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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爱瘾爱 下——by咬尾巴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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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大闹风情

 “为什么要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这么近距离得接近自己?”尚佳轩坐到床上,正在台灯下看书的白皑萧显然在等他问话好久了。 “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白皑萧放下书,双臂勾住尚佳轩的脖子:“怎么,吃醋了?” “吃醋?要吃也是你吃好不好,好歹在遇上你之前我还是直的。”尚佳轩就势搂住白皑萧赤裸的腰身:“你呢……还没对女人硬过吧?” 白皑萧脸一红,直接被对方扑到在枕头上。 “等等——你会不是要……家里还有人呢!”白皑萧急忙制止了尚佳轩正在解衣扣的手。 “那又怎样,想当保镖连这点场面都hold不住也太逊了吧。”尚佳轩将衬衫一扔,健硕的上身直接压了上去。 白皑萧挣扎两下,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沉浸在陶醉的亲吻里。尚佳轩的手指慢慢爬过那白皙柔滑肌肤的细节,白皑萧的身上伤疤很多,长年累月却蜕变成了敏感地带。 “已经,可以了么?”尚佳轩将指尖的湿润轻轻摩擦着对方的身体,温热的感觉在敏感的肌肤上绕着圈。白皑萧点点头:“恩。” 尚佳轩抱着他,将嘴唇埋在他的肩线里,轻轻含着他的锁骨然后长驱直入。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就是很好奇男人和男人到底要怎样做?”沈梨若坐在窗台上,晚风透过窗子吹起她紫色的半透睡衣。“很传统的姿势……好像没什么花样嘛!”她吐出一片瓜子壳,双脚荡在外面,窈窕的身段扭曲得十分性感。 “沈梨若!今天我不灭了你我跟你姓!”尚佳轩一身冷汗,瞬间就吓得软绵绵。他一把扯过被子把两人裹成一团。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白皑萧恨得咬牙切齿:“给我滚出去!” “动什么气啊,我只是在勘测地形顺便想过来证明一下你的房间实在很不安全——尤其是你们两个这么忘情得把潜在危险置身事外。”沈梨若跳进房间:“打个比方,如果我持狙击枪,只要瞄准尚佳轩的右侧肺叶,就可以顺利地穿过他那健硕的胸肌直接打入你的心脏。一箭双雕,一尸两命。不过对于你们两个来说,这样抱在一起死也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一尸两命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尚佳轩一张黝黑的脸涨得红彤彤的,他弯下手臂要去捡地上的内裤,却别沈梨若一脚踩住。 “你!” “姑奶奶我还没说完呢,”沈梨若扑哧一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白皑萧最讨厌被人威胁,特别是赤裸着身子被困在床上简直是窘态万分。 “你们两个平时都是你在下面么?还是说偶尔会换一下?”沈梨若送进嘴里一颗瓜子。 白皑萧一反手从枕头下拽出手枪直指沈梨若:“三个数,你立刻给我消失。一,二——” “好了好了!我认输——”沈梨若手中瓜子散落一地,双手举到脑后:“不过开个玩笑嘛,枪都掏出来了真无趣。” “枪不离身,还是你今天刚刚教导我的——”白皑萧冷笑道。 “但我有没有教导过你……高手过招动不动就拔枪可是会让你自己距离危险最近哦!”沈梨若邪魅一笑,只见她竟从头上拔下一枚飞镖,瞬间脱手而出! 等白皑萧看清楚那卡在扣机上的障碍物不过是一枚最普通的发卡之时,浑身上下桑拿一般冒汗。 “别试了,你拉不动的。”沈梨若笑盈盈得走到他面前:“强行扣扳机的话枪管会爆炸哦~” “姐姐,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尚佳轩弯着腰试图去拽内裤,却被沈梨若的细高跟毫不客气得踩了一脚。 “你们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老子就不信你这个邪!”尚佳轩一掀被子赤裸裸得跳到沈梨若面前:“让你看个够!” 沈梨若眨了眨眼睛,竟噗嗤一声掩着嘴笑出声来。 任由那个男人如果被女人盯着自己的下体盯到笑场,就算发出天涯追杀令也势必要干翻她。尚佳轩恨得咬牙切齿,抓起沙发上的浴巾往腰上一围,追着沈梨若的脚步冲出去。 白皑萧被闹得性欲和睡意全无,身心俱疲得躺在床上大口喘气。只听得楼下乒乒乓乓大打出手的声音不绝于耳:“你们两个!弄坏了家具都给我赔!” 尚佳轩站在三楼的阳台外,一手扶着腰间的浴巾,另一手径自从沈梨若的掌心里取瓜子:“梨若姐,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想你了不行么……”沈梨若眯着眼睛手扶栏杆:“这里说话他听不见吧?” “听不见,说不定已经睡了。”尚佳轩转过头来盯着沈梨若脸上的伤疤:“这伤疤去不掉了么?” “还是留着好,至少我还知道该找谁来清这笔账。”沈梨若眼里的寒冰直逼夜色般冷峻。 “郑叔会派你来倒是出乎我的意外。”尚佳轩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让我来保护小萧。” “那是因为你职业道德太差……”沈梨若哼道:“才几天的功夫就跟当事人上床。” “我是真心的!”尚佳轩激动道。 “你对我就不是真心的么?”沈梨若转过脸,似笑非笑得望着尚佳轩尴尬的眼神。 “我……那时我又不懂事,再说是你勾引我的好不好!”尚佳轩往后躲了两步,沈梨若顶起膝盖直接把他踹蹲地:“你还真一点旧情不念哦。” “唔……”尚佳轩一脸扭曲痛苦的表情爬满五官,“梨若姐,你就放过我吧。再这么折腾我真的要去郑叔那投诉你了!”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郑先生为什么要我来么?”沈梨若解开头发,半湿润的发丝飘散在徐徐夜风中。她一手轻轻抚上脸颊的伤疤,眼里的仇恨仿佛被火烧到极致。 “他这一步走得很险,看来是下了决心要跟海拓南掐到底了。”尚佳轩停顿了一下,点点头道:“说起来,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海拓南激起不杀不休的冲动,那也就只有梨若姐你了。” “阿亮死了。”沈梨若说。“郑先生怀疑海拓南有阴谋。” “郑叔离开龙行社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放不下?”尚佳轩皱着眉头道。 “他哪里是放不下龙行社,他是放不下白皑萧。”沈梨若笑道,抬眼看到尚佳轩一脸郁闷,急忙掩口道:“呵呵,我随便说说的。郑先生对小男孩可不感兴趣,你以为你当是宝贝的东西就人人垂涎啊。” 尚佳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假装咳嗽两声:“现在阿亮死了,那郑叔的身边——” “邢青。”沈梨若道:“其实郑先生先让我选择的,我决定来这里,呵呵。” “梨若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尚佳轩拳头攥得紧紧的。 “知道,我们两个,早晚要做一个了断。”沈梨若低头摆弄着瓜子:“如今我出现得这么高调,说不定他已经在隔壁架起狙击枪盯着我了。” “只是郑叔不担心你的出现会给小萧引火烧身么。海拓南若要对付你,小萧不会一起遭殃?”尚佳轩想了想:“不过说真的,能让海拓南吃那么大亏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哦。” “海拓南若要单纯对白皑萧出手,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沈梨若双手枕着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那他派你来的目的除了保护小萧以外,就没有要故意激怒海拓南的意思?” “激不激怒又能怎样?海拓南要是那么容易被激怒还是海拓南么……可惜现在讲求的是人脉和人情债。滑刀阿南和飞凤小若的时代……早该过去了。”沈梨若轻轻叹道:“我这一辈子,为了报答郑先生的恩情,为了了却海拓南的仇怨,也为了小萧——或者说,为了那颗原属于我弟弟的心脏……我早晚得搭进去这条命。想开了也就没什么恐惧的了。” “梨若姐,别想得那么悲观。我……也会保护你和小萧的。”尚佳轩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不得不承认,再强悍的女人一旦脆弱起来都让人心疼。 “算了吧,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沈梨若眨了眨眼:“郑先生对我说,你跟小萧都不可以有事。而我的选择也没有高尚无畏到神圣的地步——保护小萧,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弟弟的心脏再停一次;而保护你,则源于我不想听到我弟弟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小萧会为我心碎么?”尚佳轩自嘲道:“我只求他能有一滴眼泪是给我的就好——” “看不出你在爱里更卑微呢。”沈梨若幽幽道:“放心,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爱别人的,也很容易在爱里成就畸形的占有和付出。你,我,郑唐衣,海拓南,甚至白皑萧……说穿了都是一种人罢了。” 白皑萧靠在阳台外的门后,默默地来又默默得离开。 第五十二章:高架堵截 “萧哥,出事了——”陈豪一早就等在白皑萧门口,一连按了好几次喇叭才把他轰出来。 “是不是龙爷——”白皑萧一手扶着领带,另一手扭着腕表上的时弦。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啊!”陈豪本来几乎眯成缝的眼睛竟然露出了圆圆的瞳孔:“找到……找到尸体,不。是尸块了。” “这都多少日子了,还能找到尸块?这么热的天不是应该早就腐烂掉了么?”白皑萧皱着眉头道。 “唉……要说遇害,那是早就遇害了,只是尸体被人特意冷冻过。今天一早不知犯了什么邪,尽数被丢在国道上。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我们的弟兄刚刚得到点消息。”陈豪咽了口唾沫道:“另外,墨龙堂的一个分点的十个人离奇失去联系已经超过两天了。” “两者之间有关系么?”