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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by东恍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20

 文案:

 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笑了。身为大夫,虽然是困在这重重高墙里面的御医,但是小小风寒,我怎么会治不好自己而到这步田地呢?只不过是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罢了…… 解脱或许是最正确的做法。 真好,从此,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我拿半颗血淋淋的心换来这一对看得透人心的眼睛,可等我能看透人心的时候你却已经变成了鬼。你还记得我吗?哪怕只是因为一点点的愧疚。 你可以转身即望,我也可以。只是那样,还有谁记得百年之前你我前尘?为了记得,我愿意永世不得超生! 刻意地接近原来只是为了雪融吗?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它在我剩下的那半颗心里,你会怎么选择? 永别了,如果是永远的话,那就永远的,别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 钟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墨 魏将┃其它:鬼医 执着 第1章 又是一个中元节,满街的孤魂野鬼游荡着。是鬼魂,却偏偏有着那么一股缠绵悱恻的感觉,好似对着凡间有着万般的迷恋。若是凡人看得见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刻这般坦然? 江墨慢慢踱在长街上,闻着满街黄裱纸燃烧的味道,听着耳边传来的不断的鞭炮声——奇怪,明明不是烧给自己的,闻着这味道居然也会让他产生一种饱腹感。 自嘲地笑笑,江墨朝着小巷的深处走去。 已经算不清楚当大夫当了多少年了,每一天就这么过来了,加上生前的岁月和现在的日子,江墨只觉得慢慢遥遥无归期以前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恐怕是自己所不能忍受的,可是现在,居然也过得这般习惯。三百年了,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减少一点生前的罪恶,那些沉重地让人不愿意提起的往事,还有往事里那个让人不得不试着去忘记的人。硬生生地撕扯,每时每刻地提醒你他的存在,江墨有时候会觉得累,有时候又觉得,日子怎样不是过呢? 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惊扰了院墙外的知了,叫了几声似乎又沉沉睡去,老宅开了又关,小巷却寂静得好像从未来过一人。只有开门关门惊起的那一阵风,吹乱了不知从哪里来的纸钱的灰烬…… 江墨进了门却没有进屋,他笔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好像一块七月里的冰,散发着丝丝寒气,一脸的漠然地看着前面那个人。 终究还是避不开……还是又遇上了。 “鬼医江墨参见司命大人。”江墨眼睛看着地面,两只手一起作着恭敬的揖,一头黑发只用一根玄色的带子随意地缚在身后,被晚风吹起寥寥数根,仿佛吹在人的心上,很痒,伸手去挠却又是一无所获。 那么恭敬,那么疏远,好像那段过去只存在于淡黄史书中。事实也确实如此。 “江墨,这么晚了,你还在忙着替那些人和鬼看病吗?几百年了,你还真是勤劳啊。”来人坐在了庭中那把摇椅上,捧着一盏茶淡淡地用着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 “司命大人过奖了,江墨不过是恪守本分而已。” 司命,掌管着天下鬼众的命轨的司命大人,居然有闲来管他这小小鬼医的日常琐事? “哦,那你替那些人看病也是本分?”司命大人魏将吹了吹茶,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笃定的眼神看着江墨,好像这个人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司命大人,当初我接下鬼医的差事时已经像冥主大人禀报过了,他也是同意的。”江墨并不去看那位司命大人的脸,只盯着脚下那方寸之地,整个人带着清冷之气站在十五的月色里。“好吧,我本不愿过问你的事,只是……”魏将说到这用停顿着,用眼角看着眼前这位鬼医。 “司命大人,有话直说。”江墨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这人眼里那一股戏谑的神色。 “好,江墨,你前几日从救下的千年狐狸那里得来的雪融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江墨听到并未答话,只是嘴角一抹嘲讽的微笑却出卖了他。借?只怕有借无还!这雪融真是好东西,居然惹得司命大人亲自来讨。只是,接不接得了他江墨现在也做不得主。 “你敢嘲笑我?”那位心高气傲的司命大人很是恼火,转眼便来到江墨的身边,一只因为常年呆在冥府而雪白的手抚上了那截同样白皙的脖子。“你要知道,冥府里面还未有人敢这样轻蔑地对待我!” 江墨微微仰着头,好似在邀请着眼前人更加用力,捏碎他的脖子一样,“不敢,司命大人手握天下众鬼的命轨,属下只是一介鬼医,将来还要仰仗大人给个好前途,哪里敢给大人颜色。” “那就把雪融交给我吧!”魏将并不觉得江墨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尊重畏怕自己,这商量的语气也只是在警告江墨不照做的后果。 江墨却并不为所动,他挑起嘴角,在月光下淡淡笑着,“只这一件事,江墨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哦?江墨,你敢违抗我?”刚刚松了几分的手又重新仅仅扼住了江宁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动作却处处透出股不容拒绝的傲气。 “不,只是那雪融江墨只是暂时替人保管,只怕那人来之前我是不能将它交付于你的。” “哦,难道我魏将的面子还及不上你对另一个妖物的承诺?”司命大人看着面前这个像月色一样的人,冷冷地问。 “大人怎知那人是一样的妖物?再说众生皆平等,他是一个妖物,我又何尝不是!大人若是忍不下这口气那边将我杀了,这样便可昭显大人的威严,只是这雪融是他人性命所系,恕难从命。” 江墨并不担心处在别人掌控下的脖子,已经死过一回,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只是那样,不知道这些年偿还的够不够? 想着自己此刻的危在旦夕,再想想自己担心的那些事,江墨不禁自嘲得笑得更狠了。这些孽缘!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剪断,彻底了解。 “你可知道那雪融的厉害?”魏将看向江墨,也许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这小小鬼医为何这般倔强?“你可知这雪融万一落到鬼众的手里,他们便会借其力量完成他们任何的野心,那时你担当得起吗?” “我虽不会将雪融给你,但也不会随意交付他人,司命大人尽可放心。”江墨不顾脖子上的那只随时可以夺走他性命的手,看着魏将的眼睛,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向来绝情决意,秉公办事的人看透。 只可惜,他从未看透。 魏将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江墨,这个鬼医虽然是先自己而来冥府,但是这几百年过去了好像一直都住在这破旧的老宅里,除了替人看病从不外出;从不参与冥府的勾心斗角;从不往热闹的地方跑,好像从来都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是不是永远这幅样子,什么都无所谓?”魏将忍不住开口问道。越接近这个人,魏将就越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好像是一种无形的牵引。 “无所谓?不,只是能让我有所谓的东西还是人已经都不存在了。”江墨说这话的时候,魏将分明看见那一对闪耀着金色的眼睛,那么明亮,却又那么决绝。 “你的眼睛?”,魏将看着那在金色眼瞳里面的月亮,“是金狐的眼睛?” “司命大人放心,这眼睛是我拿一样东西跟人家换来的,非偷非抢,无损冥府声誉。”江墨说着,回了老宅西面的一间房,“大人自便,恕不招待。”关上房门,也不点灯,江墨和衣而睡,一双泛着金光的眼睛睁着,直到院里再无声响。 第2章 江墨原以为当初一见将是永别,从此只要自己谨小慎微,那便可永不相见。前生,太苦了,这一世,他只想简单地活着,然后幸福地堕入轮回。万般料不到,现在因这雪融又再相见。魏将今日一无所获,只怕难以善了。难道又要像前世那样纠缠不清? 眼睛?他倒是秋毫必查,只是,魏将,我拿半颗血淋淋的心换来这一对看得透人心的眼睛,可等我有了能看得透你的眼睛的时候你却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我终究看不透你,罢了罢了,如今前尘往事都已被黄土掩埋,你不记得也是好的,那些罪都让我一个人赎吧,你做你的司命大人便可,从此我们陌路不相识便是。 只盼我们再不相欠,再不相见,江墨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叫嚣着的一股气沉沉打在他的心上,他只得闭上了眼,盼着自己早早沉沉睡去…… 却不料,竟做起梦来…… 梦里那一日,阳光正好,飞花点翠,正是深春。眼前那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年,握住了自己常年泡在药里的手,笑着说:“这一双手,真是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 转瞬,入眼的便是同样的一双手,却沾着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自己雪白的袍子上。江墨惶恐,隐隐知道那血并不是救人落下的,而是害人。转身却见父亲大人拿着家法狠狠打下来,毫不留情,一下一下的藤条抽在身上,连心都疼得揪了起来,往日慈爱的父亲却好似要把自己打死方才解气一般…… 江墨在疼痛中醒来,好像父亲的藤杖还在一下一下抽在身上,呻吟着……却抿着嘴倔强地不去抵抗,嘴角那丝殷红的鲜血穿越了三百年,此刻仍旧醒目地提醒着江墨那些过往岁月的疼痛与纠缠。 明明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为何还记得这般清晰? 还是自己从不曾忘记过?那些以为会一生相守的甜蜜与随之而来的决裂之痛,撕心裂肺地叫嚣着,就要穿破江墨瘦弱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江墨那个人的背叛。 原来只有半颗心,也还是会这么痛…… 是因为那个笑着握住自己手的人又一次出现了吗?被梦魇惊醒的江墨,睁着空虚的眼睛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金色的眸子里面一片黯然…… 第二日清晨,空坐了大半夜的江墨推门出去,像往常一样的寂静的老宅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魏将。 朝阳里,他负手而立,浑身洋溢着一股让人不能移目、不能忘却的霸气,好似他本该就在那,就是这个老宅真正的主人。眼前的景象让江墨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一个他,只是那时候的他还是会淡淡地笑,还是一样的身影,江墨想怕也是一样的绝情。 江墨好似完全不在意他,只微微愣了一下,便自顾自地洗漱,品茶。待整理好一切之后便背着那老旧的的药箱出了宅子。 魏将也不介怀,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面那个一身白衣,仿佛真的是人间悬壶济世的好医者的鬼医,一家一户给人家诊脉看病;身上的药箱是老旧的黄木,斑斑驳驳的,诉说着关于江墨和它的故事。魏将突然想要知道江墨这样孤单地行医,这样特别的替凡人治病的原因是什么?却又因为觉得那一定是一段江墨不愿意提及的而作罢。 眼前的鬼医,沉默寡言、清冷疏离却在这小小的城中有着难得的好人缘,人人称他一声江大夫。平日里他不言不语,只在开出药方之后才开口说出几句医嘱,冷冷清清的,像是深山里面泉水一滴滴地滴在光滑的石头上一样,寂寞得引得人想要去探究。求药的人欢天喜地地要答谢他,他只是从中拣出一文钱收进袖中,然后淡淡却坚持地推辞着,往下一家走。 魏将跟着他走过了一整天,旁人看来他像是江墨最忠心的保护着,寸步不离的。只有两人心里彼此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样的纠缠。只是,魏将只知其一;而江墨,知其一也知其二。 魏将整天跟在他的身后,也不上前也不催促,好似漫不经心却又寸步不离,偶尔却也会说上几句。 “你说,要是那些人知道给自己看病的大夫是个鬼医,他们还会伸出手让你诊脉,还会吃你开出的药吗?”魏将慢悠悠地走着,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前面那个不急不忙地赶路者的回应。。 “大不了换个地方。”江墨头也不回,继续在这小巷里面寻找着病患的气息。对他来说,只要是替人看病,在哪都是一样的。他并不认为魏将会这样做,毕竟这样的高高在上,那么孤傲的人怕是不屑于和他这小小鬼医作对的。 魏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二人再无话。 一天下来江墨只得了三十文钱,却走街串巷地劳累了一整日。魏将看着他把得来的钱存在一个红木的小匣子里面,那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却全是一文钱。 “你得了多少了?”魏将看着他锁紧了小匣子,“从你成鬼医始。” “司命大人不去管那六道轮回,倒关心起来我这小小鬼医的报酬来了?”江墨不无讽刺地应道,这里面的钱是他江墨和上天的赌,无关魏将。 “哦?怎么,我不该问?还是我该问——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求心安。”江墨拿起桌上那一壶魏将刚买的梅花酿,仰头猛灌了一口。 “心安?难道你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魏将看着面前这个好似圣人面前最虔诚的学生的人,却猛地灌了一口酒,微微惊讶,出口却更加惊讶——自己怎会这样直白地问出了萦绕心头一日的话语? “做了太多都记不起来了。”美酒入喉,江墨挑起眼角,好似挑衅似的问道,“你呢?司命大人?你做过亏心事吗?” “前世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亏心事也许做过吧。只是现在我只负责别人的来世,前世的事情都不知道,只负责拿着命书照着安排而已。”魏将看着面前拿着酒止不住地喝的江墨答道。 “记不得了?”,江墨放下酒壶,呵呵笑道“呵呵,记不得未必不是种福气。记不得好啊!”说着放下了酒壶,就往自己的屋里走着。 魏将看着显然喝得有点多的江墨,摩挲着那酒壶的壶口,一双眸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明明灭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第3章 第二日魏将并未来,江墨开门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也好。如往常一样收拾好了便往城外走去。 城外有一座屏翠山,山上的树郁郁葱葱,山峦重重叠叠,白日里也少人至。江墨来到山谷的一处人家,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正在吃力地拎着一桶水往屋里走,江墨见了连忙上前。 “孟大嫂,这么重的活你怎么能自己做呢,等我来了让我帮你啊。”江墨露出少见的那份热络,好似眼前之人相识已久。 妇人笑笑,任由江墨接过水桶,抚着肚子,笑笑,“不费什么力气,我做得来的。” 魏将一路隐了自己跟着江墨来了便看见这一幕。看着面前这个妇人,魏将不禁诧异,前朝皇后孟泽兰?在她的前世,江墨为了救她腹中孩儿已经耗去三分功力,这一世他又要如何?难道前世之事今生还未了结?而这妇人额前的死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似是有人用自己的精血护住了她和腹中胎儿。 “江大夫,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的。倒是你,整日里面为人家诊脉开方的,累坏了吧?快屋里面坐。”妇人跟在江墨后面,殷勤地打开了门,让江墨提着水桶更方便地入了内。 江墨进了屋,将水放在一边,“不累,都是些小病,容易对付。孟大嫂,你临盆月份快至,怎么还干这些粗重活啊?小心身子要紧。”说着就取出了药箱要为孟大嫂把脉。妇人走到榻前,挽起袖子,好似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千回万回。 他微微笑着,眉梢微微挑起,好似顽皮的孩童,却因为身上那一份寂寞的气息让他就像一枝深山里终于突出了芬芳的幽兰,魏将不禁跟随着他一起笑了。 这时,魏将却看见自江墨指尖升起一股淡绿色的鬼气,眼前的妇人也忍不住沉沉睡去。 他要干什么?难道那用精血吊住妇人性命之人竟是江墨?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为什么如此大费周折?生死有命,他该懂得。 江墨将妇人扶到床上,然后竟然拿出了换血之法所要用的器具,换血?魏将猜到了结果,却没有预料到这结果的过程。江墨,你如何对自己这般残忍? “不过是个前朝皇后,你用得着这样三番两次伤害自己来救她吗?”魏将忍不住现身,拉住江墨,换血之痛,枯竭之痛,久之则虚弱而死。这般的痛魏将不知道他经历过几次?这一次,他,魏将,不许! “这是我欠她的。”江墨挣开了魏将的手,眼里竟是不容拒绝的决绝。 “欠她的,前世你不是已经用三分功力还给她了吗?” “哦?”江墨停下来,一双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魏将,半是愤恨,半是被人看穿的懊恼,“司命大人,你调查我?” “不用调查,你别忘了,我是司命!” “对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江墨竟然有种前世今生恍然的感觉,对呵,他已经是司命了,高高在上的司命,和自己再无关联。 “我的事你不用管,这是我欠她的,保她一子,还她一子,从此我跟她,就再不相欠。”明明江墨指的是和眼前这位妇人,可是魏将却觉得这话是江墨对着自己说的。魏将听闻这话愣了半晌,好似曾经听过相同的声音在耳边说过再无相欠。只是,那是谁? 再无相欠?也许吧,谁说的请呢? 等回过神来,江墨已经开始了换血大法,魏将的眼里满是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个一意孤行的人。为何,这人竟然自己升起阔别了几百年的怒气?还是人间呆久了,自己沾惹了太多的人气,居然和人一样有了七情六欲? 魏将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江墨的相处,还仅仅只是因为雪融吗? “那你为何不用法力?非要选择让自己如此痛苦之法?”魏将看着殷红的血一点点从江墨的身体里面流出,每一滴都在消耗着他的生命。 “只有痛,才让我记得住。”江墨的眼睛看着魏将,却又像看着遥远的某个地方,那里有他的爱,他的恨,他的不悔,他的一生。江墨再不说话,只是闭着眼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心等着自己的血流到孟泽兰身上…… 而床上的妇人睡得人事不知,曾经姣好的面容已经随着岁月变得模糊,只通身的那股残存的贵气显示着她曾经的地位。睡梦中的她,安然踏实,那一双已经变得粗糙的手稳稳地放在腹部,睡梦中也在护着腹中胎儿。 “你跟踪我?”江墨稳住心神,对魏将的出现显出几分惊奇。 “我只是不想雪融落在他人之手!”魏将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那流动的鲜血,用着几分那么自己不知道的犹豫答道。 “无用,现在我不会把它交给你。”江墨闭着眼睛悠悠说道。 “你总有一日要给我。”魏将盯着闭着眼睛的江墨,十分的笃定。 “魏王大人,我不爱你!我的心不能给你。” “江墨,你总有一日要给我!” 百年前两个少年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一切好像是昨天。 一切已过百年。 魏将,你如何还这般肯定?在我将心交给你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之后,你还肯定,我还会将这仅存的半颗心再次交付于你? 你还如从前一样肯定,可我——已不是从前的江墨了。至少给你的,不会是那颗同样的心! “是吗?也许吧。只要司命大人等得起……”江墨嘲讽地睁开了眼,闲闲地瞥了一眼他,突兀地哂笑了下,又闭上了,再不理他…… 二人再无话。 处理完一切,江墨已经精疲力竭,起身那一刻,直觉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晕眩,想来是元气大伤之故。 魏将守候一旁,见他力不从心,连忙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其实你本不需这般辛苦,你欠她再多也已经还得差不多了。”魏将还并不知晓江墨和这位前朝皇后之间的恩恩怨怨,只当是他二人的隔世情债。但江墨实在犯不着这般委屈自己、伤害自己来偿还。 毕竟,这一生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转世投胎了,就都是一场空。 江墨抿着嘴,虚弱而又自嘲地笑了,“欠别人的都还尽了,只是还欠我自己这一份。” “你……” “我前世鬼迷心窍,害了许多人,皇后,贵妃,还有那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如今我虽未鬼医,凡间世事虽已与我无关,但是这份债是怎么也推不掉的。” “你求冥主帮你保存记忆就是为了还债?”魏将看着江墨作为鬼医,那般的仁心仁术,实在想不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原委。这样的江墨会去伤害孩子? 魏将不信。 “人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哪怕是几百年的痛苦与折磨,都是要还得。”江墨转向魏将,“你说呢,司命大人?”江墨停了下来看着魏将,那一转身的疑问却让魏将觉得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 江墨的眸光流转,却仍旧直直地看向魏将,好似这样的话已经酝酿了多时,今朝好不容易问出了口,总得得到个答案。 就好像痴恋成狂的女子,好不容易遇见暗恋的公子,狭路相逢,总得寻着个结果。 魏将毫无退路,“也许吧,只是我不记得我的前世,只求今世能够好好掌管鬼众命轨。” “司命大人到底是司命大人,这般明智!”江墨几乎是带着几分恨意拂去了魏将相扶的手,一个人挣扎着往前走去。 “江墨,你……为何你总是这般?你我……”魏将想要讲出些什么话来缓解适才的尴尬。 江墨听到这话,蓦地转过身来,金色的眸子里面泛出丝丝冷冷的光,寂寞得带着几分阴狠的决绝——“你我素昧平生!” 如今这话由自己说出来,江墨只觉得天旋地转,素昧平生!心口阵阵绞痛好像提醒着自己曾经的痛,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个深春…… 第4章 那日里,飞花点翠,柳絮纷飞。江墨记得,那时的自己跪在堂上,昔日御医院年纪最轻的院掌事,曾经的风光无限,如今却落得阶下囚的下场,只为了一个人。当时的魏将在哪里呢?江墨想不起来了,太遥远了。遥远得,虽然想起来还是会撕心裂肺地痛,但是那痛,却已经隔着那么多爱恨、那么多的岁月。 昔日这些人,极尽奉承之词,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觉庆幸;此刻却是将他狠狠践踏于脚下。无妨,他江墨从不是为了他人之辞而活,今日这般下场也不是没有想过。 如今这样,江墨竟然觉得有些轻松,也许就要解脱了!也好。江墨忍不住舒了口气。 直至魏王府的管家带来的那句话—— “我家王爷说他和江御医素昧平生,从未深交!” 余下的话江墨再也听不到,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那一句便够了够了! 魏将,你竟真这样说?你我曾经的朝夕相对在你看来竟是素昧平生? 魏将,你如何狠心?江墨不信! 可由不得他不信,管家拿出的那封信函,白纸黑字,那分明是魏将,哈——高高在上的魏王大人的笔迹!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字字都在写着他魏王和江墨的素昧平生,从未深交! 哈!怪不得每回见面你都那般小心翼翼;怪不得!怪不得! 江墨心里的那一份不信已经被那薄薄的却重似千斤的白纸,击得摇摇欲坠。 魏将,你……你竟这般?! 原来,他江墨所有的痴情,到头来都是一场笑话!一见钟情也好,痴缠不已也罢,不过是一场空!明明深春,江墨却觉得置身寒冬。 魏将,你竟这般待我?我不怪你,我只恨你和我的“素昧平生”! 只是,魏将,你连来见我一面也不肯吗?我不会牵扯出你,你用不着怕……残害皇后和贵妃,残害皇嗣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做的,你既然和我从未相识,你,怕什么?来见我一面,亲口说出这句话,你也怕? 怕的是我,还是你怕的,其实是你自己? 我想了千遍万遍事发的局面,死也好,活也好,却从未想出竟是这样不看的结局。 若是今日如你所说,你我素昧平生,那你当初那样的纠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江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强迫着自己不去想。 堂前百姓,熙熙攘攘,指指点点。张张面孔,哼,昨日还对自己千恩万谢,今天却讨伐得这般毫不留情,正义凛然! 这就是人性吗?江墨不畏惧,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渐渐地,江墨觉得眼前被自己的血遮住了,看不见眼前威武的公堂,看不见群情激动的百姓,连此刻的自己也看不见了。萦绕耳边的,尽是那些百姓一句句的叫骂。 “奸臣!杀了他,杀了他!” “残害皇后、贵妃,杀了皇子,该碎尸万段!” …… …… 一声声的谴责,一句句冲撞着江墨的心。可是这些都不及江墨心里的那悔恨与愧疚。悬壶济世的自己,却因为伤害人命而跪在此地。羞惭、愧疚,这些久久折磨着自己,江墨这些年来活在其中,受的够了。 如今这样结果,也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只是,伤他的心的,是魏将! 魏将,你听见了吗? 原来我这般的十恶不赦; 原来我这般的罪不可饶,死不足惜; 原来,你我竟真的是素昧平生! 独坐监牢等着最后那一日的到来,孤身的日子里总会想起那个人。 忽冷忽热也好,若即若离也罢,原来只因自己也不过是你手里的那一枚棋。那般的深情却原来只是你的谎言吗? 还记得那人温柔地在枕边呢喃:皇上无道,如今子嗣单薄,今次只要后妃未能诞下皇嗣,这天下便迟早是我魏王的,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还记得第一次颤抖着在药罐里加上过量的药物之后,那人搂紧自己,安慰着:昏君治下,天下民不聊生,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天下黎民……为了我,不要犹豫;有我,不要担心…… 一句句安慰的话还在耳边,转眼,我们就变成了素不相识?呵,何其好笑! 我真想好好看透你,看透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看透你,究竟爱不爱我?爱,不爱?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御医,因为我可以帮你你才接近我?我看不透你,魏将!我看不透你! 等我好不容易求得冥主宽恕成为鬼医将功赎罪的时候; 等我千辛万苦,忍受着折骨噬心之痛换来可以看透你的眼睛的时候,你却变成了司命大人!哈!不记得前尘往事的司命大人! 司命司命,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你掌管着他人的命轨,可曾替自己算过一卦? 也罢也罢!你忘记了,我记得便好,我记得,便好…… 魏将还在想着江墨那句听来是云淡风轻,但是怨念极大的“素昧平生”之语,根本没料到此刻江墨心里那些九曲十弯,那些过往心酸。 