不起。” “你……你……”康熙瞪着眼睛,指着胤礽的手指都在颤抖,气得竟是半响才说出话来:“你到现在还是这副态度,朕……朕竟然会生了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东西出来,你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胤礽哂道:“儿臣实在是让汗阿玛失望了?既如此,儿臣劝汗阿玛还是不要把儿臣想象得太过恭孝和顺得好,那样迟早汗阿玛还是会更加失望,儿臣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不,汗阿玛说得对,是冷血无情才对,汗阿玛看清楚了也好。” 屋子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倒抽冷气了,普天之下,敢这么与康熙说话的,怕也只有这位太子爷了。 而胤禔是当真恨不得上去拍死胤礽了,他这是嫌康熙还气不够不成? 康熙怒到极致,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死死盯着胤礽,许久,才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给朕滚出去跪着,胤禌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起来!” 胤礽嗤笑了一声,站起身就要退下,胤禔终于是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提醒:“汗阿玛,外面正下雪。” 康熙看一眼窗外,天晚了,还飘着雪,眼里瞬间有了一丝松动。 郭络罗氏扑在胤禌身上,却一直在偷着眼观察着康熙的表情,这便又大喊起来:“胤禌,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别吓额涅!” 康熙猛地转过身去看,床上的胤禌虽然昏迷着却又开始抽搐了,样子似是十分痛苦,胤礽也看了一眼,又勾起了嘴角讥笑。 康熙回头时便看到他这副表情,当下怒火又腾了起来:“看样子朕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是不会知道好歹的了!滚出去!!” “告退。” 胤礽转身大步而去 115、求情 胤礽当真就在观澜榭外头的院子里跪了下去,没有半点犹豫的,面无表情,直直跪在了雪地里。 雪虽然小了,但一地都是积雪,胤礽挺直了腰板,似乎并未感觉到寒意,勾起的嘴角却带着轻蔑的笑意。 屋子里,胤禌似乎是醒了却又开始抽搐呕吐,康熙来回走动着,显得越发焦躁不安。 胤禔焦急地转头看窗外,隐约只能看到胤礽的一个侧影,见他当真是跪在了雪里,胤禔心下担心不已,想开口求情,但目光一触及到康熙难看的脸色,就又不自觉地闭了嘴。 “你们都退下,没事别都杵在这里。” 康熙看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分外不痛快,挥挥手就将人都给赶了走,众阿哥对视一眼,也不敢再留下来触康熙眉头,这便就都退了下去。 胤禔走在最后面,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地看着胤礽,几番犹豫着想走上前去。胤禩落后其他人一个身位走在胤禔前头,只一回头就看到了胤禔这副忧心忡忡想上前又犹豫的表现,他微挑起了眉,心道自己之前似乎是做了件错事呢,大哥对太子的态度,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啊。 再转回头去,便对上了前头胤禛同样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回身往后看的视线,胤禛微一怔,胤禩冲他笑了笑,意味不明。 在太医手忙脚乱地医治过后胤禌又一次昏死过去,郭络罗氏趴伏在旁边低声哽咽着,康熙不耐烦地听着太医时不时地出来与自己禀报胤禌的情形,又时不时地瞄一眼窗外跪着却依旧倔强着不肯低头的身影,眉头蹙得死紧,心里的那团火却似怎么都浇不灭。 半个时辰过后,梁九功进来低声禀报:“皇上,平贵妃来了,在外头求见。” 里间的郭络罗氏听了,手指渐渐掐了紧,嘴里依旧抽嗒着,却是全副的心思都在听康熙的回话。 康熙又看了一眼窗外,缓缓问道:“她来做什么?” 梁九功微垂下了头:“平贵妃说,她有几句话想与您说,求您允她进来。” 康熙目光移到里间,看胤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动静,到底是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梁九功应下就要出去,康熙一愣神间,又叫住了他:“还是算了,让她去隔壁屋子候着,别再来扰着小十一了。” “嗻。” 赫舍里氏在隔壁屋子里又等了一刻钟康熙才出现,见她跪在地上,康熙有些不悦:“站起来说话。” 赫舍里氏没有动身子,微抬起眼与康熙对视,慢慢说道:“皇上应当知道奴才是来给太子爷求情的,奴才不敢起。” 康熙走到了窗边,瞥了眼外头,冷冷道:“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替他求情?” “皇上与太子爷之间的事情,别人无从插手,奴才也多说不得什么,奴才只知道太子爷身子不好,这些日子都还在病着,纵是有千错万错,皇上已经罚了他跪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外头还在下着雪,也该够了,还求皇上网开一面,先让太子爷起来回去。” 她特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来,就是知道胤礽要是半刻不跪,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必须得先让康熙出了这口气才能劝得动他。 康熙微眯起了眼,直直看着院子里跪着的身影,许久,才道:“你自己看看他这副样子,死咬着牙不肯低头,哪里有半点的悔意,你觉得这就叫做也该够了?” 赫舍里氏微垂下了眼:“前朝的事情奴才不懂更不敢妄自议论,但是十一阿哥……太子爷只是无心之失,他会与您顶撞怕也是因为他知道小十一出了事本就很自责很焦急了,而您的苛责让他心里更加难受才会失了方寸,还望皇上体谅,求皇上不要再与太子爷置气。” “荒谬!”康熙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话的意思是他顶撞朕还是朕的不是了?!” “不,奴才不敢这么以为,奴才只是心疼太子爷,皇上该知道太子爷他脾气与您肖似,性子这般倔强不肯低头也是因为他是您的儿子,如若他对您逆来顺受却阳奉阴违皇上您又会心里痛快吗?皇上您一时被气着了要罚太子爷这样真的够了,太子爷性子如何您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真的不肯服软,只是眼下他与您置着气硬抗,您让他回去让他闭门思过,等过个两日他想通了,自然会来与您请罪的。” 康熙冷眼扫向赫舍里氏,哂道:“你凭什么做这个担保?你对太子又有多少了解?!你可知道他方才都说了什么?!他亲口说自己是没心没肺冷血无情之人让朕不要对他抱奢望!!荒谬至极!” 赫舍里氏轻咬了咬唇,慢慢道:“奴才只知道,太子爷是奴才姐姐的孩子,有皇上您亲力亲为地教导,有奴才的姐姐冥冥之中看着护着,他绝不会是他嘴里说的那般,那些都是他失了方寸之下的撒气话,皇上您又何必往心里头去,他不过是在与您闹脾气而已,您不仅是皇上,更是他的皇父啊,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一些包容?” “你这是什么话!他要是心里还有朕这个皇父就不该忤逆朕!他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不孝不悌!你别跟朕提你姐姐!若不是因为那个孽子你姐姐又怎么会送了命!他这分明就是生而克……” “不!”赫舍里氏猛地喊出了口,阻止了康熙就要冲口而出的话,眼眶瞬间就红了:“皇上!您不能这么说太子!这是姐姐的选择也是您的选择啊!!” 在赫舍里氏的哭喊之中,康熙身子一震,脚下不由得一晃,手撑着一旁的桌子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许久过后,却也红着眼跌进了椅子里。 当初赫舍里皇后因为难产血崩而逝,在危急关头一屋子的太医跪在康熙面前请他二选一保大还是保小,已经昏死过去了的赫舍里皇后却是突然转醒哭求康熙保住他们的孩子,而康熙在一早就知道皇后肚子里的十之八九是个男孩的情况下最终是默认了她的请求,生生看着赫舍里皇后在自己面前咽了气,到底也只来得及看她才出生的孩子唯一一眼。 既然已经打破了禁忌,赫舍里氏干脆也就不避讳了,流着泪哽咽道:“保成这个名字是姐姐替太子取的,是姐姐能留给太子的唯一一样东西,皇上您当初答应过姐姐无论如何也会保住您和姐姐的孩子,您该知道太子打小身子就不好,这么在雪地里跪上几个时辰会要了他的命的啊!您怎么忍心?姐姐知道了她该有多难过?皇上!奴才求您了!您让太子起来吧!您要罚就罚奴才!奴才身子好,奴才去替他跪!” 康熙沉默下去,闭了闭眼,终是重重一叹:“来人。” 梁九功弓着身子进来,没等康熙开口,却先禀报道:“皇上,方才南书房那边送了封折子过来,因为事情紧要,不敢耽搁,便直接叫人送来了这里,说是翰林院上下联名上奏,还请皇上定夺。” “什么东西?”康熙才略有舒展的眉当下又蹙了起来,接过了梁九功递到面前来的折子,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当即变得红红绿绿。 “荒谬!这些人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折子被狠狠砸了出去,梁九功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因为是前朝事情,赫舍里氏不敢插嘴,只是看着康熙突然又变得暴怒的脸,心中忐忑不已。 “皇上息怒……”梁九功劝道。 眼见着康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赫舍里氏终于是忍不住低喊了一声:“皇上……” 康熙狠狠瞪过去,丢下句:“谁求情也没用!朕说过了胤禌什么时候醒他就什么时候起!”之后拂袖而去。 一直在观澜榭外徘徊根本没走远的胤禔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天气也越来越冷,心中是越发难安,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心烦意乱,几次三番想要冲进去又忍住,辰时过后,被派去打听情况的方顺终于是匆匆赶了回来,焦急禀报道:“爷,不好了!原本平贵妃似乎已经劝得皇上改变了主意都准备让太子爷起了的,但是南书房那边突然送了封折子过来,说是事情紧要,硬是托了梁公公给送了进去,皇上看后再次暴怒,给平贵妃丢下句‘谁求情也没用’便又回了十一爷那里去守着,似乎是铁了心要太子爷一直跪着了!” 胤禔愕然:“折子?什么折子?!” “奴才好不容易才打听来,似乎是翰林院众一块上的联名为汤斌大人求情的折子,说是他们都愿为汤斌大人做担保他决不会做出那种在背后使不堪伎俩诬陷人的事情,更不可能会有反朝廷之心,请皇上看在他是太子爷师傅的份上,从轻处置!” 胤禔一听,心下暗道不妙,难怪皇上会突然又转变了心思,看在是太子爷师傅的份上从轻处置,这样的话这个时候呈到康熙面前去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康熙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而更加恼火胤礽而已。 于是这会儿也顾不得去想到底是谁指使人做的,还偏偏挑的这个节骨眼死活给把折子送到了康熙手里,胤禔只知道胤礽的身体再跪上个把时辰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当下便不再犹豫又冲进了观澜榭里头去。 胤礽依旧一动不动挺着背跪在雪地里,头上肩上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胤禔冲上前去,在他面前跪下,扶住了他的身子,焦急喊道:“保成?你还好吗?你睁开眼看看我!” 胤礽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胤禔竟是笑了。 “我们走,别跪了!” 胤礽摇头,胤禔却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拖过了他的手,将他背上身,给身后的奴才丢下句:“进去与皇上禀报,就说太子爷晕倒了,我送他回瑞景轩去,叫几个太医过去。”之后背着胤礽大步而去。 方顺咬咬牙,哆哆嗦嗦地进了去与梁九功说了,梁九功又禀报给康熙,康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担忧,随即叹了叹气,指了三个太医去瑞景轩。 郭络罗氏一看康熙似乎又心软了,恨得手指深掐进了手心里。 116、质问 太医很快过了来,倒霉的太子爷原本病就没有完全好又受了这个罪,按着太医的话说,是又得在床上躺上个大半个月的了,不过幸好是胤禔及时把他给拖起来给背了回来,要不这腿估计得废了。 胤礽并没有昏迷,只是脸色很不好,微闭着眼,胤禔听完太医禀报的,让了他们去熬药,想了想又添上句:“去把太子爷的情况告诉皇上,一字不漏地说。” 太医各自领命退了下去,胤禔撇了撇嘴,走到了床边,看了胤礽一眼,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死不了。” 胤礽睁开眼看他,神情虚弱,眼里却带上了几分嘲讽:“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说什么呢你。”胤禔伸手推他的额头,在床边坐了下去:“我看你那样子快吓死了,你也是的,做什么又顶撞他,你以为你能在他那里讨到什么好?” 胤礽苦笑着闭了闭眼睛:“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而已。” 前一回康熙因十八阿哥骂他冷血无情不是个东西,这回换成十一阿哥,到底他还是背上了这样的罪名,更何况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多少说来,胤禌弄成这样他也是有责任的。 胤禔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别多想了,过了这段时日,他冷静下来了就无事了。” 胤礽不耐道:“能别说了吗?” “好好,我不说。” 何玉柱已经端了药进来,胤禔伸手接过,不经意地看了何玉柱一眼,见他眼眶微红眼里却带着几分闪烁不定,心下一时有些意外,到底也没多想,叫人退下,将胤礽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亲手给他喂起药来。 胤礽喝完药扯着胤禔的衣领拉过他,将最后一口药度进他嘴里,强迫他喝下去之后看着他苦得直皱眉,惨白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笑意,这才躺了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吧,我要歇下了。” “那你好好睡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胤禔也不扰他了,帮之将被子给掖好,叹了叹气,起身退了出去,又叮嘱了何玉柱几个好好守着这才离开回了去。 其后几日,胤禔每日都会来胤礽这里转一圈,康熙虽然没来过但是每日身边的太监都会来一趟,更是胤禔去给他请安的时候拐着弯地问他胤礽的情况,胤禔心中好笑不已,明明担心却还要摆皇帝的谱,不过到底他也不能把康熙给戳穿了,多半也就只是康熙问什么就如实答什么了。 胤礽看着胤禔每日准时来自己这里报道,一待大半个时辰才走,如此连着好些天都是如此,终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你每日这么来也不怕被人误会?” 胤禔看着几日下来,胤礽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血色,心下高兴,捏了捏他的鼻子:“无事,我是你兄长,你病了我来看你天经地义,别人说不得什么的。” 胤礽没好气:“那也别日日来,爷不想别人以为爷跟你是一道的。” “……” 胤礽见他满脸郁闷,身子往床里面让了一些,冲胤禔也努了努嘴,让他坐到身边来,然后靠过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胤禔一时又有些喜出望外,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了?” 胤礽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蹭了蹭:“那天……谢了。” 胤禔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即笑道:“太子爷会跟我道谢?” “爷看爷再跪半个时辰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就算是你救了爷吧。”胤礽闭着眼睛慢慢说着,语气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胤禔轻笑,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轻吻。 出乎意料的,胤礽没有推开他,反倒是将他揽得更紧,热切地追逐上去,回应了起来。 从胤礽处出来,胤禔脸上带着的笑意和一直大好的心情在回到自己住处,看到前来请安的翰林侍读官与他问过话之后彻底宣告结束,来的人回了去,而胤禔跌坐在椅子里,双手不自觉地渐渐收了紧。 明珠很快就来了,见了胤禔正红着双眼瞪着他,吓了一大跳忐忑地与他请过安,问道:“贝勒爷突然叫奴才来,可是有何事?” 胤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翰林院的联名求情折子,是你弄出来的?” 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却是佯装不解道:“贝勒爷何出此言?带头的两个翰林学士本都是汤斌的学生,与奴才又有何关系?” 