白皑萧揉了揉太阳穴,一大早起来就有如此多棘手的待处理事项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那个分点的人清一色都是龙爷入狱前招揽的,对他忠心耿耿。与我们的人虽然同归墨龙堂,但关系复杂,心有嫌隙。”陈豪道:“依我看——” “凶多吉少了吧。”白皑萧拉开车门:“走,先带我去认一下尸。” “等等!”陈豪摇头摆手:“认什么尸啊,都砍成一块块的了,早就DNA比对出来了。现在龙爷手下有一批人正在警察局录口供,咱们过去不是自找麻烦么?” “我就是要去会会他们,”白皑萧拉开车门:“不搞定这些人,我们是无法顺利掌控墨龙堂的。他们人多又怎样,我倒不信有谁还敢在警察局发难。”白皑萧说话之间,沈梨若忽然冲出门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车子里。 “这……萧哥!你跟她——”陈豪见状百思不得其解,既不知道该跟沈梨若打声招呼还是该把她轰下车。 “她叫沈梨若,从今天起担任我的私人保镖。梨若——叫豪哥。”白皑萧冲沈梨若道。 “豪哥,多关照!”沈梨若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仔细得修补着自己的妆容:“昨天一场误会,对不起啦。” “那……她算是加入龙行社还是——”陈豪有此一问也在情理之中,龙行社新进人员是要经过从分社到中堂再到第二阶层,一层层严格审核下来的。 “她跟社里没有关系,属于我私人范围。”白皑萧不多说,陈豪纵然疑虑却也不多问。三年来,两人的关系向来建立在互相理解与信任的基础上,同打拼共进退。但惟独私生活,各不相问。这也就是为什么白皑萧跟尚佳轩来往如此频繁,却没有因尚佳轩警察的身份而招来陈豪的质疑;同样的,陈豪游戏花间,偏爱美色。但最后却娶了相貌平凡又大他两岁的农村打工女做老婆,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行为也是白皑萧不愿多插嘴的。 白皑萧已然做好了面临冲突的准备,只是着实没想到在去往警察局的路上就被不怀好意的车队拦在了半路。 “萧哥,你先留在车里,我下去看看——”面对着七八辆黑漆漆的小轿车横七竖八得停在高架桥上,陈豪心知来者不善。虽然早高峰刚刚过去,但这座高架桥仍旧是众多车子的必经捷径。这帮车队光明正大得塞住关口,想必来头不小。 “不,我去——你尽快通知我们堂下的三个分社,全面戒备防止被突袭。”白皑萧回头对沈梨若道:“喂,如果面前的这七辆车里,分别从左右两翼伸出一挺机关枪。你有多少把握能救我性命?” “哼,百分之一百——”沈梨若漫不经心得玩弄着手机:“别逗了,这样的架势堵在高速公路上不过就是震慑你一下下罢了。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开枪。” “我说万一呢?”白皑萧道。 “没有万一,而且我可以拍着我C罩杯的胸脯发誓——”沈梨若将手机收起来,低头紧了一下高跟鞋的带子:“他们的谈判不会超过十分钟。因为你可以想象一下,现在你身后的堵塞车辆已经近乎抓狂得按喇叭。要不了多久,交通疏通大队的车可就要上来了。” 白皑萧诡秘一笑,点点头推开车门。 “白皑萧!”黑压压的车前七零八落得站了三十人左右,为首的一个黑须宽面,大腹便便。冲着白皑萧便怒叫一声:“龙爷的事,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们兄弟一个交代!” 白皑萧扶了扶眼镜,轻易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墨龙堂现任副堂主熊罴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白皑萧能叫出名字的重量级人物,分别是水龙堂的堂主虎爷和副堂主任杰。 陈豪此时也推门下车,站在白皑萧身旁小声道:“水龙堂的人也来了?我一直担心他们会跟瞅准时机和稀泥。只是没想到这才半天的时间就把子弹打到我们内部来了……” 白皑萧似乎并不意外看到熊罴王,他本是墨龙堂的元老,在自己与陈豪成事之前几乎人人都默认了他为毒耳阿龙的接班人。如今所有的空头支票无法兑现,龙爷却莫名得撒手归西。要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来屈居这两个后来居上的年轻人之下。 “熊哥,有什么指教可以随小弟到中堂里慢慢谈,这样高调得堵在高架上实在是不利于社会稳定秩序啊。”白皑萧被身后得汽车鸣笛吵得耳朵发烫,面对着兴师问罪的熊罴王他只想速战速决。 “你少废话,看不出你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熊罴王恶狠狠道:“连龙爷你都敢动!” 打人之前先扣帽子,白皑萧太熟悉这样的伎俩了。龙爷死得蹊跷,表面看来受益最大的应该就是白皑萧和陈豪了。而更难以令人信服的是,在龙爷失踪的这段日子里确有信笔信函上报第二阶层的领头人,指明由白皑萧为主,陈豪辅助共同执管。现在确认龙爷早就死了,那这封确认书的真伪也就不攻自破。白皑萧明白,现在自己是站在风口浪尖,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一出先杀人再伪造夺权的阴谋。 但他依旧冷静地直视这所有不利状态,正色道:“熊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有证据证明我谋害了龙爷,那我白皑萧心甘情愿帮规处置。你若为了自己私欲无事生非,扰乱墨龙堂的秩序与人心——我念你是前辈叫你一声熊哥,但你别忘了,我现在才是墨龙堂的代理当家……在第二阶级大当家或社长直接宣布免我职权之前,我有权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皑萧的话简短激昂,掷地有声。不但熊罴王一时间哑口无言,琢磨着落井下石分一杯羹的水龙堂两位也不得不后退示弱。 “熊哥,虎爷——我资质虽浅,但既然混于龙行社一天,其基本规矩还是熟记于心的。”白皑萧伸手向后指了指这几分钟已被堵塞成胶着长龙的车队:“近年来,龙行社以自给自足为根本经营理念。扰民劳财这类事,做的越来越少。这是黑道能够存活在阳光以外的阴影下必然的未来趋势——你们觉得,我们再这样僵持下去,会不会被请回警察局喝茶呢?” “你别以为就这样算了!”熊罴王无话可说却又不甘心逼退:“龙爷尸骨未寒,墨龙堂还没有涣散到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我还是那句话,未得到上层进一步调配指令之前,我白皑萧代理墨龙堂堂主一职。明天一早,我会召开堂会给所有的弟兄一个说法。届时,熊哥可不要缺席。”白皑萧说完便拉开车门,同时给了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沈梨若一个腹黑的眼神。 沈梨若会意一笑,右手腕猛一上扬。还没等一干人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抛给他们的到底是不是飞吻,只见一把如同指甲钳般细小的刀片嵌在头一辆车的挡风雨刷上面。 “飞凤小若……”虎爷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三个人面面相觑。 第五十三章:社长现身 墨龙堂的总部设立在老城区赌场街的地下一层。那里原是八十年代的一家歌舞厅,后来经过一场大火而破产。本来被人说是风水不正荒废已久,但后来整修上层建筑的时候,据说有工人在这挖出一坛龙尾盘形的陶瓷罐子。资深风水师说这是邪火压不住地龙,必然有大富大贵。 关二爷和讨头彩,是黑道历久不衰的两大崇尚。因此这块地皮刚刚炒起来就被毒耳阿龙高价接盘。但白皑萧向来认为这种无稽之谈是毫无根据的——纵然墨龙堂近三年绩效翻番,龙爷却赔上了一条命。所以福祸相倚不过尔尔。 白皑萧并同陈豪进入会场的时候,熙熙攘攘的议论顿时压静下来。除了个别几个在外地公事的小弟,中堂下属的三个分社成员几乎全部出席。 总部正厅装潢既古典又压抑,但与今天的气氛正和。四四方方的格局,两只梁柱穿过中轴左右两侧。一面柱子上用黑色的墨迹挥毫而成挽联:三生有幸两肋插刀一心为公悲天悯地;另一面柱子上则是:六面神通五指成拳四方通达翻海腾江。正中央的匾额也被一副字体铿锵的横批所替代——沉冤待雪。 本来放置在正面的关公像换上了毒耳阿龙灰白的遗像,花圈挽联铺天盖地。供台上的牌位纂刻着龙行墨堂林公予龙之灵位,香火缭绕,贡品丰繁,不在话下。 白皑萧站在灵台前,扫视全场,身后的墨龙椅上灰尘迭起。这几个月来,纵然他代理堂主处置一切事物,但僭越之举是断断不能有的。因而这把象征着中堂内最高权力的交椅一直无人问津。 陈豪站在白皑萧的左侧,沈梨若站在他的右侧。 “萧哥!今天叫大家来,不会是仅仅给龙爷设个灵堂这么简单的事吧。” 熊罴王直视着白皑萧的目光,率先开口。 “熊哥,逝者为大。”白皑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举起手中已点燃的香示下,同陈豪沈梨若两人即刻转身向灵位深鞠躬。全场亦是跟随着他们的节奏,集体三鞠躬。 不得不承认,白皑萧在气场上再胜熊罴王一筹,整个灵堂的气氛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了。 陈豪用案台上的铜质酒壶沏了三盅酒,用一个托盘呈上,端在白皑萧的面前。 “各位,”白皑萧负手而立,纵观全场:“我白某人入墨龙堂三年来,全凭龙爷栽培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今日,借龙爷英灵尚在之际,沉冤未雪之时。这第一杯酒,愿龙爷在天有灵保佑我等早日找到真凶——”白皑萧洒酒入地砸下酒杯。全场先是鸦雀无声,而后只听得琼浆霹雳冷炸响,纷纷摔酒入土以悼明志。 白皑萧再端第二杯酒:“这第二杯,敬在场的各位弟兄。我白某人资历尚浅,承蒙各位的厚爱与支撑窃据此位,一不敢辜负龙爷信任,二不敢有违弟兄们的期待。在座各位很多都是我的前辈,无论何时何地,何种逆境顺境,愿秉一颗赤诚之心集众力所向,共同开拓属于我们的大好前景。”白皑萧先干为敬,场下众人亦端起酒杯,一同饮尽。 “这第三杯酒,我敬所有亦敌亦友甚至是敌非友的对手们——”白皑萧举杯,“所有人都知道,墨龙堂闯出来的天地不是被鲜花和掌声夹道欢迎铺就的。没有敌人就没有动力,没有绝境就没有反击。出来混就像嚼玻璃,慢慢的就会喜欢上自己鲜血的味道。那些活着的,我敬他们是豪杰,能把我们逼迫至此并全身而退的敌人,值得我们重视和欣赏;那些死去的,我敬他们死不瞑目,来世——再与我们墨龙堂为敌!”白皑萧端着酒杯一动不动,不饮不弃。场下欢呼声震耳欲聋,甚至有人高呼要他坐下那把墨龙椅。 熊罴王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白皑萧单凭几句话就将本来摇摆不定的人群统统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他不得不使出之前的杀招。 “萧哥!龙爷尸骨未寒,你作为墨龙堂现任最高执权人就不给大家个明确的说法么?” 熊罴王站起身来,众人顿时噤声。此时此刻,敢于挑战白皑萧权力的人非他莫属。 “龙爷的事,我必然会彻查清楚——在此之前我也绝不会染指墨龙椅。”白皑萧掏出一张信笺,“至于明确的说法,我相信大家认得龙爷的亲笔信笺——这封任命书,是在他遇刺后了两个星期寄送给我的。上面不仅有他的亲笔签名,更有他亲自保管的墨龙堂专属印章。为了明示我所言非虚,再次特请众位堂内弟兄传阅证明。”白皑萧将该信件交给陈豪,由他捧着下地交付传阅。 熊罴王自然是第一个抢上前去观摩的人,他一双眼睛死死地抠着信纸,好像用意念就能找出一两个破绽一般。 “哈哈哈,白皑萧——你实在太不小心了吧。”熊罴王端着信纸三分钟有余,忽然得意大笑。 饶是自信坦荡如白皑萧也不明白他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有话直说,也好叫弟兄们心服口服。”白皑萧正色道。 “你说是龙爷亲手签的字盖得章,要知道字体可以伪造,印章亦是可以假冒。”熊罴王得意洋洋得扯着信纸跳上前台:“刚刚大家也都看到了,这枚墨龙印章上的龙身,平白无故得多出一对犄角——你们大家都低头看看自己的社证上,到底有角没角?” 社证相当于每个人的身份证,从审核加入龙行社后都会登记备案,由所在中堂收集信息发放社证。 一时间,下面乱成一锅粥,人们纷纷表示白皑萧的信笺上所谓的墨龙印章的确与社证上的不一样。 “白皑萧,你是花两块钱在市场找大师傅刻得吧?”熊罴王戏谑道:“用的是胡萝卜还是白萝卜?” 白皑萧望了望陈豪,见他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前所未有的危机袭来,初期接到认命信笺,虽然有所怀疑龙爷的意图但的确疏忽了印章的真伪核查。同样的尺寸色泽与图案,单单多了龙头上的一对犄角——伪造印章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面对之前所有的支持一瞬间质疑倒戈了一半,白皑萧故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到无以言表,脑中却急速得翻转着对策。 忽然之间,隐身在众人群里的一位老者狠狠咳嗽了一声:“诸位,先别喧哗,听我说一句。” 白皑萧一瞧,原来是文叔。 文叔是龙行社的元老级人物,年轻时被人砍瘸了了一条腿后也无法再建功立业,于是作为参谋一直默默隐身在墨龙堂里某个闲散差职。这些年,没有太多建树也无欲无求。但在一个为老是尊的等级环境里,文叔说话,小辈们还是会提着耳朵听几句的。 “这枚印章,不是墨龙堂的本堂印章,但也不是伪造的。”文叔清了清喉咙:“龙行社下立六中堂,名龙实蛟——而蛟远远不敌龙之尊贵,所以可以在印章上勾画带着犄角的龙身的——向来只有龙行社主印章以及六堂主印章。代表本堂一切事务命令的本堂印章由堂主保管,仅限于对下行效。而七堂主印章连通社主印章统统只由社长一人及其近身团队阶层才有可能接触到。通常只由在社长越级管理下达命令的时候才会使用,机会少之又少,以至于近年来很多弟兄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这枚信笺上的印章,带着犄角的墨龙,并不是伪造大意——而是一枚由社长亲自下印的墨龙堂主印章。” 文叔的话语出惊人,这不仅证明了白皑萧的清白更表明了这封信件的来历愈加不普通——龙爷死了,下达认命白皑萧的信笺却是从神秘的社长手里传出来的。整个灵堂之上,由窃窃私语已然转化成了议论纷纷。白皑萧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以何言面对如此蹊跷的状况,直到堂外大门被突然打开。三个身着黑色风衣的不速之客出现在白皑萧的正对面。 “文叔果然是元老,见多识广——不错,正是我下令认命白皑萧为墨龙堂代理堂主,其他人——还有意见么?” “海——社长!”文叔僵尸一般立起身子,恭恭敬敬得鞠躬。 第五十四章:任命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最神秘的的龙行社社长么?白皑萧的大脑充血,余光扫过身旁的沈梨若,他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分明看到女子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震撼。 白皑萧曾无数次幻想这个人人口中来无影去无踪,却能把整个龙行社掌握在十指之间的社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今见庐山真面目,他震惊于对方的年轻与英俊。 社长海拓南不过三十年纪,颀长雄伟的身姿撑起宽大的黑色风衣,整个人仿佛从影视作品中走出来。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已不消任何言语就能传递出恐惧的信息——他是个无法被忽视的角色。 他有一张与身份不甚相称的精致脸庞,与其形容为英俊,白皑萧更觉得那是一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媚。白胜季雪的皮肤下隐遁着一股病态的色泽,灰蓝的眼眸中却又暗藏着强韧的精神活力。他的发型清爽整洁,刘海全部上梳露出棱角分明的前额。眉峰浓墨,眼角犀利。唇极薄,下巴的弧度完美无缺。 从在场纵多的好奇眼神里,白皑萧相信这里的一大部分人都同自己一样第一次见到社长。也同自己一样讶异于社长会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白皑萧是么?久闻白面黑枭的大名在龙行社内外风生水起——”海拓南站定在白皑萧的身前,只盯他一瞬,却让白皑萧有一种刀子扎入心的慌张之感。他强行保持着镇定,却着实能感受到身后的沈梨若蠢蠢欲动的颤抖。 “您就是龙行社的社长?”白皑萧不卑不亢得问。 “敝人海拓南,正是龙行社现任社长。”海拓南伸出一只手,与白皑萧礼节相握的同时,凌厉的眼神扫过他身后的沈梨若。白皑萧如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分明感受到海拓南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杀气。 “非常有幸能见到您。”白皑萧微笑点头。 海拓南一挥手,身后的黑衣男子会意。他回身上前,单手拖过白皑萧身后的墨龙椅——呼得一扯风衣,将黑色的衣料横铺在满是灰尘的座椅上。 那男子身高约有一米九,扯掉风衣后的赤膊令人惊叹不已。他上身雪练似的白肉从前往后纹着满满的七条巨龙,盘旋在他健硕的肌肉之上。突突直跳,仿佛即刻跃起腾空。 他盯着白皑萧的眼睛,单手一挥做出一个请上座的姿势。 “从今天起,原墨龙堂代理堂主白皑萧,晋升为墨龙堂第三任堂主!”海拓南单手在白皑萧的肩膀上用力一压,将他生生逼按在交椅上:“鉴于其年轻新胜,特设立左右二副堂主辅佐。分别由陈豪,沈梨若担任。原副堂主王熊,为一己利益,蓄意破坏堂中和睦。诬陷上级,罪记一等。自此刻剥夺副堂主之职,贬为墨龙堂第一分社副组长。原第一分社副组长袁野,于原墨龙堂堂主林予龙被刺事件中亡故,家属抚恤由堂中后勤人员负责核算发放——此次决议,由龙行社最高负责人非书面公示传达,即刻——生效!” 台下掌声欢呼雷动,除了熊罴王板着一张便秘样的面孔,悄悄隐在人群中。 “诸位,尚有异议么?”海拓南朗声道。 “我有!”尖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包括白皑萧在内,所有诧异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那个纤细却坚定的声音来源。 站在白皑萧身后的沈梨若,微微颤抖着嘴唇,一双杏眼若灌上千年寒冰。她面对着海拓南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怯:“海拓南先生,我只是白皑萧的私人保镖,并非龙行社成员——因此,不接受您的单方面任命。” 海拓南微笑着回视沈梨若充满着决绝的眼神:“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考虑清楚。” 整个场面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甚至连白皑萧都以为海拓南会在当场开杀戒,因为从那近似于神话般的传闻里,海拓南是个不能被忤逆和反抗的存在。他告诉自己不得不做出最逆天的准备,虽然沈梨若名义上是自己的保镖,但他多年来行事的原则,是绝不可能容许任何人在自己的眼皮下肆意动他的人。 海拓南没等沈梨若回答,追加了一句更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劝你还是考虑下我的建议,留在龙行社可以距离我更近一些。想要杀我不就更容易了些么?”最后半句话,他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却有着惊悚的穿透力。 白皑萧回到了位于市区西南闹市区的一座高层公寓,尚佳轩今晚有任务要执勤所以就在桌上留了些饭菜附带一张肉麻兮兮的纸条。 沈梨若心事重重,一改之前嘻哈无度的整蛊做派,从墨龙堂回来后便一言不发。 此时夕阳散尽,夜风微凉。她独自站在阳台外磨着一把锋利的短匕首,眼神深远。 “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吗?”白皑萧拽过来一个折叠椅,惬意得坐在她身边点了一支烟。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阳台这种地方不能久留。”沈梨若把匕首插进窗台的缝隙里:“你这摇头晃脑的呆萌表情,就好像在对对面的狙击手说——comeon,shootme!” “你现在是墨龙堂的副堂主,不要乱了等级辈分——”白皑萧吐出一口烟圈:“这么对我说话不怕我堂规伺候么?” “我倒要听听你们的堂规够不够姑奶奶喝一壶的。”沈梨若轻蔑一笑,一把匕首在她手中玩转得活灵活现。 “像你这种货色,先杀后奸先奸后杀,或者边杀边奸——你选一样吧。” “刚上台就摆架子,死得会很快的。另外——我倒不信你能QJ了我哦!”沈梨若伏在白皑萧肩膀上,在他耳边吐出一口幽幽的呼吸。“你这辈子,也就只有乖乖躺下被人压的命了,哈哈。” 沈梨若笑容得意,望着白皑萧涨红的脸色,恨不得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一把。可是她下一秒伸手,却是祭出了掌中的短匕首! 呛啷一声炸响,白皑萧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见那匕首如同被巨大的磁场弹开,一路冲进阳台角落。 第五十五章:双环狙击 “进来!”沈梨若单手拉住白皑萧的衣领。一个侧手背,硬是把他从椅子上拉回室内。 “刚才是怎么回事?”白皑萧被她按在房间墙壁蜷坐在地,只听得外面两声噗噗的动静。这声音让他再熟悉不过,就像是消音器处理过的狙击枪响。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沈梨若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靠紧白皑萧坐地。 “这枪哪来的啊……”白皑萧望着沈梨若手里的枪,一摸自己上衣口袋,空空如也。 “借用你的。”沈梨若侧过脸,微微探头伸出阳台门外。 “那我怎么办?” “你的枪法跟桌球一样烂,交给你拿枪我才是离危险最近的人——”沈梨若就地一滚,守住了门的另一边。 被这样揶揄一番,白皑萧自然不爽:“谁跟你说的!” “尚佳轩。”沈梨若吐出一块口香糖,用指尖揉搓了几下。然后从容不迫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吹箭,将口香糖残渣黏在口端。 吹箭里的弹簧锁连着口香糖被她吹出窗外,白皑萧看傻了眼:“你这是要变魔术么?” 沈梨若用口香糖粘回了遗落在阳台上的匕首,那上边弹痕清晰可得。白皑萧无法想象刚刚那戗然有力的一声,竟是沈梨若用匕首弹开的子弹! “你是怎么做到的?飞刀可以与子弹拼速度么!”白皑萧几乎忘了此时身临险境,愣在刚才那千钧一发的闪回里。 “当然不能,我是从你房间的穿衣镜看到了对面的狙击手——在他食指肌肉微动的瞬间蜷缩力度判断出手,这一招我练了十二年!”沈梨若端详着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的弹痕给了她最有效的信息:“口径12.7毫米,是巴雷特M82A1半自动狙击步枪。” “对方是谁?” “不知道——”沈梨若低头思索着,一手在自己脸颊上的伤疤处来回抚摸着。 “你在耍我么,你连对方食指弹动都能看得清楚,难道看不清枪手的相貌?”白皑萧知她有意隐瞒,心中大为不悦。 “包的跟木乃伊一样,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的。”沈梨若把头发一挽,盘桓在脑后。 “他们是冲你来的吧,”白皑萧这才意识到手里的香烟几乎要烧到根部了,赶紧吸了两口。 沈梨若不说话,在衣袖上擦拭着这般刃口已经卷曲的匕首。 “你跟海拓南到底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他派你来保护我的吧。”白皑萧继续逼问道,全然不在乎她眼里的杀气仿佛要把这锋利的匕首直接抹进自己的喉咙里。 “小萧!”尚佳轩忽然冲进门来,“你有没有怎么样?!” “佳轩?”白皑萧站起身来,惊讶得迎上去:“你不是今天夜班么?” “接到报警,恶性枪杀案——我听说就在这栋公寓,立刻就赶回来了!”尚佳轩完全当沈梨若是空气,一把抱住白皑萧,足足三十秒才把他放开。 “到底是什么情况?”白皑萧心里感动他如此惦念着自己,但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狙击总不会是巧合吧。 “死者头部中弹,从五楼跌下去。就在——这栋楼对面……”尚佳轩拉着白皑萧走到阳台,楼下停着两辆警车,还有一些轰不走的看热闹之人。 白皑萧望向正对面的公寓,看了看沈梨若,又看了看尚佳轩。 “我去洗澡。”白皑萧转身走进浴室。 “你去哪?”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尚佳轩狠狠得盯了沈梨若一眼,转身就往门外冲。 “去找郑唐衣!”尚佳轩火气正盛,全然不顾沈梨若手里的匕首已经举到半空中。 “你紧张死了,不过是个小角色……我还没开枪他就死了。”沈梨若笑道。 “可是你们答应过我,不会把小萧陷入危险境地的。”尚佳轩挥了挥拳头:“抱歉,我不能一次次得寄希望于你瞎猫碰死耗子般用匕首来挡子弹!” “白皑萧是成年人,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所有的风险就都不是可控的。”沈梨若把刀子插在沙发背上:“你以为这个杀手是谁,海拓南派来的?” “难道不是么?”尚佳轩回身反问道:“今天你们一起去了堂会吧。消失三年的海拓南突然出现,你的面子还真是够大呢。” “海拓南会派来这种三脚猫一样的狙击手么?你这两年基训都训到姥姥家了吧……都说色欲使人智商捉急,难怪郑先生根本就不相信你能保护好白皑萧。”沈梨若翘起一条白白的大腿,挑衅得瞥了他一眼。 “说不定今天这个杀手不过是来牛刀小试,看看你的实力罢了。”尚佳轩指了指窗外的狙击点,不服气得反驳道。 “那个人是邢青,真正的杀手是在六楼。连枪还没架好就被他爆了头丢下阳台。”沈梨若抱着手臂叹了口气:“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能用匕首接子弹吧?那子弹是邢青用弹弓丢过来的——我吓吓白皑萧而已。” “你还真是恶趣味唉!难怪……”尚佳轩垂下头不冷不热得嘟囔一句。 “另外,我认为这个杀手过于业余,不像是跟龙行社有关——”沈梨若把玩着刚刚被邢青丢过来的三颗弹头:“虽然现在要找有动机除掉白皑萧的人,可谓是一抓一大把。但我想——跟上回刺杀郑先生的三个杀手使用了同一批型号的子弹应该也没那么巧合吧。” 一个职业杀手通常都会拥有一种最擅长的武器,刀枪匕首或者是另类一点的铁丝钩镰之类——就算是枪也会选择称心应手的型号种类。 “现在这个死者已经被拖回局里了,只要让尚在羁押的那个被俘杀手看看是不是自己兄弟不就真相大白了么……”尚佳轩总算摸出了头绪,“没想到,事事都与他有关。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啊——” “呵,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压力啊?”沈梨若摇摆着丰满的上身凑到尚佳轩跟前:“比起老练成熟的郑先生,你是不是怕自己魅力不够,俘获不了白皑萧的心?”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讨厌。”尚佳轩拨开沈梨若,径自往卧室走。“另外郑叔提醒过,海拓南对于仇恨的理解不是宰杀这么简单。不管今天的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海拓南总归是已经盯上你了。” “无所谓,我敢来就没想过怕死。就算有一天我落在他手里被剥皮抽筋我也一定会用自己的血淹死他!”沈梨若的笑容决绝而妖媚,仿佛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八卦。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止,两人缄口不言各自回房。 第五十六章:谁是真心 这幢公寓是白皑萧刚刚购置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这是第二次过来居住。位于第五层,正中央采光最好的位置。 “佳轩,今天我见到社长了。在堂会上——他任命我为新一任墨龙堂堂主。”白皑萧用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说这话的口气就像下班了回家跟爱人陈述今天被老板表扬加薪升职一样。心不在焉卧在沙发里的尚佳轩点了点头:“哦,他没为难你就好。” 白皑萧愣愣得看着对方,他眼里的关注,神色里的信任慢慢隐去:“他是龙行社社长,而我是他新任命的墨龙堂堂主,本该合作互利的隶属关系十分明确。你为什么觉得他会要为难我?” “没有,我只是听你说龙行社的社长海拓南行踪神秘,不知水深水浅。可能我职业习惯,对这样的人物总归抱着警惕和敌意。”尚佳轩双手扶住白皑萧的腰:“只要你一切顺利就好。” “恩,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白皑萧转身放下毛巾,对着镜子将刚刚长出的胡须剃干净。“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社长叫海拓南?我不记得我有说过——” 尚佳轩的脸色就像偷东西被人抓个正着,尴尬难禁得呈现出了一股紫猪肝色。他定了定神,:“这也不奇怪吧,他的名声在黑白两道都那么响——”白皑萧并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贴上了自己赤裸的上身,咬住尚佳轩的下唇。 热乎乎得贴近让尚佳轩几乎无法招架,两人相拥着倒在柔软宽阔的大床上。白皑萧抱着他,将头部翻转一个角度,躺在了尚佳轩健硕的腹肌上。他能感受到对方紧张的心跳和一起一伏的超大肺活量。 “佳轩,你跟沈梨若本来就是认识的,我虽然近视但不是瞎子。平时那些挤眉弄眼的暗号我就不多说了,光你们手臂内侧看起来相似却不完全一样的纹身就应该表达着统一的含义。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有什么不能对我坦白直说的,但刚刚差点被杀的我应该有质询一下的权利吧。” 白皑萧仰望着头上的水晶吊灯兀自说道:“我记得不久前我曾对你说过,要我相信一个人其实并不难。但每个人就只有一次可以欺骗我的机会,这和你是不是为我着想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白皑萧从来就没有怕过任何危险,在龙行社这些年也是从一开始的走投无路慢慢发展到把它当成一种事业来经营。是福是祸,作为成年人我可以对自己负责。但我讨厌被别人当傻瓜蒙在鼓里。” “小萧……我其实。”尚佳轩一时语塞,被他枕在头下的胸腹里,心脏砰砰直跳。 “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告诉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当然,如果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先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好好组织一下语言。”白皑萧起身往外走:“另外你今天做的羊肉不太新鲜,肚子痛——” 尚佳轩躺在床中央,冷汗一身一身得往外冒。他不知道这样的欺瞒是否会让他永远失去爱人的信任,但此时此刻他倒是宁愿白皑萧歇斯底里得发作也不愿意看到他如此冷静得给自己解释的机会。白皑萧的理智让尚佳轩觉得陌生而失落,为什么他不会用像面对郑唐衣时那样的失控来对待自己一次呢? “小萧,其实我也是为了保护你不受伤害才选择欺瞒的——不行不行,”尚佳轩觉得这样子讲,简直狗血得连自己都不忍为自己的借口开脱。 “是郑唐衣他要求我——这更不行了!”对尚佳轩来讲,若可以在白皑萧面前永再也不提郑唐衣这三个字,做受他都甘愿了。 “这关系到我们父辈的恩怨,你爸爸,我爸爸还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尚佳轩蹲在地上抓着衣领,他天生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反倒是对方越是给他让步的空间越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烦躁得打开CD机,用重金属摇滚的狂潮企图洗去满脑子乌七八糟的荆棘。 最后尚佳轩一横心,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郑唐衣让他隐瞒的意义根本就不合理,白皑萧喜欢谁选择谁本来就该由他自己判断。