两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江墨不说,魏将也不再问…… 第5章 待回到老宅已是午时,江墨因早前换血伤了元气,也未外出行医,只是卧在房中歇息。魏将则在庭中梨树下的阴影里,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小憩。 突然一只寒鸦落在庭中,盘旋了半晌,又直直地飞进了江墨的房中,转眼又飞了出来。魏将却看见先前那寒鸦脚边的那卷金帛书不见了。想必是为江墨带来什么讯息的吧。 果然,不出片刻,便见江墨又要出门去,推开了老宅的门,也不开口,也不驻足停留。 魏将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听着江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又躺在了摇椅上,闭上了眼睛。那寒鸦是冥主大人身边的信使,魏将如何不认得?只是冥主大人召见,他也不好相跟着,这几百年来他和冥主同管冥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跟着也好。 诚如魏将所料,江墨这次出门不是为了悬壶济世,减轻他人痛苦。 而是为了去冥府接受他的痛苦,为了——迎接剐魂之刑。 三百年,江墨已经算不清这样的痛苦有几次了,撕扯经脉的痛,好像如今习惯了,也还好。毕竟这笔交易做的已经不止一回了。 他从冥主大人那得来他所想要的讯息,那些他亏欠了的人;同样地,他也必须为这讯息,为前世的债受刑。 江墨来到冥府,好像除了第一次来冥府报道,剩下的都是为了受刑才来到这的。也许下一次再来这里就该是完结的时候了吧。江墨希望那一日早点到来…… 记忆是苦海,轮回也解脱不了。怕只有,江墨看着面前那扇黝黑得透出阵阵挡不住的死气的门,伸手扶了一把,怕只有,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吧。 “江墨,你来了?”冷情决意的冥主大人,高高在上,江墨想起另一人,怕在他的地方他也是这样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参见吾主。”江墨单膝跪地,左手成掌将右手紧紧包住,也包住了自己的虚弱与脆弱,阻住了自己游离的思绪。 “起来吧。” 江墨默默站起来,立在殿下。 “你今天已经元气打伤,若是不便,剐魂之刑可延后再执行。”冥主大人想必已经知道江墨今日之事,这几百年来,他也看够了江墨这般残忍地自我对待的偿还。都是可怜人,何必? “谢吾主体恤。江墨还撑得住!”江墨站在那里,执着地看着地面。规矩就是规矩,破不得。 “你本不必……” “江墨心甘情愿!” “哎”,冥主大人长长叹息一声,挥了挥手,已有鬼差领着江墨去往受刑之地。 也罢,这样倔强的小鬼医,不是在初见他时已经知晓了吗?只是又一次地剐魂之刑,江墨,你真的承受得了? 剐魂之刑,顾名思义是一种同于人间的剐刑,只是凡间剐的人的肉体,而冥府的剐刑剐的是鬼众的魂魄。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单只靠着三魂七魄存在这世间,如同人生时的躯体。而这剐魂之刑是冥府用来处罚十恶不赦的恶鬼的,用冥府特制的刑刀——破魂将身体里面的魂魄一刀刀地剐,痛入骨髓可是却始终会有一口气维系着你的清醒,让你看着自己一刀刀地被凌迟。 江墨看着执刀官一刀刀刮着自己的魂魄,除了痛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诡异的欣喜。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只差这一个了,自己的债就算还完了,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脸上带着笑,可是那已经被痛苦折磨得血色全无的脸上已经血汗横流,束在发后的丝带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黏在江墨赤裸的背部,好像想用自己虚弱地身躯暂时护住她。 疼痛,这般的疼,虽然习惯,却还是那么痛那么痛啊…… 可是,这是交易,是自己赎罪必须付出的代价。 回想第一次受剐刑的时候,原以为会死过去,可是痛极了才发现,原来已经死了。所以,那些痛,只能受着。 看着自己的魂魄,善的、恶的,一丝丝离开自己的身体,脑子好像被一根线拉扯着,痛得自己忍不住哭泣,却连泪水都没有,流了太多的血和汗,那里还有泪呢? 江墨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觉得真是遥远的事情了……只那痛和此刻身上的痛重合在一起,告诉自己,原来——我,还是江墨,那么遥远的事还是这一生里的事啊。 受完刑,江墨颤抖着手指,连穿好上衣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鬼差的帮助下穿好。江墨知道,自己不能倒,刑受完了;他要的东西却还没有到手。 江墨踉跄着来到大殿中,向来无情冷血的冥主看着面前这个执着地折磨了自己三百年的可怜鬼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叹息。 “江墨,你要找的人在花家庄,姓陈,你去了自会找到。只是此人身上怨念极深,你要多加小心。早日去吧,早日了结也好早日解脱。” “谢冥主大人。”江墨仍旧强忍着不适向冥主大人行了个礼。 “江墨,你还记得第一次受剐魂之刑为的什么吗?” “江墨记得,为的是洗净身体里面的邪恶,为的是抵上一世未能执行的斩立决。身为医者,江墨的罪恶是不可饶恕的。” “可你后来却要以剐刑来换取讯息,也为那两个妇人换得子息。这些年来你做的都已经够了,那些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也该学会早日放开。” “江墨如何不想?”江墨低着头,可冥主却知道他的眼一定看向了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只是那两妇人因为江墨,两生两世不能安然产子,这是江墨做下的孽,江墨必须还。” “你觉得值吗?以自己的剐刑之痛换得他们产子,得享天伦之乐。你若是想要重新开始,我愿意给你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也许是面前这个倔强的鬼医让冥主觉得有些像很多年前的自己,只是自己没有他这样的坚持。 “投胎做人不代表重新开始,只有心里无悔、无愧,这样江墨才能安心地重新开始。”江墨说到这里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重新开始,只怕得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才能了断吧……” “江墨,你……”思忖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劝服他。也罢,冥主心想,这样的倔强,这样坦然地承担自己做下的孽,纵为冥主亦是无能为力,只能将这交给天命了。 告别冥主,走出冥府,江墨再也支撑不足,最后一次的剐魂之刑了,为什么却还是像第一次一样这样的痛彻心扉?好似心里的那些深埋的爱恨又被人生拉硬扯地拉倒阳光下,赤裸裸地、毫无防备地,接收者烈日的照射,无处可逃。 第6章 推开老宅的门,一抹身影映入江墨眼中,那位司命大人真是还耐性,居然还在庭中闭目养神。听见推门声,他瞄了一眼是江墨,不慌不忙地坐了起来。 江墨强撑着,只想早点躺倒床上歇息。 魏将看着他勉力支撑往屋里面踱,淡漠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落在地上溅起了几许尘埃。 “江墨?”魏将站起来,欲伸出手去想要扶住他。 “无碍”,江墨用尽全力站在那里,挺着身子,全部的力气好像都用来支撑着自己站在那里,不敢放松、不能放松。至少,此刻不能! “我去歇息,司命大人你随意。”江墨并不去看魏将那只伸出来的手,只是静静地退了一步,离那只手稍远了些。 “江墨,我想帮你。”魏将执着地不收回那只被拒绝的手,竟然倔强至此吗? “呵”,江墨冷笑了一声,往房里走去。 魏将,你想帮我?帮我?江墨不会忘记是谁让我落得这般下场,我不怨你,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丢弃了几百年的家训,成为了杏林世家的耻辱! 江墨想着恨恨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疼得冷汗直流。疼吧,即使这样的疼痛,也消减不了自己欠下的债。 幸好,幸好有了她的消息。这样,自己便能扭转她的命运,这样,就快还完了吧,想到这里,江墨沉沉睡去。 魏将走进江墨的房间,悄无声息,似怕打扰,又似偷窥。这房间整理得很清洁,好像一眼就能看完,但是仔细看却又有许多需要细细品赏的地方,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简洁,却让人怎么也看不透。 江墨睡梦中紧紧锁着的眉头,还有那只紧紧握成拳头放在心口上的手,魏将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梦见了什么,会让他这般纠结,好似欣喜却又带着几分懊悔、几分怨恨。 魏将稳住心神,转身,入梦…… 江墨的梦,阳光灿烂,若是不知他是个鬼医,整日和鬼众打交道,看着灿烂春日倒真要以为这是哪家不识愁滋味的贵公子了,梦境居然这般干净无尘,带着几分灿烂阳光。 魏将走在难得的春日里,看见梦里的江墨正坐在一方小亭中,静品香茗。 江墨并看不见此时的魏将,只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这春日难得好景致。 忽然魏将看见了一个同自己长得别无二致的青年,摇着一把纸扇,那扇面上云海波涛,肆意翻滚。他翩翩而至江墨的身边,却并不在他面前现身,而走到江墨身后,握住了那常年泡在药里的手,笑着说:“这一双手,真是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 而江墨转身见到眼前之人,竟然笑着推开,“魏王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此啊?新娶来的王妃难道不要人哄?” 只见那人笑着重新覆上了江墨的手,“江墨,你要知道我是魏王,娶妻是迟早的事。但是我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江墨看着眼前人,眼里好似有无尽的话语想说,最后却仍由着他握着自己的右手,却用左手摩挲着手边的那一青花盏,温柔缱绻,仿若道不尽的相思意浓。 “别生气了,明儿可就进宫了,当了御医,我们可就不能常常见面了……” 原来江墨梦见的是这样的事情,那青年和江墨是何等关系?为何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个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有是谁?隐隐相识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魏将正想要走进去看,只见眼前的灿烂景致突然被漫天的大雪覆盖,一阵大雾遮盖了眼前的一切。 入眼的,却是江墨正在被一位老者拿着藤杖狠狠抽打。魏将想要上前制止,却突然发现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能为力。 “打死你,你这个逆子,让我们江家蒙羞!我打死你!” 江墨却只是紧紧咬着牙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留在雪白的衣服上,偶尔闷哼一声的呻吟溢出来,又被江墨咬牙收回,顺从而又倔强地承受着老者的藤杖。 “当初你刚入医行时,我跟你说过什么?啊?说过什么?你又是怎么做的?皇后腹中胎儿根本不是因为意外而流失的!你这个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魏王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个逆子!”一声声的斥责窜入魏将的耳朵,一下下的藤杖落在江墨的身上…… 魏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要上前,却无能为力。江墨痛苦却倔强地隐忍的样子,让他的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随着藤杖的下落一次次被揪禁,揪得他忍不住想要弯下腰好缓解一下这种陌生的疼痛;痛得他寸步难行。 突然魏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到一间监牢。 监牢?人间的监牢,为何看着这般熟悉? 江墨所梦应该皆为前世之事?那此处是?魏将挥走眼前迷雾,此时的江墨正蜷在监牢的一角,全身正在瑟瑟发抖。 魏将想要走上前去,哪怕仅仅只是拍拍他的肩头,可是他的手却穿过了江墨的身体。魏将看着眼前的江墨,虽然知道这是梦,可是还是不忍他受苦。 这时,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衣着华丽,头戴凤钗的女子走了进来。魏将看着眼前这位女子,想必是江墨的家人吧。 可是那女子看着混混沌沌、瑟瑟发抖的江墨,不是上前探视,而是命人用冷水将江墨泼醒。 “你!”魏将上前一步,挡在了江墨身前,可那冷水直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江墨的身上。江墨被冷水泼醒,抬起眼眸看着眼前那位妇人。 小小监牢里面只剩下江墨和女子,魏将不知她到底要怎么样。这般恶毒的妇人! “哦?魏王妃,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啊?”江墨依旧坐在地上,闲闲散散地问。 “江御医,我来——为的是魏王。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那女子坐在搬来的一张梨花木椅上居高临下地问。 “哦,没想到魏王待你一般,你到对他不薄。呵呵,只可惜啊……他爱的人是我!”苍白无力的声音,穿越过三百年的空气,直直传进魏将的耳里。 “哦?若是真爱,怎么你沦落至此他不来看你?呵呵,再说,我们夫妻之事不劳江御医操心。将之待我很好,他说明日便随我回青州省亲。临走之前我不放心,所以看看江御医。” 女子摸着手上的那一块通透的美玉,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转而笑着,“看,这是将之送我的,是他娘和他父王的定情之物,等我生下孩儿,还让我传给他呢。”那女子笑着看向江墨,“想必江御医医者父母心,也不想我孩儿生下来便无父亲吧。还望江御医说话时小心点。” “好一块美玉!王妃放心,记得告诉魏王,我江墨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块玉似乎让江墨再也不愿看她一眼,转过身去,再不理来人。 “那便好,你的家人我魏王府会安顿好的。” “不”,江墨听见说起他的家人,“我和他们早已没有了关系,还望魏王府放过他们。江墨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也好!”那女子走出监牢,江墨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那般绝望的笑,那般漆黑的眼眸,魏将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墨。江墨从怀里拿出一枚和刚才女子手中一模一样的美玉,紧紧贴在胸口,好似这般就能抵御着牢中的严寒。 “魏将,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魏将听见江墨唤他,正要上前,却看见江墨那绝望的眼神,那般动情,原来唤的不是自己…… 原来,唤的,不是自己…… “你来自己说啊,来自己说啊!”突然江墨发疯一样将美玉摔在地上,玉碎成了两半,“谁要!谁要!你当我是什么?是什么?”江墨疯癫一样地叫嚷着,却又泪流满面地捡起碎玉,捂在心口,喃喃道:“将之?将之……我的将之……”碎玉割破了江墨的指尖,白皙指尖,鲜血点点,粘在美玉上,再也洗不去…… 深春的月色斜斜照进监牢,映在江墨身上,额上的汗水在月色下闪着冷光,一滴滴滴在监牢房中,魏将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身后的拳头…… 却突然一股力量将魏将弹出了江墨的梦境,却原来是江墨就要醒了,魏将暗自庆幸自己用了隐身法。 江墨醒来,却并未离开榻上,只直愣愣地睁着眼睛,伸手从脖子里面拉出了一根红线,却原来挂着的是那碎玉。鲜血浸入裂痕,转眼已是百年。 江墨也不说话,只是手在那处裂痕处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魏将只觉得一口闷气压在心口,让他久久不能释怀,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刚成为司命的那时候,没有了记忆,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忘在了生命里,即使没有了记忆却还是有那种感应。 今日在江墨梦境里面看见的那些想必就是江墨的前世,难道那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自己就是自己的前生吗? 魏将决定等待,也许有一日,江墨会愿意将前尘纠葛亲口相告…… 只是那一日,虽然两个人都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东西,却丢掉了彼此…… 第7章 第二日,江墨早早起床,魏将仍旧坐在庭中椅上,看着那人收拾着,一丝不苟,落寞、孤单而又透出几分绝情的味道。江墨背好药箱,就要出门,魏将连忙跟上。 “司命大人,我此去也许要耽搁几日,你不必在此蹉跎,去留自便。” 魏将看着已经恢复了元气的江墨,“不用,近来清闲,我也正想随处逛逛,便同你同去。” “随意”,江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好,遇上怨灵也许他可助我一臂之力。 如此,一如那日,江墨在前魏将在后,不紧不慢地往花家庄走去,一路无话。 到了花家庄,江墨见此处人间稀少,说是花家庄,却寸草不生。刚进庄里,江墨就觉得浓烈的怨念扑面而来,震得他心潮翻涌。魏将在后,显然是也知晓了。江墨施法护住心神,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往庄里走。 小小怨灵,难道还能伤了他不成? 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出庄的老伯,江墨上前,作了一个揖,吓得那位老伯愣在原地。魏将看着一板一眼、颇有礼节的江墨,忍不住笑起来,可梦中所见又让他将那抹已经绽出的微笑深深收在了心里。 “老伯,请问花家庄一位陈姓妇人身怀六甲,你可认识?” 老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二人。 “老伯,莫要误会,我是外面来的郎中,来为她诊脉。” 老伯看着静默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才小声说道:“还看什么啊?就是妖孽转世啊。趁早走吧,小心惹祸上身!” “老伯,此话怎讲?” “哎哎,我是为你们好,趁早走吧!”说着老伯不顾江墨的追问,一个人急匆匆地赶路走了。 “若想知道,何不问我?” “你?你会说?”江墨看着魏将,想来也是,司命大人如何不知? 魏将显然是不满意江墨此刻怀疑的态度,开口道:“此妇人丈夫于一年前暴毙而亡,婆家以为其克夫,虽然身怀六甲,但是腹中胎儿也被认为是不祥之人,遂将其逐出家门。妇人只得回娘家安家,可是腹中胎儿已满十月却迟迟未能降生,族人都以为是妖孽转世,辗转来到此处。” “司命大人知道的还真是详细。”江墨听着魏将的详述,原来这就是她这一世的经历。 “江墨,此女子身上怨气极重,你要小心。” “有什么可小心的?只要引出怨灵,怨气自可化解。”江墨说着追随着怨气往前走去。 “但愿如你所想。”魏将追上江墨的脚步。 江墨循着怨气来到一处,只见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立在那里,想不到昔日的贵妃娘娘如今居然流落至此。 这都是他江墨所做下的孽啊。 魏将似是知晓他所想,说道:“富贵有命,与人无尤。” 江墨也不理他,敲了门见无人应便往屋里走去。 入眼是一位妇人,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仰卧在榻上,看见江墨与魏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江墨忙伸手搭在了妇人肩上,柔柔笑道:“莫怕,我是郎中,听人说起你,来为你诊脉。” 也许是被江墨和善的笑容感染,妇人安定了不少。 而旁边的魏将也为江墨那笑容动容,貌似自己还从未见过这张纯净的脸上展现过这般温暖明媚的笑容…… 江墨搭上了妇人的脉搏,静下心来望闻问切。 “不必担心,只是一口气积在腹中,我会帮你。”江墨柔声安抚道,妇人感激般地点了点头。 末了,江墨沉思着来到屋外,魏将跟随着他。 “怎么?很棘手?” “恩”,江墨也不隐瞒,“怨气阻拦了胎儿的降生,必须除掉怨气,只是稍有不慎,怨气便会入侵到胎儿体内。” “江墨,你为何非要救她?看她额上生气,她已活不了几日了,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这般勉强自己?” “这是我的事,你只说你帮我还是不帮?” “我若不帮呢?” “那我自己来便可。”江墨说着便要回屋。 魏将伸手抓住了江墨的手腕,凉凉的,透着股冷清决绝的味道,“你若定要助她生下那孩子,那我便帮你。只是那妇人,你我都无能为力。” “我只求能够救下那孩子。”江墨的眼睛好像又飘荡到魏将不可感知的远方…… “好,我帮你。”江墨闻此也不道谢,抽出手来。 “江墨,要吸出怨灵必须得有引子,你有吗?” “不劳你费心”,江墨淡淡看了魏将一眼,说着便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魏将正在寻思江墨口中的引子究竟是何物,只见江墨从胸口拿出那枚美玉,沉思片刻,便将其从红线上取下。 “随身之物,你舍得?”魏将多少从江墨的梦境中知晓了着美玉的来源,怕是那人送与的定情之物。 “留着也不过是懒得扔罢了,如今也算有些用处。再说”,江墨自嘲地笑了一笑,“怕这玉石,天下随处可见了”。 看着江墨那自嘲的语气玉笑容,魏将不觉心头一滞,“那这玉上怨气?” “你不必知道!” 魏将看着江墨一脸的戒备中带着的那些不容人轻易触碰的伤感,江墨,如果这个孩子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你会为了他拿出雪融吗? 魏将不再问,只专心按照江墨所说等待助江墨一臂之力。 江墨手执美玉,那一日匆匆一瞥,魏将并未见到那玉上缭绕的黑色怨气,如今见到竟带着几分江墨特有的冷清与执着。江墨将那玉贴在妇人腹上,只见一股墨绿色的怨气渐渐地从妇人腹中升腾而出,一点点爬上那枚玉上,而江墨此时已经被那强大的怨气逼得心神不宁。 先前怨气镇住了腹中胎儿,让他沉睡从而未能如月降生。如今江墨试图引出那怨气,怨气一动,胎儿也被唤醒。此刻还有那么几缕残存的怨气附在胎儿身上,让江墨不得不小心对待—— ——这个孩子,是他的债。 江墨虽是鬼差中的鬼医,但擅长的并不是鬼怪法理,而是岐黄之术。如今加上元气大损,如今已经是力不从心。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可手里握着的那块玉的触觉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江墨觉得拿在手里的不是一块沉寂了百年的美玉,而是自己一颗被狠狠践踏的真心! 也许是因为怨气越来越重的缘故,江墨觉得这块玉越来越凉,膈在手里,让人想要甩掉。可是江墨却知道自己不能放手,非但不能放手,还得牢牢握住。 江墨将所有心神集在了妇人和手中玉上,突然眼前竟渐渐出现了幻觉。那一段三百年前的往事,为何今日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双手,真是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 “江墨,你喜欢本王吧?” “江墨,你要知道我是魏王,娶妻是迟早的事。但是我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江墨,你愿意为了我,去断昏君子嗣吗?” “我家王爷说他和江御医素昧平生,从未相识!” “将之待我很好,将之……” …… 江墨的眼前出现了两个魏将,一个绝情决意的魏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 往日种种竟像倾泻洪水般涌向江墨,江墨原以为自己是恨着魏将的,绝情决意的恨! 恨他欺骗自己! 恨他已有如花美眷相伴却还信誓旦旦! 恨他不见自己最后一面! 恨他害自己孤苦伶仃! 却原来,这恨里还带着怨,那么缠绵,那么长久却又那么绝望的怨念,深重得不愿意与另一股怨气共处一处。 江墨被这交替的两股怨气撕扯着,彼此走向不同的方向。 怨气沉浸在他的心中,魏将并不知,只看到那妇人身上的怨气,时而进入玉中,时而又被弹出玉外。却突然化成了一只厉鬼的摸样,直直朝江墨扑来。 魏将瞧得心惊胆战,想当初自己与东海厉鬼大战三百回合也是气定神闲,未曾如今日这般煎熬难耐。看见厉鬼相的怨灵朝江墨铺面而来,魏将连忙施法为江墨设出一道屏障。 “江墨,你害我麟儿性命,害我虽为贵妃却未能得子,我今日定要你一命抵一命!”那怨灵在屏障外张牙舞爪,咬牙切齿,散落的头发被风吹散,露出一张苍白而狰狞的面孔。 “江墨,你没事吧?”魏将伸手扶住他,江墨摇了摇头,只盯着那只怨灵看。 “孙贵妃,我知道,前世是我害了你。所以江墨此生特来护你母子平安。可你怨念这样深,不仅会害了今生的你,还会害了你今生的孩儿。不得已,江墨只能收了你,让今生的你安然产子,就当是赎罪吧。” “江墨,你会如此好心?!呵,无需多言,今日本宫定要你狗命!还我孩儿!”怨灵又向屏障扑来。 魏将似乎还从未听到过江墨如此详细而耐心地解释一件事情,可对象竟然是只化成了厉鬼的怨灵。魏将也不再等江墨出手,抢过他手中玉,施法将那怨灵强行拉了进来。 临了,魏将只是不动声色地反转了手腕,将那一缕飘浮在外的怨气打回了妇人胎中。 江墨看着怨气全无的妇人,平静了自己被往事扰乱的心绪,虚弱地笑着,好像对着妇人说,好像又在喃喃自语,“想来要不了几日,你就会产下腹中孩儿了!” 妇人在榻上昏睡……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好像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 魏将却只是沉默着往屋外走去…… 第8章 须臾,江墨便走将出来,原来江墨打算带着那妇人回老宅,在生产之前照顾她。妇人姓孙,已经是无亲无故,江墨心里总是觉得亏欠,因此决定照顾她直到那日。只是孕妇现在不宜移动,只能等着夜里施法将她转移。 二人只能在这花家庄静待夜的降临…… “孩子生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魏将抚着板桥上的岁月留下的刻痕,一道道,像是深藏的秘密,等着有心人的发掘。 “找个好人家。”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这妇人?”虽然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魏将总还是希望能亲耳听见江墨讲出只字片语。 “与你无关。”江墨好似并不想魏将探寻到他前生,那里,已经有一个魏将了,藏的那样深,眼前的这个魏将只会让他更痛。 “江墨,你可真是固执的人。” “哦?是吗?”江墨嗤笑,转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决绝,“固执未必不好。” “固执也未必是好事。也许会害了你自己。”方才强行拉怨气入玉之时,魏将明显觉察到一股不比妇人怨气弱的怨气存在于玉中,而那股怨气,魏将知道,那是来自江墨的。 “对,固执会害你众叛亲离,也会害得你遭最亲近的人背叛。在不对的地方固执了,你会死;在对的地方你不固执了,你也会死。”说到这江墨笑了,像是拂过湖面的一片羽毛,轻轻地好似完全是一场偶遇般的漫不经心,“可是现在想想,那些不该固执的固执是一场劫,是一场梦,是一个笑话!” “江墨,你……”魏将迟疑着,此时的江墨没有了往日的拒人千里,没有了那般万事随缘的消沉,反而显得意外的平和,却让魏将觉得心疼的平和。 江墨却像突然惊疑道自己的失误,闭紧了嘴再不开口,只转身在离魏将稍远的地方静静坐着,像一个平凡人一样坐在那里,好似刚才那个吐露心声的人全不是他一样。 