胤禔苦笑:“你何必再要与我装,方才我已经将李楠叫来都问过话了,原本我只是觉得奇怪,似乎自从傅腊塔上奏弹劾徐乾学之后朝中就有私下传言,说是皇上已经心软了,有给太子爷开罪之意,传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而这次翰林院联名上奏为汤斌求情,是否也是有人教唆?” 明珠沉默不语,胤禔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继续道:“我本并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叫李楠来也不过是想问问他当中具体情况,谁知他被我追问几句就全招了,说是你让他给那两位翰林学士暗示,挑唆众人发起联名上奏,为了摘清皇上的怀疑他自己却没有在联名折子上署名,你还特定叮嘱过他不能告诉爷?这些可都是真的?” 听罢,又是一阵沉默,明珠叹了叹气,终于是承认了:“是,是奴才做的。” “那么之前那些皇上心软想为太子爷开罪的流言也是你叫人放出去的?” “是。” 胤禔的手握得更紧,声音里的怒气几乎掩饰不住:“那日皇上因十一阿哥的事情责骂太子爷,你那里是不是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是。” “赶在那个节骨眼硬是把折子送到皇上面前去也是故意的?” “是。” “为什么?!”胤禔厉声质问,气得用力一拳敲在桌子上,桌角的茶碗被震得砸了一地碎片,溅起的茶水污了他的衣角,而他全然顾不上,只是狠狠瞪着明珠。 “奴才……是为了贝勒爷您好。” “你在说什么话!你这是为爷好?!爷什么时候要你做这些事情了?!你是想害死太子爷不成?!” 明珠跪了下去,眼里却带上了几分叫胤禔不寒而栗的阴冷:“贝勒爷,那样的情形之下,太子爷只要多跪上半个时辰就算不死人也差不多就废了,到时候皇上就算后悔也怨不得别人,这是最好的机会,您为何又要心软?” 原本他只是想着这求情的折子只要翰林院的递了上去,康熙定会勃然大怒,心里对太子生的那根刺也会扎得更深些,却没想到突然听闻皇上因十一阿哥的事情责罚太子,这才心生歹毒之计,以联名上奏事情紧要南书房不敢耽搁为由硬是叫人将折子当场给送了过来,而果然康熙一怒之下便也听不进去是谁人求情,更是要重罚胤礽。 如他所言,胤礽要是再跪上半个时辰,命至少要去了一半,指不定还得留下病根子,只是让明珠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后将太子爷拖起来背走的人竟然会是胤禔。 胤禔听了明珠说的只觉得心口像被人给揪住了一般,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你回去,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从今……以后,都不要!” 明珠见胤禔这副反应,心酸不已,最后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瑞景轩。 凌氏跪在胤礽榻前低声禀报,胤礽垂着眼静静听着,许久,才缓缓问道:“他们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若非贝勒爷太过激动,书房门没有合拢,这话也传不出来。” 胤礽是有眼线在胤禔那里的,不过胤禔自个也很谨慎,从来没有让之近身过,今日若不是因为他情急之下失了态,也不会让正巧在院子里打扫的人给把这话听了去。 “纳兰明珠……”胤礽咬牙切齿地轻吐着这个名字,微眯起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联名上这求情折子的人无外乎三种心思:其一,汤斌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还是颇得人心的,这次背上这样的罪名若是康熙发起狠来砍了他却也不是不可能,自然是有人替他惋惜不值,其二,官员之间私下里流传的关于康熙要给太子爷脱罪只欠缺一个让步台阶的传闻,有信的上赶着想拍康熙拍太子爷马屁的,想借着上这个折子的机会争取表现的也大有人在,其三,并不信那些传言认定康熙收到了这样的折子只会更加生气却依旧想看胤礽倒霉的,也署上自己的名字反正人多不怕,法不责众。 如此,最后便出来了这么一封由翰林院七成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联名上奏的为汤斌求情的奏折。 胤礽冷笑:“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倒是要置爷于死地了。” 凌氏低垂下头:“爷,还有一事……” “什么?” “那日……” 凌氏又是一番低声禀报过后,胤礽错愕之下怀疑看向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 胤礽的眉不由得蹙了起来,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外头守门的太监禀报道:“爷,克宁少爷来了。” “叫他进来。” 克宁在胤礽面前跪下给他请安,胤礽不悦问道:“翰林院的事情,叔公那里事先可知情?” “玛法之前收到消息,已经叮嘱过下头的人不要掺和进去,原本奴才那日是要来跟爷您禀报好叫爷您有个准备的,谁知到那折子竟会那么快就呈到了皇上跟前去,玛法也有些措手不及,这些日子又一直不好来见您,这才叫了奴才来与您请罪。” “算了,”胤礽闭起了眼,靠回榻上,轻吁了口气:“回去与叔公说,这事不要再轻举妄动了,爷自有主意。” “嗻。” 克宁跪安退下了,胤礽疲惫地微摇了摇头,冲凌氏道:“那事也先别打草惊蛇了,爷自会处置。” “奴才明白了。”凌氏应道。 117、审问 雅尔江阿上门请安的时候,胤礽正无精打采地靠在榻上看着书,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身上披着大袄子,脸色依旧苍白,眉头也微蹙着。 雅尔江阿小心打量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爷,您病还没好,怎么不多歇着呢。” 胤礽冷哂:“爷若是卧榻不起了,倒是正中某些人下怀,想得倒是好。” “爷您又何必拿自己的身体与那些人置气……”雅尔江阿劝道。 “无妨,爷无事,”胤礽挥手打断了他:“不说这个了,爷叫你来,是要你给爷办件事情。” “爷请吩咐。” “一会儿你去把九爷叫出来,带爷这里来,理由你随便编,别说是爷传他就行。” 雅尔江阿闻言有些意外:“爷您要九爷来这里?” 胤礽放下手中的书,睨了他一眼,突然就挑起了嘴角:“你想知道是为什么?” 雅尔江阿静静看着胤礽,眼里的疑惑却是替他回答了胤礽这话。 胤礽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将之叫上前了一些,然后俯身过去,竟是凑到了他的耳边。 雅尔江阿心下一动,不自觉地紧张身体却没有动,就听胤礽与他低声耳语一番又退了回去。 看着胤礽依旧笑着的脸,雅尔江阿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知所措,最后只觉整个心里拔凉一片,到底是微垂下了眼,沉默了一阵才问道:“太子爷您非要这么做吗?” 胤礽挑起眉:“不然呢?怎么?你舍不得?” “可……九爷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胤礽冷嗤:“九岁大了还算小孩子?他也该长进长进了,也不能一辈子都这么天真,迟早被人吞了都不知道,还有你,你想护着他不成?你以为你能护得了他到几时?早点让他知道这些龌蹉事也好。” “可爷您又何必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 “爷残忍?爷残忍比得过他的好额涅吗?爷这是为他好,让他看清楚自己亲额涅的真面目有何不好?” 雅尔江阿还想争辩,却猛地被胤礽一手掐住了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胤礽微眯起眼,冷冷道:“雅尔江阿,爷不管你对爷的九弟是抱的什么心思,你得记清楚了你自个的身份,还是说……你不想认爷这个主子了?” “不是!”雅尔江阿下意识地否认,随即表忠心:“奴才一早就认定了爷您这个主子了,绝无二心!” “你清楚就好。” 即使再不情愿,雅尔江阿到底还是领命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胤禟坐在桌前翘着脚大口吃着糕点,雅尔江阿看他这样有些无奈,提醒道:“九爷,上回十一爷就是在太子爷这里吃了糕点回去就害了病,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胤禟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舔着嘴角的糕点屑,满不以为然道:“十一那是身子弱,我又不是。” 雅尔江阿皱起眉,又问他:“九爷您……对太子爷当真一点都不怨恨?” 胤禟咬着糕点,转着眼珠子:“爷哪里敢啊。” 要说一点不埋怨却也是假的,胤禌到现在还昏迷着,宜妃又时不时地当着他的面灌输对胤礽的仇恨,耳提面命要他长进跟太子爷一较高下,胤禟虽然心里并不太苟同她的话,但多少还是受了影响的。 脚步声渐近,雅尔江阿进了也顾不得许多,拉起胤禟,带着他就钻进了珠帘后的屏风后头,捂住了满眼诧异的胤禟的嘴,压低了声音对着他好着的那边耳朵低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胤礽推门进了来,后面还跟着个何玉柱,见了胤礽靠到榻边,就要给他倒茶,胤礽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阵,微抬起下颚,道:“别忙乎了。” 何玉柱的手不由得一抖,胤礽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听在他耳朵里却似乎带着点说不出的阴冷,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爷您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多歇着?奴才去给您端药回来就见您下了地还出了门去,可把奴才吓坏了。”何玉柱担忧道。 胤礽手里抱着暖炉,懒洋洋地闭上了眼,半响才缓缓问道:“何玉柱,你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吗?” 何玉柱闻言心中一凛,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爷……爷您说这话,奴……奴才心中委实难安。” “你是何时进的毓庆宫,还记得吗?” 何玉柱身子又是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奴……奴才是康熙十八年,主子爷您搬去毓庆宫后被分进去伺候您的。” “那也就是有许多年了……”胤礽慢慢睁开了眼,探究的目光落在何玉柱身上,微眯起的眸子里却全是冷意。 “是,是有十三年了。” 从他六岁到十八岁,胤礽轻叹,这个奴才虽然从前并不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但这辈子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人,这些年他尽心尽责地伺候着自己,也算是个知晓分寸进退得体的,只是他实在是没想到,最后还是会……信错了人。 何玉柱的眼眶已经红了,以他对太子爷的了解,太子爷会这么问他,必然是都知道了,于是身子匍匐了下去,哽咽道:“奴才有罪。” “为什么?” “宜主子的母家于奴才爹娘有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们便也就没有奴才了,奴才不能不听她的。” “那你对爷呢?” “主子爷明鉴,除了这件事,这些年奴才一心一念都是向着主子爷您的,真的,就只有这一次。”何玉柱哭着爬向了胤礽,拉住了他的衣角:“主子爷您一定要相信奴才。” 胤礽瞥了眼屏风那边,不经意地弯起嘴角,慢慢说道:“爷就觉得奇怪,宜妃怎么就算得准爷这里一定会有那薄荷糕,想必爷那个时候不给十一弟吃,你也会找机会给的吧?原本爷倒是真没怀疑到你身上,若不是凌嬷嬷与爷说你那日举止怪异,爷还当真想不到会是你,你在内务府的家世背景太干净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到底是爷自个大意了……” 对这个胤礽其实是很懊恼的,他确实大意了,现在想起来他做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这个奴才,不由得心悸不已,看何玉柱的眼神也便更冷了几分。 虽然低着头,但何玉柱似乎本冷地感觉到了胤礽身上的杀意,哭求道:“爷,除了这一回,奴才对您当真是一心一意的啊!这十几年来奴才其实从没与宜主子联系过,奴才也以为宜主子已经把奴才给忘了,直到前些日子她突然叫人给奴才传信,奴才也是逼不得已……而且奴才当真没想到宜主子会对十一爷下手就为了嫁祸与您,奴才以为只是将那糕点给十一爷吃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奴才当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啊,太子爷您饶了奴才吧饶了奴才吧!” 屏风后面,在何玉柱嘴里说出宜主子三个字的时候胤禟的身子就绷紧了,而在听到接下来的这些话之后更是惊愕地差点尖叫出声,幸好雅尔江阿先一步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胤礽不耐地挥开了他:“爷知道除了这事你没做过其他……”光是他和胤禔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何玉柱若是透露出去都够他受的。 何玉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胤礽又冷冷继续道:“但即使只有这一件,爷也再难容你。” “主子爷!” “爷让你自己选,要么去皇上面前将宜妃做的好事交代清楚,要么去慎刑司待着别再来碍着爷的眼,你自己决定。” 胤礽说得很决绝,何玉柱听罢却是彻底绝望,去慎刑司,基本也就没有活路了。 “奴才……奴才不能出卖宜主子。” 胤礽哂笑:“你以为你不说,爷就没办法让皇上知道那个女人做的事?” “奴才不能说……”何玉柱哽咽着,却依旧不肯答应,不管如何,只要不是他去与康熙说的,就不是他出卖了宜妃。 胤礽撇了撇嘴,又望了一眼那晃动的珠帘屏风后的身影,道:“不过算了,爷没兴趣管后宫的事情,反正受罪的是她自己的儿子,与爷无关。” 更其实,他只是想把恶毒的女人留在康熙的后宫里头,兴风作浪让他不得安生最好。 至于她对他做的那些,让她最疼爱的儿子与她彻底离心,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 “爷……” 何玉柱抽泣着喊胤礽,胤礽没耐性再与他说,叫了人进来,将之给撵进了慎刑司去,至于他到底是招还是不招,胤礽便已经全然不关心了。 屏风后头,雅尔江阿放开了已然满脸都是眼泪的胤禟,看着已经呆傻住了的人,有些担忧地轻喊他:“九爷,您还好吧?” 胤禟红着眼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冲出了外头去,也顾不得胤礽,推门就跑了走。 雅尔江阿出来,跪在了胤礽面前,胤礽嗤道:“你这摆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给谁看呢?” 雅尔江阿抹了抹眼睛:“奴才不敢,只要太子爷相信奴才是一心向着太子爷的便够了。” 胤礽的不近情面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贴身伺候了他十三年的奴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将之送进了慎刑司,雅尔江阿很相信,若是他敢做背主的事情,胤礽对他只会更狠。 “你记得就好。” 当日晚上,何玉柱在慎刑司里撞墙自尽,宜妃听到身边嬷嬷禀报时诧异不已,手指不自觉掐紧了手中帕子,又是懊恼又是担忧,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的胤禟看到她这副反应,心里对胤礽的话便再没了怀疑,又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着不醒的胤禌,袖子底下的手渐渐握了紧,垂下的眼里惊愕退去,只剩一片藏着恨意的淡漠。 118、选择 这个万寿节注定是过不安稳了,十一阿哥胤禌昏迷了半个月之后殇逝,礼部一众负责会试典考事宜的官员全部免职,徐乾学、汤斌革职流放,去年江南乡试取中者考卷全部重查,涉案官员俱从重严办,其后会试重开,裕亲王代皇帝亲临考场巡视,以正考风。 再然后经历了丧子打击又朝事不顺的康熙也病倒了,病来如山倒,没两日就卧榻不起连膳食也要躺着用。 胤礽听闻消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去了给康熙请安。 走出瑞景轩的大门,看着朝阳当头,胤礽轻吁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明明半个月前还在下雪,这会儿却又有了一路奔着夏天去的趋势,这几日是越发暖和了起来,仿佛之前那段就是老天爷故意与他过不去一般,不过又好在,天气转暖,他的身子也好了许多了倒是。 走进春晖堂的大门,有太监低声与胤礽禀报了康熙的情况,听着他说的,胤礽不由得皱起眉,时冷时热、浑身盗汗、昏迷抽搐,难道是疟疾不成? 隔着帘子胤礽在外头跪了下去,低声问道:“汗阿玛可还安好?” 良久,里头才传出几声咳嗽声,康熙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你进来吧。” 胤礽起身进了里间去,康熙闭着眼躺在床上,微蹙着眉脸色白得有些骇人,梁九功跪在地上正捏着帕子在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 胤礽打量了他几眼,又移开了视线,康熙艰难地睁开眼,朝着他伸出了手。 胤礽犹豫了一阵,到底是上了前去,在床前跪了下去。 “你病可都好了?” “好了,不过倒是汗阿玛却又病倒了,倒也当真是流年不利。” 胤礽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之意,不过这会儿病迷糊了的康熙却也没有在意,而是叹着气:“朕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汗阿玛可别说这话,您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不过是一场小病而已,哪有这么不经事的。” 