尚佳轩觉得,若他心里真有自己,何必去在意一个过去时态都算不上的郑唐衣。若他心里从来就不是自己,就算绝口不提郑唐衣,他的心里也一刻都不会少惦念这个名字。 “小萧?!”尚佳轩推开房门往洗手间去,“还没好么?羊肉我是在超市买的,不会吃坏肚子吧……” 白皑萧没有答应,洗手间的门倒是虚掩着的。 “小萧?!”尚佳轩轻敲了两声,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沈梨若——”他往沈梨若的房间走去,以为白皑萧攻克了自己后又会去找沈梨若摊牌。只见那房门依旧虚掩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一股新鲜厚重的血腥之气,弥漫在女生香氛十足的房间里。不祥的预感渗透了尚佳轩浑身毛孔,他一个箭步冲进门,那扑鼻而来的腥气瞬间掩盖了他一切疑惑。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身上插着两把匕首。一刀在锁骨动脉上,一刀在大腿股动脉上。他相信这样的手法若非专业杀手一般人是做不到这样利落的。那人血泊呈扩散性汹涌流淌,只要短短几分钟就可以流尽身上百分之七十的血。 尚佳轩去探他的喉咙,颈动脉早已停止供血。沈梨若不在,白皑萧也不在,飘摇的落地窗大敞,银色的窗帘上飘洒着淡淡的血迹。 眼前的残局像排列组合一样在尚佳轩脑中过滤出几种情景,他们两人到底去哪里了?是被人挟持带走还是主动追击?尚佳轩掏出手机先后拨打了两人的电话,却分别从房间的两个角落里传出熟悉的手机铃声。 第五十七章:廉价的杀手群 “小萧!小萧——”尚佳轩推开大门就往外冲,这一推才发现大门是虚开着的。他奔到电梯口,只见一个新鲜的血手印直接按在地下一层B座的按钮上。 地下一层是车库,尚佳轩赶到的时候场面还算不那么失控。 白皑萧抱着肩依靠在一根柱子上,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沈梨若气喘吁吁得站在场中央,面前倒着七八个人,有的还在挣扎呻吟,有的已然躺在血泊中生死未明。 沈梨若直起身子来,冲着阴影里的黑衣男子大吼一声:“你他妈到底带了多少人来!都给姑奶奶一起上——” “梨若……脾气还是这么坏么,一把年纪了也嫁不出去还是颇有道理吧。”黑衣人击了三下掌,十二个打手从天而降。 “小萧你没事吧!”尚佳轩上下打量了白皑萧一番,看他一切完好才松了一口气。“屋里躺个死人,你又莫名其妙失踪,吓死我了!” “紧张什么?你没看出来我是换了鞋子才出门的么。梨若跟我们社长的恩怨看来不浅啊。”白皑萧努努嘴,一幅看戏般的淡定表情。 “哎……梨若的脸就是被海拓南毁的。”尚佳轩把白皑萧拉近了自己一些。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白皑萧哼了一声:“回去再找你算账。”他推开尚佳轩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径自往沈梨若的方向走过去。 “小萧你别过去!”尚佳轩一把没拉住他,只得跟着他的脚步介入到前面剑拔弩张的阵势里。 “海先生——”白皑萧挡在沈梨若面前,此时的沈梨若虽然未挂伤痕,但想来经过轮番鏖战已经体力不支。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南哥好了。”海拓南饶有兴味得盯着白皑萧:“今天算是我僭越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在你白堂主眼下教训你的人的确很不应该。” “南哥说笑了,若是我管教不严,使得梨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南哥。还请南哥大人大量,这几位身手不凡的兄弟,在上面蹲了半天也疲惫了,今晚就由小弟做东一起去——” 白皑萧瞪了还在一味不服气的沈梨若一眼,对海拓南赔笑道。 “沈梨若,今天看在你们白堂主的面子上放过你一马。若再敢不分青红皂白得杀我的人,我让你另一半脸也花掉。”海拓南留下一抹残忍的微笑,转头对白皑萧道:“听说你刚刚回来就遇刺……自己当心点。堂主的位置向来不是那么好消化的,权利和机会都是堆砌在无数白骨上的。未来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会注意你的——” “梨若姐你没事吧?”尚佳轩抢上一步关切得扶起沈梨若。“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来问吧……”白皑萧冷冷得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楼上,血腥气依然充斥着整个房子。白皑萧皱了皱眉:“尸体怎么办?” “直接丢下去吧。”沈梨若不耐烦地说:“大不了警察再来一趟,就说前面那个死的是他的相好,一对基佬先后殉情——” “沈梨若!”尚佳轩怒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毒舌?” “都闭嘴——”白皑萧倒出一个大旅行箱:“先把尸体装进去吧,晚上开车送还给社长。” “力气活我来做吧。”尚佳轩挽起袖子戴上手套开始作业,一边低头询问道:“我在房间里只有不到十分钟,出来就是这副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来按门铃,说南哥在停车场等沈梨若。”白皑萧没好气得冲沈梨若斥责道:“我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把他拖到房间里杀了?” “是海拓南不想放过我!”沈梨若吼道。 “他要是想杀你刚才在停车场会因为我说几句话就收手么?”白皑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们两个——都是郑唐衣派来的吧。” 两人默不作声,等于承认。 “回去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他管。”白皑萧闭上眼睛,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心境。“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阴影。混黑道的,有谁身边不危险?我不需要他的保护——” “小萧,我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跟你在一起的。”尚佳轩顿了好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白皑萧觉得脑子乱乱的,曾几何时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人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结果呢? “我爸爸是郑叔的兄弟,我很小就认识他……后来爸爸出事了,都是他在供养我。”尚佳轩吞吞吐吐道。 “这么说连我们两个在进逸中学的相遇都是安排好的……”白皑萧扶住额头:“我说过我最讨厌被人当傻瓜,你们还真是对我不客气啊。你呢——”他未等尚佳轩答话,转过头面向沉默不语的沈梨若。 “我的事跟你又无关系。”沈梨若冷笑一声:“我来保护你完全是看在郑先生的份上,自从当初他把我和我弟弟从我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手里救下来,我就是他的人了。” “梨若姐——你就都说了吧,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他的。”尚佳轩叹了口气道。 “就你那点出息吧。”沈梨若呸了一声。“海拓南情况跟我差不多,也是郑先生抚养长大的。十年前的滑刀阿南和飞凤小若就是指的我们两个。只是阿南野心勃勃,城府颇深。郑先生最终养虎为患,不仅赔进去了一手经营起来的龙行社,更赔进去了诸多与他生死过命的弟兄。” “你们……都很信任郑唐衣?”白皑萧轻笑一声;“承人一饭之恩,便将整个人生赔给他肆意去利用,你们也把自己定位得太廉价了吧。在我看来,比起海拓南,郑唐衣才是真正的魔鬼。圈养你们训练你们用恩情来操控用洗脑来掌握,把你们作为他玩弄权势手腕的武器——你们居然还信誓旦旦死心塌地得在这里表衷心?”他一拳砸在茶几上,咖啡杯白瓷碟被震得叮当直响。 第五十八章:坏脾气雇员 “不服气么?”白皑萧见沈梨若一双杏眼狠狠得盯着自己,“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并不是不知道他在利用你们,却这么心甘情愿得为他赴汤蹈火。该不会是因为你也喜欢他?” 沈梨若抬起浓浓眼线,不屑一顾得扭开视线:“如果我是郑唐衣,我想我也会选择宁愿喜欢死去的白谨谦一辈子,而不是还活生生的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白皑萧从沙发上弹起来,立在面前女子跟前,包浓着戾气的目光透过眼镜片俯瞰而下。 沈梨若眉毛一挑:“想让别人爱你,你又可曾为自己打造些许可爱之处?你有真的为郑先生着想过一毫一厘么?像你这样的人,就只是会躲在自己营造的悲剧气氛里自怨自艾,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你不敢对抗那些真正伤害你的人,反倒是谁越把你捧在手心你越是要那脚踹他们。一边踹还一边奇怪别人为什么会疼。你根本就不值得郑先生这样对你——” “梨若姐!你过分了——”尚佳轩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早已掩盖了房间里弥散不去的血腥,不由得心疼被严词厉句冲破自尊防线的白皑萧。此时他颤抖着瘦削的肩膀,脸色呈现病态的青紫色。 “沈梨若!你给我从哪来的滚回到哪去。警告郑唐衣,再敢插足我的生活,我定然叫他后悔生出来!”白皑萧推开尚佳轩,几乎是歇斯底里得冲沈梨若吼道。 “就这样几句话就受不了了?”沈梨若轻蔑一笑:“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面黑枭,统统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喽啰散布的噱头,你不过就是个缺爱的小屁孩罢了。”沈梨若转身回房,丢下一句让白皑萧更加无地自容的评价。 尚佳轩站在他身后,环抱住白皑萧的腰身,在他耳边温柔得安抚着:“小萧,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向快言快语又毒舌,其实……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白皑萧背靠着沙发后背,跌坐在地上。他恨自己的无能,为何只要一提到郑唐衣,就会失控成这幅德行。 沈梨若收拾了一个小小的皮箱,踩着哒哒的高跟鞋从白皑萧的眼前经过。她面冷如霜,脚步轻盈。