魏将看着光影里的江墨,若是这个人已经投胎转世,恐怕现在就是这样吧:一间小屋,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这难得的宁静里,静静地坐着,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魏将突然有种想要上前将手覆在江墨眼上的冲动,让人熟悉的冲动,好像几百年前曾经有过、曾经做过,而现在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但是魏将没有,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江墨绝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他是江墨,鬼医江墨,而他,是司命! 与其上前,不如就站在这里看着他,陪着他……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在江墨闭目养神中过去了;对于魏将,唯一看见的恐怕就是那日阳光里的江墨…… 天色刚刚转暗,江墨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只骗孙大嫂说自己是她相公的旧日好友,特来照顾孤儿寡母的。孙大嫂看着江墨也不像什么坏人,又是大夫,自己如今一时孑然一身,便也就答应了。 待二人将妇人带回到老宅已经是午夜时分,江墨将妇人安排在客房,临近自己的房间,方便照顾。魏将也不客气,自己在老宅收拾了间屋子就住下了。一时间平日冷清的老宅突增了几分人气,好似真的是个居家的好宅院。 安顿好妇人,江墨也回屋了,今天的招怨又让他耗去了不少元气,可是不得不承认,那和魏将短短的对话让江墨更觉得疲累不堪。 今日那些前世的记忆,那些还在耳畔的话语,无不充斥着江墨的大脑。 江墨知道,已经失去了前世记忆的魏将究竟是因为什么此刻还留在自己的身边,也知道现在的魏将已经不是那个魏将了。 可是自己呢?“我还是不是那个江墨?” 我还是不是那个还爱着魏将的江墨? 我还是不是那个还怨着魏将的江墨? 我还是不是那个还恨着魏将的江墨? 只剩这最后一笔债,还完之后,自己难道还要陷在这陈年旧事中苦苦挣扎? 固执,江墨摇了摇头,固执未必是好事。 固执于魏将,结果呢? 爱情与医德,抛弃了医德,结果呢? 还不够吗?还不够吗?倾心相付甚至不惜被逐出家门,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从未相识!换来的,也不过是一颗被践踏的真心! 不!江墨想起,自嘲地笑了——是半颗才对。 遗落的那半颗心,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过得好些?失了也好,留在这里,江墨抚着自己的心口,恐怕只会跟着这剩下的半颗受苦。 求不得、忘不了、抛不掉之苦…… 已经三百年了,那人已经不记得了,那人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了。 “只剩你一个人了,江墨,只剩你一个人了!不”,江墨冷笑了两声,“是只剩你一个鬼了!,一个鬼了,哈哈”。清冷的笑声,带着一把利剑,直直刺进人的心。 笑着笑着却又生出几分悲凉,江墨抚着那块玉,自己和那妇人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只是自己更可恶,为了所谓的爱情竟害得她两生两世不能安然产子。 我用魂魄破碎还你们两世孩儿,可谁来还我? 若是债还清了,不如早早归去吧……他受不起了,这般的折磨。 “为了记得,我愿意永世不得超生、不堕轮回!”当初对冥主说的话,自己发的毒誓,言犹在耳,可是三百年,一年一年,岁月的腐蚀,近来不断的梦魇让江墨觉得疲累,甚至比受完剐魂之刑之后还要疲累。 终究,抵不过岁月! 再多的真心,再多的铭记,再多的怨恨,终究,敌不过岁月。 你忘记了我,怎样?你记得我,又能怎样?终不过是我一人、一鬼在这红尘里记着一时情伤罢了。 执着地痛入心扉…… 为了你,我违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家训; 为了你,将一双治病救人的手染上了鲜血; 为了你,我付出了一世真心; 为了你,我只剩半颗心; 为了你,我以这破损的魂魄支撑了三百年。 “为了他,哈哈!江墨你问没问过他愿不愿意你为了他?江墨,你真傻……”江墨忍不住自嘲。 三百年,不愿意说寂寞,可是每每痛楚之时,总是抑制不住刀割一样的心痛,想要问你,究竟,你认识不认识我?曾记否,相约出游?曾记否,倾心相交?曾记否?曾记否? 江墨以为已经忘记那些美好只记得怨恨,却原来只要一丝念头就能连根扯起那些最深的伤痛和记忆。 罢了罢了,就剩下这一个了,只剩这一个了,所有的一切,就快结束了。 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都回不去了,我欠下的只能尽力弥补; 而你欠我的……现在他魏将不是正在这里吗?来找他最想要的东西。 你要,我便给你。只是,你莫要后悔! “既然你忘记了,那我也忘记吧。魏将,等这一切完结了,从此我和你,碧落黄泉,再不相见。”江墨说着,愣愣地看着手中玉,竟露出几分恨不得想要狠狠撕扯自己的狰狞神情,末了狠狠扔出了手中的东西。 而他却不知站在窗外久久没有离去的魏将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第9章 魏将已经隐约知道江墨口中的那个魏王魏将就是自己的前生了,可是江墨的前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一个平日清冷从不肯表露心情的鬼医为何会主动照顾一位孕妇,还是一位身有怨灵的孕妇?他长久以来虽为鬼医却为凡人治病是为了什么? 魏将想要知道江墨的一切,明明白白地知道,而不是现在这般半是猜测半是迷惑。 他直觉自己和江墨之间总该有孽缘牵扯。 说不清这种直觉背后那种隐隐的期盼究竟是什么?好似觉得这样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总该与自己有关吧。 魏将觉得,也许自己等不了了,既然江墨不愿意说,那自己只能去找知道而且愿意说的人了…… 魏将立在冥府殿中,碧青色的鬼火缭绕在他的头顶,久久不息,迎接着这一个陌生的主人。作为冥府中和冥主平起平坐的司命,虽也常见着鬼火缭绕,但此刻却觉得心烦难耐,恨不能借得东海神水浇灭才好。 “司命,你心不静。”立于殿前的冥主大人,指尖把玩的可不就是这连绵不灭的鬼火?! “是这鬼火扰人清净。”魏将伸手一拂,甚至懒得再睁开眼看一眼这碧青色的缭乱。 “是江墨吧?” 魏将听到江墨的名字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重重哼了一声。 “你想借得江墨的命书?”开门见山地道出他心中所想,冥主被心里那股想要看到这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司命大人后悔的心思牵引着开口。 “有何不可?”那人一如往日的倨傲与自信。 “司命,你掌凡人命轨,我握众鬼前世来生——百年来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问我一个小小鬼医前生,为何笃定我会告诉你?” “凭我此后任你差遣,绝无二话!”这样的代价他魏将付得起。 “我差遣你有何用?”冥主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条件。 魏将一把甩出随身印玺,浮于空中,“那我这司命之位,你可稀罕?” 冥主大人接住那印玺,随便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我乐得有个人在这寂寞的冥府和我一样高处不胜寒,又怎会稀罕你这司命之位?双重的寂寞我可真承受不住!”冥主近乎调笑着退回了那印玺。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魏将的额头隐隐有青筋爆出,这样的被人握住掌控与要挟,已经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 “来人呐,把鬼医簿中江墨命书拿来。”冥主大人并未理魏将,只是径自说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帮江墨,这三百年来,他还的够多了。” 初闻冥主大人话里的那丝毫的怜惜,魏将愣住了,为了江墨?“没想到一向冷情的冥主大人会这般感慨良多。”真不知道江墨若是听到这话是何反应? 魏将开始想象那张表情极少的面孔会露出怎样的一抹,淡然?感激?无动于衷? “魏将”,记忆里冥主大人好像从未用过如此诚恳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诚恳到让魏将觉得冥主似乎在痛惜,在哀求,“你没见过江墨的苦,所以你不知道。前生你欠他的,今生你莫要再错过。” “我知道。”原想讥讽一番冥主,却不料引出他的真心话,魏将低低应道,不只是在答复冥主,还是在告诫自己。果然,是自己欠他的! “冥主,魏将还有一事相求,可否借得我自己的命轨记载?” “这恐怕……”冥主犹豫了,这无先例啊,毕竟很少有这种等级的鬼差想要查看自己的命轨的,大家都是绝了六根之人,坐上掌事之位,再来看自己历次历劫之事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虽说无有大碍,但是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你的命书记载的只有你每次历劫之事,天规虽未言明可外借,却也未言明不可外借。我只怕你……” “我只看看,绝不节外生枝,冥主放心!” “那好吧,”冥主从身后取出一本红色小簿,却原来是魏将自己的命轨记载。魏将拿了江墨和自己的命书,没有回江墨的老宅,却回了自己的宅子,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江墨,这两本薄薄的命书簿子,也许可以让我了解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我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让我知道,我们之间所发生过的一切。 冥主说,我欠你的。欠了别的,还好说;若是欠了你的心,江墨,你要我怎么办? 魏将知道,翻开这小小的簿子,自己将窥见不一样的魏将和自己,那些前尘纠葛,那些爱恨不得;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么几句浅浅的记载,却让自己再也放不下那个人…… 第10章 魏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江墨的命书,入眼看见的却是那暗黄色的纸张上面那一滴已经风干的暗红色的血迹。 暗红色的,静静躺在那儿的,不知属于谁的一段一滴血迹、一段记忆…… 这是谁的?为什么会留在江墨命书扉页?魏将用手触摸那一滴诉说着过往的血迹上,屏住心神……感知…… 一幕幕的画面被掩在雾中,那时沾染了桃花的雾气,迷蒙得让人懊恼却又出奇的美丽。魏将在这雾气里面看见了三百年前的江墨和魏王,那也是曾经的自己。 阳春三月的相识,高高在上的魏王大人和一个尚在读取功名的医者世家的公子相识相伴,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那一年的长安相伴而游,新春雨水初涨,共赏桃花, 那一年的雨醉吟诗,绵密细雨中,眼波流转、诉不尽的衷肠, 那一年的马上畅谈天下,初冬白雪皑皑,炉边候火待君至, 那一年雾中执子之手,约好与子偕老。 那些沉厚的爱恋,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爱恋,年少纵马长歌的爱恋。 魏将零零碎碎地从其它地方知道,自己和江墨的前生有着剪不断的牵绊,却不知原来自己和他前生也有过如此相伴的温暖。 这一生未曾得到过半点的温暖。 他竟有些嫉妒! 他和江墨也曾有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他和江墨也曾有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夙愿; 他和江墨也曾经这样倾心相待,好像至死不渝。 他却不知! 从来不知! 梦中所见知晓江墨对那位魏王又爱又恨,却不知在按下命书手印之时,他心里想的却还是自己和魏王先前那些快乐的相伴。 若这般爱,那块玉呢? 如何那般怨气? 他不说,可他却知,那时江墨的怨气! 他的他的爱留在了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冥府,却把他的怨、他的恨长带身旁…… 魏将移开了按在血迹上的手,青筋浮起,好似那血吸着魏将进入其中。 仅仅只是触碰到江墨不慎遗留在命书上的一滴血,却让魏将觉得伤痛与悲凉像水漫金山般而来,而这都还是那些美好的回忆。 魏将不知道将怎样面对江墨三百年孤独地藏在心里的那些悲伤往事。 颤抖着、迟疑着翻开来,却见上面写道: “江墨,字挽知,安和二十年出生,生于医者世家。自幼天资聪颖,熟读医书,天佑三年入宫为太医。天佑五年成为太医院最年轻的掌事。后因护皇后泽兰腹中胎儿不力被其父逐出家门,至此自立门户。天佑六年冬,因护孙贵妃腹中胎儿不力而遭查处,原是其蓄意伤害皇后及贵妃胎儿,龙颜大怒;又因其诬陷魏王魏将为同谋,触犯皇室尊严,故赐其死罪,翌年秋处斩,同年冬末暴毙于狱中。无遗孀无子嗣。 死后初为游魂,以半颗心脏换得金狐识人心之眼。后自愿回冥府,以受剐魂之刑换得前生记忆不灭,换得为凡人治病特权,自此成为一名鬼医,至今。”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笔墨说了江墨的一生,那一个人的一生都在这几笔里,可是,即使将血化墨,怕也道不尽江墨的苦。 魏将合上江墨的命书,久久翻开自己的命书,却只看见两个鲜红的用鲜血写成的字——江墨。一笔一笔写在纸上,却又像刻在了他的心里。 江墨的命轨里,魏将几乎不曾出现,除了那一滴血; 可是对前世的魏将来说,所有的命轨都是江墨。 如果,深爱至此,却为何落得当日下场,今日陌路? 那王妃之访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这般深爱,为何另娶他人? 江墨生性纯良,又为何要去谋害皇嗣? 自己做了什么让江墨如此恨? 江墨又是如何让前世的自己这般念念不忘? 而自己的历劫,历的是什么劫?却原来,是一场叫做江墨的劫数。即使是劫,怕也是心甘情愿! 魏将扶住额头,找来命书却好像还是毫无头绪,可是至少可以确定江墨和自己前生是存在纠葛的,自己在江墨梦中所见,这一切都在告诉自己——江墨所做的一切一定是为了自己。 自己不记得了,可是江墨还记得。 一个人记得,那些爱恨,魏将心里泛出丝丝苦涩,那是带着心疼的苦涩,带着自责的苦涩。 一个人,在这滚滚红尘里翻滚。他想,他那时候,一定很累、一定很痛…… 一时间魏将以一种巨大的恨意恨着自己,为什么这几百年来丢下江墨一个人活在那些过往记忆里,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想要以自己一介鬼医的微薄力量去弥补那些他和自己一起犯下的错误。活在记忆里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你一个人,漂浮于世,没有依靠,没有来路、没有归期。 魏将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前生的事情,哪怕只是只字片语,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江墨的命书里没有他魏将,为什么?那么爱却撇的这般干干净净?! 魏将突然想到一个人,也许那个故人怨灵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魏将将拾得的那块玉置于案牍之上,指尖轻点就将那早已被江墨制服的怨灵引了出来。紫色的烟雾,如蛇信一般纠缠,魏将一甩袖,便将那雾破得干净。 “堂堂司命大人,找我小小怨灵不知所谓何事啊?”障眼法被毁也不懊恼,只是打理着那青葱玉手,好不悠闲。看来这怨灵的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小小玉中也有另一个世界。 “我要知道江墨的前生。”强硬的语气和天生的那一股想要完全掌控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冥界的司命身上那一股阴寒之气让怨灵只觉得快要连站都站不稳。 强定住心神,“哼,江御医的事情我知道的可不少,如今,怕这世上他就剩下我这一个故人了。你想知道,不过不知道你想知道的是哪一件呢?”怨灵嘲笑般地看向他,脸上绽开掌握着旁人命脉的得意笑容,“我的魏王大人?”末尾那称呼直直打在魏将的心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已然被勾了出来。 “全部。”魏将直觉那笑容刺眼无比,连这小小怨灵都知道的事情,他魏将不知道,关于江墨的前生。 或者说,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忘了。遗忘,是最残忍的背叛。 “呵,你倒是实在啊,你以为你是司命我就怵你三分?我已是怨灵,没什么可怕的了!我凭什么答应你?告诉了你,你去找江墨,好弥补吗?不,哼,让他江墨高兴的事我不会做!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了江墨,杀了他!”咬牙切齿地咒骂,好似已经手刃仇人般地快意让她的牙齿泛出丝丝酸意。 魏将看着面前这个倔强地令人生厌的怨灵,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怨灵被无形的禁锢勒得喘不上气了,魏将看着他挣扎,“凭你的命在我手上。” “我的命?哼,我已经是怨灵一个,还怕什么命不命的,大不了便是魂飞魄散,反正我的孩儿已经没有了。这条命,你要,拿去便是!”怨灵看着魏将,那一如三百年前冷漠绝情的面孔,那是杀死她孩儿的真正凶手,“只是魏将,关于江墨,你休想知道!休想!” 阵阵休想,在魏将耳边回旋。这世上,江墨就只剩下这一个故人了。故人?哼,故人……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便给你,只要,你还我江墨的前生。 “什么你都肯给?” “只要你肯告诉我。” “我要我失去的孩儿,我要我的孩儿!你能给吗?”刚刚还是一脸狰狞的怨灵,此刻是最无助的母亲,失去的孩儿,是江墨的劫,又何尝不是她的?那是她的命啊! “我便还你那一世你失去的孩儿,如何?让你们生生世世都为母子,母慈子孝。” “真的?”期冀的眼光,忍不住前倾的身子,那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只要你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模棱两可的回答,魏将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好!魏将,你想知道江墨的前生,你准备好了吗?呵呵,我恨江墨,可是——我更恨你!那是我的孩儿,却因为你,因为你和江墨,你们,生生地将他从我身体里面割离!可怜他已经有两个月了,还未完全成型,还没有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爱他的母亲,就这般被你们生生地杀害了。”怨灵的神智已经接近奔溃,那是三百年的伤,那时她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原谅伤害她的孩子的人,可是,他们却杀了他!从此,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孩子,这样一个完全爱她的人了! 寂寞的深宫,皇上薄情,她好不容易有了那个孩子,这个一心一意爱着她,依赖他,与她呼吸相存的孩子。可是,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了! 疯狂的宣泄好似等待了三百年,“哼,江墨,枉他江家世代行医,以悬壶济世为家训,我信得过他才放心将孩儿与自己交与他。谁知,他竟因为爱你而受你的蛊惑,骗我喝下那碗打胎药。 撕经扯骨的痛啊,你试过吗?!江墨试过吗?!我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就这么没有了!”怨灵陷在回忆里,好像又再次经历了一种那种痛苦。烈焰连天,这样深的仇恨,这样深的怨恨,也折磨了她三百年! “哼,可是不要忘了,皇上虽然昏庸,可是还有那么位精明的相爷,一查,自然知道是他江墨做的手脚。不止我的孩子,连五年前皇后的孩子也是。 皇上好不容易才重得了一龙脉,就这么葬送在了他的手里,皇上能饶得了他吗?死罪!我虽然痛失孩儿,痛不欲生,可是我却笑着,我要笑着!我要笑着看江墨被千刀万剐!” “你,江墨他死后经历过剐魂之刑,也算还清了你……”魏将面上看着,仍然四平八稳,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已经因为这些话泛起多少海浪! 深宫争权夺利伤害皇嗣的事情,魏将为司命,见过的也不少。原来只当那些人可笑,如今,自己却成了其中的一员,江墨也是。 而自己,已经忘了;可是江墨,那个铭记着悔与恨的人,那个外表正直悬壶济世的人,如何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他该有多么痛恨、多么悔恨!魏将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着,抓得那样紧,紧到一呼一吸之间都像撕心裂肺。 “哼,还清了我?”怨灵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该千刀万剐的人——是你魏王!是你!所有幕后黑手都是你魏王!你为着你的宏图霸业拖下了江墨,让他为你舍弃医者道德杀了我孩儿,是你,是你害的我不能产下我的孩儿!哼,临了,你却让人带来一句,你和江墨素不相识!你想撇的干干净净?哼!休想!杀你不容易,我也杀不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魏王啊!是司命大人啊!可是我能、我要让你比死更痛苦! 我动不了你,可是你爱的江墨呢?你一定想不到,当他在公堂之上听着你家管家带来这话时,那表情才好看呐!”怨灵扭曲着面庞笑着,酣畅淋漓的恨意宣泄出来,“真不愧是魏王喜欢的人哪,明明心都碎了,却还是愿意一个人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你呢,你倒是精明,一句话就撇得干干净净了! 可是,你撇不干净了!我不甘心!杀了江墨有什么用?看着你们自相残杀、江墨生不如死,让你后悔一生才痛快呐!哈哈哈哈哈!” “你这妇人好生歹毒!”魏将不敢想江墨听到那句——“素不相识”时的的心情,那一世的爱恋恐怕到那时已所剩无几了。 江墨江墨,我的江墨…… 原来成为无情的司命之后还是会心痛,却回回都是为了你,江墨…… “这就叫歹毒?”怨灵疯狂地笑了,尖锐的笑声像针一样直直插入魏将的耳朵,插入他的心,铺染出血腥的红色。 “歹毒的还在后面呢!是你说你和他素不相识的,对啊,你都有娇妻了?还记得你的王妃吗?那个蠢女人,只几句话就为我所用了,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是你!是你让她去狱中羞辱江墨!”魏将听她这样说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那个模糊的女人。 “呵,我原以为你全忘了,原来这件事情你还是晓得的!我只不过是告诉她你准备救下江墨远走高飞,你一走,她这王妃可就当不成了!这女人就傻傻去了,省得我动手!”冷冷瞥了一眼魏将,“你杀我孩儿,又想夺我夫君江山,我只不过不小心杀了你喜欢的一个男人,哦,是你的王妃杀的,怎么算都是你占了便宜啊,哈哈……” “是吗?”魏将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只一掌,就将那怨灵捏的魂飞湮灭,那怨灵还没来得及结束那悲惨的笑声,就消失在了魏将的掌下,只留下一缕青绿色的灰烬萦绕在魏将的指尖。 “是我占了便宜,可你不该伤了江墨。灰飞烟灭是便宜你了!” 魏将开始明白,为何那日江墨那金色的眸子里面泛出冷冷的光,恨恨地说“你我素昧平生!”了,原来这句话曾经伤他至此。 可那真是命轨上只有“江墨”二字的自己说的吗? 前生的羁绊太深,魏将听得怨灵这只言片语便已心痛不已,好似那窜流全身的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热水一样,烫得他的心发抖,烫得他魂魄撕扯,痛得好似用那半颗心脏换得金狐之眼的人是自己一般。 第11章 魏将再也等不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漫长的岁月里江墨的每天是怎样过来的。 那样一个济世为怀的人,该是拿着怎样的心情面对着自己,该是怎样孤独寂寞地在这不属于他的人世间默默生存,该是怎样恨着他…… 移身来到江墨的老宅,一夜探寻,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宅中景物都被笼在薄雾中,隐隐约约得看不清楚,就如同那个人一般,将那么深重的爱恨放在心里,遮上一张漫不经心地面皮,骗了所有人,可却唯独骗不了他自己。 魏将想着,心里一片凄然,径直走向江墨的房间。 轻轻地推开那扇门,入眼,榻上的人安然地躺在那里,呼吸之间带着整个空气里都是股清冷的味道。 魏将步步靠近,越走近越觉得心里的鼓动越来越强烈,躁动着享有什么不受掌控的东西就要破胸而出,溢满天地;步伐不敢轻、不敢重、不赶快、不敢慢,好似这样一步步谨慎地走近已经被盼望了几百年,每一步都踏在那些寂寞的岁月里,每一步都踏在魏将那些已然被忘却如今却正渐渐被唤醒的记忆里。 “江墨,我来了。”轻轻地耳语,不忍心打扰正在安睡的人,但是就是想要他知道,自己来了。 虽然晚了,但是——江墨,我来了! 三百年的寂寞与孤独,遗忘或铭记,自责或无知,重生或停留,都已经随着这声被等待了三百年的话语崩碎在晨光里,溅起迷蒙得血雾。 血雾散去,是那人! 伤心或者背弃,一次就够,也只有一次。 而现在,魏将来了,来到江墨的身边。 魏将将左手覆上江墨露在外面的手,江墨梦中似有所感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本来打算再迷蒙一会儿,却在突然感知手上的奇怪触感之时惊醒而起。 “魏将?你来了”说着还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魏将从未见过江墨这般温和地对待自己,一时竟愣在那里。 江墨也愣了好一会儿,蓦地意识到所处何地,连忙站起来,离着魏将几尺远,恭敬地作揖,像极了夫子面前最勤恳的弟子,“司命大人,冒犯了。” 确是冒犯了,那样在睡梦中被人珍惜而后沉沦的梦,他江墨已经做不起了。 魏将看着这前一刻好似还无比亲近的江墨,转眼就变成了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鬼医江墨,心里忍不住失落、酸痛起来。那般温柔的微笑时梦见了前生之事吗?前生的自己也曾这样在他的梦中珍惜着他、守护着他吗? 江墨拿不准这位司命大人究竟要干什么,只是心里告诫着自己要离魏将远一些。雪融现在还不能给他,其余的,随他吧,只要他江墨能给,给他,又何妨! 反正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江墨,你过来。” 江墨沉在自己的世界,对魏将的话语毫无知觉,魏将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招了招,放软了语气“你过来,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右手,那么习惯地伸出,那般自然的动作,魏将觉得前世的自己一定也曾这样招呼着他,让他来到他的身边。 的确,江墨见到魏将那似曾相识的动作——四指屈起,慢悠悠地晃着,拇指间歇地动着,召唤着你,好似在珍惜般地摩挲着你的脸庞——不禁愣住,多久了,多久没见过这双手,这样的动作? 江墨只得做到房中小桌旁,“司命大人,有话直说就是。只是这时分恐怕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魏将想要从这张好像被冰雪覆盖了几百年的脸上,瞧出一点点记得往事的痕迹,最后只能无果地放弃。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地说说话。” “司命大人……” “魏将。”简短的话语,却昭示着不可违抗的执着,“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吗?” “你……”江墨想不到魏将居然会提起从前,从前?难道,“从前,你记起来了?”江墨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鲁莽地开口,说不清此刻心里那忐忑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惊喜?惊喜于自己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说出口的等候终于等来了他的记起? 不安?不安于难道自己决定放手的时候他居然想起来了,难道这纠葛真的没有结束的那一天了吗? 百年前,不论是谁负了谁,就算自己用半颗心脏换来着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去看透魏将的真心。 