康熙微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别说好听的话哄朕了。” 胤礽垂下眸子,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阵沉默过后,康熙问道:“朕听人说,你身边那个太监被你送去了慎刑司后自尽了,可有此事?” “是,何玉柱伺候儿臣不尽心,十一弟的事情,儿臣与儿臣身边伺候的人都推脱不了干系,不仅是何玉柱,那些平日里懒散不尽职出过岔子的儿臣一并叫送去慎刑司处置了,又叫了内务府给儿臣新拨了几个人过来,因为汗阿玛正病着,便没来得及与汗阿玛说,还望汗阿玛不要怪儿臣又擅做主张得好。” 提到胤禌的事,加上胤礽又是这副语气,康熙略有不悦,到底也没力气再追究了,只是道:“你都处理好了便算了,朕病的这些日子,外头那些折子你帮朕批吧。” 自那日在观澜榭胤礽被罚跪,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来见康熙,而康熙只字不提先前的事情,开口就要他把那些折子都帮他给批了,胤礽微挑起眉,这算是又一次地试探吗? “为汗阿玛分忧是儿臣应当做的,汗阿玛尽管放心。”胤礽答着,却也懒得再想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从春晖堂出来,却又正碰上带着胤祺和胤禟来看康熙的郭络罗氏,胤礽见她穿了一身素衣,神情里却没有多少哀戚之色,神态举止倒完全不像是儿子死了才半个月不到的人,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也是了,胤禌去了没几天,康熙就下旨让了她与平贵妃一块打理宫务,原本钮祜禄氏这两年身子不好了宫务一直都是赫舍里氏一个人在操持,所以现下康熙这样的行为不免让人觉得他是在给郭络罗氏做补偿,而郭络罗氏似乎也挺心安理得。 当然她是什么心思,胤礽就更加不关心了,只不过糊涂犯一次就够了,他是决计不会让这个女人再算计上他第二回却是真的。 目光扫过一旁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胤禟,胤礽心下又有些好笑,这个小鬼,果然是比以前要老实多了,当然,那也不干他的事。 胤礽回了瑞景轩去,叫了洋人师傅张诚来,把康熙的病状与他详细说了一遍,便问他可有办法。 张诚思索了片刻,道:“臣回去问一问臣那朋友,兴许他有法子。” 胤礽点头,如若当真是疟疾,这些洋人传教士总会有办法能治得了的。 半个时辰之后,顶替了何玉柱的位置成了他身边最贴身伺候那个的贾应选进来禀报,说是九阿哥在外头要求见他。 胤禟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垂下了头:“臣弟给太子二哥请安。” 胤礽倒是有些意外,懒懒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九弟这一来的就行大礼,可是要叫二哥不知所措了,起来吧。” 胤禟摇了摇头,用力握了握拳头,才慢慢说道:“臣弟来找二哥,是想二哥给臣弟一个机会。” “什么?” “臣弟希望太子爷能相信臣弟,以后臣弟只听太子爷的,臣弟愿为太子爷做任何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礽闻言先是诧异,而后微眯起了眸子,定定直视着他,许久,才问道:“原因呢?” 胤禟握紧了拳头:“二哥是皇太子,将来就是皇帝,追随您于臣弟有百利而无一害。” 胤礽嗤笑:“可惜你于爷却似乎没有多大的用处。” 胤禟身子一怔,随即手指深掐进手心:“好歹臣弟也是皇子,虽然现在还未入朝堂,却也是迟早的事情,臣弟就算再无用,将来总也能给太子爷您添一份助力,太子爷您又为何不愿接受?” 胤礽对他这话却是嗤之以鼻,喝过半盏茶,才慢悠悠道:“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爷?到底你是真向爷投诚还是担心爷会对付你额涅?才故意做这么一出给爷看?” “不!不是!”胤禟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否认。 胤礽哂道:“是不是你自个心里明白,不过爷提醒你了,爷若当真想要对付你额涅,凭你一个光头阿哥的投诚,似乎分量还差了些。” “臣弟会劝得五哥与臣弟一块,一心一意只向着太子爷您。”胤禟咬着牙说道。 胤礽闻言勾起嘴角,终于是笑了:“你这话说错了,九弟,你们要一心一意向着地那个该是汗阿玛才对。” 胤禟很知趣地又添上一句:“臣弟与五哥会一心一意向着汗阿玛和太子二哥您。” 胤礽微挑起眉,这个小鬼还当真有些意思,也是了,都是宫里长大的,哪个又会是真的单纯无知。 “这话倒还算像样……” 胤禟见胤礽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请求,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袖子底下的手却不由得握得更紧。 胤礽没兴趣再说,挥挥手让之退了下去,胤禟也不敢再打搅,这就告退了,临出门前,却又被胤礽叫住。 胤礽看着他,嘴角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九弟,你来找爷说这些,应当还有另一个原因吧?” 胤禟一愣,随即讪笑:“二哥,您在说什么呢?” “爷是还没说什么呢,你又心虚什么?”胤礽反问,话是这么说,但胤禟的反应已经让胤礽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这个九弟,来找他投诚,不光是不想他出手对付郭络罗氏,也是故意想给郭络罗氏难堪,郭络罗氏最疼宠的就是他,为了他不惜牺牲胤禌的命来对付胤礽,而胤禟偏偏就要向胤礽投诚,这便是他要报复郭络罗氏的方式。 但于胤礽来说,他是无所谓的,既然胤禟说以后要追随着他,却也让他觉得颇为新鲜,他却也不置可否,只走着看吧。 胤禟前脚走了,胤禔后脚就来,见了胤礽连问安也给省了,只焦急问道:“我听人说你去给皇上请安了?你还好吧?” 胤礽失笑:“大哥,爷不过去给汗阿玛请安而已,你还怕他吃了爷不成?” “不是……”胤禔略有尴尬,他只是怕胤礽又跟康熙起了冲突而已,既然胤礽这么说那就是无事了。 胤礽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然后靠到了他身上去,胤禔受用地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心想着这段时日胤礽对他的态度倒是主动了许多,他这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说起来却是因胤礽的祸他得了福,怎么算起来似乎都是占了便宜了。 “我方才看到老九从你这里出去,他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与爷联络联络兄弟感情而已。” “……” 这话胤禔自然是不信,而胤礽显然是不想说,于是他也不再问,又见胤礽柔顺地靠在自己怀里,不由得心思荡漾起来,捧起胤礽的脸就亲了上去。 胤礽眼睫扇动了一下,笑着张开唇,热切地回应起来。 119、挖坑 康熙得的病当真就是疟疾,病来如山倒,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急得差点上吊抹脖子。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胤礽则又一次带着那洋人医师卢依道来见了康熙,加上白晋和张诚两个的极力举荐,康熙终于是同意了试用他们进贡上的西洋药。 不巧的是,太子爷带着人几个洋人来给康熙诊断的时候正逢众宫妃包括郭络罗氏也在,郭络罗氏一听胤礽劝康熙用西洋药,当即跪了下去,道:“皇上请慎重,上回小九就是用了这个洋人的药,最后一只耳朵却不好使了,奴才以为他们的东西实在是靠不住,还请皇上不要轻易尝试。” 躺在病榻上的康熙听了这话多少是有些动摇,眼里也浮起了犹豫之色,那卢依道并非清廷官员,自然不懂宫里那些复杂的规矩,一听郭络罗氏这么说,便不悦反驳道:“娘娘,您不能这么说,上回九阿哥的一只耳朵会不好了是因为您不让我继续医治,原本只要再用上两日的药他定能痊愈,是您……” “放肆!”郭络罗氏怒喝,激动打断了他:“我与皇上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胤礽冷哂了一声,懒得理搬弄是非的郭络罗氏,对康熙道:“汗阿玛若是不放心,找个人试试便是了。” 康熙皱起眉,正要说什么,胤礽已经从卢依道手里接过了药罐,当着康熙的面打开,倒了一大口进自己嘴里,康熙愕然,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胤礽便已经将之给吞进了肚里,之后一抹嘴唇道:“汗阿玛病了,儿臣也忧心不已,却也决计不敢轻易听信旁门左道之言弄些于汗阿玛不利的东西来哄骗汗阿玛,这药儿臣替汗阿玛试过了,汗阿玛大可放心,即使没有用也出不了岔子,权当是一试了。” “你也太胡闹了,”康熙斥责着,眼里却带上了几分动容:“罢了罢了,药给朕。” “皇上!” 郭络罗氏还想阻拦,康熙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接过药去,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喝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太子一人留下就行。” 康熙下了命令,郭络罗氏不甘地搅着手里的帕子,到底是跪安跟着其他人一块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胤礽道:“汗阿玛,您这病,这药得连着用几日才能痊愈,您可万不能过后又断了。” “朕知道。” 康熙对西洋医学并非完全不了解,也听这些传教士说过不少,所以之前才会同意用到胤禟身上,不过轮上他自己,到底也还是心中犹豫,但方才胤礽以身试药的举动,着实是给了他不小的心理上的冲击的,这便又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对他似乎太苛刻了一点。 “不过你以后也别做方才那样的事情了,要试药,这一屋子的人,哪一个不能给朕试,何必要你来。” 胤礽淡然回道:“儿臣也是心急,想汗阿玛早点好起来而已。” 郭络罗氏回了观澜榭去,一进屋就气得顺手砸了桌边的茶盏,胤禟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先头在康熙那里发生的事情他也已经听说了,忍不住就开口嘲道:“汗阿玛就算与太子二哥生了嫌隙,到底最亲近的人还是二哥,二哥只要稍一表现,照样圣宠不怠,额涅是打错算盘了。” 郭络罗氏恨得牙儿痒,确实,那日没把胤礽跪死或者跪出个好歹来,她其实就已经输了。 胤禟在心中冷笑:“额涅,二哥是太子,又不是后宫与您争宠的其他嫔妃,您那么在意他做什么,您总是针对着他,若是惹恼了他让他惦记上了郭络罗家,您以为您能讨到多少好?他的手段可不屑于用在对付后宫娘娘们身上,但是前朝可就不一定了。” 郭络罗氏恼道:“胤禟!你竟然这么跟额涅说话!额涅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胤禟站起身,轻蔑道:“儿子没让额涅为儿子做这些,儿子退下了,还要去念书。”之后也不管郭络罗氏再摔坏多少东西,甩甩手退了下去。 春晖堂。 康熙看胤礽说得诚恳,不由得心生宽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叹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胤礽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冲一旁的贾应选示意,贾应选应下弯着腰出去,片刻过后抱着一摞奏折进来,在胤礽手边搁下。 这些日子康熙养病,胤礽就在隔壁屋帮他处理政事,然后来请安之时,事无巨细,俱是一件一件禀报与康熙听,包括每一份折子他都是如何批示的也一一详说,康熙稍有皱眉,就立刻改了,前所未有的顺从,康熙对他这态度很满意,心想着他大概也是得到教训了,又看他如此孝顺,心里就更舒坦了,所以虽然他人还病着,心情却已然好了不少。 胤礽拿起最后一份折子,低声禀报道:“皇上,陕西灾荒,儿臣已经按您的意思将先前被派去赈济的官员给解了职,户部拨下了二十万两的赈济银子,由湖北襄阳运过去的十万石粮食也已经到了西安,但郧阳那边的救灾粮食却因山路崎岖,运输被阻,原本十万石勉强也够撑过去,只是不巧遇上上月天降暴雪,更是雪上加霜,下头呈报,冻死饿死的灾民每日都在增多,儿臣想着要尽快再从别处运调粮食过去才是正道,还有就是朝廷也要尽快另派官员过去平抚灾民情绪。” 三十年开春之后,陕西闹上灾荒,户部侍郎阿山与内阁学士德珠被派遣前往赈济,后回来禀报,却被康熙训斥赈济灾民不尽心,汇报情况模棱两可敷衍了事,这便被胤礽给解了职,只是新的指派人选他却还未有定下,只等着康熙拿主意。 康熙闻言皱了皱眉:“你说的没错,是得再派个人过去,只是这人选……” “儿臣昨日已经召人商议过了这事,明珠与儿臣举荐了山东布政使佛伦,儿臣想了想觉得也可行,陕西赈灾还是得以当地官员为主,派过去的钦差辅助监督着即可,否则难免又像之前阿山德珠那般借钦差之名耀武扬威压榨当地官员不办实事,且佛伦先前曾任过户部尚书,赈灾所需做的一应事宜,定当是清楚的。” 康熙当然知道佛伦做过户部尚书,两年前又被他给降职撵去了山东,不过这两年倒似乎是老实了许多,他心里那口气也消了大半了,听了胤礽这么说便没有多想,就点了头。 “二十万两不够,让户部再拨个二十万两过去,这灾荒过后,还得买种子重新播种,就多拨一些银子吧,陕西今年的土地税也给免了,不过这些却都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康熙叹着气。 “可以从山西再运十万石的粮食过去,”胤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拾起手边另一份折子道:“这是山西呈上来的报丰收的奏折,今年山西全省大收,有积贮近二十万石,运十万石到陕西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好,好。”康熙闻言大喜:“就照你说的办,你这就去拟折子,尽快发下去。” “儿臣领旨。” 胤礽退下,回了隔壁屋子里去,在书桌前坐下,却没有动,而是发起了呆。施世范进来给他请过安,就站到了一旁去,见胤礽脸色不大好,低声问道:“爷,小臣听人说您方才亲自给皇上试药了?” 胤礽睨了他一眼,自嘲:“传得倒是挺快的。” “爷对皇上当真是一片孝心……”施世范叹道。 胤礽撇了撇嘴:“爷受的罪也不是白受的。” “……”施世范吃不准他这话里的意思,便没敢接。 胤礽摇了摇头,他受的这份罪确实不是白受的,至少……让他下定了不再对仍何人心软的决心。 施世范看他一眼,稍一犹豫,低声禀报道:“爷,小臣收到消息,汤大人在流放途中染病去了。” 胤礽闻言一愣,随即叹了叹气:“注定的……” 情绪平复之后,胤礽轻吁了口气,开始批示折子,施世范自觉地帮他磨起了墨,看了一阵他写的,好奇道:“爷,小臣有些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胤礽没有抬眸,认真写着折子,懒懒问道。 “您这是在给佛伦和那个山西巡抚叶穆济立功表现的机会?”按说他们一个跟明珠一丘之貉,一个是三爷和徐乾学之前费心思举荐上去的,太子爷怎么也不该帮他们的忙才对吧? 胤礽笑了笑:“山西去年还闹旱灾,今年就大丰收,还一下子能富馀近二十万石,这个叶穆济本事当真是了得,连老天爷这都在帮他呢。” “爷的意思是……他报的是假消息?” “倒也不尽然,丰收也许是真丰收了,不过是为了贪功夸大了一些而已。”胤礽将拟好的折子扔一旁,吩咐施世范:“去跟雅尔江阿说一声,让他一定叮嘱定了范家顺便与其他那些山西大富商通个气,不管这位巡抚大人找什么理由向他们借粮,都别搭理,过后爷自会给他们向朝廷表现的机会。” 施世范明白过来胤礽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又犹豫了片刻,问道:“那佛伦那边?” “这个嘛,派个人去索额图府上帮爷送个口信……” 胤礽说着冲他招了招手,施世范会意弯腰靠过去,胤礽贴到他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施世范点头,听明白之后忙说道:“主子爷放心,小臣这就亲自过去给索大人他们送信。” 胤礽又笑了笑,让之退了下去,唇角轻勾起,坑都挖好了,就等着某些人自个往下跳了。 120、春光 胤禔推门进来的时候胤礽有些意外,却也没搭理他,目光转向开了一半的窗户外头。 今日又是个好天气,外头的花开得正灿烂,艳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似乎在昭示着什么一般。 “我刚去跟汗阿玛请过安,他让我过来帮着你看折子。”胤禔解释道。 胤礽依旧没理他。 胤禔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走上了前去,轻声问道:“不高兴?” 胤礽终于是转过了头,斜睨他:“爷为何要不高兴?” “先头……” “不说行吗?”胤礽不耐烦地出口打断他。 “好,不说。” 胤礽换上胤禔送的靴子,试着在雪地里走了几步,还真的是不滑了,心下高兴,今日又要跟着康熙上晾鹰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再跟上回一样路都走不稳甚至跌倒那可就糗大了,幸好。 十二月的早晨,寒风凛冽,站在高耸的晾鹰台上,呼啸着的风刮过脸颊更是刺骨冰寒,胤礽却是很兴奋,看着前头空地上整齐列队的骑兵和迎风飘展开的军旗,目光扫过,落在下面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的几人身上,为首的那个便是胤禔。 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胤禔微侧过身体抬起眼,胤礽站在最高处,他汗阿玛身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前头列队整齐的骑兵吸引。 刚才那一瞬间,大概是他的错觉吧,他心想,有些失望地转了回去。 “放——” 领头的军官一声高喝,手中的旗帜用力一挥,弹药出膛的声音瞬间炸响,位于前三排的骑兵一齐射出了第一枪,再同时拉马往后撤。 “进——” 旗帜第二次挥动,后面两排骑兵纵马上前,在军官手中的旗帜指向前方之时同时加速,保持着阵列队形小跑着往前冲了一段,拉住马缰一齐停下,弹药再次炸出枪膛,再一踢马肚子,往前跑一段路,停下,射出第二枪,之后整齐地往两边撤下。 “出——” 旗帜连着挥动三次,后面几排的骑兵狂奔而出,至离目标最近处,姿势漂亮地一齐跳下马,动作利落,整齐划一,在落地的瞬间一枪射出,再接着一个迅速转身,调换角度又射出了第二枪,往前小跑一段,第三枪,匍匐跪下,第四枪,翻身仰卧,第五枪。 五枪过后,是震天响的齐声喝彩声,胤礽心道,这种连发火神枪用这样的方式来演练,倒也是有点意思,再看康熙的表情,显然也颇为满意。 负责指挥的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带着一众骑兵一齐跪拜在了康熙面前。 正是胤礽的舅舅,长泰。 “好!好!好!” 康熙连着说了三个好字,胤礽勾起了嘴角。 “舅舅今日在阅场上可是大出风头了。” 大阅结束之后长泰来给胤礽请安,他如是说道。 康熙当着众人的面夸奖长泰的一套鸟枪训练之法别出心裁,卓有成效,因为平日总是里被人背后说他靠着姐姐的裙带关系和索额图的帮衬才有了如今的官职,长泰心中一直都憋着一口气,今日倒也终于是让他扬眉吐气了一次。 听了胤礽这么说,长泰自然是很高兴,顺势问他:“那皇上那里的意思是?” 知道他还在惦记着那新军营的统领一职,胤礽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傍晚,胤礽去给康熙请安,康熙在与人商讨事情,胤礽懒得等准备打道回府,出了康熙的寝宫,远远瞧见昨日他随手点来给康熙呈上花蜜的小太监正满脸愁容地在院子角落里清扫着积雪,冻得全身发抖,一时便有些意外,微抬起下颚,吩咐何玉柱:“去打听打听,他是怎么回事。” 何玉柱很快就把胤礽想知道的给打听了来,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做砸了事,打碎了一个贡品花瓶才被罚了去做杂役。 胤礽抱着暖手炉冷嗤道:“这可赶巧了,爷昨日才点了他帮爷做事,怎么今个儿他就办砸了差事受了罚?” 何玉柱默不作声。 不过他不说胤礽也知道,大抵不过是那些大太监因为他得了自己青睐看他不顺眼,才找借口挑他的毛病罢了。 “回头你去跟那些人说,爷看上了那个小太监机灵,把他要来伺候爷。” “嗻。” 阅兵之后,南苑之行并未就此结束,康熙还要去庙里上香替近日身子不大爽的太皇太后祈福,因而还要在这里小住个三两日。 而一贯身体算不上好的胤礽也许是那日早上在晾鹰台上吹风受了凉,又要喝药了。 康熙派人来问过,胤礽只让人回答无碍让他不用担心,实则他自己的他身体他自己明白得很,反正就是一到了冬天就要抱着药罐子过,他也早就习惯了,好在都是些小毛病。 胤禔来看他的时候,胤礽正靠在软椅里看书,身上盖着厚重的虎皮毯子,听到太监进来禀报,胤礽却是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经过了那晚,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了某种约定,关系似乎开始慢慢滑向了某个未知的方向,而他,对这样的趋势却颇有点任其发展的意思。 问安行礼,该做的胤禔一样不落下,胤礽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突然就笑出了声音。 胤禔做完这些,好奇问他:“太子爷你笑什么?” “没有。”胤礽敛起笑意,不过是想起以前有个人连对着他弯一下膝盖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愤愤不平,面前这个,倒是要老实多了。 “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胤礽冲何玉柱使了个眼色,他便带着屋子里的人一块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人一走,胤禔就不避讳地拉了椅子在胤礽身边坐下,低声问他:“你还好吧?怎么会又生病了?” “呃,没事。” 其实胤礽还是不大习惯跟他私下里相处,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说不出的怪异。 胤禔却似乎半点没有觉察出他的不适,满眼关心地打量他略显苍白的脸,问他:“太医有没有看过?怎么说?” “吹了冷风受了寒而已,喝一两帖药就好了,无碍的。” “那就好。”胤禔说着又伸手过去,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胤礽有些错愕,一时竟是忘了反应,就这么呆呆看着他,而胤禔收回了手,笑着道:“还好,没有发烫。” 胤礽突然很后悔,不该把那些人都撵出去的。 对比起胤礽的尴尬,胤禔却显得很自在,言笑晏晏地说道:“先头我听人说了个典故,还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听听?” 胤礽颌首,表示洗耳恭听。 “说是春秋时,吴国大将伍子胥因屡谏吴王杀越王勾践,被吴王赐剑而死,并被鞭尸三百,抛入钱塘江中,伍怨魂不散,化作汹涌怒涛,找吴王报仇,从此便有了波涛滚滚的钱江大潮,因而后世之人将之奉为潮神,只是民间百姓多不识字,只凭发音辨别姓名,日子一久便以讹传讹,把伍子胥叫成了‘五髭须’。而曾担任过拾遗官的唐代诗人杜甫,死后也被他的推崇者建庙供奉,‘杜拾遗’叫来叫去就被叫成了‘杜十姨’。于是某地正好同时有‘五髭须’庙和‘杜十姨’庙,当地老百姓都很热心,一合计‘五髭须’胡子老长了还单身一人,‘杜十姨’正好又无依无靠,干脆他们俩就结为夫妻得了。于是大家不由分说,一起动手将两座神像搬到同一屋檐下,就这样喜结了连理。” 胤禔说完冲胤礽眨了眨眼睛,胤礽很无语,都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了,干笑了两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不着调的典故?” “这其实不过是个民间笑话而已,说出来也不过是博君一笑,不要追究太多了。” 胤礽确实快被他这么认真取悦自己的样子逗乐了,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个算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给他看,下一刻却又突然被胤禔握住了双手。 “你的手好冷,怎么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去也是这样冷冰冰的?” 胤禔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了胤礽的手,给他搓了搓,想让他的手热乎一点,却是半点没有觉察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等到抬眼看到胤礽迷茫状看着自己的眼睛时,才愣了一下,悻悻然放开了他的手:“我失礼了。” 一时无话,俩人都有些尴尬。 最后是胤禔先打破了沉默:“保成……” 又来了,只要他这么叫,胤礽就有种想拿根针缝了他嘴巴的冲动。 “嗯?”面子上却还是得应付他。 胤禔刚想着要说什么,叩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外头何玉柱的询问声传了进来:“爷,药熬好了,要送进去吗?” 胤礽如获大赦,立马让人进了来。 胤禔看着他仰头将那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微皱了皱眉,道:“我听人说你经常要喝药,为什么不小心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胤礽放下碗,不以为然道:“都是小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你别这么说,积小成大,还是当心点的好。” “大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可以吗?”胤禔理所当然的反问道。 被他这么一堵胤礽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一下,道:“那还真是多谢大哥了。” 果然还是浑身都带刺,胤禔笑着却有些无奈。 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禔起身告辞,胤礽求之不得半点再留人的意思都没有,在转身之前,胤禔突然弯腰俯下身,在胤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保成,其实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然后在胤礽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站直了身,勾嘴冲他笑了笑:“太子爷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之后转身离开。 胤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生相处……他这是中邪了吧? 胤礽有些错愕,一时竟是忘了反应,就这么呆呆看着他,而胤禔收回了手,笑着道:“还好,没有发烫。” 胤礽突然很后悔,不该把那些人都撵出去的。 对比起胤礽的尴尬,胤禔却显得很自在,言笑晏晏地说道:“先头我听人说了个典故,还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听听?” 胤礽颌首,表示洗耳恭听。 “说是春秋时,吴国大将伍子胥因屡谏吴王杀越王勾践,被吴王赐剑而死,并被鞭尸三百,抛入钱塘江中,伍怨魂不散,化作汹涌怒涛,找吴王报仇,从此便有了波涛滚滚的钱江大潮,因而后世之人将之奉为潮神,只是民间百姓多不识字,只凭发音辨别姓名,日子一久便以讹传讹,把伍子胥叫成了‘五髭须’。而曾担任过拾遗官的唐代诗人杜甫,死后也被他的推崇者建庙供奉,‘杜拾遗’叫来叫去就被叫成了‘杜十姨’。于是某地正好同时有‘五髭须’庙和‘杜十姨’庙,当地老百姓都很热心,一合计‘五髭须’胡子老长了还单身一人,‘杜十姨’正好又无依无靠,干脆他们俩就结为夫妻得了。于是大家不由分说,一起动手将两座神像搬到同一屋檐下,就这样喜结了连理。” 胤禔说完冲胤礽眨了眨眼睛,胤礽很无语,都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了,干笑了两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不着调的典故?” “这其实不过是个民间笑话而已,说出来也不过是博君一笑,不要追究太多了。” 胤礽确实快被他这么认真取悦自己的样子逗乐了,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个算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给他看,下一刻却又突然被胤禔握住了双手。 “你的手好冷,怎么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去也是这样冷冰冰的?” 胤禔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了胤礽的手,给他搓了搓,想让他的手热乎一点,却是半点没有觉察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等到抬眼看到胤礽迷茫状看着自己的眼睛时,才愣了一下,悻悻然放开了他的手:“我失礼了。” 一时无话,俩人都有些尴尬。 最后是胤禔先打破了沉默:“保成……” 又来了,只要他这么叫,胤礽就有种想拿根针缝了他嘴巴的冲动。 “嗯?”面子上却还是得应付他。 胤禔刚想着要说什么,叩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外头何玉柱的询问声传了进来:“爷,药熬好了,要送进去吗?” 胤礽如获大赦,立马让人进了来。 胤禔看着他仰头将那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微皱了皱眉,道:“我听人说你经常要喝药,为什么不小心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胤礽放下碗,不以为然道:“都是小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你别这么说,积小成大,还是当心点的好。” “大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可以吗?”胤禔理所当然的反问道。 被他这么一堵胤礽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一下,道:“那还真是多谢大哥了。” 果然还是浑身都带刺,胤禔笑着却有些无奈。 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禔起身告辞,胤礽求之不得半点再留人的意思都没有,在转身之前,胤禔突然弯腰俯下身,在胤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保成,其实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然后在胤礽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站直了身,勾嘴冲他笑了笑:“太子爷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之后转身离开。 胤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生相处……他这是中邪了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禔起身告辞,胤礽求之不得半点再留人的意思都没有,在转身之前,胤禔突然弯腰俯下身,在胤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保成,其实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然后在胤礽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站直了身,勾嘴冲他笑了笑:“太子爷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之后转身离开。 胤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生相处……他这是中邪了吧? 121、心意 等到俩人结束战斗平复下来又收拾妥当去见康熙的时候已经是三刻钟之后,见了康熙俩人俱是神色如常,只说看这折子看晚了耽搁了时候,康熙数落了两句他们太过磨蹭,便也就算了,让人传了膳食留了他们下来一块用膳。 席间胤禔一直偷眼打量胤礽的神情,见他淡定自若,似乎并无任何不适,暗自放下心,到底也是他稍微做过分了一点……稍微? 用过膳之后又陪着康熙喝了半盏茶,这才跪安各自回了住处去。从春晖堂出来,到无人处,胤禔叫住胤礽,压低了声音,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胤礽心里没好气,现在知道关心他好不好了,先头怎么就跟头饿久了才开荤的狼一样? “没事,我先回去了。”胤礽淡然说完,转身就走了。 胤禔微一愣,随即叹了叹气,他们关系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地步,似乎却也不过是肉体上的亲近而已,太子爷,始终还是让他觉得琢磨不透又抓不住。 胤禔也回了自己住处去,明珠派了他儿子揆叙来见他,已经在他那里等了不知有多久了。 揆叙见胤禔春风满面,忍不住打趣道:“爷可是去与皇上请安的时候碰上了什么好事吗?怎如此高兴呢?” 胤禔笑而不语,领着他去了书房。 请过安之后,揆叙说明了来意,是要问关于今日下午才发下去的让佛伦前往陕西救灾的折子的事情。 胤禔闻言有些意外:“太子爷亲自批示的?” “是,阿玛说太子爷会这么痛快答应这事还上赶着与皇上提了有些怪异,所以叫了奴才来问问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先前胤礽召人商讨这事的时候,明珠试探性地提了让佛伦去,原是想着他若是这次赈灾有所表现,先前的事情康熙气也消了升迁就有戏了,当然明珠本也没抱多大指望能成的,如今康熙病了,胤礽代他处理政事,若是胤礽不愿意,直接否了这事压根不与康熙说他也没法子,可胤礽不但没有反对,反倒是帮着在康熙面前举荐了佛伦,大力促成了这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太子爷自然不会那么好心给佛伦机会的,只是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着实是叫人猜不透。 胤禔听了揆叙说的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陕西巡抚布喀与索额图有些不清不楚地牵扯,他记得前世也是陕西灾荒,发下去的赈济和买新种子的银子就是被这个陕西巡抚和当地官员一块给吞了,事情还牵扯到了川陕总督吴赫,一直到五六年之后有当地百姓上京告御状才被揭了出来,但因为太子爷和索额图的力保和从中斡旋,最后派去查案的钦差查来查去也只得出个都是下头县官做的与巡抚无关的结论,到后来事情就这么给了了,当然后来索额图被处置的时候,这事又被翻了出来成了他的罪名之一。 他记得这事,胤礽显然也是记得的,那么他把佛伦丢去陕西的意图是? 胤禔郁闷地闭了闭眼睛,虽然一时半会地摸不清胤礽的心思,但本能地他就觉得不是好事,先前的那一场缠绵到底还是改变不了什么,胤礽根本从来就没打算过相信他。 “爷?”揆叙轻喊有些走神了的人。 胤禔叹了叹气,吩咐:“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用不着担心,叫佛伦把赈灾的差事做好了,别让人挑出毛病,尤其别拿不该拿的东西,就出不了岔子。” “奴才明白了。” 揆叙回了去,胤禔却是不由得苦笑,说到信任,他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值得胤礽信任。 