高傲的身姿微微扭动,不带一点矫情和做作。 “梨若姐——”尚佳轩左右为难:“你别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下?” “商量个屁,要不是看在我弟弟的份上,姑奶奶才没有心情跟他浪费时间和生命!”沈梨若把箱子在地板上拖得咣当响,用一切可以营造出来的氛围表达着强烈的愤怒。 “你弟弟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再走。”白皑萧背对着她,丢出一句斩钉截铁的质问。 哐当一声,门被狠狠摔回给白皑萧,沈梨若想要离开根本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 “小萧……”尚佳轩跪坐在白皑萧身边,“别多想了。梨若姐脾气最火爆,说不定过两天就想通的。” “这种没责任感的雇员要来有什么用?”白皑萧怒道:“临走……也不说把垃圾给我带下去!”他指了指地上的藏尸箱:“到底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尚佳轩承认自己由一开始的紧张逐渐平复成安慰,白皑萧还会开玩笑则说明沈梨若的话尚未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情绪影响。 “小萧,你还怪不怪我……”尚佳轩蹲下身来,伸出手背轻轻抹了一下白皑萧额头上的虚汗。试图把他从地砖上抱起来。 “那要看你交代的状况——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隐瞒着没说的?”白皑萧耸了耸肩,“给你十分钟时间老实交代。如果以后是我主观查出来的,你可就再也没有得到我原谅的机会了。” “从……哪里说起?”尚佳轩抓了抓头。 “看来料还不少——”白皑萧叹了一口气:“随便你吧。” “我爸爸叫尚铭,是郑叔的好朋友。他生性洒脱不爱束缚所以一直不肯加入龙行社,但除了日常接一些案子以外也会在各条人脉上为郑叔帮忙铺路。后来郑叔被陷害,原社长遭到暗杀,整个龙行社陷入困乱。我爸爸和梨若姐帮着重伤的郑叔逃往国外,而他自己由于道外人的身份,方便留下来调查整个变故的罪魁祸首——当然在那之前,没有人知道背叛郑叔的人会是海拓南。” “也就是说,杀了尚铭的人其实是海拓南……”白皑萧回忆起不久前两人的一次重要对话:“那时你故意拿出我爸爸和郑唐衣的照片,只是为了试试看我已经了解多少真相了对么?你骗我说,尚铭是为了调查我爸爸意外身故的真相——其实他只是在帮郑唐衣找叛徒罢了。亏我还以为郑唐衣有多痴情——” “对不起,当时我的确是想看看你了解的东西到底有多深……”尚佳轩低下头眼神歉意得瞥过白皑萧一张一合的唇。“你要知道,我和郑叔都不希望你趟这潭浑水的。像你这样单纯的人……会被海拓南骗了的!” “你们千方百计的隐瞒,看似是在担心我的安全。”白皑萧咬着嘴唇:“原来,不过是担心我会站在海拓南一营……”白皑萧冷笑道:“郑唐衣收养资助了这么多孩子,如果不是恋童癖,那就只有是为了把你们培养成杀手替他效力。可惜他看错了我白皑萧,如果我早生几年,我一定会做出像海拓南一样的选择的。” 白皑萧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栋小巧玲珑的别墅,他的房间清新优雅,衣柜时尚简洁。阳台光线充足,画室明亮通透。郑唐衣曾给了他最美好的一切,让他误以为这就是无私的关怀和爱。原来,不过是甜蜜的毒药端上朝台。一日麻痹,二日无力,三日俘虏。总有一天自己会跟尚佳轩跟苏子乔跟沈梨若跟海拓南甚至跟阿亮跟无数个孤儿杀手一样,逢他为神敬他为天。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是最特别的。郑唐衣给予自己的才不是所谓的真心相待,而是笼络的技巧。 “你不能这么想,郑叔从来就没有对我们任何人施以胁迫和压力,他让我们选择自己想要的路。他是真心把我们当成孩子来疼爱的!”尚佳轩激动道。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白皑萧将要质疑的已不仅仅是事件本身的真相,而是自已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意。 白皑萧没有听进去他的辩解,他封闭了自己的大脑想要从过去的点点滴滴里找寻些证据。哪怕一丝一毫,只要能证明自己此时此刻的结论可以不要那么犀利。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白皑萧站起身来,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把他带下去,随便找个地方处理了。” 第五十九章:难为原谅 “小萧……”尚佳轩明白此时此刻过多的解释怎么都是越描越黑,他不知该怎样表达一颗赤诚真心,只是别别扭扭得不肯放开白皑萧的手。 “你不要跟我说你对我是真心的……”白皑萧背对着他:“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去推翻你的谎言。” “那不是谎言!”尚佳轩扳过他的肩膀,试图用力将他按在怀里。“不得已的欺骗我无法避免,但除此之外只要能对你说真话我绝对没有半句虚假。我是真的考了警校做了警察,我妈妈也真的是在国外定居而且她真的叫茉莉,我对你的感情——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你们——所有人,真正喜欢的应该是郑唐衣才对吧。”白皑萧抓着他的手腕,一根根掰开他紧扣着自己肩膀的手指。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接下来会告诉我说,我爸爸其实是海拓南害死的对么?”他推开尚佳轩若即若离的怀抱:“可惜我虽然好奇,但从骨子里根本就不在乎上一辈的恩怨。我爸爸若真的是因为扯上了黑道死于非命,那也是他自己不够小心。什么父仇不共戴天这种事在我的人生观里根本就是狗屁——你们不要妄想可以用亲情牌用蜜糖弹来控制我的行为和心性。” “你爸爸的事郑叔从来不会对我们这些小辈说,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讲——如果当年海拓南的背叛是早有预谋的,你觉得他会不会用害死郑叔最重要的人来作为击溃他的筹码呢?”尚佳轩道:“你爸爸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我并不了解。但凭我们对海拓南的了解,他是完全有可能杀害你爸爸来逼迫郑叔的!” “滚回郑唐衣身边去。”白皑萧闭上眼睛:“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小萧……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对不对?你是舍不得我的不是么——别再折磨自己了,你不需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来承担的!”尚佳轩从后面环住他,双臂交叉在他胸腹之上仿佛要将身前的人揉碎到骨头缝里。 “我只是害怕了……”白皑萧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次被原谅的机会——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太高估了自己抵御真相的能力。”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在扮演受害者!这不是苦情的真相——我,郑叔,甚至梨若姐,都是真正关心和保护着你!”尚佳轩一手扳过白皑萧的腮,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细细得吻着:“小萧,我求求你可不可以打开自己的心,不要与全世界为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拥有一个属于我的安宁怀抱,一段简单到不需要任何语言来描述的微妙关系……我一次次得选择示弱,却一次次落得狼狈。”白皑萧任由尚佳轩狠狠吻遍自己精致的五官,却不给出丝毫回应,完全像一件事不关己的被动行为:“尚佳轩,我真的不怪你,只是……我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 尚佳轩的手臂啪嗒一声垂落下来,新鲜冰冷的空气一股脑钻进白皑萧的胸肺,他能感觉到身后一毫米处的人由于颤抖而发出衣料摩擦的声音。 脚步声悉悉索索,尚佳轩面向白皑萧的背影,一步步倒退出门口。他呼吸凝重,听不出是否有哽咽,直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再一次回归安静。 “尸体给我带出去!”白皑萧猛地回头怒吼,可惜尚佳轩早已离开多时了。 白皑萧走进浴室,将凉水开到最大。劲力的莲蓬头喷薄出的水花直射入他的心灵深处。与被最无情额现实鞭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镜子里的水雾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那双写满了不甘和愤怒的眼睛里充斥着欲哭无泪的基调。白皑萧忽然觉得很丢脸,他回忆起当年自己那些字字斟酌的告白和拼尽全力的争取,仿佛幼稚极端又苍白无力。他回忆起当初郑唐衣那平淡的表情和莫名无奇的沉默,就好像一把钝刀慢慢撕扯着自己的心。 他不得不去承认,在郑唐衣的眼里,一个孩子的表白不过就是一场玩笑罢了。看不开望不穿走不出的人始终就是一厢情愿的自己。 冰冷的拳头砸向镜子里脆弱的脸,白皑萧恨不得现在就失忆——剩下那舍不得斩断的微弱期望,他只能用鲜血来清洗。 温暖的吊灯把客厅的气氛营造的很馨怡,郑唐衣在茶盘上摆弄着一只小小的闻香杯,抬眼看了下正卧在沙发上玩手机玩得一副瘫痪的沈梨若。“都一个多钟头了,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别着急,我看再过半个小时——”沈梨若看了一眼手表:“尚佳轩也会被轰出来……到时候,有什么话一起说吧。” “赌点什么不,我看小萧对佳轩还是有感情的。”郑唐衣呷了一口茶水。 “好啊,我最喜欢打赌了。”沈梨若直起身子来:“不如这样,我输了的话呢,就听你的话明年就找个人结婚。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们你内心深处最大最伤的那个秘密——你看怎么样?” 郑唐衣淡笑一下,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邢青,给我在路上拦住尚佳轩,半个小时之内不要让他靠近房子——” “喂!你耍赖呀——”沈梨若怒眼圆睁。 “什么事啊?干嘛要拦住我?”尚佳轩已然是一脚踏进了玄关。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看到郑唐衣脸色如此铁青难看。 “郑先生,人算不如天算哦~”沈梨若开心得把尚佳轩拉住:“我跟他打赌你会在半小时内被白皑萧踹出来——” “你们真的很过分!”尚佳轩扭头钻进了洗手间。 第六十章:从心里挖出的痛 “用这种事打赌确实不厚道——”郑唐衣冲沈梨若眨了下眼睛:“佳轩对小萧是动了真感情了……” “郑先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想岔开话题抵赖。”沈梨若把沙发往前挪了挪,摆出一个听妈妈讲故事的天真姿态。 “尚佳轩!郑先生要讲他和白谨谦的故事啦——你听不听啊!” “来啦——”洗手间里传出马桶冲水声。 “动真感情个屁啊!你看看他哪点像失恋的样子——”沈梨若剥了一颗话梅糖丢在嘴里。 “小萧最讨厌被人逼迫,现在是我们理亏在先说的越多越会激怒他。所以我想还是不要留在那给他添堵了。”尚佳轩坐过来,“也许他一个人想想就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还没放弃啊?”沈梨若把糖咬得嘎嘣脆。 “凭什么放弃?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也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只是误会深了,需要点时间沉淀罢了。让他先一个人冷静一下,我等会再去找他——”尚佳轩接过郑唐衣递给他的茶:“谢谢郑叔。” “郑先生,我看还是你自己亲自去跟白皑萧解释吧。”沈梨若说:“他现在认准了你是个圈养杀手的大佬,连他自己在内包括我们,都是你投资控制的武器。我和佳轩是真的没办法,好作用没起到反倒更加把他推到海拓南身边了。” “我不这么认为,”尚佳轩摇头道:“郑叔……毕竟是小萧的心结,他若出现只怕会踹翻了天的。” “暂时由明转暗,我到想看看海拓南究竟会有什么打算。”郑唐衣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着什么急啊!”沈梨若起身拦住郑唐衣的去路:“郑先生,你越是闭口不提就越是容易被人抓住硬伤。说出来吧,只有说出来的事才叫真的过去——” “梨若姐,别为难郑叔了。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些细节,听起来似乎比拍成电影还刺激——但一个人的伤疤不是用来取悦别人的八卦心态的。”尚佳轩拉了拉沈梨若的衣角。 郑唐衣的脸色变得灰白,他坐回到沙发上岔开食指拄在膝盖上:“其实你们是想知道,小萧的爸爸为什么会死是不是?” “尸体丢在地上也不锁门,你太大意了吧。” 白皑萧走出浴室之际竟然看到沙发上端坐了一个人,吓得他下意识得掏出了怀里的手枪。看清来人是海拓南,他尴尬得放下手:“南哥,你怎么来了?” “我的兄弟死在你的家里,我总要上门领回去吧。”海拓南把整个上半身的重心都压在后靠垫上,抬起一条腿慵懒得架在茶几上:“你的保镖呢?” “被我赶走了。” “郑唐衣没告诉过你混黑道最大的忌讳么?”海拓南提到郑唐衣的时候,白皑萧的心一下子抽动半寸。 “没有,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洗白了。”白皑萧摇摇头。 “洗白?!呵呵呵,你还真是天真可爱——”海拓南拍拍身边的空位置:“商场战场赌场情场,哪一场不是为了争夺既得利益而残酷杀戮。不是只有黑社会才会流血的。而在人与人争夺厮杀的过程里最大的忌讳就是——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他低头指了指白皑萧还在流血的拳头。 “谢南哥提点,我记住了。”白皑萧点点头。 “龙行社是黑道不假,但黑道亦是道,是道就有其道。”海拓南转过脸,“任何秉性其道的组织最终都斗不过内在需求的发展,企业要多元要并购,我们也一样要发展。那些老古董老顽固的理念,适不适合当下社会的黑道生存方式——难道我这样的身价真的是依靠抢老大娘的保护费换来的么?” “南哥早有改革变制的打算?”白皑萧听得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哪一场变革不需要励精图治得规划,舍得牺牲的大义来铺就——白堂主这么年轻,应该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其实……我们墨龙堂的老堂主龙爷——是南哥下令除掉的吧?”白皑萧清楚自己这样的询问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冒犯,但他相信海拓南既然肯动手,那必然会有合理的动手理由。 “也算也不算——”海拓南笑道:“因为真正的龙爷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我下令诛杀,至于原因,你一定十分想听——” 白皑萧屏住呼吸。 “他弄丢了我的一批货,当时市值一千五百万的五十斤海洛因。”海拓南说道:“其实钱财跟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比起来实在连粪土都算不上,但他欺上瞒下的行径实在是不惩处不以服众。他找了一个无辜的人做替死鬼,并丢下一小批货作为假证。” “那个无辜的人……是谁?”白皑萧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预感,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会与自己有关。 “他是个被高校开除的落魄老师,叫白谨谦。” 七年前龙行社的那场灾难是郑唐衣永世难忘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表现出了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的态度却还是会被阴谋的黑手推向风口浪尖。 彼时的郑唐衣已经是第二阶层领头人兼任青龙堂堂主。龙行社中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老社长龙一清最信任的内定接班人。但郑唐衣明白黑社会的光辉永远隐藏在阳光外,他想要跟心爱的人光明正大得在一起就必须打造出一个光明正大的天地。 他早已为自己留了后路,决定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时代悄然身退。而最后一次任务就像所有文学作品里的死亡预告,一定会出事。 事件的导火索源于一批海洛因。当年的墨龙堂第一分社社长毒耳阿龙负责去国外交易,却在刚刚入境后便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敌对伏击,人货均被扣押。 龙一清令郑唐衣亲自去处理这件事,而看似简单的黑吃黑让郑唐衣略有麻痹。他甚至以为一点点钱就可以像解决以往所有麻烦那样轻而易举得全身而退。殊不知,那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陷阱。 在他和他的弟兄们望着满地尸首,并带着莫名其妙的五十斤货百口莫辩之时。以为一向深得社长信任的自己可以解释清楚这看似完美无缺的陷害。殊不知,与此同时的社长龙一清早就被人割断了喉咙。龙行社上下宗派纷纭,残杀夺权就像吃饭睡觉的频率一样。郑唐衣在一班过命的兄弟掩护之下逃离了A市,但命运和缘分往往就是来得无礼蹊跷。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海拓南的诛杀令,郑唐衣不会忽然换车南下回到家乡清水镇,不会在一处工地里再遇落魄却坚强的白谨谦。 第六十一章:故事 彼时他身负重伤,以为眼前的人不过是奄奄一息里的幻觉,醒来时却是在他隐蔽的小院子里接受着悉心的照料。 跟随在郑唐衣身边的,还有四处打探消息的尚铭,负责贴身保护的沈梨若,机灵放风的小男孩——沈梨若的弟弟沈家壁。而他的姐夫苏合景已经永远留在了逃亡的路上。除了这些人,郑唐衣随身还带上那五十斤蹊跷的海洛因。如果他知道白谨谦在后来的某一天会铤而走险用出货的钱给儿子治病,他死也不会把毒品留在那个平静贫穷却与世无争的小院子里。 半个月后风声过了些,龙行社易主的消息却传遍了黑道的大街小巷。老社长龙一清意外暴亡,海拓南接任社长之位,龙行社上上下下被血洗得再无反声。饶是所有的阴谋呼之欲出,郑唐衣只用了短短的十几分钟,把自己与海拓南这些年所有的记忆过回首一遍。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动身去了国外,尚铭则应郑唐衣的要求留下来查明整件事情的细节始末。而护送着郑唐衣出国的沈梨若把弟弟交给尚铭照顾。本以为置身圈外的私家侦探可以不漏马脚得暗自行动,这一切却没能逃过海拓南斩草除根的狠辣手段。 先被一刀刺中要害又被飞车撞翻的尚铭临死之前眼睛一直是瞪着的,如果他能喊出声来一定是想告诉躲在便利店后的男孩沈家壁快点逃走。可惜他最后的视觉定格在男孩扭曲的脸孔和凄厉的惨叫声中。 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尚铭和沈家壁先后咽气。而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愁——为白皑萧的心脏配型一筹莫展的白谨谦忽然接到市里医院的电话,一个跟白皑萧同龄的男孩今早意外身故,血型匹配。 沈家壁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不知下落,送往医院后鉴定为脑死亡。他的心脏是白皑萧的活下来的唯一希望——白谨谦被喜悦和希望冲昏了头,冷静下来的瞬间却被三十万的手术费吓退了精神。一个被炒鱿鱼的语文老师,就是卖了自己的心肝肾也不可能一下子凑出这么多钱。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郑唐衣临走时埋在他院子里的五十斤海洛因。 他是一个本分的老师,即便失了公职依然与瘾君子的世界格格不入。找不到出路的他只能求助于工友桂三祥要他帮忙出货。他知道贩毒是大罪,也做好了将来的某一天认罪伏法的准备,所以他把经销的渠道详细得记录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贪心的桂三祥偷偷扣下了一小批,不知深浅来路的他,卖回给了某个龙行社成员。 白皑萧手术成功康复出院的那天,白谨谦被人堵在巷子里。 弱不禁风的书生却有着非一般的意志和骨气,他没有透露郑唐衣的踪迹,也没有暴露藏货的地点。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即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能留活口的龙行社杀手们,将奄奄一息的白谨谦从工地的高层推了下去,连同那个被自己的贪心所害的桂三祥一起。 半年后郑唐衣伤愈回国,他改了名字也做了些许整容,以海外投资人的身份在A市开辟了唐氏集团的新基业。只是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与他一样痛苦的人还有失去父亲的尚佳轩,失去弟弟的沈梨若……以及被屠戮殆尽的青龙堂所有弟兄们的家眷。 