而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只要拼尽全力让孙大嫂平安生下孩儿,那么自己就可以安心的离去。 所有的一切就都真的长埋地下,再不会有人记得了。 可是现在魏将这样问。 “没有,只是听别人说起,觉得很熟悉,觉得这些都真的发生过。”江墨并不知道自己这般问已经让魏将心里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变得确定。 江墨,我们,是宿命。 “而我,觉得总要和你谈一谈。” 江墨闻此松了一口气,“传说,做不得真的。司命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江墨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走到门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生生地在自己和魏将之间筑起一道高高的墙,挡住了魏将,又何尝没有挡住他自己? 魏将感到江墨身上那一股倔强的送客之意,知晓今日想要和江墨深谈是无望的,可是心中翻涌的海潮急需找一个出口,再也忍不住。魏将上前,一把捉住江墨的手,“江墨,魏将的命书上,只有一个你。”魏将几乎是吼将出来,“只有一个你!”这种完全不记得却知晓面前这个人,这个让自己心疼的人是自己曾经深爱的人。魏将心里那一把火快要把他烧得体无完肤。 江墨正在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闻此,却像突然被使了定身法一样,只愣在那里,再也动弹不了。 只有一个我?只有? 魏将执拗地执着江墨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江墨的脸,好似要将这张脸永远地映入眼里,刻在心上。“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几乎是带着对自己巨大的恨意,魏将再也没有了往日从容不迫的气度。 江墨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抽出了手,冷笑道:“司命大人的命书在下没有兴趣知道。再说,这天下叫江墨的,也不止我一个。” “江墨,前生,我知道我负你良多,害你吃尽了苦头。你恨我,我也认了。可是那是前生的我,虽然那是前生的我,可是此时的我愿意偿还你。你定不会再让你那般伤心。你愿意吗?” “呵,司命大人,你想偿还我?可惜此时的你不是那时的你,现在的江墨也不是那时的江墨了。连那个魏将我也不爱了,何况是这个你?”江墨快要笑了,可是喉头翻滚而来的哽咽让他生生忍住了那不经意就要冒出的苦涩。“所以司命大人还是收回你的话吧,今生的你我本就是陌路人,要不是因为雪融,司命大人哪里会认识我这小小的鬼医?放心,雪融总会交给你。只怕……” “江墨,我知你恨我,可……”魏将再也受不了江墨这种好似前尘旧事根本与他无关的口气与表情,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江墨的挣扎,魏将真的要以为江墨是真的放下了那些过去,那些自己曾给予他的伤害。而那雪融,此刻的魏将已经再也想不起了。 “你错了,我不恨你。恨你的是前世的江墨,恨的也不是你!我们,无爱恨,无纠葛,陌路而已!”江墨屏住呼吸说完了这句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因为呼入了含着魏将气息的空气而心痛得痉挛,脸上却带着一分诡异的笑,转而低语:“恨?三百年,早就将我的爱恨磨平了。” “江墨你……”魏将见不得江墨这般好似自嘲又好似在嘲笑他,明明笑着却好似万般寂寥的表情,正欲重新握上他的手,江墨却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他没有看到身后那扇门里,魏将捂着心口的痛苦,撕心裂肺的痛,痛不欲生。 他也没有看到门外那一个人,金色的眼眸里那一闪而过的不舍与决绝。 第12章 这些日子里,好似这破晓时分的谈话从未发生过一样,江墨依旧一边帮着凡人看病一边照料着那位孙大嫂,而魏将仍旧是住在老宅里,看着江墨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江墨的眼里仿佛没有看见魏将,而魏将的眼里却慢慢地满满都是江墨,只是,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魏将以前不知晓江墨为何执意如此,在旁边冷眼看着,只道这小小鬼医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也未枉费那一双杏林妙手;如今知道了他的前尘往事,再看那人不声不响地走在大街小巷,用着自己满腹的岐黄之术,收着一文钱的微薄报酬,却原来是在赎罪——赎前世和自己一起犯下的那些罪过。魏将心里,只觉得酸疼难忍,好似一只千年的蚂蚁附在心头,啃噬着心上那最脆弱的一部分。越啃越大的伤口,一滴滴地留下殷红的鲜血,像是心疼,像是忏悔,像是不舍,像是……像是难舍得化不开的爱恋。 魏将整日的目光都聚集在江墨的身上,神情缱绻地好似注视着的那个人已经放在心尖尖儿上几百几万年了,好似这长长的一生里之前的那些寂寞时光,为的都是现在能够这样凝视着他。 江墨并不是不知道,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更知道的是,那深情的目光的主人,只是因为道听途说产生的那一点的愧疚而想尽办法地要弥补自己。不是为了爱,前生不是,今生更不是。 不是他想要的,江墨深深闭上了眼睛,“不是我要的,那我就不要。” 他的心,他从来不懂。 他的心,只剩下半颗,那与雪融生死与共的半颗,你要的是我的心,还是雪融…… 他的心,早在听闻那句“素不相识”之时,已死。 所以,魏将,收起你的目光,我江墨不要,要不起,不想要。 前生,江墨是你的江墨,不管你是否爱他,是否爱过他。 这一世,纵然只有半颗心,但是江墨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漆黑的夜里,江墨在榻上久久辗转,思绪如麻。 日升月落,转眼,孙大嫂来到老宅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半月来江墨好生养着她。魏将只道江墨用的是医术,却不知道,江墨用的,还有他自己的精血。 一如当日对另一位妇人一般,用尽一切,不过换得她妻儿平安。只是,这次,即使再怎么用尽心力,妇人只怕也保不住了。 妇人阳寿已经快要枯竭,而这孩子本该已经降生,可是无奈孙大嫂先前被怨灵附身,气血不足,已经无力支撑自己,更不用说生下孩儿。江墨遍寻良药,可是仍旧回天乏力。正在这时,江墨想起那雪融是治病续命的良药,江墨想着雪融已与自己合二为一,那自己的血对孙大嫂来说定是续命良药。于是,这半月来,孙大嫂的身子虽仍是羸弱不堪,但总是一天好过一天,而江墨虽为鬼医,可是也耐不住日日取血入药,一天天地憔悴了下去。 日子表面上相安无事地过着,江墨每日忙碌,以此来躲避魏将渐渐紧随的目光,而魏将总想着要和江墨真切地谈一次,至少,解开那些前世的误会。 可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一切似乎开始在那一个死亡与新生交替的夜晚,一切也都结束在这一个铭记与遗忘交织的夜晚…… 这夜,江墨卧在榻上,却突然闻得隐约传来的妇人痛苦的呻吟,江墨几乎是顷刻间就奔向了孙大嫂的屋里。一看,果然是孙大嫂要临盆了。江墨虽然是大夫,接生这样的事情做过,但是现在却隐隐有种不安而又激动地感觉。最后一次了,最后。 江墨一个人,又要当医生,又要去准备生产用的物事,额上已经渗出汗水,墨色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的通透。无奈,只得唤来魏将,至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等魏将一切准备好了,江墨已经满头大汗地被孙大嫂执着手叫喊了一刻钟了。魏将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可是哪里见过这阵势,脸上虽还是那般从容的面貌,可是此刻也只得在旁边看着江墨。 江墨只得紧紧执着孙大嫂的手,看着她在那里咬着牙,想要将自己腹中的孩儿带到这个世界上。 这样的场景,这位妇人,江墨已经看过不下一次,却每一次都说不清心里那纠结繁复的心情。新生命的诞生,让江墨觉得哪怕忍受再多都是值得的;可是伴随而来的,不是偿还之后的轻松,而是对这不受人控制的世间的恐惧。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人间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长到就快要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用法力助她?”魏将盯着江墨被妇人紧紧握着而青筋毕现的手。 “孙大嫂的身体太虚弱,若是施法,她的身体……”江墨担忧地看着榻上痛苦呻吟的妇人,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她受这么多的苦。 “江墨,你应该明白,就算你不用法术,只怕她也无缘了……” 江墨当然知道魏将想要说什么,凭孙大嫂现在的身体撑到现在已经算极限了,要是没有江墨的雪融之血养着,只怕现在早已入了五道轮回。可是……江墨看着面前因为巨大的痛苦而脸色苍白的妇人,终究还是觉得有所亏欠。哪怕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哪怕还能让她多活一天,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这是他欠她的…… 可是,现在,他她这么痛苦,这么痛苦,全是因为,因为他江墨! 江墨红了眼睛,叹了口气,默默伏在榻边,低语道:“孙大嫂,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我一定答应你。” “江大夫,我只……只求你,求你……保住我的孩子……”孙大嫂语不成句。 原来,母亲是这样的,哪怕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还是顾及着孩子的生命。果然,害了别人的孩子,这种恨,皇后和贵妃的憎恨,他江墨活该生生受着! “大嫂,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好好带大。”此刻,还能说什么?江墨紧紧握了一下妇人的手,无声地承诺,像是一道最安稳地符咒贴在了妇人的心上。妇人安稳地笑了,好似已经看见了腹中那生死未卜的孩子长大成人,翩翩而立,读书成家。 魏将看着江墨,他知道接下来江墨会干些什么,这人已经下了决心,为了不再让眼前的这个妇人受苦。 而那个孩子…… 魏将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毕竟,他已经欠他太多。 转头,只见江墨左手指尖一道青绿色的光萦绕其间,只须臾,江墨就直指妇人,却原来是用自己的精血吊住了妇人那残存的性命,右手正在施法将那孩子取出来。 魏将看见江墨竟然不惜用这样做,“江墨,你……” “至少,要让她见自己的孩子一面吧”,江墨忍着精血离身之痛,明明就在身边,魏将却觉得此刻的江墨站在千里之外,声音飘渺,一阵雾似的飘荡在屋中,“我欠她的,这一世还完,下一世就不用那么辛苦去找她们了。” 魏将看着江墨,孱弱却让人不能忽视的身影,跨上前一步,助他将胎儿取出。 过程并不容易,胎儿卡在了妇人腹中,每一次施力只会引来已经意识混乱的妇人的哀嚎,江墨不忍心让她受这么大的罪,只能斟酌着一点点地往外拉。也许好似孩子知道他的娘亲正在为他努力,也在努力往外爬,好不容易露出了胎儿的头,妇人早已经在生死间徘徊地陷入迷蒙状态,而江墨消耗了过多元气,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流。 魏将一手扶住胎儿,狠下心,猛地一拉。孩子终于出来了,江墨笑了,魏将却看着手中的胎儿无话。 用锦被裹住了胎儿,江墨结过孩子,笑着坐在榻上,“大嫂,你看孩子。” 妇人挣扎着睁开了眼,见了一眼孩子,忍不住泪流满面,“总算……我对得住他,总算,我还见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妇人颤抖着,伸手要摸摸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可是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江墨见状赶紧抱着孩子上前了一步,可是那手刚刚抚上孩子的脸庞,孙大嫂却再也没能动一下。 那被等待了这么久的抚摸,却在唾手可得的情况下,成为了这一世那妇人永远地遗憾。 她走了,虽然痛苦,可是她的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江墨用左手拂去了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大嫂,贵妃,你安息吧,江墨欠你的,还清了。”末了,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郁积在胸已经几百年,这么久,久到让江墨在呼出的时候觉得心脏被灼痛;就到身在旁边的魏将狠狠闭上了眼。 “江墨,她已经去了,很安心。”魏将看着江墨落寞的背影,伸手轻轻按在江墨的肩膀,也许这样能够将自己的安慰传递到他的心里。 “我知道。总算,我没有让她失望。我欠别人的都还完了。”江墨如释重负地开口,现在的自己终于有了放手的资格。 记得太久,他累了,现在,他用几百年的痛苦换来了遗忘的资格。 欠别人的都还完了。 接下来,就是欠自己的债了。 “江墨,这孩子,你打算……”魏将迟疑着开口,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江墨对自己的怀疑减到最低。 “这孩子,我会替他找个好人家,剩下的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江墨深深地看着怀中襁褓里的婴儿,将婴儿紧紧抱在胸口,转头却对着魏将笑了,“你是不是想说他身体里的怨气?” “你知道?” “司命大人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法力微浅,却终究是个鬼医,孩子身体里的怨气我岂会没有察觉?” “那你为何不说?”魏将觉得面前的江墨真的让他看不透了,他隐隐有种不愿说出的预感。 “为什么要说?”江墨淡淡看了一眼魏将,“呵,司命大人不觉得这种静静等待的感觉很好嘛?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司命大人竟然这般狠心让他遭受怨气噬心之苦,倒是我小看了司命大人了!” “江墨”,魏将抢在他前头开口,“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引出雪融,只要你交出雪融,这孩子我自有他法救治。” “救治?呵,那真要感谢司命大人肯高抬贵手了。只是司命大人应该知道,这般小的孩子,这救治的法子恐怕也要用到雪融吧?既然自家有的,为何还要求助他人呢?况且江墨向来信奉求人不如求己!” 虽然知道这些日子这人这般亲近自己是为了那雪融,却原来真正说开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点,却还是那么难过。 江墨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呵,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一样的不动声色,一样的精筹细谋,怕我不会拿出雪融吗?所以才会用自己看中的婴儿做诱饵?魏将,你真是…… 你这般聪明,可是这回,你终于输给我了。呵呵,江墨扶住额头,贴着婴儿的额头笑了。 江墨看着魏将那副依旧好似胜券在握的摸样,想起前世的自己,虽仍为江墨,可是现在的自己要比原来聪明那么几分。 可是,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是忍不住想问魏将。 问他,如果我告诉你它在我剩下的那半颗心里,你会怎么选择? 可是他却不敢。 前生,那么爱,却原来最后被放弃的时候心是那么痛。 今生,不说爱,可是不敢问,唯有的半颗心脏,恐怕再难承受那么多那么深的痛楚。 “江墨,你知道的,为这孩子浪费一整个雪融是不值得的……” 第13章 魏将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说服江墨拿出雪融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是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原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却被江墨打断了。 “值得?呵,司命大人倒是说说什么事值得?”魏将几乎听见江墨心里气血翻滚的声音,“值得不值得,看的是在江墨心里的分量!”江墨睁着那一对金色的眼睛,末了,在魏将正要看进去的时候紧紧闭上了,“江墨前生已经做过许多不值当的事,今生总得做一件值得的事吧。魏将,你说是不是?” 久违的这声“魏将”让魏将有些不适应,一时间竟没分清是在梦中还是在前世。看着江墨闭着的眼睛,那眼眸却动也不动,好似心里已经涌出千般主意,又好似什么都未考虑。 可是,魏将知道,江墨是打定了主意要用雪融救这孩子了。 但雪融是天界之物,自己受了帝君之命要带回的。现下江墨这么做,魏将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若是寻常小仙妖魔,魏将只要用司命的威仪相胁便可夺得,再不济,硬生生夺了便罢。可眼下,这死不肯交出雪融的人是江墨,是那个自己所负颇深的江墨,是那个会让自己心疼的江墨。是江墨,这是一切迟疑的原因,这是一切犹豫的理由。 “要不然,呵,司命大人,你我单挑独斗,你赢了,雪融我便给你,只是这孩子,你也要负责医治完全,且要为他寻个好去处,如何?”魏将迟迟不说话,江墨将婴儿放在了死去妇人的旁边,忍不住将心头萦绕多时的话宣之于口。 单打独斗?就算为前世做个了断。 哼,滞留人世,哪里来的前世?对魏将来说,或许是,可是对他江墨,却从来都不是! 魏将看着江墨这难得一见的挑衅的神态,一时没有多想,也好,只怕目前也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了,“点到为止,可好?”他不想自己和江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份默契因为雪融之争而被打破。论法术,江墨虽然不及他,但是魏将想要看看江墨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他坚信,自己出手自有分寸。 可是他忘了,比试的不止他,还有江墨。 可是他忘了,那个一向漫不经心的江墨,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想要比试? 他也忘了,江墨,其实比谁都狠!都要绝情! 他的这份坚信,那句“可好?”在以后不长的岁月里,每一秒像一把锋利的刀磨着他的心,他的每一寸肌肤,硬生生地烫着,百转千回,不死不休! “好!”江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动手,仿若这真的是一场他准备了好久的盛宴。 事实也是如此,魏将,久违了,还有,永别了。 魏将见江墨扑将过来,几乎没用半点法力,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明知不是他的对手,却还是要用这种办法来保住雪融。或者仅仅是为了给他自己寻一个台阶? 魏将猜对了。只是这一个台阶,魏将以为是江墨要来与他雪融;却不知道在江墨的心里,这一台阶,是他用来和魏将,和自己,和过去的几百年告别的。 魏将也不用法力,只全神贯注地应付着江墨,见招拆招,可是江墨却好似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每一下都在逼着魏将出手,好似真的要分个你死我活不可。魏将只能无奈地发起进攻,一招一式之间,魏将很好地控制着力道不去伤害江墨。 “魏将,别了!”擦肩而过时,江墨在魏将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这话。 魏将还来不及思量江墨这句话的含义,江墨就已经发起了下一招,魏将反射性地已一招抵挡,却没迎来江墨的抵挡—— 那一只手,生生地穿过了江墨的胸膛! 那里,魏将知道,是他的半颗心脏! 魏将顷刻间就感受到了雪融的气息,那是……和雪融血水交融的半颗心脏! 江墨低头,看着那一只穿过自己胸膛的手,潺潺而流的血液像是初春刚刚融化的雪水。抬起头,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魏将,笑着说:“魏将,你赢了,雪融给你!” 魏将呆在那里,愣愣地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手陪伴了自己漫长的岁月,魏将却从没有比现在更希望它不属于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样,江墨便不会受伤了。 “江墨,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魏将伸出左手将江墨揽进怀中,而那只右手,他却不敢动。他怕,一动,就会让江墨痛不欲生,可是不动,现在江墨也是这般痛苦啊。 江墨却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痛苦,低低笑着,胸腔随着笑声鼓动,那么虚弱,开口却是阻挡不住的血外漫,唇边留下一抹鲜血的妩媚。 第14章 魏将用左手抵住江墨的唇,明明知道挡不住,却还是希望能够缓一缓。鲜艳的血色,映得江墨苍白的脸色如宣纸一般,好似魏将梦中所见的那个困于牢房的他。 “为什么?”,江墨已经站不稳,魏将只能扶着他坐在地上,却从来没有这般恨着江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雪融已经和你的心融在一起?” “哼”,江墨吃力地想要发出些声音,“不然司命大人道它为何要叫雪融?雪融雪融,融于附身之物。司命大人不应比我更加清楚吗?” 魏将看着他带着鲜血的虚弱的笑,恍然大悟般地猛然间放开了那只扶着江墨的手,不可思议地问:“江墨,你竟然真的这般绝情?!你早知道,是不是!你当真恨我至斯?!”满地的鲜血染红了魏将的眼睛,红得他也要留下鲜血一样的泪水。 “绝情?”江墨摇了摇头,嘴边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溢得更加厉害,“不,我只是累了,你想要雪融,我给你便是;你要我的心脏,我也给你。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一如往常似的,什么都进不了他的心。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却比谁伤得都深。 “江墨,我从不知道雪融和你的心融在了一起,我……” “魏将,我不怪你,真的!”江墨像是怕魏将不相信,还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真的,我知道你已经知晓了前生的事情,但是,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你只是不爱我而已,就像我曾经那么爱你一样,也是无可奈何。 世上最让人无奈的,不就是无可奈何吗? “魏将,你知道吗?曾经我以为,爱一个人到极致就是陪着他一起死,一起忘,一起堕入轮回。可是,到了自己才明白,难的不是一起死,而是一个人活着。因为,要是我死了,也许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了。所以,我不忍心,所以,我寂寞,但我活着,活着记得你。哈哈哈,记着你,也记得曾经的那个自己!” 江墨的声音渺远的像是在对着下一个轮回说,怀里的人那么轻,仿若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魏将搂紧了江墨。不忍再听那些,所有的苦,都是他造成的,可以他却忘了! “可是,这么多年的记得,我累了。你不懂,上天入地只有你一个人记得孤独,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去补偿,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那个肮脏的自己,可是每一次总有什么提醒着你那些你做下的孽。我累了,现在这样,不好吗?” 江墨的头贴在魏将的胸膛上,呼吸之间可以闻见那独属于魏将的味道。好似多年前的那个深冬里的温暖怀抱。 “江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多的苦,对不起,让你这么些年来这么孤独! 带着痛惜的眼神,魏将凝视着江墨,那人明明已经游离在离去的边缘,却还是噙着一抹浅笑,从没有过的那般倨傲,好似终于不用活在他人掌控之下,好似在宣告着自己这几百年终于等来的胜利。 只是,他却并不开心。 魏将只愣了片刻便又扑上去紧紧抱着江墨,“我知道,我欠你的,我会还的,只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再紧的拥抱也留不住渐渐消逝的灵魂,江墨闭上了眼睛,他在不想去理那些事,静静等待结束,果然像想了千次万次那样安然踏实。 从此,再也不需要记得,再也不需要奔波,再也不需要心痛——哪怕只有半颗心。 这半颗心里的雪融,也算交给了魏将。只是,不得不对另一位故人失信了。 罢了罢了,江墨松了松因为疼痛而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魏将见江墨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偎在他怀中,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 他知道,他不甘心。 良久,江墨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嘴边亲戚一抹嘲讽的微笑,“哈哈”,江墨突然用尽了一生最后的力气,狠狠推了魏将的一把,“对不起?偿还的机会?魏将,我要你记着对我的歉意,我要你也尝尝忘不掉的滋味,这是你欠我的!” 随着江墨那猛力的一推,魏将的手被他挣出体外,更多的鲜血涌出来,血沫淹没了江墨的一身,入鼻皆是浓烈的血腥味。 魏将不料他竟然这样的决绝,手上还能感受到江墨鲜血的温热,转眼眼前的那个人却用着恨不得食你心饮你血的眼神凌迟着你。 而他的手里,赫然竟是——江墨那半颗温热的心脏,温热得让人有种错觉,好似还在那个人的胸腔里鼓动,而那个人,仍旧淡淡地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笑着。 魏将的心,疼起来,那么鲜明,拉扯着疼,不容忽视,不可触碰,好似全身上下就剩下这一颗随时都会蹦出来疼得酸胀的心脏。 待魏将再次抚上江墨的身子,他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可是,他的皮肤还带着一贯的那种感觉,清爽的气味,独属于他的气味还萦绕在魏将的鼻尖,可是那人,现在却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宁愿他还如从前一样,冷冷地推开他。 可是,已经不能了。 他连那半颗心脏都没有了,那还有雪融的那颗心脏。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雪融,可是,他却也什么都没有了。 魏将急忙锁住了江墨的魂魄。虽然知道他受过剐魂之刑,但是那样支离破碎的魂魄还是让魏将心里又泛起丝丝血红的心疼。 魏将将江墨抱入榻上,招来冥府的孟婆,将那孩子交与他,至少在这段时间,孩子先让她照顾。 魏将看着榻上安然地江墨,你真的以为现在可以这样就结束? 江墨,你休想! 魏将正准备去天宫,向帝君求情,也许这样可以保住江墨一条命。 刚刚安顿好江墨,却不想却迎来以为意想不到的故人。 一位前来索心的故人…… 第15章 那位故人魏将只听过,但是此刻真正见到,那一样金色的眼睛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那个人还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即使只是冷冷的。但,那也是好的。 不错,来人正是金狐。魏将不知道如今狐族的家主来此有何贵干,难道是江墨和他仍有瓜葛? “司命大人,不知大人在此,若有冲撞,还请见谅。”嘴里说着冲撞,可以身体却直直越了魏将向着榻上的江墨而去。 魏将一个施法,挡在江墨前面,“玄修,你想做什么?”不要是他想的那样,江墨,你真的决绝至斯? 那玄修笑着定在那儿,朝着魏将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在下只是来讨江墨三百年前与我父王约定的那一半的心,作为交换,我父王把他的眼睛给了江墨。