他与明珠说的那句以后都不要他为他做多余的事情并不是随口说说,他是真的打算放下了,从那日在观澜榭外将奄奄一息的胤礽背回瑞景轩去起,他突然就觉得,执念了那么久的东西比起身上真实活着他触手可及的人,全都不值一提了。 跟胤礽走到这一步,是他以前所不曾想过的,但又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他也心甘情愿。 不过一切都还得慢慢来,他不介意等胤礽慢慢敞开心扉,打从心底里接受他。 四月的天气,突然一下就热了起来,胤礽从春晖堂请过安离开,康熙吃过药已经歇下了,眼见着他连着用了几日的药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胤礽心里也终于是松了口气,扯了扯领口,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笑意。 走廊尽头抱着胳膊靠在廊柱边的人也正冲他笑着,在胤礽愣神的当下,朝着他勾起了手指,胤礽撇了撇嘴,却是脚步不停歇地走上了前去。 “你来这做什么?” “热吗?我们去游湖纳凉?” 胤礽犹豫片刻,微扬起了下颚,示意他带路。 俩人沿着湖边走走停停没有让人跟着,拂面而过的风带来了几分难得的凉意,胤礽轻吁了口气,在湖边的垂柳边停下,一双眸子轻眯了起来。 “怎么?” “那次我牵着小十一来,就是在这里捡了他的风筝。” “……” 胤礽的脸上无波无澜,语气也很平淡,胤禔沉默了下去,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后到底也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算了,都过去了的事情。” 胤礽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爷难得一回有兴致想要与人兄友弟恭。” 结果最后却是坑了人又坑了自己。 胤禔握着他的手轻按了按:“你想要兄友弟恭还不容易,可以跟我……” “你也有脸说这话,”胤礽甩开他的手:“别拉拉扯扯像什么样。”之后大步朝着湖心的亭子走了去。 胤禔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几只水鸟在湖面上掠起觅食,尾尾鱼儿绕着湖莲游来游去好不快活,胤礽来了兴致,捻了块糕点随手碾了扔了下水里去喂鱼喂鸟。 胤禔走上前去,一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也学着他的碾着糕点一点一点往湖里扔。 胤礽身子没有动,却是不耐道:“离爷远点。” 胤禔轻笑,反倒是得寸进尺地偏头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爷难得有机会能与太子爷你单独相处,你还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太狠心了点吧?” 胤礽没好气,低声骂道:“你就作死吧,也不看看这四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滋润了是不是?” “那又又何妨,”胤禔满不在乎道:“我们兄弟两个站得近一点说说话怎么了,还是太子爷你自个心虚了不成?” “滚远点。” “我滚了谁来滋润太子爷?”胤禔说得越发暧昧,热气全部吞吐在了胤礽的脖颈间。 胤礽觉得有些痒,听了这话更是无语至极:“你脸皮是猪皮做的吧。” 胤禔大笑,终于是放开了他,懒洋洋地坐到了一旁去。 胤礽将手里最后一点糕点扔了,也在凉椅上歇下,伸脚踢了踢胤禔,问他:“你这些日子倒是挺闲的?怎么大白天的也来找爷出来游湖?” “不大白天难道半夜里?半夜里大好光景的游湖岂不是可惜了点。”胤禔说着笑眯眯地冲胤礽眨了眨眼睛。 胤礽皱眉:“你能不能正经点?” “好,我正经一些,”胤禔轻咳了咳,敛起笑意,斟酌了片刻,道:“我能不能问你把佛伦遣去陕西赈灾的原因?” 胤礽闻言睨了他一眼,冷嗤:“不是明珠自个求的吗?爷成全你们不好?” 胤禔叹气,稍一犹豫,走上前一步,蹲到了胤礽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保成……” “做什么?” “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 胤礽先是一愣,随即撇了撇嘴:“爷凭什么相信你?就凭那点浅薄的鱼水之欢?你趁早省省吧。” 早料到他是这副反应,胤禔也不急得多说,转了个话题:“保成,等过了这个夏天,我们去香山看烟火吧?” 香山,下回有机会我带你去吧。 多年前他随口说过的话就这么蓦地闪现在了脑海里,胤礽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你还记得……” 胤禔笑:“你不也记得?” “看吧,有时间就去。”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笑意晕染上了眼角眉梢,胤禔的眼里闪动着光彩静静看着胤礽,胤礽心中一荡,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移开了眼,嘴角却弯起了一小道弧度。 游湖纳凉闲聊,回到瑞景轩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施世范匆匆来与胤礽禀报:“爷,山西那边回报,巡抚叶穆济已经备好了十万石粮食,昨日就已经启程运往陕西去了。” 胤礽挑起眉:“备好了?他哪里来的粮食?” “小臣也觉得奇怪,不过方才来的时候小臣遇上简亲王大阿哥,他与小臣说叫您不用担心,范家那边他嘱咐过,也与其他家通过气了,赈灾的粮食不是从他们那里借的,而且他先头已经派人私下查过了,山西的粮库确实是空的,这批粮食定是有蹊跷的。” 胤礽眯起眼思索片刻,哂道:“这个叶穆济倒当真是狗急了跳墙胆大包天了,去跟索额图说叫他给布喀那边送封信过去,让他山西运过去的粮食一定要当场全部拆验了才能收,一袋都不能放漏过 122、送礼 四月中,山西运往陕西的赈灾粮抵达西安,陕西巡抚布喀领人查验过后,发现除了最外层的几袋米粮,剩下的全都是不能吃的烂糠,当场拒收,禀报详情兼弹劾的折子当日就派人以加急信函送上了京。 康熙收到奏折自是震怒不已,急传众议政大臣商讨,当下就下了旨,山西巡抚叶穆济撤职收监,送京候审,相关涉案官员一并押解上京。 只是赈灾之事迫在眉睫,灾民不见少,先头湖北运过去的粮食却已经快吃空了。 康熙身子也才刚好,突然碰上这样的事情更觉头疼不已,看着手里禀报陕西情况的折子,眉头蹙得死紧,下头的人站了一地,却俱是低着头,这个时候,任谁再有本事怕也是难以凭空变出个十万石的粮食来。 胤礽瞅了两眼康熙的脸色,趁着他沉思之时偏头冲索额图微点了点头,索额图会意,上前了一步,禀报道:“皇上,奴才有一计。” “快说!” “总督永泰两个月前曾上奏疏言,其在甘肃领兵之时让之部下利用闲暇自主播种栽种粮食,已能自给自足,且有富余近三万石,如今赈济灾情迫在眉睫,三万石虽不算多,却也能解得一时燃眉之急,而由甘肃运往陕西行途也方便,还请皇上考……” “不用考虑了,”康熙打断他的话:“这就给朕拟旨,命永泰即刻备齐粮食,尽快送往陕西去。” “奴才遵命。” 康熙脸色稍纾,虽然事情没有完全解决,好歹算是有眉目了,三万石粮食运过去总算还能再缓上一阵子,其后众人跪安各自散了。 胤祉走出春晖堂时已是满脸灰白,京官,外臣,与他有些交情的全都免的免,贬的贬,眨眼间他身边的人脉就散得所剩无几,太子爷做这些竟是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原本虚报夸大虚报些政绩只要不太过分大抵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管你是存了一万石还是十万石的粮食,没有拖欠国库税银,治下的百姓丰衣足食就是功德跑不掉的,但偏偏摊上这档子事,赈灾的粮食交不出来,便是坐实了欺君之罪了。 山西和陕西之间隔了条黄河,要运粮本就不是易事,赈灾陕西多半从四川湖北调粮过去才是正道,而胤礽偏偏就是借着个机会借题发挥将之老底都给掀了,生生把人逼上了绝路。 不过到底这个山西巡抚也是胆子够大且存了侥幸心里,将烂糠混在大米里一块送过去,陕西的官员若是不仔细验过就这么收下,到时候粮食到底是被谁吞了就说不清楚了,兴许还能就这样脱了罪,当然太子爷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就是了。 跟着走出来的胤禛见胤祉神情恍惚,犹豫了片刻,到底也没走上前去,胤礽对胤祉做的,不单是在针对他一个,更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他必须更加小心了……否则下一个胤礽要对付的人,怕就该轮到他了。 众人退下去后,胤礽却单独留了下来,伺候康熙喝过药,才低声道:“汗阿玛,甘肃运三万石粮食过去怕也还是不够,其实儿臣昨日还收到了一份折子,是山西晋商行会提出几大晋商愿共同出资募捐以行会名义向朝廷捐粮五万石,这样一来就……” “不行,”康熙皱着眉打断他的话:“哪有朝廷赈灾还问百姓伸手讨粮食的道理,绝对不行。” 早料到康熙定会这么说,胤礽才没有在先头众臣商讨事情的时候将这提议给说出来,这便道:“捐粮不可,可否就当是朝廷问他们借粮?” 胤礽知道康熙在忌惮些什么,先前同意范家等皇商自个掏腰包给朝廷征边大军运送军粮他就考虑了许久,最后是在提出了一系列的限制条件而朝廷军粮又确实紧缺的情形下才答应了下来,这次再让这些商人插手赈灾之事,一来显得朝廷太过无能,二来怕他们自恃有功野心滋长以后会不好控制。 “汗阿玛,若是他们捐粮,那些受了灾的百姓会记得的是他们的功劳,但若是朝廷向他们借粮,就是朝廷为了赈灾积极运筹,是朝廷是汗阿玛您心牵百姓苍生,如今灾情紧急,儿臣以为,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将眼前这关挺过去再说。” 胤礽低声劝着,心里清楚康熙虽然不愿意,但眼下没法子最后还是只能妥协。 沉默了片刻,康熙叹了叹气:“罢了,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胤礽低下了眼:“儿臣遵旨。” 从春晖堂出来,胤礽没有直接回瑞景轩去,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另一边胤禔的住处,也没让人通报就大步走进了门去。 院子里,两个丫鬟正扶着大福晋董鄂氏在散步 ,胤礽一眼就看到她那尤为突出的肚子,微挑了挑眉,走上了前去。 董鄂氏显然是没想到太子爷会突然来了,意外之下倒也没失态,俩人见过礼,胤礽听她说胤禔在书房里,便直接找了过去。 胤禔也同样没想到胤礽会主动上门来,听了人进来禀报先是一愣,随即就迅速起身迎了出去。 胤礽已经到了房门口,伸手一推就将正要出门的人给推了进去,然后脚一勾,将房门给狠狠甩了上。 房门口的奴才们互相看一眼,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胤禔被胤礽推得措不及防差点就往后栽了下去,又被胤礽一手拽着衣襟给扯了回来,然后一推一拉间俩人交换了位置,胤礽将人推靠在门上,倾身就覆了上去。 “张嘴。” 胤礽说得不容拒绝,胤禔乐得配合,启唇就感觉到他的舌尖顶了进来,急促而热切的吻,迅速就挑起了俩人身体里的火。 “保……保成……别在这里……” 喘息间,胤禔好歹是拉回了些理智,忍不住出言提醒扯着自己衣裳的那个。 胤礽轻蔑一笑:“在春晖堂都可以你这里怎么就不行了?还是你怕外头的那位大福晋发现了?” “你提她做什么……” “你福晋快要生了吧?”胤礽微眯起了眼,手指绕着他胸口处的衣襟转着,眼里的光芒让胤禔看得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还两个月不到吧……” ‘嘶’的一声,是衣帛撕裂的声响,胤禔错愕看着胤礽,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就把自己的外衣给扯烂了,胤礽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再次倾身过去,一口就咬住了他的颈侧。 他下口极狠,胤禔疼得低呼了一声,又伸手顺住了他的后颈,慢慢摩挲着,咬着他脖子的人力道却半点没有放轻,一直到嘴里隐隐尝到了血腥味才终于松了口,又舔了几下自己咬出的伤口,这才抬起眼,看着胤禔笑了起来。 “太子爷……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胤礽直直看着他,眼神却让胤禔有些看不明白了,心里一下忐忑了起来,半响过后,胤礽幽幽叹了叹气,靠到了他身上:“突然想见你就来了。” 胤礽的坦然让胤禔意外又欣喜,回手就拥紧了他:“保成……” 胤礽轻笑,拉下他又一次亲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胤礽穿戴整齐衣裳,转头睨一眼靠在床榻边眼角情欲尚未退去,毫不掩饰欲念直勾勾看着他的人,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胤禔会意,从身后带着他将他拉进了怀里,慢慢帮他揉捏着腰,嘴唇蹭着耳垂低声问道:“疼吗?” 胤礽闭了闭眼,嗓子都快哑了:“还好,你下次别这么野蛮,过后说这些有什么用。” 胤禔笑了笑:“我要是不卖力怎么满足你?” 胤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又两刻钟后,觉得自己身上的不适没有那么厉害至少可以正常走路了,胤礽站起了身,离开之前想了想又回身按住了胤禔的双肩,挑起了唇:“大哥,过两日我送你一份大礼吧?” 胤禔微一愣:“什么?” 胤礽的眼里闪动着促狭的笑意:“你会喜欢的。” 胤禔心下疑惑,但很快他就知道胤礽说的大礼是什么了。 两日后,康熙再次召众臣商议这新任山西巡抚人选,山西任上已经前后倒台了三个巡抚,让人看着总有钟这位置不太祥的错觉,但是架不住山西富庶差肥,想要争这个位置的人依旧是前赴后继。 出乎胤禔和明珠意料的,胤礽推举的人竟然是佛伦。 佛伦才被派去陕西主持赈灾之事不过半月,却表现得尤为突出,积极配合陕西的总督巡抚,发放灾粮,安抚民心,协调有度,处事果敢,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胤礽满口称颂地说着,似乎是对佛伦十分推崇,而康熙也显然是被他说动了。 原本明珠也是打着借这个机会将佛伦推上山西巡抚的位置,但是胤礽这么一说他反倒是不敢开口了,心中惊疑不定,完全猜不透太子爷最近这些反常的举动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太子爷的保举之下,佛伦顺理成章地顺利升调至山西接任巡抚之职,只等陕西灾情缓和救灾的差事结束之后便赴山西上任。 人都散去之后,胤禔跟在胤礽身后出来,到了无人处,无奈问他:“这就是你说的要送给我的大礼?你这是什么意思?” 胤礽笑了笑:“你不喜欢?” “你到底要做什么?” 胤礽笑而不语,看看四处没人,倾身贴到了他耳边:“我不告诉你。” 123、诚意 佛伦自打到了陕西就觉得很不对劲,这里的总督、巡抚和其他那些个地方官都表现得太尽善尽美了,所有人都对他很客气将他封为上宾,每一回他说要看要查阅什么总是第一时间就会送到他手边来,去现场查看灾情,受灾的百姓和官员之间的互动也配合得十足默契,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般,着实很难不让人怀疑。 不管是前头从湖北运过来的粮食,还是之后从甘肃山西送来的粮食全都有条不紊地陆续发放到了灾民手里,只是按他过往经验,在如此天灾面前,不说手忙脚乱,但却也决计不该这么太平才对,不然先头来赈灾的两个户部侍郎和内阁学士又怎么会丢了官职? 只是即使是满肚子疑惑,他虽是钦差,到底也只是个布政使,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却也不好过多计较,只能是尽全力做好自己的差事,当然,顺便派人私下去打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几日之后,有个文质彬彬看着像个书生却自称是山西晋商的年轻人找上门来,对方自称姓范,佛伦一听便诧异不已,范家是内务府皇商,算得上是晋商中的翘楚,他早有耳闻,何况他回去就要赴山西上任了,更是对山西的情况一早就摸了个心中有数,而范家的人会找上他,想必怕也是……冲着他的新身份来的。 想通缘由,佛伦既不赶人也没有笑脸相迎,架子端得刚刚好,问起他特地上门所为何事。 范毓文嘴角衔着笑意,先是奉承了一番眼前这位新任的山西巡抚,见他并不以为然便又住了口,开门见山淡定自若地说明了来意:“巡抚大人下个月就要赴山西上任了,小民这次赶巧为朝廷运赈灾米粮来西安,听闻大人钦差至此,这便赶着来拜访您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小民唐突了才是,小民来……是来给大人送贺礼的。” 佛伦狐疑地看着他:“什么贺礼?” 范毓文笑着递上去,佛伦犹疑着接过,竟是一份房契。 “这是晋商行会送给大人恭贺大人新官上任的贺礼,也祝大人他日步步高升。” “荒谬!”佛伦将房契扔还给他,说得义正言辞:“本官巡抚山西是皇上派给的差事,岂有以此受你们贺礼的道理!” “大人莫怪,这贺礼只是我等小商贾的一点心意,宅子不大,离巡抚衙门也不远,这么多年也都是行会的定例了,每一任派往山西的巡抚,这贺礼是必然要送的,大人若是不肯收,倒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晋商了。” 佛伦听他这么说稍一犹豫,片刻之后却也还是拒绝了:“你拿回去吧,本官为官是为造福百姓,不图你们这些东西。” “大人品性着实叫人钦佩,”范毓文将那房契收了回去,却又道:“不过这个当真只是我等晋商欢迎大人来山西上任的一点小小表示,没有其他意思,大人可以再考虑一二,过两日小民再来拜访大人。” 范毓文告辞离开,心里却有些好笑,佛伦的表情明明就已经松动了,却还要与他装腔作势,太子爷说得没错,就他先前在户部的所作所为,这佛伦他就不是个经得起诱惑的,这礼,定是能送出去的。 而他前脚刚走,佛伦的管家就回来了与他禀报:“大人您猜得果然没错,总督吴赫,巡抚布喀还有下头的那些人果然有鬼祟,户部拨下来的银子……” 管家压低了声音说着,佛伦听着眼睛里闪起了精光,最后又吩咐管家:“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晋商行会给新上任的巡抚送贺礼这定例是不是确有其事。” 三日之后,范毓文再次登门拜访,又一次送上那份房契,佛伦假意推迟一番,最后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畅春园,瑞景轩。 