如今,我父王早已仙逝,司命大人这是打算反悔吗?”恭敬地姿势,咄咄逼人的语气,那玄修显然已经做好了硬抢的准备。 “反悔又怎样?”他不能容忍,江墨连这仅存的半颗心都要被他人带走,可他却忘了,这半颗心是因为他才停止了跳动。 “反悔,也得看司命大人有没有这个资格?” 魏将被戳到了痛楚,顾不得在一个药物面前维持那一份属于司命大人的尊严,他应经被心里的那份恨逼红了眼睛,伸手牢牢扣住玄修的颈项。“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江墨的这半颗心?”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也愿意尝试,如果连这一丝的希望也没有,那他就硬生生地挤出那一丝的希望! 玄修颈项在他人之手,却平白地生出些云淡风轻的仙家气度来,却明明只是一直修行了三百年的狐狸。“我只再需江墨这半颗心脏便可成仙,如今,你竟让我放弃?不可能!” 只有成仙,才能与那人从此咫尺便可相见,江墨虽然可怜,可是,那存活了三百年的鬼差之心和自己胸膛里跳动的这半颗是最匹配的。当年父王为了修为尽毁的自己寻来这半颗,如今父王死了,他便自己来取。 想起每夜那半颗心里涌现的场景,那属于江墨的过去,虽然还未曾见过面,但是他已经把江墨当成了自己的知音,同样的为情所伤,怎能不怜惜他?可是,可是,他不能让父王失望,不能让那人伤了自己还能那般逍遥快活在天宫!所以,他不能心软! 他也竟如此自私!和那人有什么分别?呵呵。 “成仙?你要江墨的半颗心脏成仙?”魏将沉思了半晌,若是成仙,半颗心脏怎会有如此功用?除非…… “玄修,你若是仅要成仙,我用我司命的几世修为和半颗心脏换江墨的那颗全心,你愿意吗?” 玄修不可思议地看着魏将,这真的是传说中那个无情无性的司命大人吗?还是人真的都是这样贱,偏要等到失去才知道后悔?若是能得了冥府司命大人的半颗心脏和几世修为,那他的成仙之路就顺遂得多。人人都有自己需要偿还的债,如今不过是轮到他司命大人,他有求于自己,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你想要从我这半颗心脏里窥见江墨前生之事?呵呵,成交。只是司命大人,玄修提醒你莫要后悔才是!因为有些事不是你可以承受的起的。” 魏将转身,附上了江墨已经显得冰冷的手,他不后悔。用自己的半颗心脏和区区几世修为换这人一个生还的机会,他觉得值得! “不会!”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是对自己说,也是对江墨说。你总不肯跟我说我们前生之事,如今我便要入你心,看个清楚明白。“只是,狐主,我要你救治房中那婴儿!” “那婴儿那般小,只怕只能用至柔的雪融来救,恰好我狐族还有,我应你便是!” “多谢!”魏将从头至尾只是握着江墨的手,目不转睛。 现在他才明白江墨当日所说,值得不值得,得看那人在你心里的地位。 江墨,如今你已经在我心里了,可你却硬生生想要拉自己出来,可能吗?你从前用半颗心脏换得这双眼睛,如今换我好不好? 玄修看着魏将痴痴地看着床上那人,想必那人也未料到司命愿意耗尽百年修为和半颗心脏换他一条生路吧。只是,他愿意吗?他能感觉到那半颗心脏里除了对魏将深深的爱,还有午夜梦回时涌现出来的深深地疲倦。这样签下换掉自己心脏契约的江墨,真的还愿意醒过来吗? 玄修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成仙,其他的都不重要!也是,和那人相比,什么重要过呢?他的命都不重要,更何况是其它! 第16章 魏将紧紧地再次握了一下江墨的手,紧紧地,像是诀别。 像是为下一次的重逢。 魏将转身来到院中,那常日坐惯的摇椅还在那里静静躺着,魏将下意识地看向江墨的门前,可是那人却不在那了,如今,他只静静躺在床上,静静的。 魏将躺上了那张摇椅,闭上了眼。玄修捏诀让魏将陷入了昏睡,慢慢伸手探向了他的心脏。 “只有先取你半颗心,再取你百年修为,否则,只怕你承受不了。”玄修喃喃说着,可是睡梦中的魏将已经听不见了…… 飘飘浮浮中,中突然觉得心口处传来钝痛,好似每百年历天劫时被五雷劈中的痛觉,狠狠地一击,牵扯到身体里最细微的痛楚,全身的痛觉却又好像全都集中到了心口,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往心脏那处聚集起来。心口一下一下地震动,每一次拉扯得觉得头皮都快要被扯下来。 玄修只看到,平日和四方妖魔决战身受重伤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司命大人此刻却痛得蜷起身子来。 痛,只能用痛来形容。 魏将知道,那是心脏被挖出来的痛。 可他更痛的是,江墨曾经遭受过这样的痛楚。而这痛楚,是自己带给他的。 他此刻尚有有百年修为护体,还是这般痛得深入骨髓; 可是当初,江墨却是以一新鬼之身受此痛楚。 他想,当初,他一定也是这样痛,甚至是比他还要厉害上千倍万倍的痛。所以,这样绝望到巴不得下一刻就死去的痛楚,他忍着。只为了,换那人一个生还的机会,换自己和他的一个机会。 只是,魏将在恍惚间忍不住想问:江墨,这样的痛你也能忍着,你还有多痛是不能忍受的?你究竟是怎样地爱着又恨着那个魏将呢?竟然为他承受如此痛苦? 魏将不知道的是,这撕心裂肺、挖心之痛对江墨来说,丝毫比不上当日那句绝情的素不相识带给他的痛。 有时候,痛的不是插入心口的那把刀,而是拿着那把刀的人是自己最爱的人。若是换了旁人,也许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玄修看着摇椅上的那个人,或许,江墨这些年的孤独寂寞与隐忍,并不是毫无收获的,不是吗?至少,他为的那个人,也会痛,也会为了他承受这一切。 可是自己呢?罢了,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我就罢手。 魏将再次醒来,只觉得心口空空荡荡,好似那里已经缺了一块,空得灌进了冷冷的风,而事实是,那里的确缺了一块。伴随而来的是全身无以言说的疲乏,这就是修为尽失的感觉吗?魏将走进房中,看着榻上的江墨,眉头紧锁,那人终于不再是那般冷冰冰地无言地躺在那里。想来,金狐已经实现了他的诺言,而且还帮江墨修复了心脏。想来,那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吧。 目光所及的桌上是玄修的手信,魏将支撑着拿起一看,原来玄修已经将那孩子带去了狐族医治。也好,至少,这样自己可以全心照顾江墨。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是那个需要照顾的人。玄修留下了一颗丹药,说是服下即可让他进入江墨的心,江墨的身子现在已经无碍了。 可是玄修却说,魏将现在的身体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江墨等了那么多年,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魏将凝视着江墨,依旧冷冷的面容,可是此刻的他却眉间微蹙,像是睡梦中梦见了什么让他不知所措却又是挣脱不掉的事物。 魏将拿起那颗丹药,吞食下的顷刻,就不受控制般地被吸入了江墨的梦境,或者说,是他的心。 江墨,我来见你,也许晚了三百年,但现在,我来见你。 见曾经的我们。 第17章 这一回,不再像上一回似的,魏将已经附在了前世那个魏将的身上,只是如同前几次一样,只能看,只能听,什么也不能做。就如黄粱一梦,梦里不知处在梦中,只能跟着前世的那个魏将,悲悲喜喜,起起伏伏。 那半颗方才回归的心,好似还未习惯这久违的身体一般,忐忑地跳动着,勒得魏将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却突然间有种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天旋地转。 睁眼,看见的,是魏将和江墨的初识。 那映在霞光里,被夫子牵着手拽到学堂里的人,一身白色长衫,底下配着一双同色的鞋,头发被整齐地梳起来,用一根玄色的丝带牢牢束在身后,看起来只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 魏将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眼熟,却怎么也说不上他的名字,像是千年万年前就已经熟识,却明明初遇在今日。 原来那样冷冷清清的江墨也曾经这样年华正好,对着满学堂的学子,咧开一张嘴,笑得毫无防备。 满天的云霞,像是最美的胭脂,涂在他的身上,映得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愈发灵动起来,魏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笑弯了的眉眼,说不出的熟悉。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懂得些人情世故,笑着跟学堂里的同侪打着招呼,却在看见自己时微微愣了愣神。四眼相对,江墨的凝视让魏将几乎慌张得以为他已经洞察了这个想要一探究竟的自己。垂下了一双眸,却在须臾之间看见一双纯白的鞋子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寻而上的,仍旧是那一双很白分明而纯车清净的眼瞳。 “兄台有礼!”深深地一个揖。 几乎是措手不及地,魏将还了一个礼,却在手忙脚乱间打翻了桌边新研的那一砚墨,沾了那人的纯白的鞋子和自己的衣襟。慌乱间,竟听见江墨低低地笑声,魏将莫名地有种这笑声久违了的感觉,久违到让他觉得那是一种错觉。 抬眸,却发现——原来这个人,笑起来,竟是这般得好看。 这就是前世的魏将和江墨的相遇。寻常的相遇,却不料衍生出那些不寻常的纠葛。不过这些,此时的江墨不知道,此时的魏将也不知道。 最干净无忧的年级,出双入对,倾心相交。魏将隐瞒了自己是小王爷的事,和医者世家的小公子,终日结伴而行,一时成为这所全城最大学堂的佳话。两个人学识相当,见解偶有相悖,也能和气相处。一时间,谁不知道全城的才子就属魏将和江墨了。 两个人朝夕相对,魏将也知道了江墨早些年随着父亲四处悬壶济世,去年才回城。江家老太爷总觉得得让独孙读写圣贤书才是正途,这才送他来到这所学堂。而魏将,是江墨这些年来认识的唯一一个不是杏林上的至交好友。 可是渐渐地,魏将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江墨。那一日桃花开得正好,二人如往常一样在学堂后面的小院中谈诗论画。纷飞的桃花飘飘洒洒,漫天飞舞。魏将和江墨呆呆看着这漫天的桃花,一时间竟痴了。转头,却发现一瓣桃花粘在江墨的脸颊,粉嫩的桃花,白净的脸庞,此刻江墨沉迷于桃花雨的沉醉表情,魏将听见自己的心被狠狠痛击了一下的声音,不痛,却很大声,久久不能平静。 几乎是顷刻间就感受到了这个身体、这个灵魂对江墨深深地眷念。希望每时每刻地跟他在一起,看这桃花纷飞;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奉在他的面前,想要这桃花雨永远不停…… 想要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魏将痴痴地伸手抚上了江墨的脸颊,用手摩挲着那桃花瓣和下面的肌肤,江墨转头,却听见魏将哑着声音低低说了句“桃花人面”,霎时间,脸色绯红。 桃花人面,桃花人面,知否,“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爱的从来不是桃花,而是那人。人已去,桃花再美,也是枉然;人若在,纵无花,又何妨? 自那一日后院桃花雨之后,魏将觉得江墨渐渐地疏远自己,甚至是和学堂里原先那些不太熟悉的同侪渐渐亲近。原先约好同去的早课,现在江墨也是早早就来开寝房,独往;约他赏月,却道早已与人有约…… 一而再,再而三,算下来魏将已经有几日没和江墨单独相处了。学堂上虽也看得见,但是人多嘴杂,想要说些私话终究是不方便的。何况那人,还常避着他。 此时的魏将不知道,江墨正在挣扎。可是,这些都是徒劳的,若是真让他逃开了去,那些让他撕心裂肺地前尘往事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18章 此时的魏将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想要和江墨说清楚他心里的感觉,可是江墨却完全不给自己独处的机会。 直到那一日。 管家来学堂寻魏将,魏将并不在。因着近来江墨不大和自己处在一起,魏将只在自己房中读书,免得他不自在。等他来到学堂正厅之时,那位老管家已经和学堂众人说得唾沫横飞。这位老管家是自父亲在时便一直留在王府管事的,比父亲还要大上十来岁,魏将对他很是尊敬。只是,老人家难免唠叨,尤其是说到自家小公子的时候更是滔滔不绝,巴不得一时间把这世上所有的好词都用在自己公子身上,往往他还兴致勃勃的时候,听者已经知道他这一天都要讲些什么了,无非是他家公子如何如何,他家公子又如何如何。 可这一次,管家口中的主角却不是魏将,而是——相国大人的千金。 魏将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人群中循着江墨,却发现那人只是立在墙角,一双眼睛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抬头,发现魏将进来,江墨居然抬脚往外走,走到魏将身边之时,还狠狠撞了他一下,千般怨念、不舍都在这一撞之中,狠狠地、却又那么小心翼翼。 魏将不解的看向江墨,这几日闹得别扭,最多是避而不见,怎么今日居然就撞向了自己,这么明显的怨念。 魏将正想着,管家就发现了魏将进来了。迎上去,一脸笑成了一朵绽开的花。 “少爷,老爷让老奴来接你回去。”管家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魏将。 魏将莫名地觉得有些右眼有些跳,怕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 “少爷,老爷让你回去,为的是明日和相国千金见上一面呢!那位小姐,容貌倾城,贤良淑德……” 后面的话魏将再也没听见,他知道,见上一面是什么意思,左不过是男女双方见个面罢了。只是,魏将揉了揉刚刚被江墨撞到的肩部,不知道为什么,痛的却是心,酸酸涩涩,不容忽视。 “管家,你先去外面等着我,我去收拾下就来。” 魏将撇开老管家,匆匆赶到寝房,江墨正在里面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是倒拿着,一双眼睛看着窗外,桃花已经飞尽,新桃初绽,迎着春风。 江墨并未注意到魏将的到来,仍旧面向着窗外,微风吹拂,发丝在身后错乱纠缠。魏将上前如往常一样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无声地笑了笑,“江墨,我要回家一趟。” “嗯”,身前那人突然发现身后有人,呆愣片刻之后,默默回了这句,不知道是知晓了,还是仅仅只是随口应了句。 “我父亲让我跟相国千金见一面,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江墨,你要是我,你会去吗?” 江墨放下书,低头想了半晌,转而笑着说:“你去不去?”,话毕,却颤抖着手握住了魏将的手,魏将惊喜般地回握。二人执手相握,平日也是常见,可是,却是头一回这样长的时间,这样大的力气,好似都怕一松手彼此就会远离自己的生活。 那样的结果,对这两个刚刚还在试探,却彼此早已经深深地喜欢的二人来说是承受不起的。 魏将看着江墨已经泛红的脖颈,埋头在他发间,笑着说:“不,我不去。”江墨并没有推开此刻和自己紧紧依靠的魏将,而是将手从魏将的手中挣脱开来,转而紧紧搂上了他的腰身。 紧实的腰身,特有的属于魏将的气味,江墨埋头深深呼吸,果然,一如这几日梦里的气味,让人陶陶然。 “可她容貌倾城,贤良淑德。”江墨的声音像是从一团棉絮里发出来一样,含糊地让然差点听不清,可是魏将却笑了。 “任她容貌倾城,也比不上你。贤良淑德,我也不稀罕。”这是除了那句“人面桃花”,魏将头一次对江墨说这般的情话,江墨的耳朵像是被烧红的烙铁,连热度也是那般。 魏将紧紧回搂了下江墨,低头深深嗅了口含着江墨气息的空气,“不去见,我也得回家一趟。放心,傍晚我就回来,可好?” “好,早些回来,我给你留些你喜欢的吃食。” 原来,这般走到哪里都想要回来,这就是爱了之后的牵挂。因为知道那个人在等你,所以,千辛万苦,跋山涉水也要回来。 第19章 魏王府,魏将轻车熟路地到了父亲的书房,那里等着的是他的父亲,是他敬重的人。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他不想和父亲正面对上。这般想着,魏将已经轻叩房门,得了应允进了屋。 “父亲,我回来了。”魏将立在一旁,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五十有余的人,他是都城百姓爱戴的魏王,本朝唯一仅存的掌握着一定兵权的外姓王爷。外人只道他位高权重,却不知伴君如伴虎,五十有余却华发早生。 “将之,你回来了。管家跟你说了吧,明日去见见相国千金。”开门见山地要求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桌上的那一张新送来的画图,娘亲不在了,这些日子他就靠它陪伴了。 魏将已经习惯了父亲对于机关图的热衷,这般的冷淡,好似全不在意。但是魏将知道父亲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他还是在意着自己的,就像他那样痴迷地想念着娘亲,却从来不说,但是魏将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爱,有多痛。 每年娘亲的生辰和死忌,父亲总是早早一个人到城外的静安寺,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那是爱与倾慕开始的地方。 娘亲的生辰是他们初遇的日子,相同的地点,一切好像重新开始了,却也永远的结束了。 “嗯,孩儿自然明白,只是……”魏将走近几步,想要引起父亲的注意。 果然,魏王抬起了头,“只是什么?” “只是孩儿还未立业,这么早成家怕是不妥。再说,孩儿只想如同父亲一样,能找到一个像娘亲那样可以相守一生的人。相国大人的千金……”魏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父亲大人是不会逼自己的了,凭着父亲对娘亲那样执着地爱恋,他是不忍心的。 从小知道,娘亲虽然不在了,可是父亲这些年来依旧爱着娘亲,不娶妻不纳妾,只一心一意地钻研那些机关图。这些年相依为命的父子之情深深烙在魏将的心里,此刻的他甚至想以后等父亲接受了他和江墨,他们就一起来孝顺父亲。 现在的魏将几乎是肯定父亲会同意他和江墨的事,却不知,等父亲同意了,他自己却再不能如同此刻一样笃定了。 这世上,最悲哀、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所有的外部阻力都消失了,可是,你自己却办不到了,不能办、不敢办。 “将之,为父和你娘亲都希望你能找到个好姑娘,这样我将来才能放心地去见你娘亲。相国千金的事只是前几日相国偶然提起,这次叫你回来也只是问问你的意见罢了。不碍事,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朝中这几日不安宁,少些事也好。”说罢,魏王放下手里的图,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昏君当道,魏王作为唯一的外姓王爷,一直被视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次三番想要陷害父亲。只怕这次是有什么大动作,父亲才会想要自己和相国千金成亲,这样将来也好有个保障。 “父亲,很棘手吗?”魏将担忧地看向父亲。 魏王笑了,从书桌后面走出来,站在魏将面前,本想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儿子的头,却发现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少。带着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只是最近那昏庸皇帝怕是有些不耐烦我们这些老家伙了!好好读你的圣贤书,为父还应付得过来!” 几乎是在娘亲十年前去世之后父亲就不曾这般亲昵地表达对自己的喜爱了,一时间魏将居然有种回到了娘亲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和乐融融,父慈、母贤、子孝。那样的日子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几乎是哽咽着,魏将伸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嗯,孩儿会的,父亲万事小心。”看着面前的父亲,郑重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要弥补自妻子逝世之后对儿子的亏欠。 寂寞的老宅,因为父亲不喜吵闹,只有那么几个人,今晚自己还是留下来陪着父亲吧,江墨那里只能差管家去说一声了。 第20章 在魏王府睡了一晚,天刚破晓魏将就出发了。昨晚已经失信于江墨,早上那就去得早点吧。 回到学堂,学子们尚未起床,敲门房的门入了院子,却发现自己的寝房中还有一豆灯光。轻轻推开门,江墨正伏在桌边熟睡,呼吸浅浅,昏暗的灯光里,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手边是那一卷自己最爱的书籍。魏将轻轻抱起他走向江墨的床榻,却在突然间走向了自己的。轻轻地,好像手里抱着的是那一泓刚刚消冻的春水,不忍它泛起半点涟漪。 魏将将江墨抱上榻,脱了自己的外衣,和他裹在一个被子里。虽然两人同房共寝已有些时日,却还是头一次在一个被窝里安睡,魏将将江墨搂在自己的怀里,许是熟悉的气味让江墨感到安心,他竟还蹭了两蹭,更深地埋在魏将的怀里。 终于,可以安睡一会儿了。 晨课,两个平日里最用功的学子,谁都没有去。 魏将是一晚都牵念着江墨,到拂晓回到学堂才睡着;而江墨,醒是醒了,但和魏将共处一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继续装睡。 彼此间呼吸相闻,脉搏可辨,这般近的距离好似还是那个桃花吻之后的头一回。越想要稳住呼吸,却越稳不住,脉搏跳动,好似山崩地裂,怎么也不受控制。 “醒了?”魏将搂着江墨僵硬的身体,看着那对渐渐泛红的耳朵,终于忍不住提醒他总是要面对的。 “嗯”,细如蚊呐的声音回响在魏将的耳边,却比天边的惊雷还要让他震撼。“要不要再睡一会?”魏将低下头看着他问。 “起来吧,现在去早课还可以读上一会儿书”,江墨抬头询问魏将的意见。 于是,在那桃花吻之后,魏将和江墨的第二次的吻。那么不经意,却那般让人陶醉。只轻轻触碰,蜻蜓点水的重量,却让人的心,砰砰跳得欢腾。 江墨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魏将,眼睛里有着诧异,有些羞赧,却在之后藏了那么点不易察觉的欣喜与不安。魏将停留在那心心念念的唇上,开始只仅仅相碰,久了却像尝到了芬芳般轻轻允吸,渐渐香甜。 那时江墨的味道,淡雅、甜蜜、芬芳,就像去年的梅花雪,让人齿颊留香,欲罢不能。 江墨在魏将渐渐深入的舌头的攻势下,渐渐迷失,头一次有这种漂浮在尘世间的感觉,也是头一次感到这种感觉这般美好。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江墨的脸颊更是红烫到让人更想要深深吮上一口。魏将紧紧搂着江墨,这人昨晚等了他一夜。 “江墨,我的事已经解决了,放心吧。” “嗯”,许是羞涩,江墨并未多问,他说解决了那边是解决了,他信他,便不多问。 “江墨,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魏将看着房顶,却说出了这样的誓言,江墨不敢直看他,只能点头,不愿开口。 他的嘴里,还有魏将的气息。 “江墨,你记着就好了!”魏将将江墨的一双手牢牢扣在自己的手里,被子里的温暖,那是属于他和江墨的温度。 “我记着。”江墨反手拉住魏将的拇指,细细摩挲,我记着,你只要我,我也只要你。 只是,记着又有什么用。 第21章 自那日清晨两个人一吻定情之后,虽仍同往日一般出双入对,但是魏将却明显地觉出二人间气氛的不同。 往日,江墨虽也亲近但不如这些日子以来的亲昵,偶尔还会羞涩地红着脸。一身如雪白的衣裳,更加衬得他面若桃花。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魏将心里都有股幸福的感觉,想要将那人紧紧搂在怀里,跟他耳鬓厮磨。 既已倾心相交,魏将也已经跟江墨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魏王府的小公子,江墨并未多问,只是说了声“小心行事才好,以免落人口舌。”这话魏将早已知道,此刻看着那人一副担忧却又不想开口只恐增添了自己烦恼的样子,只觉这往日知晓的道理更是重要,将那人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里。 家里的事已经解决了,相国千金自是不必再见的。魏将虽也担心着父亲,但想来自己现在无名无权,父亲大人在官场浮沉几十年,一时之间还是安全的。而自己和江墨,才刚刚心意相通,恨不得时时刻刻常伴他左右,那里还容得下旁的? 平日里,魏将总爱带着江墨出去,这都城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的过去展现在江墨的面前。 那一处,他曾打马而过,如今他牵着江墨,在此处看新春雨水初涨; 这一处,他曾独饮酒于其上,如今他和江墨雨醉吟诗,绵密细雨中,诉不尽的衷肠;秋去冬来,初冬白雪皑皑,炉边候火待君至,雪寒天冻,映进彼此眼里的只有对方的眼波流转。 正是初冬,魏将在茶楼之上要了个雅座,邀了江墨来此饮茶。袅袅茶气里,熏得人也陶陶然。 “饮茶,赏雪,佳人相伴,真是乐事啊!”这些日子,魏将在江墨面前渐渐显出些纨绔本色来,动不动总爱调笑江墨两句,江墨也无法。只能哀叹,人前彬彬有礼的他,怎么一到独处时就这般的不正经。 从前却还不觉得,直觉他文质彬彬君子一人,如今也有这般不正经的时候,可是自己却偏偏爱极。那是他的魏将,只属于他一人的魏将。 “谁是你的佳人?”江墨饮下一盏茶,看也不看他,心里却痴痴笑了。 “哦,莫不是你想要当我的家人?”魏将说着起身踱到江墨身旁坐下,伸手搂住了江墨。 果然,就知道这人要雅座单间为的什么,这般肆无忌惮,可江墨竟然有些喜欢。如今听他这般调笑,江墨不知这人下一句要说些什么,在心里暗暗忖道,若是写什么惊世骇俗的混话,自己可是定会丢下他一个人走的。权且让他一人逛吧! “若是也不无不可,只是”,魏将靠近,伸手遮住了江墨的眼睛。天寒,可是他的手却温热,热得江墨的眼角也红了起来。半晌江墨轻轻推开他一段距离,却在他松手后发现脖子上那一枚美玉,晶莹剔透,在这冰天雪地里散发出熠熠光辉。“拿着,我们魏家的传家宝,你拿了,可就是我们魏家的媳妇了。” 怔忪之后,却在听见“媳妇”二字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魏将,起身便要走开。无奈魏将伸手紧紧拉住,转身拿来一杯热茶,哂笑着看着他羞窘的模样,江墨只能狠狠瞪他一眼,接过那人用来赔礼道歉的热茶,一双手只是将那美玉塞进里层,紧贴着肌肤,紧贴着胸口,与心脏一起跳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瞪着那人,低头眉眼羞涩却淡淡笑了,怎么也抑制不住。 魏将看着江墨脖子上那一小段露出来的红丝线,闻着身边这人身上好闻的书墨气,一伸手,顾不上那一盏茶,将江墨按在自己怀里。 顾及着热水,身子不敢轻举妄动而有些僵硬,却偏偏心里柔软得似要滴出水来。 明明是初冬,二人相拥,却觉得春日里最好的阳光全都散在他们身上,暖和、舒服,哪怕仅仅只是拥抱着。 总以为冬尽总会春来,殊不知,初冬之后是寒冬。 第22章 接到管家派人传来的父亲的死讯的时候,魏将正和江墨在梅园赏梅。只听到来人口里那句“老爷遭遇了不测”,魏将便拔腿往府里跑去,他来不及去看江墨的悲伤的眼神。 冲进家门,看见的是大堂里已经被遮上了白布的父亲的尸体,魏将生生地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好像这样,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他的父亲还在。 老管家在一旁悲痛地说:“王妃忌日,王爷去静安寺,路上遇见了歹徒,王爷他……” 魏将不敢置信地望向管家,王府里谁都知道母亲的忌日不是现在,可是父亲却在母亲的忌日被害。管家默默朝他点了点头,魏将捏住拳头轻轻掀开那张白布,露出的是父亲一如既往的面容。可是,他却已经不会如往日那般站在自己面前了。 接下来的事情,魏将跟着管家一心一意地料理着父亲的丧事,而尾随而来的江墨以同窗好友的身份静静地呆在他的身边,看着那人明明已经悲痛到极点却还是有泪不轻弹。 那时他的魏将,可是此刻承受着那么大的悲伤,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看着他。江墨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哪怕仅仅只是牵住魏将的衣角,至少可以告诉那人,自己是跟他站在一起的,再大的苦,他也会和他一起扛。 可是,且不说那人忙得脚都不着地,自己在他人眼中又以什么身份呢? 