胤礽将手边的信伸到烛台上,火苗很快窜了起来,他的唇角勾起笑意,鱼儿已经上钩了。 不仅如此,陕西灾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赈灾粮也都陆续发放了下去,佛伦两日前已经启程回京复命,这会儿正在路上,而他弹劾川陕总督和陕西巡抚私吞赈灾银两的折子却是先一步叫人送上了京,到了康熙手里。 敲门声蓦地响起,胤礽抬眼看去,胤禔一手抱着壶茶靠在大开的门边,一手叩着门板冲他笑着。 胤礽微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你不欢迎我?” “有话就说,别嬉皮笑脸。” 胤禔无奈一叹,走上前去,将那壶茶搁到了胤礽面前的桌子上:“听人说你这两日胃口不好,来看看你,这种药茶是我身边老嬷嬷经常泡给我喝的,能暖胃,你试试。” 胤礽狐疑地接过茶去,拿起盖子闻了闻,浓郁的茶香混着药香萦绕不扇:“这东西真的能喝?” “放心,我总不会害你。” 胤禔一边说着就帮他把茶倒进了茶盏里,轻推到他面前:“不是很烫。” 胤礽犹豫地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难喝,虽然是药茶却也不觉得涩口,隐隐还带着股清香。 “还不错吧?”胤禔一副献宝般的表情,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胤礽喝了两口放下茶盏,点了点头:“嗯,还不错。” “那就好,这茶连着喝个几日你的胃口就能好上不少,我会每日派人把沏好的茶送来。” “……” 胤禔看胤礽表情怪异,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无事。” 只是胤禔太过热情了让他有些吃不消而已。 天气炎热,胤礽的心情也有些浮躁,胤禔似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绕到了他身边去,随手拿起一旁摆着的扇子给他轻打起扇子来。 胤礽轻吁了口气,向后靠近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胤禔看着他慵懒的模样,心下一动,手伸过去摩挲上了他的脸:“保成……” “嗯。”胤礽懒懒应着,没有睁开眼。 “那份弹劾的折子,不是我让佛伦上的,你别误会,不过我想着这事迟早得揭出来,而且私吞赈灾银两也确实不是个好事,也就没有阻止……” 胤礽的唇角浮起,说得漫不在乎:“跟爷有什么关系?” “吴赫和布喀不是你的人?你……” 话没说完便被胤礽打断,胤礽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谁跟你说陕西的总督和巡抚都是爷的人的?” “难道不是?” “难道是?” 胤礽不承认,但胤禔却也不信。 胤礽微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做过什么,都用不着跟我解释。” “我说过你可以试着信我的。” 胤礽一哂:“你这话的意思是愿意帮我?” “如果你愿意让我帮我可以……” “那好你去把纳兰明珠弄垮了,爷不想再见到他,让他从此消失在爷的眼前,做得到吗?” 胤禔一怔,随即无奈道:“保成,你又何必……” “怎么?做不到?做不到你说要爷相信你?你这话里头有几分诚意在?” “明珠他没有……” “没有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翰林院的那份折子是谁在后面搞得鬼?他都想置爷于死地了爷要你帮爷料理了他很过分吗?还是你舍不得?哦,爷都快忘了,当初你自个也是三番两次地恨不得爷死了痛快。” 胤礽越说越咄咄逼人,到最后还翻起了旧账,胤禔诧异之下又觉得心中难受,动着嘴唇看着胤礽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翰林院上的那份联名求情的折子最后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汤斌流放,带头鼓动的两个被革了职事情就了了,但扎在胤礽心里的刺却是显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拔除的。 “对不起……保成,我……” 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他:“爷不想听你说这个,你要是做不到就算了。” “这个真的不行……但是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做针对你的事情,你相信我。” 胤禔不是舍不得明珠,但好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身边的人脉势力大都是通过明珠培植起来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明珠也从来都是帮着他的,就冲这一层,他也决计不能对明珠下手,否则且不说下头那些人得怎么看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闻言,胤礽轻蔑一笑:“嘴上说说谁不会,不过你这没有半点诚意的话,还是趁早省省吧。” “……” 算了,这种恩恩怨怨也不是一下两下能说得清楚的,胤禔决定不再与他争辩,重新帮他倒了杯茶,轻声道:“再多喝两口吧。” 胤礽没好气,狠狠白了他一眼,到底也就算了。 原本,他也就压根没指望过他。 陕西灾情才刚缓和,佛伦的弹劾奏折一上,再次在朝堂上投下掀然大波,从总督巡抚到府县官员,个个榜上有名,康熙看过气得当场就摔了折子,当下就下了圣旨,命三司会审彻查。 书房里,胤礽淡定自若地看着手里的名册,握着笔自一众人名上一一划过,最后将其中一个画了个圈,勾了出来。 川陕总督也该换人了……瓜尔佳氏永泰? 124、请罪 陕西官员贪墨赈灾银两一案在康熙的高压之下很快就查了个清楚,户部拨下的四十万两银子被吞了一大半,涉案的各府县官员包括川陕总督吴赫在内俱如实将所犯罪行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出人意料的是,佛伦在弹劾奏折里头重点提及的陕西巡抚布喀并不在此列当中,更出人意料的是,被吞的三十万两据涉案官员交代,能对上账的只有堪堪二十七万,另有三万两银子却是不翼而飞,派去查案的钦差掘地三尺也未将其给翻出来,一时惹来猜测抨击无数。 就在康熙恼火不已雷霆震怒之时,山西道监察御史接着上奏弹劾山西新任巡抚佛伦甫一赴任就在太原府巡抚衙门后街购得豪宅府院一座,举家迁入,疑其居官不清,为政不廉,实有亏公之嫌。 在这风口浪尖上,很自然地就有人提出怀疑是否佛伦这在山西购买府宅的银子就是陕西贪污案中那不翼而飞了的三万两赈灾银,随即康熙下令清查,很快将房契及佛伦购屋之时一次性付给的二万五千两银票等一应物证给翻了出来,还包括了一口咬定与这位新任巡抚大人府上管家做交易的前任屋主给的‘证供’。 面对铁证如山,佛伦却是大喊冤枉,拒不承认贪公之举,直言愿以死表清白,但无论如何,才刚刚上任不过半个月的新一任山西巡抚就又要下台了。 山西巡抚的位置,果然是个不祥的。 胤礽进到春晖堂给康熙请安之时,三法司的官员正在与他禀报案情的进展,胤礽请过安见康熙没有反对,就站到了一旁去听他们说。 佛伦依旧不肯认罪,在审问之下招供宅子是他在陕西之时上门拜访的山西商人以晋商行会的名义送给他,恭贺他新官上任的贺礼,还言送贺礼是晋商行会一直以来的定例,而他一时没有经受得起诱惑,这才收了下来,但绝对,他没有动过赈灾银两哪怕半个铜板,否则他也不会还没来得及回京复命就将这事呈奏皇上了。 “按佛伦所说,臣等也将晋商行会的负责人及他说的上门给他送礼的商贾找了来问话,而根据他们所言,行会确实有给每一任新到任的巡抚送礼的惯例,但送的都是些花草盆栽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只是聊表心意而已,绝无出手就送宅子府院这般阔绰之事,实有贿赂官员之嫌,他们都是本分的商人,绝不敢做下这等置国法于无物之举,还望皇上明察,还他们一个清白和公道。” “除了佛伦还有其他人有嫌疑吗?”康熙问道。 “没有,臣等将经手过赈灾事宜的一应官员全部盘查了一遍,该认罪的都已经俱是坦白交代过了,除了佛伦,确实再无其他人有嫌疑。” 等到禀报事情的官员都退了出去,胤礽才上前一步跪了下去,道:“儿臣向皇上请罪。” 康熙诧异看他:“你请什么罪?” “是儿臣考虑不周,轻易听信了明珠的保举之言,错信佛伦已经改过自新了,才想着给他个机会,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竟敢与陕西官员串通一气,私吞了赈灾银两,是儿臣识人不清。” “罢了罢了,这事也不怨得你,”康熙摆摆手,想了片刻,又怀疑地看向他:“你也认为是佛伦在说谎,他那宅子不是那些山西商人送的,而是他贪了赈灾银子自个买的?” “皇上以为呢?”胤礽自若反问,又接着道:“若要儿臣来说,儿臣自然是相信晋商行会那些商人的话,毕竟,他们也才借了三万石的粮食给朝廷赈灾不是,何况晋商行会里头不少人都是为皇上为内务府办差的,有朝廷的荫庇,按他们说的,只要他们本分做生意,皇上您也自会向着他们,实在犯不着背下这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就为去讨好一个才上任的新任巡抚。” 顿了顿,见康熙似在沉思,胤礽继续道:“再者,佛伦是有前科的,当初他为了开脱自己私吞河银的罪名,做过的事情皇上想必也还记得,这一次若说他故意编出这么个理由来脱罪便也不奇怪了,毕竟,接受一份贵重点的贺礼,即使有受贿之嫌,也远比贪墨赈灾银两的罪名要轻得多。” 康熙皱起眉:“上奏弹劾陕西官员瓜分赈灾银两的也是佛伦,如若他真牵涉其中,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胤礽嘴角微勾起,他就是故意叮嘱布喀不要参与其中,又让他装着不经意地将事情透露给佛伦等着他上奏弹劾的,否则,换了他的人来做,针对设计佛伦的痕迹未免太重,就要这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才显得自然。 “皇上,佛伦他是朝廷派去的钦差,儿臣听说他与吴赫等人私下似乎有些嫌隙,吴赫一人就吞了十万两银子,而他只分得区区三万两,比那些县官都不如,想必心里也不舒坦,儿臣以为他的心思也不难猜,一时起了贪念拿了银子,过后也会担心一旦事发陕西的那些官员一个通气指不定就把罪名全栽到他身上去了,于是如此不如先发制人,这样别人也很难猜到他是在贼喊捉贼,必然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康熙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胤礽一眼,却是突然转而问道:“你……似乎跟那些晋商走得挺近?朕记得之前他们向朝廷讨要洋铜采买权还有提议帮朝廷运送军粮,包括这次借粮给朝廷赈灾都是你与朕提的?” “儿臣只是觉得这些提议于朝廷有益才会与皇上提,除此之外,儿臣与他们并无私交,还望皇上明察。” 胤礽说得很坦然,直视着康熙的眼里没有半点闪烁,一时让康熙是想怀疑似乎也没底气,想想便也罢了,其实胤礽不说,他也信了是佛伦做下的,即使他当真是冤枉的,就冲着晋商行会之前给朝廷借粮赈灾这一义举,他就不能让他们背上这样的罪名,要不天下人不得说他这个皇帝拿了人好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所以佛伦背下这样的罪名纯属他活该,何况康熙想到几年前他私吞河银之后往自己身上赖的举动顿时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胤礽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厮是有前科的,果然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他就将之一贬到底不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才对! 其实佛伦也当真是有点冤枉,晋商行会给当地官员送礼并不是稀奇事,比他收的更值钱的东西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却从来没被人揭出来过,前几任巡抚不管是以何种罪名倒台的至少这一桩都逃了过去,所以佛伦才会大着胆子收了下来,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别人挖下的坑,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后跳下去而已。 不管康熙是怎么想的,胤礽说完了要说的便回了瑞景轩去,过后就听人说明珠被康熙急传过去一顿臭骂,大意就是质问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举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是打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他推举这种人居要职,是否是想置他这个做皇帝的于不义,简直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又或者说这私吞赈灾银子的丑事,他也有份? 明珠除了喊冤就是请罪,面对康熙突如其来却意料之中的怒火,除了自认倒霉,竟是连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胤礽听过只是笑了笑,全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胤禔又一次不请自来不经通传地找上了门来,脸色难看,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问他:“佛伦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故意设计的他?” “是。”胤礽很干脆地承认。 “你只保住了陕西巡抚,只有布喀他一个是你的人?” “是。” “费尽心思做这么多,目的呢?” 胤礽摊手:“川陕总督的位置,还有……看明珠倒霉。” “明珠他的罪名最多只是识人不明,还不至于太倒霉。”胤禔沉着脸提醒他,语气也不太好。 胤礽不以为然:“那又有何妨,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只要在皇上心里先扎下根刺就行,好戏在后头。” 胤禔皱眉:“你还想做什么?” “你等着瞧便是了。” “你就非要对他赶尽杀绝?” 胤礽撇了撇嘴:“是他先对爷动的手,爷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胤禔强压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闭了闭眼,以尽量平和的语调缓缓问他:“就算是为了我,放他一马,也不行?” “为了你?”胤礽眯起了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像听了笑话一般:“你算什么东西?” 胤禔一愣,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胤礽叹着气苦笑了笑,他下一个要下手的人,只怕会让胤禔更加对他失望了。 两日之后,这边私吞赈灾银两的案子还没了解,那边一封弹劾正红旗蒙古都统彭春勾结外敌,投敌叛国的奏折再次在朝堂之上投下重磅炸弹。 举朝哗然。 125、夏雨 淅淅沥沥的夏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却完全压不下空气里越发闷热的气息,胤礽走出春晖堂,看着面前灰蒙蒙的一片雨雾,深吸了口气,正要提步离开,就看见前头正朝着这边缓步走过来的人。 蓝色的油纸伞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在铺天盖地的雨雾里看得不甚清楚,直到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来,胤礽才回过神,直直看向了他的眼睛。 “见过太子爷。”胤禔冷淡地与他见过礼,就擦身而过进了里头去。 他是来替彭春向康熙求情的,即使不说胤礽也猜到了,回头看他已经走了进去,隐约只见那脊梁挺得笔直的一个背影,不由得叹了叹气,片刻过后,转身回了瑞景轩去。 自弹劾的折子上了之后,面对确凿的证据,彭春很快就低了头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其后就被收了监留待判决。 一并被收监的除了彭春,还有当年与他一块前往索伦视察罗刹国边境情况的几员心腹手下,也包括那当初在康熙面前力荐彭春保举他担任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的明珠。 其人亦颇优,不但副都统,即将军亦可。 这是当初明珠举荐彭春时当着康熙的面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其后这些年彭春的表现也一直都不错,从副都统升上都统屡有战功,康熙对他的表现也一直都很满意,只是现在想起来,面对确凿的勾结噶尔丹的罪证,只觉得震怒恼火非常。 原本他只觉得明珠一派的人做事嚣张了些,私底下那些暗暗搓搓的肮脏事只要不太过分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何况先前他已经整治过明珠一回,再复起之后他人也低调收敛了不少,康熙对此原本还算满意,只是他实在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通敌叛国! 噶尔丹是康熙的心腹大患,头一号做梦都想着要除掉的人,却他一直信任委以重任的都统将军瞒着他私下与之勾结背叛朝廷,这绝对是触到了康熙的最底线了,不杀之而后快不足以平他心中的愤恨。 明珠当初言之凿凿推荐彭春时的言论,康熙现在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出了这样的事情,要他相信明珠完全不知情,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在康熙眼里,明珠不但知情不报,甚至也同样有叛国之嫌。 佛伦的事情加上彭春的事情,让康熙认定了明珠就是个包藏祸心要坑朝廷坑他这个皇帝的叛徒,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不打算再放过他了。 胤禔进去的时候,康熙正沉着脸坐在御案前,下头跪着的官员正在禀报审讯的结果,康熙挥挥手叫之停了下来,看了胤禔一眼,让人都退了下去。 胤禔上前就跪了下去。 康熙冷冷看了他半响,问道:“你来找朕,是为彭春和明珠求情的?” “他们犯下的罪行,证据确凿,儿臣不敢为之争辩,只求皇上看在彭春是儿臣岳父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荒谬!”康熙怒喝:“彭春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朕就算诛了他九族他也无话可说!你竟然还敢来叫朕留他一条性命?!” “彭春确实与噶尔丹有染,但绝无通敌叛国之事,当初他只是一念之差为了隐瞒被罗刹人俘虏为噶尔丹所救的事实,才不得不接受噶尔丹的胁迫,但从来,他就没有背叛过朝廷,背叛过皇上,在乌兰布通之时,他甚至愿以身殉国也不受噶尔丹出卖朝廷军情的威逼,还望皇上明察。” 闻言,康熙的眼神却更冷了几分:“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也一早就知道这事了?” 他当然知道,在乌兰布通之时,他亲眼见彭春为噶尔丹的手下胁迫,也是亲眼看着他抱着怎样必死的决心冲上了战场,不可谓不动容。 “儿臣不知道,儿臣昨日去刑部监牢看过他一回,他才与儿臣说的。” 胤禔不承认,康熙便也没有再问,不耐烦地挥手:“你回去吧,这事朕已经有了主意,任何人都不得为之求情。” “皇上……” “回去!” 胤禔握了握拳头,无奈只能先回了去,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抱过希望,这样严重的罪名,彭春又是居都统之位的高官,要康熙不从重处置以儆效尤,如何可能。 只是说到底,彭春是他的岳父,要他完全置之不理,却也做不到。更何况他的福晋董鄂氏自打事发之后,这几日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哭求他去与皇上说情,他也不能不顾及她的心情。 胤禔一回到自己住处,董鄂氏就迎了出来,拖着已经九个月了笨重的身子,冒着雨迎上来拉住了他的袖子,红着双眼焦急问他:“皇上怎么说的?他是不是答应了饶阿玛一命?爷?我求求您您告诉我啊,是不是?阿玛他能不能保住性命?” 胤禔皱起眉,呵斥身后忙着追上来打起伞的奴才:“你们都是做什么的?!还不赶紧扶福晋回屋里去!” 董鄂氏不肯走,哭着求他:“爷您告诉我皇上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他是不是答应了?” 胤禔拍拍她的手:“你先别急,这里雨大,我们回屋里去再说。” 胤禔亲自扶着董鄂氏进了屋子里去,看着泪眼迷蒙几日间就廋了一大圈只有那个肚子尤为突出的董鄂氏,胤禔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却也只能宽慰她:“没事的,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两日我再去与他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董鄂氏并不太信他说的,正彷徨无措间,方顺急匆匆进来禀报:“爷,方才您刚离开,皇上就下了圣旨,判决已经……” “一会儿去我书房,”胤禔打断他,吩咐一旁的嬷嬷:“扶福晋进去歇息。” “不!我不走!”董鄂氏挥开要扶她的嬷嬷,转向方顺,焦急问道:“皇上的圣旨里都怎么判的?你说啊!” 方顺犹豫着看胤禔,吞吞吐吐说不口。 董鄂氏见状已经面如死灰:“阿玛要被处死了……是不是?” “你别这样。”胤禔拉着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董鄂氏死死看着方顺,他虽然没有说,但表情便已经肯定了她的猜测,身子一颤,差点就这么晕过去了,幸得身后的嬷嬷扶住,之后便流着泪跪了下去,扯着胤禔的衣服,哭着求他:“爷,我求您了,您救救阿玛,救救我阿玛吧!” 胤禔看着她撑着硕大的肚子艰难地跪着,哭得一张脸全都花了,忙伸手去扶她:“你先起来。” “爷!我求您了!”董鄂氏哭着摇着头,似乎胤禔不答应再去找康熙求情,她就不肯起。 “你起来,别跪了,我这就再去求皇上。” 无奈之下,胤禔再一次出门去了春晖堂,方顺快速跟上去,一路上便与他说了康熙下的判决,彭春处死,明珠和其他人全部流放。 胤禔听了也顾不得其他了,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就再次到了春晖堂的门口,只是这一次,康熙却是连见也不肯见他了。 最后胤禔就这么冒着雨在春晖堂门外跪了下去,几个奴才手忙脚乱地跪到他身后,忙着他打伞。 天晚之后,胤礽再一次去春晖堂请安时,胤禔便已经在春晖堂门外跪了有近两个时辰,即使有身后的奴才给他打伞,却已然是淋得浑身湿透,而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仿佛成了雕像一般。 胤礽停下脚步,远远看着,突然就想起那晚自己跪在观澜榭外,最后被他拖起来背走的场景,而现在,他也很想上前去将他拉走,但是不行,他根本没有立场做这样的事情。 收集证据上折子弹劾的是彭春旗下的一个副将,但即使别人不知道,胤禔也一定很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指使的,是他处心积虑要扳倒明珠,扳倒他身边的人。 走到这一步,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最后胤礽还是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进了春晖堂里头去。 康熙的脸色也很不好,他自然知道胤禔一直在外头跪着,却对他的行径异常的不满。 胤礽进去请过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汗阿玛,大哥在外头跪了有两个时辰了……” “朕知道,”康熙没好气:“他爱跪就跪着吧,反正也跪不死他。” “可……外头还在下雨。” “不是有人给他打伞吗?!”康熙的语气越发不耐,胤礽嘴唇又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从响午过后一直到入夜,春晖堂前不断有人来来去去,淅淅沥沥的雨也一直没有停过,而胤禔就这么跪在那里,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 胤礽躺上床,却是心绪难宁,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成眠,最后干脆就起了身,叫人进来点了油灯,披着外衣坐到了书桌前去,又让人都退了下去,展开了字帖临起了字想让心情平复一些。 四更过后,贾应选推门进来,低声禀报:“爷,贝勒爷方才已经起了,回去了。” “皇上见过他了?” “没有,说是大福晋伤心过度,哭着晕过去了好几次,方才突然又腹痛难忍,早产了,生……生下了一个死婴,是个男孩。” 胤礽愕然,手上的笔掉落字帖上,墨汁染污了一大块。 126、心伤 胤禔病倒了,丧子的打击加上在雨地里跪了将近一天一夜,即使他一贯身子强健也终于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同样受了打击的人还有康熙,好端端的皇长孙就这么没了,太医说大福晋身子一贯养得好,若不是伤心过度所致,这个孩子定是能平安出世的。 或多或少的,他心里有些后悔了。 福全去看康熙的时候他正坐在御案前发呆,样子显得很疲惫,福全心下一声轻叹,给他请过了安,才低声劝慰道:“皇上,您也不必太过伤心了,这个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其他的。” “你去看过胤禔了?”康熙问他。 “看过了,他方才已经醒了,样子看着很痛苦,臣也劝慰了他几句,这会儿喝过药又睡下了。” 康熙叹了叹气:“朕没想到他会这么倔强。” 福全看了康熙一眼,稍一犹豫,说出了口:“皇上,关于彭春之事,臣也想说几句。” 康熙皱起眉:“你也要替他求情?” “不是,臣只是据实说臣所知道的,在乌兰布通之时,彭春的行为举止确实有些怪异,臣亦有所怀疑,不过当时军情紧张,臣也就没有多想,过后也没出其他的岔子便就忘了这事,现在想起来,确实是臣疏忽了,但是乌兰布通之战,彭春主动请战由后山突袭,如今再想起来他当时应当是抱了破釜沉舟必死的决心的,而且若不是他顶着炮火领兵冲上了后山,我军当时也很难将噶尔丹逼上绝路,所以臣以为,他即使有错,念在这一点上,还请皇上从宽处置。” “当真……是这样?”康熙听着,怀疑问道。 “臣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妄言,皇上,就算不为这个,看在胤禔在您这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孩子也丢了如今又卧病在床的份上,您就随了他这一回吧,臣方才去的时候听说他福晋现下已经状若疯狂,臣真的担心他也会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他毕竟……也是您的孩子啊。”福全红着眼劝道。 闻言,康熙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罢了……” 付出了一个皇长孙的代价,他也确实无力再纠缠下去这些事情了,只想快刀斩乱麻,赶紧全部都给解决了。 胤禔在床上昏迷了整三天才醒来,胤礽每日听着人禀报他的情况,心下不定,几次都想去看他,最后犹豫一番又都迟疑了,到了第四天,听人说他醒过来裕亲王去看了他,出门时红了眼睛,过后又去见了康熙,才终于是忍不住,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当下就去了胤禔的住处。 胤礽去的时候,胤禔才刚喝过药又睡下了,胤礽没有叫人禀报扰他,直接推门进了去,让屋里守着的人都退下,床幔只拉下了一半,他站在外头,细细看胤禔闭着眼紧蹙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神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满脸毫无血色的模样,胤礽心中一动,突然就意识到,原来他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许是感应到他来了,方才还闭着眼在沉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迷茫,好半响,才回过神,缓缓问道:“太子爷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埋怨也没有多少起伏,胤礽低下眼,一时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听闻你醒了,来看看你。” “我无事,劳烦太子爷了,你请回吧。” “……” 胤礽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不甘心,道:“裕亲王去与皇上求情,彭春的判处改为了流放,明珠和其他那些人革职遣回乡……” “我知道了。”胤禔打断他,有些不耐:“谢谢太子爷特地前来转告,若无其他事,太子爷请回吧。” 又是逐客令,心里刻意压制着的怒气因为胤禔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腾地一下窜了起来,胤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埋怨我就直说,何必这样阴阳怪气的!” 胤禔强撑起身,靠在床头,扯起嘴角自嘲:“太子爷有太子爷的立场,我哪里有资格埋怨。” “那你现在这副态度是什么意思?!” 胤禔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也有我的立场,事到如今,太子爷难道还想要我不顾尊严廉耻觍着脸说好听的讨你的欢心吗?” “是明珠先要对我下手的,是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回击他有什么不对?!”胤礽受不了他这副不屑一顾的态度,失态地厉声质问。 “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是明珠,不是彭春,你的报复为何要牵连到无辜的人?” “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你的人千方百计地算计我!算计我的太子之位!我只是要自保!我做错了什么?!”胤礽越喊声音越大,他觉得很委屈,从来都是别人在算计着他的东西,从前是,现在也是,他只是想自保,这样也有错? “我说过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但是你不肯,站在你的立场,你想要自保,我确实无话可说,但其他的……都算了吧。” “算了?”胤礽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袖子底下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握了紧:“所以,之前那些,你是打算都当做没发生,那些情分你是都打算不要了是不是?” “情分?”胤禔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之间,若说有情分,也是你先不要的。” 胤礽一愣,心中蓦地一片酸涩,在说出更丢脸的话之前,转身拂袖而去。 胤禔痛苦地闭起眼,他也不想这样,在胤礽质问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何尝好受,只是想到几近疯癫的福晋,想到他无辜丢了性命的孩子,要他如何能心无芥蒂的和胤礽再像以前那般,相处下去。 他们两个,不管前世今生,也许注定还是要走上同一条道路的。 回到瑞景轩,胤礽一脚踹翻了书桌前的椅子:“爱新觉罗胤禔,算你狠!” 嘴里骂着,心口处却压制不住地抽疼,到底是跌坐在地了地上,红了双眼。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在多伦诺尔草原上,迷乱的风沙里,那哲布尊丹巴活佛与他说过的这句话就像咒语一般,不断在脑子里重复盘旋,挥之不去。 不动则不伤。 胤礽苦笑不已,他为何要心动,到头来也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重新的改判下去之后,彭春被流放去了黑龙江,不几日就启程上了路,虽然是保住了性命,不过去那苦寒之地做徭役,怕也是活不长久了。 彭春的一众部下俱被革去了全部的官职各自撵回了乡,而明珠,则在康熙‘永不复用’的旨意之下,革职同样离开了京回了关外去。 临行的那日,大病初愈的胤禔还是去送了明珠最后一程。 在城门之外,明珠看着不过半月不见,就消瘦憔悴得几乎没了人形的胤禔,叹着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贝勒爷,以后奴才不能再伺候您左右了,您要多保重。” “我……知道。” 沉默了一阵,明珠抹了抹眼睛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册子,递给了胤禔:“这个东西,是奴才最后能孝敬贝勒爷的一点东西了。” 胤禔接过,疑惑地打开浏览了一遍,诧异不已,这是一份名册,上面记载的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出身和官职。 明珠道:“这是奴才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的人脉,都在上头了,奴才现在都交给您了,以后……您自个看着办吧。” 胤禔之前说过的类似要放弃的话明珠到现在也还记得,而他与太子爷之间的关系,明珠也无力再过问了,争还是不争,都不是他再需要操心的事情,东西已经给了他,要怎么选择,就看胤禔自己的了。 胤禔细看着手里的名册,有一些竟是他从来就不知道的人,不由得心下大骇,嘴唇动了动,到底是蹦出两个字:“谢了。” 明珠点了点头,跪了下去,最后冲他磕了个头,起身上了车离开。 胤禔又在原处站了许久,一直到那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里,才轻叹了叹气上车回了去。 明珠离开后,陕西的案子也很快做了了解,涉案官员据罪行轻重,处死、流放、革职各有评判,佛伦也在流放之列,不过是再无人去管他的死活了。 空出来的川陕总督的位置,朝中一时无合适的要员接替,康熙翻著名册,最终定下了先前从甘肃调派了粮食去陕西赈灾的镶红旗满洲都统瓜尔佳氏永泰署理暂代川陕总督一职。 所有的一切都在胤礽的预料之中,收到消息,看着窗外开的灿烂的夏花,他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127、异动 明珠革职被撵回了关外去,但他的子孙家小却依旧留在了京里,而府上这当家的主人,如今便是明珠的第二子纳兰揆叙。只是自从明珠走后,这府上是冷清低调了许多,大门紧闭,平日里也少有人上门。 所以当听闻管家禀报安王府的十九爷,贝子务尔占登门拜访之时,揆叙是很有些惊讶的,这便赶紧让人将之迎了进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宗室阿哥亲自上门拜访他这个家中刚遭变故的外臣,揆叙必然不会以为他是心血来潮特地前来慰问,于是请过安让人奉了茶,这便直接问道:“不知十九爷纡尊降贵前来奴才府上,所为何事?” 务尔占笑了笑,道:“爷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查神机营的事情?” 揆叙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动声色道:“十九爷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小小的参领而已,哪敢做这等逾越之事。” “实不相瞒,当年家兄在你的提点之下才保住了爵位,对你一直感激在心,也一直想着投桃报李,这一回,就是让我来特地与你说,要抓那位神机营统领的把柄并不是难事,这几年他私下里可没少按索中堂的意思随意安插过‘自己’人进神机营里头,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他说的自然是揆叙当年在胤禔的授意之下,拾掇岳希对付岳端以保住郡王爵位的事情,但是事情过了这多年,这务尔占突然跑来跟自己说要投桃报李,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揆叙狐疑看着他,皱起了眉:“你说真的?