丧事办完,皇上的圣旨也下了。寥寥数语,魏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听着。原来他的父亲是因为位高权重掌握军权才遭人陷害,如今皇恩浩荡,准他袭魏王之爵,但收回兵权交由丞相打理。 看,多好!他还是魏王,虽然没了兵权,可是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父亲的死。 魏将咬着牙谢恩,接了圣旨,江墨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父亲的书房。关上门,魏将将那上好皇帛制成的圣旨撕得粉碎。江墨也不拦他,虽是不敬,可是只要他能发泄心里的怨气和悲伤,他愿意和他一起担这不敬之罪。 魏将撕完了圣旨,呆呆坐在地上,江墨上前,揽住他的肩,这些日子,他瘦了。 “魏将,哭出来吧,我在这呢。” 魏将将脸深深埋在江墨的颈窝,张开口狠狠吸着空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溺水而亡。这个男人心里,是苦,是恨! “江墨,父亲是皇上杀的!”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话,剩下的只有江墨耳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迷迷糊糊地,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一整夜。 早上,睁开眼睛,江墨看见魏将绽开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很浅很浅,可是却还是笑了。恍惚间,江墨觉得有些什么变了,却还有些什么,没有变。 丧事办完了,已经是魏王的魏将已经很少再去学堂,江墨也寻了借口从学堂出来。江墨当日听魏将那般仇深似海地说出老魏王被杀真相,他总怕魏将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来,可是魏将却突然好像忘记了一般,只安心做他的魏王。可是,江墨却觉得他忙了。 忙着和朝中众人应酬,他的笑容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纯净无心思。江墨每每想要和他倾心谈上一次,他总是含糊着带过。 虽然两个人如今还像在学堂那般处在一处,可是交心的时间却少了,江墨常常感觉到魏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好像怕下一刻自己就会消逝一般。尤其是近日,随着老魏王忌日的到来,江墨总觉得魏将总是有意无意的躲避着自己,有时明明已经看见了却还是转身而去,江墨有些慌了,可是魏将似乎并不愿意和他交谈。 而这若有所思和有意无意躲避的答案,在老魏王头一年忌日那一天,魏将醉酒的那一日终于真相大白…… 第23章 那一天,江墨知道魏将心里不好受,他也不愿意烦着他,只在他身边默默陪着他,翻着那一卷当年翻过的书。临近正午却突然接到父亲大人的口信,让他回家一趟。这一年来,自己学堂已经不去了,也很少回家,不知此番父亲所为何事。临行,关照了管家,让他照顾好魏将,自己去去就回。 回到江府,老远就看见父亲在院中折腾那些草药,江墨迎了上去。 “爹,你让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一贯严厉的父亲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儿子,伸手招呼他上前来,又转头侍候那些草药,“怎么?没事就不能让你回家了?” “当然不是。”江墨连忙开口,他不想惹得父亲不高兴。 “你说你要在外行医好长些见识,如今也快一年了,你祖父也已经老了,为父想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太医院?”江老爷轻轻捻着一株花,花粉沾了他满手。 “爹您的意思是?”江墨探寻似的看行父亲,如今让他回家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明知故问!哼!”江老爷擦去了手上的花粉,“我的意思是,让你入太医院,这是我们江家的传统!如太医院为皇上效力。” 果然是这样,可是,真的要为那个杀了魏将父亲的皇上效力吗?江墨心里是不愿意的。他心里隐隐有种恐惧,他怕看见那么痛苦的魏将,他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如今父亲这样要求,恐怕也只有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孩儿自然知道,只是现下,”江墨低下头,不敢看向父亲,“现在孩儿手上遇上些难解的问题,只求爹给我些时间让我解决了这些疑难杂症再入宫当值。还望爹成全。” 江老爷看向这一年里成熟了不少的孩儿,想着也是,不急在这一时,默默颔了首,“难得回来一次,也去看看你娘亲,她想你想得紧。” 江墨在江墨耽搁了一下午,回到魏王府时已经天色全黑。问了管家,知晓魏将在他父亲从前的书房里,怪自己,今天没能时刻陪他身边,他现在一定很孤单,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往那里走去。 推开门,入目房内黑漆漆一片,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书桌前魏将正坐在那里。江墨走近,闻见一股酒气。果然,自己今天不应该回家。 “魏将?”江墨走到书桌旁,伸手要点灯,魏将却拉住了他。 “别”,紧紧贴在一起的手,都是冷的。一个是天寒,一个怕是心里冷吧。 “好,我不点灯。”江墨反手把魏将那只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冷了,怎么也不加件衣服?”明明自己身上也是冷的,却还是想要温暖这人。 “江墨,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无用?”魏将喝了酒,还喝了不少,连声音都被酒熏得有些飘忽不定。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很多事情,由不得你,由不得我们。”江墨走近了些,将魏将搂入怀中。若你冷,我来陪你。 “江墨,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快要疯了。”紧紧搂着江墨,魏将像是怕着着夜里的风拉扯着似的。 抬手覆上魏将的头,让那人趴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今天不在你身边。” 魏将却明显是喝醉了的模样,一味地搂着江墨,嘴里喃喃道:“我好痛苦,好痛苦。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可是我做不了,我好痛苦,我对不起爹,对不起他,我不想再对不起你。” “没有,魏将,你没有对不起我!” 魏将伸手按住江墨那只放在他脸颊旁的手,细细摩挲,闭上了那被酒气熏红了的眼睛,颤抖着吻上了在唇边的温热的肌肤。 江墨发着颤,舍不得抽回手,硬生生感受着自己的手在魏将的唇边变热,感受着身体里升腾起的那股热气。 仅仅只是一个吻,却让江墨觉得等了太久太久,今夜的魏将太伤心,太悲伤,而自己,是现在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是他的爱人。 第24章 魏将吻住江墨手上的一点肌肤,一动不动,让江墨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那人却仅仅执着不放。江墨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却换来魏将更加用力地相握。 不放手,也不抬头,却心有灵犀般地觉察出对方此刻的心思。 “江墨,你喜欢本王吧?” 头一回听见魏将在自己面前自称本王,江墨的眉头蹙了蹙,“嗯,我喜欢你,魏将。”如果这样的话语可以让他安心,江墨愿意说一万遍,况且,真心话而已,以前也说过,并不难开口不是吗? 可是有时候,正因为是真心话,反而更难开口。 “喜欢,呵呵……我也喜欢你……”像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魏将止不住地呵呵笑起来,他在笑,可是,他也在哭。 江墨看着黑暗里魏将那一双紧闭着的眼睛,颤抖着吻了上去。带着些泪水特有的涩味,让江墨的心里隐隐发苦,从舌尖苦到心里。 魏将在江墨吻上的那一刻狠狠抱住江墨,却任凭他吻着自己,眼上的脉搏贴着那人唇上的温度,直直打进两人的心里。江墨吻着他的眼、他的鼻,转而贴上那张唇,辗转。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是一片羽毛拂在心上,心痒难当。魏将忍着痛将江墨一把抓住,狠狠压在自己的怀里,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挣扎。 “江墨,江墨,我爱你,你走吧,你走吧”,可是手上的力度却丝毫未减。 “魏将,我也爱你”,江墨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我不走,死也不走!”他要是走了,魏将就会更寂寞了。 “你不走,我就会弄脏你的手,我不愿意,我不要,我不要!”这么近的距离,江墨可以听见魏将鼓噪的心跳声,醉醺醺的酒气喷在江墨的耳边,让他不禁也醉了几分。 “不会,我留下来,我会好好爱你,会帮着你,你不会那么寂寞。我是江墨啊,魏将的江墨,所以我不会走的。”弄脏他的手?不会,至少自己不让他这样做! 江墨又想到今日白天父亲说的话,或许自己可以试试吧…… 老不及细想,魏将早已就着这紧紧的相拥带着他来到书房里的那张榻上。 这些日子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没有情动过的时候,却每每都被心照不宣地强压下来了。江墨知道魏将考虑的是什么,他的父亲尸骨未寒大仇未报,他没有资格这般幸福。可是如今,他醉了,江墨笑了,醉了也好。 好像只有醉了,魏将才会这般隐忍而又坦白地说出那些话。 背部贴上床褥,魏将抬头看着月光下的江墨,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醉了的他好似忘了那些深仇大恨,只记得面前的这人是自己心心念念饿那一个,是江墨。他竟然还绽开了一个江墨早已熟悉却久久未见的笑容,一瞬间,江墨哦竟有些恍惚。 来不及叫出他的名字,那人的唇已经覆上了自己的,呼吸相闻,脉搏相合,颤抖可是却幸福。江墨伸手揽住魏将的脖子,放任自己去迎接着这个自己最爱的人。 衣衫尽褪,冷清的月光里,魏将紧紧压在江墨的身上,两个人都已无退路,可是谁都没想过回头。交换着一个又一个的吻,却在分开时看见对方眼里那不舍与渴求而又迅速地贴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好似生来就该如此契合;四肢交缠,一次次的进攻与催促,江墨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的渴望着魏将。每一次的离开,像是要永远的离开似的,让他忍不住追随者那人,狠狠地贴在那人身上。不断的呻吟像是最有力量的鼓励,他想要魏将,现在,此刻,和永远。 夜半,这是属于魏将和江墨的夜半,一生只有一次的夜半。 魏将醉了,昏昏沉沉地嘟囔着江墨的名字睡去。江墨逮住他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尖,真好,现在这样真好。“我会帮你。”狠狠吻上那人的额头,江墨带着一丝疲惫,紧紧拥着魏将入睡。 第25章 魏将醒来的时候江墨已经离开了,昨晚像是一场梦境一般,朦胧地留在魏将的心里。昨夜那人温热的皮肤好像还在指下,掌心里还留着那人情动时压抑不住的脉搏的跳动,一声声动情的呢喃,沁入心肺。一切那么美好,美好得好似自己已经等了千年万年。一如当日梅花雨下那一个轻柔的吻。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对江墨说了些什么,他怕他会将心里那些千回百转却又龌龊不堪的话语说出口。 明明是两个人最亲近的一夜,原本还是欢欣的,如今却因为害怕说出些什么而忐忑,魏将一把掀开还带着体温的被子,寒冷乘虚而入。 江墨,你都知道了吗?你恨我了吧,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喝了酒之后胡言乱语?他不要,江墨的手那么干净,他那么善良,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丑恶掩藏只把最美好的事物放在他的面前。他不该卷入这些不堪的仇恨中。可是现在,却是自己将他带入了这些勾心斗角中。 魏将极度地厌恶自己,憎恨自己。 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人,寻遍府里,才知道江墨已经回了江府。明明昨天才回去了,今天又回去?魏将隐隐觉得不对,令人备马来到江府,才知道江墨已经入了宫! 多久没靠近皇宫了?对旁人来说那是都城最高贵的地方,可是对于魏将来说,那是一个怪物的入口。吞噬着人的性命,尸骨无存! 一瞬间魏将觉得害怕,他最爱的父亲命丧于此,如今,他深爱的江墨也进去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恨江墨的自作主张,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许自己就是凶手,一定是自己昨晚和他说了些什么。不待江府下人挽留,魏将就赶到宫门前,远远地瞧见江墨出来。翻身下马,狠狠握着那人的手,带着他来到无人的小巷里,紧闭着嘴将他按在怀里,不能动弹。 江墨还未从见到魏将的震惊中挣扎出来,如今青天白日之下又被这样霸道地对待,不仅能赧然,却意外地不想推开,不想挣扎。初见这个人,绝想不到会有今日这般相爱,这般迷恋。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魏将哽咽着喉头,还好江墨出来了,那样黑暗不堪的皇宫,哪里是这样干净纯然的江墨该待的地方? 江墨掩去眼里的那丝悸动,那些心疼,笑着向他耳语,“这是我江家的传统,入宫为医,再说我父亲昨儿也这么跟我说。我也不小了,谋一份差事不好吗?” 魏将闻言紧了紧手臂,“当真?还是因为我昨晚和你说了些什么?” “魏将,你什么也没说。我入宫当差,凡事都有分寸,你不必太当心。只是今后,我们见面怕是要避人耳目了,闲言碎语的传入皇上的耳朵就不好了。”不让别人知道,这样将来,你才能更好地做你的魏王。 “江墨,江墨,别进宫,那里不属于你,忘了吧,我带你走好不好?好不好?”魏将松开江墨,将他的头捧到自己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不要江墨因为他变成那样。 “魏将,如今见了圣上,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放心,我会小心。” 牵马的小厮终于制服了那匹马,牵着来寻马的主人,江墨虽然不舍却只能挣扎着离开魏将的怀抱。 两人再无话。 第26章 江墨在家修整了两日就收拾行李去往宫中,他知道魏将这几日并不开心,原因他也知道。可是,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只能由着魏将去。 江墨不知道的是,魏将在这几日里看着他收拾着,叮嘱着王府下人时的摸样,越发憎恶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那么江墨就不用进宫了。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因为他清楚江墨的性格,他并不愿意进宫为那些皇上后妃治病,他向往的是做个平凡的大夫。可是如今,江墨为了自己,放弃了他的愿望。魏将恨不得狠狠刺上自己几刀,狠狠地,不留余地,血肉横飞也无所谓,也许这样心里就不会这么痛了。 江墨去意已决,几番规劝他都无动于衷,这让魏将更加痛恨自己!他甚至希望下一刻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杀了他,就像杀死他的父亲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也许自己死了,江墨就会安心做一个太医,即使他不喜欢,至少生命无忧,这是他魏将所求。可是,他还不能死,他的杀父之仇还未报,这是支撑着魏将生存下去的动力之一,另一动力,那是江墨。 江墨走的时候,魏将并没有出来送。不看着他离开,好似他就还未离开。自欺欺人罢了。而江墨只在出门时回了头,张望却没有发现魏将的身影后失望地离开,再也没有回望一步。 回头只是羁绊,既然决定了,就都回不了头了。 魏将是,他江墨也是。 转眼江墨入宫已是两年。两年里,他兢兢业业地为着自己和父亲的期望做一个好太医,凭着一双起死回生的妙手和显赫的杏林家世成为了太医院里最年轻的掌事。众人对他都是敬重有加,可是他自己却始终心静如水。 在他的心里,有一桩未了的心事,那是他必须为魏将做的,可是却违背了他江家数百年的家训。如果不做,他的魏将怎么办?如果做了,那么自己,哼,江墨嘲笑着用力地捻了捻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似要捻出血来。哼,做了,那么自己就再也不干净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 两年里,江墨安分守己地在这个寂寞冷清的宫里做着自己的太医,而魏将因为老魏王的孝期未过也很少来宫里走动,况且,他那么恨这个地方,这里困住了他最爱的两个人。江墨初离开的时候,魏将总是习惯性地让佣人准备着江墨最喜欢的东西,酥饼、酒酿、羹汤,却在已经冷了的佳肴面前突然发现那人已经进宫了,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魏将不能常常进宫,江墨就总在旬休的时候来魏王府找他。两年里,魏王府变了不少。老管家已经告老还乡了,府里的下人也换了几茬,只留下了那么几个忠心的。有回江墨来了,照着习惯从后门进却被下人拦住了,最后还是魏将出来解的围。而魏将也似乎渐渐从那些痛苦的往事中回复过来了,渐渐地融入官场,结交官员;习惯了没有江墨在身边的日子。 不变的是面对江墨时的微笑和关怀,尽管他再也没提过那一晚的事情,但是每每总会托信得过的人给自己带些物品,附上一张叮嘱的手信,嘱咐着他些生活琐事,偶尔也会说些相思之情。带来的东西,有时是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方砚台,有时是从别处得来的一沓宣纸,还有天气转凉时带来的些许御寒药材。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大夫,他还这样多此一举。可是江墨却总觉得魏将托人带来的那些寻常药材就是比太医院里的那些珍贵之药好上百倍。 或许只是因为,那药,曾经过了魏将的手吧。 江墨踏入魏王府的之时,总会遇见那些来往的官员,不常见,却总是那么几个,还有一回遇见了位将军。 江墨不喜欢府里有陌生人,可是他知道魏将一定在做些什么。看着他的转变,有时觉得他没变,有时候又觉得他变了。 日子相安无事地过着,江墨虽然心里也烦恼,可是却也贪恋着此刻宁静的生活,虽然不常见面,可是心里的牵挂却未曾减少半分。 可这一切,都因为皇后有嗣而改变了,魏将真的不是他的那个魏将了,而他自己,也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江墨了。 那一日边关打了胜仗,将军凯旋而归,皇上在前殿设了御宴款待群臣。江墨为太医院掌事,此时更是不敢怠慢。人员嘈杂之地,觥筹交错之时,总要担心有什么不测,哪怕心里再怎么希望些什么,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宴会才到一半,江墨就被招入后殿,原来是皇后不适。江墨带着医匣来时,皇上正在边上坐着,连带着魏将也在。 因着众人,不敢仔细问候魏将,只是谨小慎微地顺带用眼神问候了下,便拿出丝帕覆在皇后手上。恭恭敬敬地望闻问切——却原来是泽兰皇后有喜了。江墨放下丝帕报喜,微抬头却瞥见魏将一脸的冷然。 也是,他还形单影只,仇人却要喜得一子! 可江墨不知道的是,魏将此时担心的却是他,他想起江墨这些年来的只言片语,他怕江墨会做些什么出来,毕竟太医残害皇嗣的事,前朝不是没有过。 他不愿意江墨因为他遭受良心的谴责,以至于他竟忘了刚才宴席上皇上说的那件事。 皇后有喜,群臣道贺。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礼部侍郎上前贺喜,私下里打算着明日所需准备的物品,待到太子出生,恐怕又是一场忙碌。 “皇上,这可谓三喜临门哪!”国丈盼了真么多年,终于自己女儿终于有所出了,若是生个太子,皇后之位算是坐稳了,皇上也是后继有人哪! 三喜?江墨看着皇上那一向冷硬的面孔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莫非还有其他喜事? “将军凯旋,魏王大婚,皇后有喜,皇上真是洪福齐天哪!” 国丈还在说些什么,江墨已经不在意了,药匣拿在手里好似千斤。 魏王?魏将吗?大婚?和谁?什么时候?那他江墨怎么办? 为什么?江墨几乎是最后想到这一个问题,可是,还能为什么?皇上赐婚,难道还能反抗不成?江墨看着日光里的魏将,冷静的魏将,他爱,此时他也恨,可是他更疼。 魏将别无选择,不是吗?就像此刻的他一样。江墨捏紧了拳头,看向那个躺在床上的病人,那是他的病人,不错;可是,这个病人怀着仇人的孩子,如今…… 江墨的眼睛明明灭灭,一口牙咬得酸疼,他恨,可是时机未到,所以他忍,可是魏将呢?魏将怎样看这场赐婚?同意吗?转头去寻魏将,却见他在那里毫无遮拦地看着自己。江墨虚弱地笑了,忍住想要上前狠狠抱住他的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魏将却像呆了似的看着他,好似看清了一切,看透了他,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墨低着头,缓缓做了个口型——明日相见。缓慢地,像是要牢牢将自己映在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上,酸涩着开口,痴心地等候。 明日旬休,他必须去找魏将! 第27章 江墨走进王府,王府中人皆行色匆匆,兵荒马乱地让人以为圣上驾到。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近日里相熟的下人,只听他答道:“王爷吩咐众人准备下聘之物,正在书房修婚书呢!” 一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不是吗?皇上昨儿才下的圣旨,今日他就这般着急忙慌地准备了。可是明明昨天跟他说了今日会来找他,他还这般,魏将,你到底为的是什么? “听说王爷要娶的是将军之女,才貌双全呢,和王爷是天造地设啊!”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侍郎大人的千金呢!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哈哈,你们哪,说的都不对!听我在外面的亲戚说,王爷要娶的是皇上的义妹,那是公主啊,可比什么将军家小姐,侍郎家千金要高贵!” 下人叽叽喳喳地讨论开来,江墨却愣愣看着王府里忙来忙去的众人,呆呆站在那里,心里百转千回。 他魏将的夫人有千万种可能,却独独,不会是他江墨。 他魏将的将来有千千万万条路,却独独,不会有他江墨相伴。 江墨不顾后面下人的挽留,径直冲出王府,来不及回家,就又踏上了回皇宫的路。那高墙,那高墙…… 他不知道,在他后面,魏将追了他好久。不出声,只是追随他的背影,孤独、彷徨、不舍、荒凉。魏将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是皇上下旨,现在的他还不能反抗,今生辜负江墨已是注定的了。他不能再让江墨为了他做出些将来也许会后悔的事情,他会心疼,会懊悔,会生不如死。 所以,现在江墨承受的痛苦,他来给;这样,将来,他不在了,江墨至少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太医。 江墨,恨我吧,恨我吧,离开我吧,我已经不是那个魏将了;可我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江墨,即使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恨我吧!恨我吧…… 可是,他却不明白,他不在了,江墨又怎么能够安安稳稳呢? 江墨回宫,旬休之日才过了一半,还剩下大半下午的时光,可是他已无心再出去了。 魏将成婚,江墨开始怀疑他先前所做的决定,为了魏将,成为了这高墙之中的一名庸碌太医是正确的吗?这样想着,却又立刻被魏将那一晚炽热锥心的痛苦所压倒,那样痛苦的魏将,是那样叫他心疼的摸样。 他爱的魏将,该是少年意气的,该是明媚灿烂的。所以,江墨倒有些庆幸自己所作出的选择了。 夕阳西下,渐渐昏暗的药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反复把玩着手里的那几株药材,细细摩挲,极尽温柔。一双手,明明该是医者惯有的冰冷,却因为反复捻摩而带出几分温度。可是,江墨将那双手放在日暮的光里,借着从窗户里露出的那微弱的光细细打量着,很快,这双手就会是这世上最脏的了吧? 也好,那样的自己,恐怕就配不上魏将了吧。现在,自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魏将,他爱的那个魏将,他会娶将军的女儿,呵,也许是侍郎千金,也许是皇帝义妹。反正会是个幸福的女人,过着他的日子,将来定会儿孙绕膝,定会和他的发妻白头偕老。 也许,呵呵,那么多的也许里,没有他江墨。 如今这样,皇后有喜,是皇上这些年里的第一个孩子,自己身为太医院执事也许是忙得分身乏术。忙些好,忙些好,忙些旬休就不用出宫了。 他曾经那么憎恨、那么惧怕的高墙,如今,却成了他的保护。江墨在已经黑下来的药房里,呵呵笑了,嘲讽里带着几丝鲜血。 第二日,江墨早早起来了,来到皇后宫中,未来十个月里恐怕要经常这样跑了。 也许用不了十个月。 诊了脉,皇后因心里燥热,这些日子总吃不好,睡不好。江墨开了些方子,抓了些黄岑,“黄芩味苦性寒,为清热安胎的主要药物。黄芩汤用黄芩配芍药、甘草、大枣而成,娘娘日服,想必会舒服些。”这泽兰皇后,平日里为人一般,江墨虽然很少见她却也常听宫里爱嚼舌根的宫人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吧。 怪就只怪她怀的是那个人的孩子;怪就怪他,江墨。 江墨开这方子的时候,几乎心里立马就有主意,可是,他还不敢。或许,他只是还需要另一个契机。 一个可以让他下定决心的契机。 第28章 这一日,江墨趁着太医院中事少赶回家中,父亲这几日总叫他回家一趟。原本不想出宫,如今不出倒是不行了。回家,父亲也无非是叮嘱着如今皇后有孕之事,要他小心伺候,凡事多同太医院中众人商量。江墨口上应着,退了出来。 回宫的途中,途径曾经的学堂。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有三年没有去过了吧。晃晃悠悠地就来到曾经那个亭子,曾经他和魏将在这里,看飞花落雪,看行人行色匆匆。如今,只剩他一人。 坐在亭子里,正是春日,却让人觉得还有几分寒凉。江墨却因着这寒凉生出几分燥热来,因为,他约了魏将来此。 魏将,也有月余未见了吧,每次总是推脱宫中事务繁忙,今次见一面也好。江墨看着亭周开放的桃花,漫天飞舞的桃花,一如当日。 正想着,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了,耳边想起的是熟悉而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这一双手,真是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 是魏将。 这般调笑的语气好似他们还在当初那时光里,一切都是明媚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魏将老远就看见了亭中的江墨,月余未见,那人又消瘦了几分。一直未能去看他,如今府里又添了个时时刻刻紧盯着自己的女人,万事都要小心,他不能让江墨承当任何的风险。 想要紧紧抱着那人,可是一想,却还是放弃了。 他要江墨安安稳稳的,不是吗? 江墨转过身看着他,魏将好似成熟了些,一方纸扇被他摇得温柔缱绻。江墨笑了。他不想让魏将看出自己的悲伤,笑着推开,“魏王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此啊?新娶来的王妃难道不要人哄?” 魏将笑着重新覆上了江墨的手,“江墨,你要知道我是魏王,娶妻是迟早的事。但是我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江墨看着眼前人,眼里好似有无尽的话语想说,最后却仍由着他握着自己的右手,却用左手摩挲着手边的那一青花盏,温柔缱绻,仿若道不尽的相思意浓。 “别生气了,明儿可就进宫了,当了太医,我们可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常常见面了……” 哪怕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听见你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里也是高兴的,那么长的高墙里寂寞的生活,我就不怕。 江墨看着飞花满天里的魏将,一如当初那样的眉眼,一如当初那样的喜欢与痴狂。可是……江墨几乎快要流出泪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扑进他的怀里,“魏将,魏将,我很想你!我很想你……魏将。” 只是单纯呢喃着那个名字,喉头的千回百转,带出的是那颗已经留血的心,还有那一腔付出却无法收回的深情与绝望。你不再属于我,还是你,从来不属于我? 魏将紧紧抱着江墨,在他看不见的上方,默默抹去了眼角那刚刚流出还温热着的泪水。江墨现在一定很痛苦吧,那么,这决断,让他魏将来做吧。可是,在这之前,老天爷,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再多一刻吧,哪怕只是一炷香的时辰,只要江墨在他的怀里。 那一晚,江墨并没有回宫,他魏将回了魏王府,在那间老魏王的书房里,相偎相依,彼此不分离。 魏将像是完全不记得那夜的事,江墨就在这一个人的尴尬里和魏将和衣而眠,一如过去在学堂那样。枕着魏将的手臂,感受着那人的脉搏搏动,呼吸之间都是朝思暮想的气味。江墨被熏得有些燥热难眠。辗转之间,魏将一把抓住他的腰,笑着问:“睡不着?” 问话间,热气喷在江墨的脸上,像是最难缠的丝帛,挣不脱摆不开。江墨点了点头,也不管魏将看没看见,只把头更深地埋在魏将的怀里。 魏将看着江墨这般羞赧的模样,想起学堂的初见,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更僵硬地躺在那里,莫不是魏将想起来那夜的事情?魏将抚着他的头,慢慢地抚着,像世上最温柔的母亲安慰着淘气的孩子,江墨渐渐沉下心来,沉入梦乡。魏将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墨,笑着,屏息,在他的脸上印上自己的吻。 这般美好安逸的时光,怕是最后的了吧。 早起,江墨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魏将睁着眼睛看着他,笑了,羞赧着起床。上一次在这里醒来的时候魏将还在睡着,自己也没这样尴尬。 “江墨,你愿意为了我,去断昏君子嗣吗?” 这样突兀的问话,魏将在看见江墨惨白的脸色、错愕的眼神的立时候立刻就后悔了。自己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这正是自己所求不是吗?可是却还是会因为那个人的痛而痛。 江墨,你看我,这样自私,这样不懂得爱惜你,放弃我吧,去做你的江太医。你会是最好的大夫,会是最好的。你看,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我付出。 “你想我怎么回答?”沉默了半晌,江墨还未披上的外衣还在腕上挂着,就这样直直问回去。 魏将承受不住那样炽热的深情,他要江墨恨他,可是他又怕江墨恨他。他不语,转身拿起了一本书,直直出了门去。 江墨看着已经被掩上的门,久久没有移开眼神。“魏将,我愿意。”那一声叹息般的绵长的回答。 可惜,那人已经听不见。 可惜,那人没有听见。 第29章 江墨那日自魏王府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宫,魏将在王府里左等右等,就怕江墨会做些什么出格事。可是江墨却像不认识这条已经走了千百遍的路了一样,一次也没来过。魏将心里头着急,想要去宫里看看,奈何府里那位谁也不拿她当回事的挂名王妃时刻盯着自己。如今,这魏王府里的管家也是这当家主母带来的,魏王府,可不再是他和江墨的魏王府了。 左等右等,却万万没想到,再一次的见面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晚魏将早早歇下了,照例是睡的书房。挂名王妃归家,他也难得清静些,本想着明日去见江墨一次,却不想那心心念念的人在半夜居然闯了进来。 一脸的无措,浑身颤抖着,像是流浪了许久的样子,魏将还没来的及看清他,就被怀里投进来的重重的一击和随之而来的寒冷吓了个冷颤。这么冷,难道在外面徘徊了很久? 魏将伸手揽住江墨,随手又把薄被拉上来裹住了两人。 “江墨?江墨?”试探着询问他,久久未答,抱着自己的手却渐渐加了力气。 “魏将,如果……如果我不是江墨了,你还会爱我吗?” 江墨迟疑着开口,虽然魏将那句爱他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但是,他说过他爱自己的,不是吗?现在还爱吗? “爱,我是爱你的。可我现在……”魏将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魏将,”,江墨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紧紧锁着魏将的脸,“我多下了黄岑。” 魏将的心咯噔一下,不需要解释,他已经知道江墨说的是什么。果然,江墨,你这是何苦?我已娶妻,注定负你,你…… 先前打算的想要和江墨分开的话语已经说不出口,就算是为了他好,此刻,魏将也不能让江墨觉得自己嫌弃了他。那个人所想的,他都知道。 可我现在不爱了,你走吧。这句未说出的话魏将生生咽下了。 不是不爱,只是,我魏将已经爱不起了。 伤害在所难免,江墨回头吧。 我魏将,不值得你这样做。与其这样,不如…… “江墨,昏君治下,天下民不聊生,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天下黎民……为了我,不要犹豫;有我,不要担心……”魏将搂着怀里抖着哭泣的江墨,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怪不得人家常说结发夫妻。 江墨,我多想你是我的妻。 我又多庆幸,你不是我的妻。 将来的一切都是我的罪孽,与你无关。 “魏将,你不怪我?我害了一个孩子,无辜的孩子。我是大夫,可我……” 心疼地眼光直直打在那人的身上,“可你没错,你是为了我!大夫非要治病救人吗?我不这样认为。” “可我违背了我江家的家训!我爹和我祖父誓死遵守的家训,我已经不配做一个江家人了!”江墨用手遮住了眼睛,可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止也止不住。 魏将坐直了身子,拉着江墨躺在那张榻上,侧躺着,“皇上无道,如今子嗣单薄,今次只要后妃未能诞下皇嗣,这天下便迟早是我魏王的,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江墨震惊地抬头看向魏将,天下?天下?在一起? “哼”,江墨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魏将,“除了皇后,还会有下一个!” 魏将看着胸前空出来的地方,黯然神伤地笑了,“那就别管了,皇后的孩子想来也不会正好是个男婴,江墨你收手还来得及。我魏将要的天下,还用不着你伤害一个妇人和孩子才能得来!”说罢,甩袖而去。 “那我呢?现在我要怎么办?”江墨的话像是一道利箭直直射在魏将的心头。 “你?”,魏将开门的手不禁抖了抖,“你好自为之!”唇边的鲜血被这夜色淹没。 江墨愣愣地看着魏将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走出去,第二次了,第二次这般将背影留给他。 你要的,从来都是这天下对吗? 那我呢?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呵呵…… 江墨今日多下黄岑的时候也不曾这般绝望,现下,却觉得自己真是置身在寒冬腊月的冷水里了,从里到外,冷了个通透。 自从魏将娶妻以来,江墨就觉得眼前这个魏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魏将了。有时候想想,少年时的那些事好似已是前世,那般欢乐于今生毫无牵扯。可是那些痛苦,却还是深深烙刻在自己的心头。 魏将,你怎么了?你可是真的爱我?还是,现在这样才是你真正的面目?只要这天下,而要我——好自为之? 江墨不敢往下想,用手紧紧按着脸上,毫不留情,十指按得血色全无,叫人看不清十指之下那张面容。 他却不曾看见,转角那里,刚刚离去的那个男人,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心口。 江墨,我要的不是这天下,我要报仇,可我也要你,干干净净,明媚无忧。如今,我这般待你,你快些觉悟吧,好好做你的太医。 至于我的仇恨,我还扛得住,我不要拉上你。 第30章 江墨进了宫,可是他的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魏将的背影,挥之不去。 好自为之,像是被刀刻在他的心上。如果这个“为”字连他自己都掌握不了呢? 皇后腹中的胎儿已经全权交给了他,这条命现在在他的手里。第一次多放黄岑,虽然胆怯,但是那时却是坚定的。 可是如今,他却迟疑了。 魏将的好自为之,像是一杯滚烫的茶泼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烫得恨不得蜷起来。可是已经跨出了第一步,他再也回不了头了。况且,自己一开始进宫,为的,不就是能够帮助魏将吗? 他不能迟疑。那孩子,江墨想着,他将来会还的。 他会还的。 转眼,皇后有孕已经七个月了,这七个月里,江墨一心侍候皇后,旁人眼里,这太医院的掌事是为了皇嗣半分不敢懈怠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这一切,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自己,只为一人。按着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那皇嗣的打算,还有两月便可。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还着急。 这一日江墨正在太医院教导医童,却被皇后身边的宫女急急拉着赶往后宫。一入凤栖宫,一股香味冲入他的鼻腔,再一看,只见到榻上皇后下身一片鲜红,江墨一时间竟然慌了。奔着榻上去,一想,不对啊,黄岑的量他控制得很好,没道理现在就这样。难道? 一把脉,江墨忙转身对身后的宫女说:“去,派人去请皇上!” 宫女迟疑着,江墨一把推开她,“还不快去?!” 等到皇上来时,皇后已经奄奄一息。江墨满头大汗地为皇后施针,连同身后的医童也一副千钧一发的模样。皇上一见,转身斥责皇后的贴身宫女,“如何这样?你们怎么照顾皇后的?!” 江墨起身草草见了礼,“皇上,皇后乃是不小心摄入了过多的麝香,如今,皇子怕是保不住了。”麝香虽然是因素之一,但若不是黄岑,恐怕也不至于这点分量就流产吧。 “麝香?”皇上紧锁眉头,看向那侍女。 “皇上,不管奴婢的事!”那侍女匆匆跪下,“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奴婢真的不知啊!”那侍女说着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皇上,”江墨起身跪在地上,“如今皇后腹中皇子恐怕……这麝香已经侵入了皇后体内,微臣已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只能好好将养着皇后的身子。”江墨不敢抬头看皇上此刻的表情,对任何一个已经预备好当父亲却突然之间失去的自己的孩子的男人来说,这都是无法承受的。他是皇帝,也不例外。 果然,皇上勃然大怒,“来人呐,将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各大五十大板,宣国丈和丞相进宫!”江墨看着皇上匆忙地背影,那个男人,竟然没有看榻上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后一眼。 都是可怜人。 皇后失子,明面上看和他江墨无关,可他知道若不是他,皇后腹中的孩儿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可惜。如今没了,他倒清闲了。清闲下来,旬休就该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 再见到魏将,江墨带着一身的伤。那是他的父亲逐他出家门的证明。保护皇后不力,又和魏将纠缠不清,他的父亲终于忍受不了了,也好,从自己多下黄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配当江家的子孙了。哪有子孙逆家训而行的? 他江墨为了一人,落得如此下场。 好自为之的下场吗? 如今,皇后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虽然不是明面上不是他的过错,但是江墨心里总有个疙瘩。皇上虽然念着自己的一番苦劳没有降罪,但是江墨的心里却无法原谅自己。好自为之,后悔了,却无法回头了。 江墨来不及深思,就被父亲差来的小厮召回了家中,父亲恐怕早已听说了吧。 也好。 第31章 魏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皇后胎儿不保的事,或者说他早已经料到了。 如果注定是一份罪孽,他来动手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他知道江墨会疑惑,会自责,可是这些都比江墨之后的痛不欲生要好些。再说,皇后有子,不得宠的妃嫔嫉妒也是正常的。女人,心毒起来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用那颗忠心耿耿的棋子换他的江墨,他觉得值。 魏将仍然记得那天自己那般绝情之后江墨绝望的神情,他此生再也不要看见。既然舍不得他,那就抢在他之前动手吧。原以为江墨会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质问也好,仅仅只是知会一声也罢,魏将想着这一次再也不让他伤心。 可江墨,却迟迟未来。 问了宫里小厮才知道江墨是应父亲召唤回家了,魏将在那条小巷子里等他,他总还是要从家里出来进宫的。 哪里知道,这一次离开家的江墨,是永远离开家了。 江墨遍体鳞伤的出来,门口只有几个下人相送,一身白裳不知被什么抽得稀碎,只那一双眼睛像拿水洗过一般,透亮。魏将顾不得大亮的天色,熙熙攘攘的人群,冲上前去。 他的江墨,受伤了。 “江墨,江墨,你怎么了?”魏将看着无力倚靠在自己怀中的人,握着他冰凉的手焦急地问。 “魏将?”江墨不信般地抬起头,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不姓江了,再也不能姓江了……” 魏将看着他这一身的伤痕,周围的江家下人看着自己府里的公子这般摸样也不上前,心里已经七七八八知道了些。 “江墨,我带你回家。”打横抱起那人,将那人的脸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呼吸喷在自己的心口上,这样近的距离,却这样疼痛。江墨,不要怕,你还有我。 可是,却也是我,让你落得如此下场。若早知道这样,我那前几月拼命让你恨我为的又是什么?为的什么?你如今还是被我所累,我该拿什么还你?还不了了。 我魏将还不了了。 我恨不得撕碎自己的皮肉偿你。 魏将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拼命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江府到魏王府的这段路,那么短、那么长,却融尽了这两人一生的心血和爱恋。 魏将抱着江墨,却并没有回到魏王府,进的是魏将好久之前就买了的一处宅子,高高悬着“魏府”二字。进了宅子,迎上来的下人看见自己主人怀里的人伤痕累累,机灵地去请大夫。魏将抱着江墨进了他的寝房,这座已经空了好久的房间终于迎来了他的两位主人。 江墨已经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来,魏将小心翼翼地剥开他已经不成样子的外衣,入目的却是一道道绽开的伤痕。以前江墨笑着对自己说过他江家的家法,他也只一笑而过,如今亲眼见到那传说中的家法加诸他深爱的人身上,他只觉得心脏被紧紧揪住,呼吸间带动着整个胸腔的疼痛。 小心翼翼地拿着浸了热水的布帛去擦拭,却在看见江墨皱起的眉头时颤了手,竭尽全力稳住,却还是忍不住泪水横流。为了他,他的江墨,如今这样痛苦。 “江墨,江墨”,忍不住轻轻唤着,不敢大口呼吸,就怕带出来的空气会忍不住伤了那人一丝一毫。原来,真的会因为深爱一个人而不敢呼吸,会这样深爱一个人,原来,真的会。 他和江墨之间,有过少年时期明媚灿烂的爱恋;有过他家破人亡之后痛苦的挣扎;有过他一时计划不周时想要强加给江墨的恨意。 这一切,现在都败给了此刻这般痛苦的爱恋和不舍。那是他的江墨,他的江墨此刻这样痛着,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江墨,不要怕,大夫就快来了,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魏将颤抖着轻轻覆上江墨的唇,那里还有他迷恋的呼吸。 大夫来了,魏将让出一些空间,可他的手还牢牢抓着江墨的手,他的眼睛也牢牢钉在那人的脸上,不敢懈怠。 “大夫,他怎么样?” “这位公子只是皮外上,加上心中郁结所以才会如此,待老夫开些止痛的药材,好好调理便会无碍。” 魏将听着大夫的话,放下些心来。他再也不会让江墨这样痛了,再也不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墨的伤也一天天好转起来。宫里的事,寻了个借口告假,只是依着魏将安心在这里养病。魏将也不出去,一日日地万分耐心地陪着他,好似突然回到了当初那在学堂里的日子。可是,他不再是那个江墨了。 而魏将呢?江墨不知道。 魏将总是想着法的哄江墨开心,他知道江墨现在不想谈论那天的事,也不主动说起,只是一日日陪着他。 “你总不会去,王妃不会责人来请你吗?”一日,江墨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魏将调笑着亲昵地拉住了江墨的手。 “我就问问罢了。”江墨挣开他的手。 “那女子是个精明人,她要当她的王妃就让她当去好了,一个人的王妃恐怕有趣得很。她想要帮着她那皇帝老哥监视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魏将笑着不动声色地又握住了。 “那你这处宅子呢?你让我住在这里,难道是要玩金屋藏娇的戏码吗?!”江墨忍不住心里的那份气愤,站起来要走。他已娶了王妃,他想要的是这天下,不是吗? 魏将见他急了,念着江墨身上的伤,不敢拉他,只能轻轻将他拽回石凳上,着急忙慌地蹲在江墨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江墨,我说的都是假的,我是骗你的。” 江墨愣了,骗我的?什么事骗我的?为什么骗我? “但是那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其余全是骗你的!” 江墨终于知道魏将说的是些什么了。骗他的? “因为我想你恨我,你恨我了,也许就不会……”魏将斟酌了下,“你就不会做傻事了。我跟那个女人什么也没有,你放心,我爱的是你!”魏将说到这些,怕江墨不信般地直直看进他的眼里,红了耳根却也没有移开那么情意绵绵的对望。 “可你娶了别人!”江墨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那么多的话语就要决堤而出,想不到到头来却还是说出了这句。说到底,他在意的,只是他是不是爱他,只爱他。其余的,他江墨已经不在意了。 “不!那个女人只是挂名王妃,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这魏府的另一个主人也是你——江墨。”说完这句,魏将站起来,拉着江墨的手,“你看,那个亭子里的花是你最喜欢的,旁边的桃树都是我们喜欢的,还有,寝房,我按着你的喜欢来布置的。好久好久了,就等着你来了,你看见没?你知道吗?” 怎么会没看见?怎么会不知道?还是先前心里怕只是自作多情不敢多想,如今才明白,这都是那人的拳拳心意。 “可是,魏将,你……”你真的不是因为愧疚才这样的吗?想到这种可能江墨不觉全身一冷。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愧疚,那他的爱能持续多久? “魏将,皇后的孩子不是我……” “是我!”江墨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那人说到。 “是你?” “是我。”魏将肯定地回答,“与其脏了你的手,不如我先动手。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因为愧疚才这样对你吗?”魏将走到江墨面前,将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我爱你,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我想你好好当你的太医,所以我骗你,所以我要你恨我,离开我。可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你还是你的太医,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好吗?不要拒绝我。我要的从来不是这江山,我要的是你,是我心里的江墨!”说罢一把拉过江墨,如果你要拒绝,我也不会给你拒绝的余地的! “你真疯狂!”江墨苦笑着,那人吭哧吭哧地喘息着,说着这样有余地的话,却做着这样不留余地的动作。 “是,我真疯狂,奈何我喜欢。江墨,我爱你。你还要我吗?” 这人哪里来的自信,自己会喜欢这样的他?可是,偏偏没有出息地就是喜欢! 就是喜欢啊…… “要,我还要!”江墨苦笑着伸手揽住魏将的脖子,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要?怎么能不要?我舍不得不要。“我永远要你!” 好似还没说过这样露骨的情话来,江墨只觉得脸上都快要烧将起来。原来,原来自己还没有失去他,真好!看来,上天对他也不是太差。 魏将用脸颊感受着江墨快要烧起来的温度,忍不住笑了。那么多曲曲折折过去之后,还能这样抱在一起,真好! 这剩下的休养日子里,江墨是从来没有过得高兴,时间好像一下子真的回到了过去在学堂里的日子。两个人,心意相通,形影不离。白天还好,到了夜晚,江墨觉得魏将近来是越发的有些不正经。他一定是记起了那一夜的事情,不然哪里来得这般轻车熟路?总是不经意间就覆上了江墨的腰,嘴里叫嚷着些荤话,让江墨觉得眼前这个魏将怕是被什么人替换了吧?他却总是在江墨羞赧之时,一个转身覆在江墨身上,笑着为所欲为。 第32章 在魏府的日子过得再怎么惬意,江墨还是要回到宫里当值的。相比于上一次进宫时的迟疑,这次江墨更多的是带着义无反顾的感情。魏将因着人多眼杂,皇后又刚刚失子不好过分招摇来送他,但是江墨捏着胸口那块已经相随了数年有余的玉,也觉得心里踏实。 这宫里,欠了魏将的,魏将会拿回来;他江墨欠别人的,就来生吧。 这世,给魏将。 来生,偿他们。 入了宫,江墨才从那些爱嚼舌根的医童那里知晓,皇后失子都是后宫勤妃因为嫉妒才下此狠手。江墨身为太医院执事,虽然和此事无大关联,但是到底皇嗣是在他手上没了的,皇上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还是对他存了份责备之心。江家那位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江墨父亲知道的比皇上要多,又恨又恼,这才将他逐出家门。 已经发生了的,不能当它没有存在过不是吗?就好像身上的那些伤痕,虽然明面上看是痊愈了,可是事隔这么久,不小心碰到心里还是会觉得疼,好像那些鲜血淋淋还在那里。 宫中因为皇后失子之事愁云惨雾,一时间众人皆是屏息行事,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得龙颜大怒。江墨亦是如此。逐出家门之后,那些曾经的“江公子”渐渐地被“江太医”代替,江墨没回听见,虽然知晓也许是旁人怕戳了自己的痛处,可是这样刻意的回避又何尝不是另一张委婉的提醒呢?自立门户,他不怕;可是到底还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怨不得父亲。 江府是回不去了,每到旬休,江墨就回去魏府。每次去,魏将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好似从未离开过。江墨刻意不问,魏将也就不提。 两个人比当初在学堂那时还要更加亲近些,魏将看着江墨看那些高深的医书,嚷着自己也要看。看了半晌,无奈地放下,笑着对江墨作揖,学着戏文里的小生,变着腔调,“大夫,小生服了。”尾声拖得千回百转,笑得江墨顾不得那厚厚的医书砸到有多疼,扔过去。那人接了,也不归还,只是调转开去,拿起兵书。江墨忍不住想要接着看医书的冲动,巴巴地跑上前去,央着他还来。魏将笑着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医书,只用一手搬来椅子,笑着努嘴示意。江墨带着几分不情愿却还是满心欢喜地和他坐在一处,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医书,和那人并肩而坐。 那样闲适安逸的午后,阳光洒进书房里,两人拿着各自的书,却满眼里都是彼此。 江墨享受着这样的时光,虽然他看着那些往来的官员也知道魏将必是在做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帮不了他,他也就不再问。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再久一点,却不想转眼孙贵妃又有了身孕。皇上自是高兴,宫中诸人也是如此,连带着那位刚刚失子的皇后也不得不高兴起来。唯独江墨,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恍恍惚惚间,连好不容易等来的医书都忘了看,只留它慢慢染上灰尘。 江墨想起魏将那句“除了皇后,还会有别人。”的确,还会有别人,如今,可不是?江墨受了皇命好好照料孙贵妃,算是将功赎罪。可是江墨知道,这罪,他怕是赎不了了…… 那日,被破门而入的宫人带到刑堂的时候,江墨知道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注定还是来了。 魏将这几日心里总是不踏实,近日来看着江墨渐渐恍惚,虽然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也答应了,可是魏将总觉得心里悬着。 这日魏将在魏府待着,却被魏王府的小厮告知王妃要见自己一面。那女人向来懂得进退,此番却不知所为何事。魏将想着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便回了魏王府一趟。 若是知道,这次回魏王府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他就是宁死也绝不回。 可是,他回去了。这注定成为他一生的悔恨,绵延不绝直到下世。 魏将回府,看着已经今非昔比的魏王府不禁哑然,很多事情都变了,王府不再是他的家,他的家应当是有江墨的地方,而不是这里。尽管这里有他许多的记忆,可是如今,那些都比不上和江墨在一起来的重要。 魏将依旧是不许旁人打扰去到书房。记忆里那是父亲待得最多的地方,也是他和江墨最常去的地方。如果说这整个魏王府他可以毫不可惜地不要,这书房他却还是舍不得。 魏将进书坐了一会儿,那位新来的挂名王妃就来了。魏将挥手,“我们去前厅吧。” 那王妃看着魏将,也不恼,只嗤笑了番带着妇人特有的自以为是和那么点莫名其妙的的真心。 入了前厅,坐定府里熟识的几个下人上了茶,魏将稳稳坐定等她开口。 “王爷,妾身此番得了件东西想要送给皇兄当礼物。可又怕礼物太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还请王爷帮妾身拿个主意。”一时间显出几分揣揣的神情。 魏将笑着抿了口茶,“本王也不太懂,这事交给管家就好,让他在外面寻了识货的人就可。”魏将推辞,他可不想在已经部署好一些事情的旁生枝节。 那挂名王妃这番才放下些心来,把玩着手上的玉镯,“王爷说的也是。如今这份礼怕是最适当不过的了。呵呵……”娇腻的笑声响起,魏将忍不住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王爷好不容易回府,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魏将回转身,看着面前那个自新婚开始还没来得及瞧清面貌的女子,“本王还有些事,今日就不留府了。” “呵呵……”魏将正准备往外走,却突然觉得全身乏力,像是被人抽取了筋骨,恍惚间听见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声,“只怕今日由不得王爷了。” 魏将飘飘浮浮,空气像是水一样,而他就快溺水而亡。朦胧间看见下人将自己扶进了寝房,那女子就在一旁随时吩咐些什么。魏将想要上前去阻拦,却发现自己现在像是没有依附的魂魄,根本无可奈何。 看着榻上熟悉的面容,一时间前尘往事像是一场决堤的洪水扑面而来。这世作为魏王的事,还有那些遥远却又切进皮肤的和鬼医江墨的事。魏将附在前生的自己身上,做这黄粱一梦。如今好不容易从梦里脱出来,却还是在梦里。 他隐约已经猜到这歹毒的妇人想要做些什么了,可是以他现在之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紧紧闭上眼睛,安慰着自己:魏将,这些都是前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你不能改变,只能接受。紧紧闭着眼睛,一遍遍安慰自己,却还是期待着睁开眼睛之时能够看见心底那人浅笑吟吟。 “王妃,王爷此番不昏睡上十天半月是不会醒的,王妃准备怎么办?”那随着女子出嫁而来的魏府的新管家问。 “哼,这么长的世间足够我对付那个江墨了。就是王爷将来醒来,我也不怕,这是皇兄让我做的,他一个小小王爷还能和皇上作对不成?”女子笑着转身,“管家,让你准备好的东西贮备好了没有?” 那管家急忙递上件什么,魏将看的分明,那是自己送给江墨的定情信物。 “这是顾玉斋那位老先生依着我们的图做的,说是十人里九人认不出。” 那女子摩挲着掌中那一方小小的玉佩,肆无忌惮。“若是王爷知道,我要送给皇兄的礼是江墨的命,你猜他会怎么想?呵呵,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我做的!” 魏将伸出手去想要拿回那块玉,可是却被一股力量拉扯,像是火舌一样的力量,魏将只觉得全身都快要燃烧起来,想要冲出去,想要获得哪怕一丝的清凉。 转瞬,却突然来到寒夜,萧瑟凄清的寒夜。黑暗里,只剩下打更人寂寞的身影,和,墙角那一片阴影。 魏将迟疑着上前,借着朦胧的月光,想要看清。那是,江墨! 躲在墙角畏畏缩缩的江墨,那么寂寞,好似好怕任何突如其来的一切,包括光线。月光倾洒,魏将想要上前,虽然够不到,但是至少他可以陪在江墨的身边。 可是,那个江墨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一时间魏将觉得全身像是被火红的烙铁一一烫过,江墨没有影子,江墨他……月光像是砒霜,一点点吸食者魏将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江墨低头在那,明明前一刻江墨还好好活在这世上,为什么现在已经成了这样?魏将想起之前梦中所见,定是和那女人有关! 可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就算他顾得了,又能做些什么呢?霸占了前世魏将的身体那么久,可这毕竟还是那个魏将的人生。 空荡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银铃之声。魏将知道,那是金狐族的老狐王。江墨也听加了,一瞬间抬头,魏将看着那充盈着泪水的双眸,一时间心里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逼得他只能大口大口呼吸,冷冷的空气,充塞着他的喉头,苦到心里。 “鬼魂,你为何在这里?”上位者特有的质问的语气让江墨凝视着他。 “你看得见我?”江墨颤抖着问,身影在这月光里显得越发渺小。 “如何见不得?你在这里干什么?”那狐族之主追问。 “我不知道,我……”江墨用双手环住自己,“我看不清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看不清……”喃喃道,寂寞得让人心痛,“路是,人心也是。” 那狐王看着江墨这一缕幽魂,突然间降下身子,“若我能让你看清呢?不仅能看清路,还能看清人心如何?” 江墨不信。“你能?” “我能看清你是魂魄,能看清人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看清。你愿不愿意?” “那你……那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是,我要你半颗心。如何?半颗心脏换一双看的清人心的眼睛,你可没亏啊。”那人说完,静静立在那儿等着江墨的回复。 “可我如今是魂魄,我的心你要了又有何用?” “魂魄的心也有它的好处,况且,你可不是一般的魂魄。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我的儿子可等不了这么久。” 江墨一时间有些犹豫,可这人看着不一般虽然话语有些奇怪,可是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可输的呢?他又想起江府管家那句素不相识,想起魏将那段日子和自己的形影不离,想起那些耳鬓厮磨,幕幕皆在眼前,幕幕皆是鲜血。 “成交。”江墨迟疑之后斩钉截铁。有了那双眼睛,他要去看看那人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否曾经爱过他? “慢着,我这双眼睛可以借你,但你他日用不着的时候我还是要取回的。这笔生意,你看着合算我们就成交,若不合算就罢了。我再物色其余的人。” “我用不着的时候还留着他干什么呢?还你也好,了无牵挂。”江墨嗤笑着看着那人的眼睛。 那狐族之主也笑了,意味不明,“可你给我的半颗心脏,我可还不了你了。这样,你还愿意吗?” 江墨伸手抚了抚那孩子啊胸腔里跳动的完整的心脏,转而释然,“都用不着了,还留着也是无用!” 那人笑着站在魏将的旁边,听着江墨这样的话,却对着魏将笑了,“那可不一定。” 魏将几乎要以为那人是可以看见自己的了,不然那狐族之主哪里会这样奇怪。 江墨也不把那人的话放在心上,只催促着,“那现在就开始吧!” 那人笑着擦过魏将饿身边,“有些疼,你权且忍着吧。总会有人换回来的!” 魏将看着那人走向江墨,江墨默默闭上了眼睛,魏将伸手拦住那人,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那人身体里穿过来了。他大吼着:不要!可是他无能为力,却在那一声吼后被抛出了江墨的梦境。 魏将几乎站也站不住,扶着桌子,榻上那人还是像之前那样安静的睡着。在他的胸口,跳动的是整颗的心脏,桌上那一杯茶还是之前那样温热。一切都没有变,可是魏将饿心空了。 他缺失的,不仅仅是那半颗送给玄修的心脏。 第33章 魏将以前虽也知晓些他和江墨前生的纠葛,然而此番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附在魏将的身体里,把那些前尘之事再经历一遍,再联想下曾经的那些所见,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满满的爱意和滔天的歉疚吞噬了他。梦中的那人还在熟睡,却紧皱眉头,像是在挣扎。魏将将江墨揽入怀中,轻轻喃到:“江墨,挽知,我回来了。” 纵使经历千山万水,纵使相隔百年几世,能够再回来,能够牵着你的手,就是好的。 像是最寻常的一夜,可是魏将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依稀记得昏迷之前的事,可是此刻自己还是好好地躺在这里,好像一切还未发生。一时间他也有些恍惚,到底怎么了?胸腔里已经陌生了几百年的充实感又是怎么一回事?来不及细想,魏将已经推门而入。 “江墨,我弄了些粥,你吃点吧。”那人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坐在床边,伸手拿起勺子喂到江墨唇边。 江墨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司命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墨,我说了,你可以叫我魏将。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照料你。” “照料我”江墨哂笑着下床,脚步虚浮却拒绝了魏将的好心搀扶,“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司命大人还是忙自己的去吧。” “江墨,别拒绝我。”魏将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却丝毫没有给江墨拒绝他的机会,手里端着一碗粥,那样不动声色地立在那里,江墨不接他就不走。 江墨头疼地接过来,放在桌上,不看他,“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魏将蹙眉,“你还没吃!” 江墨觉得一觉醒来所以的坏脾气都要上来了,堂堂司命大人什么时候这样磨蹭,还带着几分无无赖,倒让他想起几百年前的某人了。 可是,他心里却明白的很,眼前这人不是。 他明白的很。 “你出去吧,我会吃的。” 魏将见江墨已经快要不耐烦,只能先出去,“你先吃,明日我和你去接孩子。” 江墨伸手拿粥的动作顿了顿,孩子?去接孩子?孩子在哪里?江墨不知道魏将把那孩子放在了哪里,正要问,那人已经出去。罢了,明日也就知晓了。 江墨喝了些粥,却又觉得昏昏沉沉,但是心里总觉得异常的热乎,像是很久之前失去的珍宝失而复得一样。可是,身体上的疲乏也随之而来。他几乎想不起这样的感觉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好像那个时候,拥有着最平凡的感觉,他只是江墨,而不是鬼医。上榻,卧床,明明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可是脑子里却异常的清醒。 索性闭上眼睛冥想。恍惚间听见门开的声音。江墨想着,莫不是小贼,可惜自己什么也没有,他怕是要空手而归了。那人进了屋,轻轻走到旁边,江墨竟然一时间想要突然坐起来吓他一吓。可是,那人近了床却迟迟没有反应,立在那里,不仔细听甚至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江墨沉下气,他想要看看那人到底要怎么办。 可是却久久没有动静,末了,却听见那人一声喟叹,“江墨,那玉我只有一块,给了你,断不会再给旁人。” 一时间江墨僵在那里,像是很久之前一直纠结的思绪突然被人打开了,而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能愣在那里。等反应过来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过去的那些事,像是倾盆而下的大雨,网住了江墨。他想要问问魏将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却开不了口,只能和那人一样静静地在这夜里,静默。 魏将立在那里,久久,伸手握住了江墨放在被衾外的手,一样的接近寒凉的温度,却意外地让江墨觉得舒服、圆满。就像是很久之前遗落的身体地一部分如今又回到了自己身旁。江墨心如鼓噪,可是他不能让魏将有所察觉,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脉搏快速跳动。毕竟,他们两,离得这样近。 可再近,也隔着三百年的时光,隔着那么多的万水千山。 江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魏将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他无奈地只能假装睡着了,可不知不觉地居然真的睡着了。 早起,像很久以前的时候一样,魏将仍旧坐在那把摇椅上等着他,江墨趁他不备细细看了看,魏将的气色却并不好。 “不是说今日要去接孩子吗?” 魏将看了看他,站了起来,“嗯,我们走吧。”明明可以让玄修将孩子送来,可是那位主儿却偏偏要魏将带着江墨去接,真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而江墨,自从听见了魏将昨晚的话,他知道十有八九魏将已经知道了那些过往,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呢?那些没来记问的话难道现在要问一次?那些已经还完的债已经没有必要再提及一遍了。恨也好,爱也好,懊悔也罢,没有人能说得清,那就没有说的必要了。现在,江墨只想见到孩子,然后给他找个好人家,然后,江墨看着走在前面的魏将的身影,然后自己也可以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该忘的忘掉,该丢弃的丢掉,这样,真干净! 第34章 魏将不急不慢地在前面带路,越走江墨越觉得眼前的景色那么熟悉,像是前生来过这里一样。不,或者说,就是前生来过。 似曾相识的小亭子,满目的桃花树,还有拿出小茶楼。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好像是在用最纤细的手拉扯着江墨心里记忆的蚕丝,然后牵出大片大片鲜红的记忆。 魏将也不说太多的话,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在那里做做,然后说些话。那些话,江墨很熟悉,像是无数次听人说起过,听魏将说过。江墨终于知道魏将为什么没有明着说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现在这样,不是更委婉却也更直接吗? 可是江墨不想谈,所以他仍旧装着糊涂。他是魏王时,高高在上,前一刻还耳鬓厮磨,下一刻就能素昧平生;如今,他是司命,高高在上,又何尝不是?江墨已经不信他了。已经不相信了。 江墨避而不谈,魏将也不多话,只是点到即止。他不知道玄修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如今他这样隐晦而又直接地提醒着江墨。他不指望江墨能够直白地质问自己,只算提前让江墨有个准备。 走走停停,来到金狐族的地盘的时候,江墨惊异了。他知道魏将和金狐族向来交往不深,如今他交给魏将的孩子却如何在此地。由不得他多想,那金狐族主已经出来了。 全身白色衣裳,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让江墨没来由的觉出几分熟悉,像是相识已经百年。想当初,他和老狐王也算相识一场,如今这新狐主竟也让他觉得亲切。 也是,重回江墨胸口的那半颗心,好歹也跟了眼前这人百年有余了,哪里会不熟悉? 玄修客气了一番,就带着魏将和江墨入了狐族大厅。那孩子,正在一个宫女的怀里安静的睡着,小巧的鼻翼随着呼气吸气轻轻颤动。 狐主在上,江墨也不好接过孩子,只是看着魏将和那玄修一言一语地来往,他索性来得轻松。 “司命大人倒来得快,这才一日有余就来到我狐族,像是怕我玄修不归还孩子似的。”玄修命人上茶,自从上回魏将因为一茶误事,他已经很久未碰茶了。 “狐王说笑了,我们只是担心孩子,这才赶来,也怕给狐王添麻烦。”魏将的这句“我们”让江墨的眉头跳了跳。 “司命大人说笑了,孩子嘛,那里会添什么麻烦。只是当初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了这孩子,如今司命大人这样轻易地带走,只怕说不过去吧。” 魏将心想,果然,这玄修另有打算。 江墨看着这两人一言一语,也不知这狐王大人是如何救了这孩子。 “好,只是我得先让江墨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好了,不妨让他带孩子去后殿,我在这里陪狐王谈谈,如何?”江墨听着这样的话,也知道魏将实在故意支开自己,为何? “来人呐,带江公子去后殿,好生伺候着。”狐王说吧就有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带着江墨走向后面。只是入了屏风却只是停了脚步,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江墨虽然不解,可如今在别人地界,也只能客随主便。 “好了,狐王大人貌似忘了,我可记得那日可是给过狐王好处的。”魏将笑着淡淡说。要是以前他也许还有些底气,只是如今,修为尽失,只剩下半颗心脏,而江墨,他不愿意江墨再牵扯其中。这次若不是玄修坚持,只怕魏将会一个人悄悄带走孩子。 “哦,司命大人是指……”玄修笑着问。 “狐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是把自己的百年修为都送与你了,如今你是要翻脸不认账吗?”魏将冷冷盯着玄修,伸手端起了那盏茶,却迟迟未送入嘴中。 “可我记得,司命大人用自己的百年修为和半颗心脏换得,好像是那位江公子的半颗心脏吧。与这孩子哪里有半点关系?” “玄修”,魏将站起来,走到玄修面前,“我原以为你会因着霸占了江墨心脏三百年的事情而做这顺水人情,给你的我也实现了,如今你反悔也就罢了,还让我带着江墨来,当着他的面。你不怕把我惹急了,我再把给你的拿回来?!” 玄修笑,伸手挽过自己束发的青色发带在手中把玩,“我不怕,因为我没准备反悔。刚才只是忘了那日我们的交易罢了。我给你的丹药还好用吧?入了江墨的梦,可弄清了前尘事?” 魏将重重哼了声,“与你无关!” 江墨却在听见那句魏将用他百年修为和半颗心脏换得自己的半颗心脏之时就已经愣在那里。他颤抖着伸手摸上自己妇人胸膛,所以,现在这里是完整的一整颗心脏吗?难怪,难怪,会有这种久违了的熟悉的充实感;难怪魏将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的话;难怪来狐府他们是步行至此;难怪……难怪那晚自己竟然会忐忑不安,竟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玄修斜眼瞟了眼屏风后面,转眼又笑了,“等江公子出来你们就走吧,带着孩子。魏将,你虽为司命,可是有些事你却掌控不了,所以,任重而道远哪!”说罢,还跟个老友似的拍了拍魏将的肩膀。 魏将冷冷立在那里,看着玄修进了后殿,过了会就见江墨抱着孩子出来了。魏将迎了上去,“江墨,我们回家吧。” 江墨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孩子默默走在魏将的旁边。 第35章 这回带着孩子不方便赶路,江墨抢在魏将前面说捏了诀回了老宅。魏将看着江墨熟悉的动作,一时间感慨万千。江墨却并不知道,将孩子带回自己的寝房里,照料着,忙着弄米粥给孩子吃。魏将立在院子里看着江墨忙进忙出。或许前世要是没有自己,江墨会是个合格的太医,会是个合格的,父亲。 江墨自从在屏风后面听到了魏将和玄修的谈话,只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是,却让他这三百年来头一回觉得无法控制。他只能借口忙,他不敢去看魏将此刻的神情,哪怕一眼,他怕自己会沉陷。 江墨是魏将的劫数。 而魏将又何尝不是他江墨的劫数呢? 哪怕前生有再多的恨意,再多的困惑,今生听到那人为自己做的事,还是会动容,还是会不舍,还是会动摇。 可是逃避的了一时,日子久了总还是要面对的。特别是如今,那人这么不一般。 带回了孩子,江墨原以为魏将会和往日一般,在这宅子里待一段时间就走。谁知那人却好像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是把这当成了自己家。 江墨早起入厨房,却发现那人早已经在那里准备着早饭,连带着给孩子的米粥都准备齐全了。一日三餐那人总是在自己之前就备好了。江墨竟要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司命大人了,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厨夫。 一时间,江墨在这老宅里里除了照看孩子什么事情也没有。他总是在晚饭后带着那孩子出去散步,沾染些人气对孩子毕竟是好的,再说,这孩子他也养不了多久的。再怎么不舍,终究人鬼殊途。 江墨这样想着,不禁想到,若是送走了孩子,那人还会这样准备好一日三餐吗?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他不曾想过的,但是他不否认,他很喜欢。就好像是在圆前世的一个梦,但梦终究是梦。 向来不问世事的冥主大人来到老宅的时候,江墨正在哄着孩子睡觉,魏将正在旁边拿着碗低声问江墨还要不要吃些。江墨笑着摆摆手,却在看见冥主大人的那一刻顿了。 轻轻放下孩子,江墨起身给冥主行礼,魏将才反应过来是那位冥主大人来了。 三人入了大厅,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冷。 “魏将,你这些日子躲在这里好啊,你是不知道九重天上可找你快找疯了,大家还以为你闭关了,原想不到你竟躲在这里逍遥。” 魏将放下碗的那一刻就又变成了那个冷冷清清的司命大人,虽然现在法力尽失,可是那份气魄却还是在的。“我在这里,用不着招摇,也用不着隐瞒。我的事,改日自会去解决,还劳烦冥主大人。”言语里竟是被冥主打扰的淡淡怒气。 “哈哈”,冥主坐定,对着魏将说“我可不是故意来找你麻烦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答应带雪融回天上,如今还作数不作数?”话是对着魏将说的,可那眼睛自始至终看着的可都是江墨。 “我自会给那人一个交代,如今雪融怕是给不了他了。只能依约任他处置!”魏将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江墨只觉得心头直跳。 若不是冥主大人提起,江墨几乎要忘记雪融一事了。魏将他没拿雪融?那雪融如今在哪里? “司命,你我同侪,你为了江墨……”冥主正要说下去,魏将却突然站了起来,“冥主大人会不会管得太多?” 冥主淡淡笑了,也好,反正终究会有那个机会让他说的。“好吧,我来也就是知会你一声,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走了。”临了,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墨。 送走了冥主,魏将见江墨打理好了孩子,魏将不知该说些什么,江墨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一时间两人无话,索性各自睡去了。 魏将一觉醒来,见江墨不在家中,孩子也不在榻上,想必是出去了。便想着去一趟九重天把事情处理好,也好安心。 而江墨呢?他将已经睡醒了的孩子托在熟识的一户农家,就匆匆赶去了冥府。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冥府,如今,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为的是魏将。 进了冥府,那位不久才见过的冥主大人像是早已知悉他的到来一样坐在那里等他。也是,无所不能的冥主,什么不知道呢?只看他愿不愿意说罢了…… 出了冥府,江墨几乎有些站不稳。他从不曾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原来魏将从不曾辜负他,那些话也不是他亲口所说。到死,他魏将心里也只有他江墨一个人。 他以前总是觉得自己哭,为了魏将放弃了家训,为了魏将被父亲逐出家门,为了魏将最后惨死。可是如今他却知晓了魏将的那些挣扎,知晓了魏将的苦处。 他不知道前世的魏将在知晓自己死了之后,明知是死路还是刺杀了皇上时是什么心情?明明就是去送死,他却还是那么愚蠢的坚持,愚蠢到江墨恨不得狠狠打醒他。明明唾手可得的帝位却为了给自己报而放弃了。 一无所得,却落得遗臭万年。 当日说的,你要的从来就只有我,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他看见了魏将命书上的那“江墨”二子,刻进骨髓的思念和执着,却因为一碗孟婆汤而烟消云散。 他知道了那日之后发生的一切,魏将真傻,何苦,送上手的雪融他却不要?偏偏送出了自己的百年修行和半颗心脏?! 江墨摸着自己胸膛里那颗心,如今终于是一整颗了,可是这次更惨,一整颗的心全都丢在了一个名叫魏将的人身上。如今,更惨! 江墨站在自己宅子面前,他不敢伸手拉开门,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魏将。整整三百年了,一切好似就在昨天,但却实实在在那么遥远。 江墨忐忑着,他甚至忘了那孩子还在别人家里,他已经有些胆怯却又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魏将。 伸手,轻轻推开已经住了那么久的宅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举步来到魏将的门外,那么安静,好似无人居住。江墨推开门,却看见屋里静悄悄的,桌子上是魏将的手笔,“外出,不久将回。” 江墨几乎是立刻就知道魏将去了哪里,九重天! 他答应了别人的雪融,他没有办到! 江墨想起冥主那句:“当初魏将和清池上仙定下契约,若是未能取回雪融,只怕,魏将凶多吉少啊!”来不及细想,江墨冲出房门。 他好不容易才弄清了那些过往,好不容易和魏将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那是他前生的梦一般的日子。如今那人孤身犯险,他绝不许! 既然不能拉你出沼泽,那我们便一起沉沦吧! 第36章 江墨带着所有的忐忑不安和一时之间膨胀的勇气奔上了清池上仙的地界,怒气冲冲,入门便要清池上仙交出人来。全然不是平时鬼医江墨的作风,他冷静不下来,他不敢想象自己耽搁一刻那人可能面临的危险。 他不允许! 江墨鼓尽了一生的力气立在那里叫嚣着交出魏将来。小小的鬼医,却为了一个人在这九重天上孤身奋战。这清雅的上仙居中众仙一时间全被他一身的戾气震得不知作何反应才好。须臾,那清池上仙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江墨好似一头已经走到绝处的野兽,拼命地叫嚣着。 上仙轻轻一个弹指,江墨就动也动不了了。江墨眼里的绝望铺散开来,眼前的人不是有好生之德的上仙,而是一个魔头,打破了他所以关于想要就出魏将的奢望。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上仙走近,却在闻见江墨身上的味道的时候定住了脚。那是那人的味道。三百年了,虽然记忆里已经模糊,可是却还是记得。扑进鼻尖,像是最让人动情的香气铺散开来,清池笑了。 江墨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走进自己,扯下了自己的一根发带,青色的发带就这么被那人揣进了怀里。清池笑着问:“你来找我要魏将?” 江墨一头披散的头发被这九重天的风吹得飘扬,一时间倒好像他是上仙了。江墨闭眼点了点头。不然呢?他一个小小鬼医哪里来的勇气上这九重天? 睁开眼,江墨看见的却是从后面急急赶来的魏将,江墨一时间竟然有种想要冲进他怀里的冲动。还好,此刻自己动不了。不然…… 魏将冲出来,那上仙笑着说:“愿赌服输,徒儿你好好安抚下这冲动的小鬼医吧,完了尽快带他离开,这里不是他能久待的!”说吧,带着几分惆怅的笑离开了。 那人离开后江墨才觉得自己能动了,却在能动的那一刻被魏将紧紧抱在了怀里。这下,又不能动了。 江墨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怀抱给予的温暖,魏将离开些距离,笑着将他的头发拢了拢,施法,两人离开了那处。等江墨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入目的却是老宅的景色。 “江墨,你上天是因为担心我吗?”魏将颤抖着将江墨又搂紧了些。 江墨在这怀抱里汲取着这熟悉的味道,“可我上了天才知道自己多渺小,我救不了你。” 魏将听着江墨近乎自责的语气,轻笑着,“我不需要你救,你只需要站在我背后就好了。这样我就什么都可以了。” 江墨听着这已经久违了几百年的话语,心里满满都是不舍化不开的温情。“可你如今修为尽毁,若是那位上仙再来找你要雪融,只怕……” 魏将笑着拉开距离,却还是紧紧拉着江墨的手,“当初打赌,我输了。我愿赌服输,做了他徒弟也没什么不好。他不会来凡间的,放心吧!” “徒弟?可冥主大人说你此番是凶多吉少……” 魏将:“……”,转而尴尬地笑了笑,“凶多吉少是做那清池的徒弟,那人是冥主的师兄,这下我就成了冥主的师侄了,可不是凶多吉少吗?” 江墨这才知道自己是被那位向来冷清冷面的冥主大人败了一道。可是,换来这样的结果也好,不是吗? 魏将心里对那位向来看不惯的冥主大人终于有了些好感,正准备说些是么,却突然想起,“啊,孩子还在外面!” 魏将执起他的手,随手取下自己的发带帮江墨把头发束了起来,又细细打理了番,笑着说:“我们去接他回家!”江墨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他也有了家。 而今,魏将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再不是以前那样一前一后,魏将紧紧执着江墨的手,走出了老宅子。 江墨再没想起当初他说的那些等完结之后就投胎转世重新开始甚至是灰飞烟灭的打算。因为此刻的他,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那么多年的寂寞,那么多年心底的执着与坚守,终于等来了自己所爱的那个人,那么一切也许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关于三个人的生活…… 再多的痴缠与折磨,如果能够换来你我的最终相守,再苦,也是值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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