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务尔占眼里的笑意越甚:“不过爷倒是想问问你,你拿了证据,是准备去给大贝勒爷?” 揆叙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闭了嘴没有再接,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吧,爷知道你有意神机营统领的位置,不过如若你是想指望大贝勒爷保你上去,就绝对是打错了算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阿玛失了势,皇上对你们一家恼火至极,你现在于大贝勒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与你走得太近反倒是惹皇上猜忌,依爷看,贝勒爷他,怕是要与你撇清关系了才是真的。” 揆叙的脸沉了下去,不悦道:“十九爷特地来告诉奴才,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若是不信,大可去试一试,”务尔占说着从手里抽出一份册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证据都在上头了,你拿去给大贝勒,看看他会怎么说。” “为何……”揆叙不解地看向他。 务尔占勾起唇角:“主子爷有句话让我带给你,良禽择木而栖,你自个考虑吧。” 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揆叙也终于是回过了味来,这务尔占闹了半天,是特地登门给好处来挖他这个墙角的:“您说的主子爷……是谁?” “你现在还不必知道。” 秋天过后,康熙就带着众人从畅春园搬回了宫里去,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再次回到毓庆宫,胤礽竟是有了种物是人非的错觉,当然这样的情绪也只是转瞬即逝,最后自嘲一笑也就做了罢,再不去想。 去乾清宫给康熙请安,适逢都统永泰回京述职,这会儿也正在西暖阁里接受召见,胤礽听了就在外头等着原本是想等康熙接见完了里头的人再进去,而康熙却叫了人出来传他进去。 请过安后,康熙让他站到一边去听着,令胤礽感到意外的是,康熙竟然是在与人闲话家常,说到永泰几日之后就要启程往陕西,但家眷却会留在京中,康熙突然就问了起来:“朕听说你有个女儿,是嫡妻所出,有十五了吧?” 永泰听康熙这么问,一时也很莫名,只规矩答道:“奴才的女儿过了这个年就十五了,按规矩,明年开春就该参加宫里的大选。” “十五了,好啊,”康熙笑着,说得有些意味深长:“既然留在京里,赶明儿你叫人送幅你闺女的画像送进宫来,给朕和……太子都看看。” 康熙这话一说,傻子也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了,永泰有些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胤礽微垂下了眼,快速算计着这永泰也是苏完瓜尔佳氏的,却比他原本的太子妃论出身还要高一些,永泰这一支是苏完部部落长索尔果的嫡系,属满洲正黄旗,他的曾祖父费英东又是开国功勋,祖父图赖也是战功彪炳,即使当年鳌拜被处置,图赖这一脉的也没有受太大影响,居高位的依旧不少,也难怪康熙会打上了他们的主意。 当然了,永泰并不是袭爵的那一个,将来要袭一等公爵的是他的兄长,但永泰自己本事也不差,而且实际上康熙也并不想给胤礽找个出身好本事强连爵位也高的岳父,所以没有袭爵的资格,反倒是让他入了康熙的眼。 后来再说了什么胤礽已经没有很大的心思再听了,只是不由得嘴角微抽,到头来,似乎他的太子妃还是逃不掉这个瓜尔佳氏了。 永泰退下之后,康熙将胤礽叫到跟前来,拉着他的手,叹了叹气,道:“你也不小了,原本两年前就……罢了,等明年开了春大选,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儿臣明白。”胤礽低声应道。 康熙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又问道:“这几年朕也陆陆续续给你指了几个人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朕听说你经常一个人安置很少叫人伺寝?” 说起来从胤礽十四岁起,康熙就开始指人进毓庆宫,基本是一年一两个的频率,到如今他的后院里已经有侧福晋两个,侍妾若干,可就是一个肚子有动静的都没有。 若说从前胤礽十七八的时候长子就已经下了地,但是这一次,他自己兴致不大,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可是康熙却快愁死了,自打胤禔好好的儿子没了,他就想孙子想得有些入了魔,且胤礽生的儿子更是不同其他人,他自然是着急。 所以这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明年一定要让太子妃进门。 只是胤礽听了这话却是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却也还得打着哈哈敷衍他:“儿臣会努力的,汗阿玛不用急。” 另边厢,听了务尔占说的,揆叙看着手里那份长泰在神机营胡乱安插人的证据,犹豫再三,还是找上了胤禔。 东头所里,揆叙将务尔占给的那份册子递给胤禔,道:“爷,您看这个,这个长泰在索额图的授意下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进神机营里头,只要将这个呈给皇上……” “这你从哪里来的?”胤禔打断他,当下就皱起了眉。 揆叙小心观察一眼他的脸色,扯了谎:“奴才私下里费了不少功夫才查来的。” 胤禔按下册子,问他:“你想要神机营统领的位置?” “是。”揆叙坦然承认。 他原本是宫里的二等侍卫,从乌兰布通回来之后因为战功升了正三品的下五旗参领,而神机营统领定的品级是从二品,要说资格还确实是有的。 且自打从乌兰布通回来,康熙就下了旨在各地方上组建满八旗火器营,而京里因为已经有了这个神机营则免了,如此神机营一扫先前之尴尬处境,加上在乌兰布通战场上的大显神威,再不敢有人看轻,反倒是人数上又翻了番,不管是皇宫,畅春园,还是其他皇家御苑,都有他们的身影,如今俨然已经成了京师之地另一支重要的军事防御力量,打上了他的主意的人也自然是越来越多了。 胤禔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你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你阿玛才刚走,皇上哪里会同意。” “可奴才以为,奴才是奴才,与奴才阿玛的事情没有干系,奴才有军功在身,这两年做参领也表现上佳,只要现在的神机营统领被撤了,您再与皇上举荐奴才,未必没有机会。” “我的话在皇上面前哪有多少分量。”胤禔说得没好气,皱着眉,尽量压抑着自己语气里的不耐。 “先头的事情皇上对您想必还心怀愧疚,如今只要您说,未必……” “够了!” 揆叙的一句话终于是触到了胤禔的底线,让他动怒了:“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先前那些事情,爷都不许任何人再议论,更别想以此作为筹码妄想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 孩子的事情现在几乎成了他的禁忌,而这个揆叙竟然跑来要他利用康熙那点还未必就真的存在的愧疚心理趁机向他讨要好处提出要求,简直是可笑至极! 揆叙用力握了握拳,问他:“爷您当真就不打算对付太子爷了吗?” “这是爷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做奴才的来问吗?!” 胤禔想要放弃,揆叙之前也听明珠提过,原本他并不太相信,只是如今看胤禔这态度,再想到彭春和他阿玛的事情十之八九与太子爷脱不了关系,就这样胤禔似乎依旧不打算有所动作,当真是让他有些失望了。 “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 揆叙悻悻然告辞离去,胤禔重新翻开了那份册子,一时心中疑惑,这么详细的调动安插官员的证据,揆叙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康熙让长泰执掌神机营也确实是有栽培之意,长泰本事不错,而且更重要的事他平日里表现得都很本分,似乎甚少与索额图那几兄弟往来,也没有插手过他们在外头做下的那些不容于康熙的事情,这是最让康熙满意的地方。而如今,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他其实一直就跟索额图沆瀣一气,皇上得怎么想他?以神机营如今这样的地位,私下往里头安插人,皇上会不会觉得是索额图,又或者……太子爷意图染指兵权? 神机营,长泰……胤禔的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冷笑。 128、冬雪 天很快就又冷了下来,转眼间就已经入冬了,第一场雪下下来后整个紫禁城很快就是一片银装素裹,触目所及俱是白茫一片,似乎在这萧索的冬季里,万物都没了生气。 毓庆宫里,胤礽窝在榻上,手里抱着暖炉,懒洋洋地眯着眼假寐,书就在手边,只是天气冷,他连看书都没了兴致,往往这么一躺就是几个时辰,不过若是被康熙看到,估计又该说他不思进取偷懒了。 闭起眼,不经意间突然就想起以前每到冬天,就有人不厌其烦地握着他的手问他冷不冷,担心他会病了,看着他喝下又苦又涩的药变戏法一般将甜腻的糕点塞进他的嘴里,而他也从开始的反感和不屑一顾,到最后就慢慢接受默许了他的亲近,直至成为习惯,再到现在却又戛然而止。 或许他们之间,从上辈子起就是一场孽缘。 胤礽并不觉得自己欠了胤禔什么,至少从他的出发点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胤禔的孩子会没了也不是他事先能预料的,而且真要说起来,胤禔上辈子这辈子曾经反反复复地对他下过多少回绊子怕是他自己也算不清楚了,甚至当年在塞外的树林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绝路也没有出过手,如今他轻飘飘的一句‘试着相信’就要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就算他愿意信他,他也不信他下头那些人就有那么听话那么安分,说要放弃,却绝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惜胤禔未必看得清楚又或者他太有自信而胤礽对他却没有那个信心罢了。 胡思乱想迷迷糊糊间,胤礽就这么渐渐睡了过去,手边的书滑落了地上。 半响过后,贾应选撩起帘子进来,捡起书,往他面前地上的火盆里又加了些炭,走到胤礽跟前,看了看,只当他还在假寐,弯下了腰,低声禀报:“爷,九爷来了,说想求见您。” 被吵醒了胤礽先是不悦,在贾应选又一次重复说是胤禟要求见他的时候又有些意外,睁开了眼睨他一眼,问道:“九爷?他来做什么?” “九爷没详说,只说求您准他进来,他有话与您说。” 闻言,胤礽干笑了一声,微扬起下颚,吩咐:“去带他进来。” 胤禟进来就在胤礽面前跪了下去,胤礽皱起眉:“起来吧,无缘无故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之后便叫了人给他奉茶赐座。 胤禟小心打量一番又闭起了眼的胤礽的神色,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犹豫了片刻,这便说了:“二哥,臣弟来是有件事想跟您说。” “嗯。”胤礽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应着,表示洗耳恭听。 “事情是关于八哥的……五哥说他自打进了吏部之后私下里一直小动作不断,利用职务之便翻阅誊抄过不少官员的密封档案,还暗下里拉拢了不少人,也包括吏部尚书在内,实有结党之嫌,更甚者……八哥几次向五哥示好,似乎有笼络五哥的意思。” 胤祺和胤禩同在吏部当差,相比胤禩一进了部就各种小动作没间断过,胤祺是要低调得多了,在一众官员眼里几乎成了透明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问世事的。 胤礽闻言慢慢睁开眼,疑惑看向胤禟,眼里带上了几分探究,胤禟微垂着眼,神态却很自若,面对胤礽的怀疑和打量也并不慌张。 半响,胤礽问他:“你特地来,就是跟爷说这个?” “我说过了,以后我是二哥的人,我想二哥对这事也许会有兴趣,才来与二哥说,如若是我多嘴了,也请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胤禟的样子很诚恳,胤礽听着微挑起了眉……有意思。 “爷倒也确实是有些兴趣……胤祺呢?他是什么个态度?” 胤禟忙回道:“五哥对八哥的示好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不过我想八哥是聪明人,次数多了他会明白五哥的意思的。” 闻言,胤礽突然就笑了:“九弟,爷记得你跟你八哥关系应当很不错的吧?这么背地里议论他的是非好吗?” 胤礽的语气让胤禟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却又隐约觉他是在试探自己,这便稍一思索,镇定答道:“八哥和我,还有十弟,我们几个年纪相仿,小的时候能玩到一块去也不奇怪,但八哥如今做的这些事情,我并不认同,自然不会跟着他一块胡闹,若是二哥觉得不好,以后我会注意与他保持距离。” “那倒是不用,你们跟胤禩之间该怎样还是怎样,别做太刻意了。”胤礽懒洋洋地回道。 胤禟一时不明白胤礽这话的意思,在看到他脸上似是而非的笑容时愣了一下,心下回过味来,道:“臣弟明白了。” “九弟,要做爷的人,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可得拿出诚意来……”胤礽拖长了声音,看着胤禟的眼里带着点意味深长。 胤禟忙道:“二哥放心,臣弟自会慢慢表现给您看。” “行了,爷知道了,你回吧,以后没事尽量少来毓庆宫,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传个口信就行,不必亲自来。” “臣弟知道了。” 胤礽看着他冒着大雪特地前来说这事而冻得通红的鼻尖,叫了人也递了个暖手炉给他,才让之离开。胤禟接过,先是有些意外,随即触到胤礽脸上终于算是称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心中一动,忙谢了恩。 胤禟告辞回了去,胤礽依旧半躺在榻上没有动,手指交握着轻敲着手里的暖手炉,许久,嘴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果然还是跟从前一个德性,上蹿下跳地耍猴戏,也好,且走着瞧。 又小半个时辰过后,贾应选再次进来,手里还抱着几卷画卷,低声与胤礽禀报:“爷,这些都是方才乾清宫那边送过来的。” 胤礽有些疑惑,直到贾应选叫小太监将画卷展开,全部举到胤礽面前给他看,看着画卷上姿态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美人,胤礽这才想起来,这是康熙前几日说的要给他‘看一看’的他的准太子妃。 几幅画上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打扮姿势略有不同而已,胤礽懒懒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致,再漂亮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再美的美人,进了这深宫里,到头来也不过是被训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寡然无味,他的太子妃,只要够听话不给他惹麻烦就够了。 贾应选道:“皇上的意思,是问您,可还满意吗?” 胤礽笑了笑,挑眼看向他:“若是爷说不满意,他还能给爷再找十个八个的来给爷挑?” “爷说笑了……方才乾清宫来传话的说,是叫奴才等问问您,可还喜欢这样的?” 胤礽又瞥了一眼那画上的人,脑子里突然就浮起了某人的影子,一时又有些好笑:“差得远了。” 贾应选听了这话有些为难:“爷您是觉得不好吗?” 可惜,如若他也能像那些后院女人一般事事都顺着自己,那便也不是他了。 “好,好得很。” 胤礽说得意味不明,贾应选听了却是更加迷糊,最后就见他摇了摇头,道:“行了吧,去跟皇上说,爷很满意,他拿主意就行了。” 贾应选应下,这就要退下去,胤礽想了想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准备一下,爷一会儿去乾清宫请安。” “爷,外头还在下雪。”贾应选小声提醒他。 “无妨。” 胤礽坚持道,放下暖炉站起了身,伸开手示意他伺候自己更衣。 毓庆宫外。 停下脚步,感觉到飘进伞里的雪花落到了眼睛上头,一片冰凉,胤禔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就走到了毓庆宫来了。 朱红色覆了白雪的宫门大开着,门口守了几个侍卫,胤禔顿住了脚步,远远瞧着,一时竟是有些迷茫,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只不自觉间回过神时就已经走到了这里。 “爷,前头是毓庆宫。”身后方顺小声提醒他。 胤禔轻抿起唇,突然就想起先前他说过的,等过了这个夏天,带胤礽去香山看烟火,胤礽当时也笑着答应了,可现在,冬天也到了,却似乎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静静看了片刻那个方向,许久过后,轻吁了口气,胤禔道:“回去吧。” 胤礽出门之时一眼就看到了前头不远处正转身往回走的人影,嘴唇动了动,却又回过神方才自己下意识想要叫住他的举动实在是有够傻的。 他也不过只是路过而已。 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里只剩一片淡漠,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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