悲伤的最高境界是超脱仇恨的理智,郑唐衣没有以仇恨左右心性,选择向海拓南复仇。他以一己责任,肩负起得之不易的希望。他要用所有的精力让活着的人可以活得更好,他的企业给许许多多的人们提供了直起腰杆生存下去的出路,比用冰冷的刀枪赚来的金钱更踏实。 所以三年的时间里,他把唐氏集团打造成多元一体化的新型跨国企业,扩张与股票同涨,资金与信心倍增。他没有完全摒弃黑道里以杀止杀的理念,那是因为拳头在面对一切威胁的时候依然有着最可靠最有效的力量。他的杀手集团不会暴露在阳光下,却像结界一样守护着每个人的光明与希望。 他也曾去看望过那个小小院子里生活得辛苦却快乐的白皑萧,他甚至面对面得与疯癫又狂躁的情敌方词韵摊牌。方词韵将剩下的几十斤货挖出来还给了他,她眼中的恨仿佛融进毒品里的诅咒。只是那时郑唐衣还不知道,这个疯狂又无能的女人,已经偷偷地沾染了毒瘾。 如果没有后面的冯钊事件,郑唐衣已然决定这一生都不要去打扰白皑萧。可往往事与愿违都存在于意外事件的胁迫之下,越是用力保护,就越是粉碎得迅速。白皑萧就像一个遭遇了热胀冷缩的玻璃娃娃,最终爆裂在郑唐衣的手心里,鲜血淋漓。郑唐衣一口气饮尽了茶碗,这个长长的憋在心里很多年的故事终于被他释放而尽:“你们,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让白皑萧知道了吧。” “郑叔,你是不是觉得是自己间接害了小萧的父亲?”尚佳轩久久不能平静,这个故事里的大部分情节他是知道的,唯独白谨谦被害的那一段是过往这些年郑唐衣绝口不提的。而在宿命的轮盘下即便跨越多年他还是能感觉得到郑唐衣深深的无助与自责。 “一个人在高处站久了就会高估自己的实力与对人心的掌控。如果不是我强势得逼迫瑾谦离开学校,他会跟无数个平凡的人们一样过着简单轻松的生活。所有的源头因我而起,无论用什么方式抹杀,都不能清除的罪孽。”郑唐衣说。 “可是……我倒觉得白谨谦兴许是自愿的呢。”沈梨若咬了咬樱桃小唇:“他到最后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更没有说出那批货的下落……我相信他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才宁可牺牲自己的……” “我不能这么想……”郑唐衣低下头,“如果这么想,我会活不下去的。我宁愿相信瑾谦是恨我的,恨我把这么危险的状态带进他的生活,恨我给予他的一切承诺却在小萧急切需要手术的状况下无能为力——” “这不是你的错啊,郑叔!”尚佳轩道:“那时你已经重伤昏迷危在旦夕,的的确确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何况小萧的父亲之所以铤而走险去动那批货,也是救子心切。相信他即便到最后都不曾后悔。” “还有家壁……只要想到他的心脏还跳动在一个活生生的身体里,我就不会觉得那么悲伤。”沈梨若抚摸着脸上的刀疤:“郑先生,我还是认为您应该把这些告诉白皑萧。虽然他有时幼稚得让人很火大,但毕竟已经是个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三年多的成年人——他可以承受这样的真相,也应该理解你的苦心。” “我不需要他理解我。”郑唐衣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我只希望他可以不再受到伤害。” 第六十二章:作画 白皑萧静静地听着海拓南的叙述,当听到父亲被卷入黑道纠纷蒙冤被杀之时,他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淡定。父亲的死就像一场意外,车祸与堕楼,抢劫被杀与寻仇找错了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何况——海拓南已经让罪魁祸首伏了法。 “处置了毒耳阿龙以后,我找了另一个心腹替代他的位置,并以入狱三年为假象慢慢收拢了墨龙堂的一切权利。”海拓南叫来门外的两个随从:“你们先把尸体带出去,都要发臭了。” “南哥已经是龙行社的最高权力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费尽心力?”白皑萧显然对他的某些作为表示不能理解。 “龙行社的根扎得太深,太多元老级的人物对旧模式的理念根深蒂固。”海拓南摇摇头:“我需要像你这样的新鲜血液,这些年的观察和磨砺让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你的那双眼睛,跟我当年的一模一样。” “南哥抬举了。”白皑萧低声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海拓南的问题总让白皑萧无从招架,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无论是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沉默冷峻的表情都让人非常迷惑。 白皑萧摇摇头。 “我在想,你跟我两个人,到底谁更恨郑唐衣一点呢?”海拓南笑着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递给白皑萧。 “他也伤害过你,背叛过你么……”白皑萧结果烟,却不知该不该放到嘴边。 “没有。” “那你为什么——”白皑萧没有说出反叛两个字。海拓南夺权的原因也许只是为了夺权,不一定每个人的目的都要曲折到扯上什么不得已的恩怨。黑道的生存法则向来是能者居上,一个人想要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必然要付诸于屠杀。 “因为我厌恶他对每个人做同样的事情,因为我厌恶留在他手底下做一个没有心灵的杀人武器。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海拓南笑道,他的笑容邪魅又冷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抽走人的神经。白皑萧无法招架,只能像中了邪一样点点头。 “想让一个人对你刮目相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恐惧。”海拓南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当你站在他的面前用高出一个很大层次的距离去俯瞰的时候,你才能真正找回属于自己的自尊和说爱与不爱的资格。” 白皑萧不可否认,只有变强,强到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存在。所谓的爱才不会显得如儿戏般苍白。 “你只要愿意留在我身边好好效力,我会许你一个更强大更出色的龙行社——比郑唐衣时代强盛百倍。”海拓南靠近白皑萧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他站起来端详着客厅墙壁上的一副油画,伸出手指小心得拨了拨:“这是你画的?” “恩,闲来无事的爱好。”白皑萧点头。 “很好……”海拓南拉开领口的领带:“给我画一副吧。” 白皑萧惊呆的几秒钟里,海拓南已然除下了自己的衬衫。他背对着自己,雪白的背上凹凸起伏着流线型的轮廓。长长的腰身往上呈现健美的倒三角,靠近低腰的皮带处,两个清晰的腰窝在肌理深处浅浅得埋着。 海拓南径自走进卧室,“不介意我坐你的沙发吧?” “呃……我去拿画纸。”白皑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可能没想明白为什么坐一下沙发都要询问下是否介意,直到他捧着画纸走进卧室看到全裸的海拓南卧在自己的沙发上…… 海拓南侧坐在沙发长椅上,以肘部支撑。一腿伸直一腿弯曲,身体往前倾斜。他微微垂着头,手里翻看着一本书。看到白皑萧进来,微笑着示意道:“怎么,没画过裸模?” “呃……没有。”白皑萧咬了咬下唇,摇摇头。 “那你今天走运了,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模特。我对自己的身材还算自信,开始吧。”海拓南低下头埋目在书本里。 白皑萧把画纸铺好,刚刚捶玻璃受伤的是左手,因此不会影响他的发挥。他深吸一口气,抬眼观望了一下对方大致轮廓和位置,提腕刷刷起草。 海拓南的身形修长健美,即便微蜷着腹部,竟也没有半分妨碍美感的赘肉。唯一可惜的是,从他的左肩膀一直到右下腹,贯穿整个上半身的是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像一条斜斜的背带又像一条画在肌肤深处的纹理。边缘结着老茧并微微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虽然看起来陈年已旧,却还是不难猜想出当初添在身上时是由多么夺命的一击所造成。 “这是沈梨若干的,若还有一个人让我滑刀阿南甘拜下风的,也就只有她了。”海拓南看出白皑萧的惊讶,淡笑一声。 “那她……” “她也没占到便宜,脸上的刀疤是我的杰作,够美感吧。” 白皑萧不再说话,埋头于手里的画纸。 海拓南的下腹平静得一起一伏,对于自己赤裸的状态完全不以为意。他的偶尔抬头望望白皑萧,只见他严肃认真的专注里似乎多了一丝紧张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一声:“你是不是害怕我?” “不是——”白皑萧忽然顿了一下,笔尖咔嚓一声断裂。气氛有些尴尬,因为他发现海拓南本来规矩得隐藏在浓密毛发里的下体不知何时忽然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呵,我只是想让画更完美些……”海拓南看出白皑萧的心思:“都是成年人,意银些画面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吧。” “南哥说笑了。”白皑萧涨红了脸不再多说,后面的四十几分钟在沉默的创作中过得飞快。 海拓南穿上衣裤,接过白皑萧的画。画上的人还原度极高,甚至连眉毛微蹙的弧度,唇角上扬的缝隙甚至汗毛的深浅都临摹得细腻得道。 “你是个人才,用拿笔的手拿枪不觉得可惜么?”海拓南满意得点点头,把画放在灯光下端详了一阵,然后小心地装进一个文件袋里。 “拿笔是为了描绘想要的生活……拿枪是为了守护想要的生活。”白皑萧回答:“一旦输了阵地,即便回忆和妄想再美妙也终究是画饼充饥。” “你把艺术和生活看得很透彻呢。”海拓南与白皑萧擦肩而过,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身体,话音带着湿湿的呼气从他耳边扫过。 海拓南迈出卧室,此时外面的厅里已经被两个随从打扫的干干净净。 “后天上午你和陈豪一起来找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他回头对仍在原地发愣的白皑萧道。 “南哥慢走……”白皑萧送他至门口。回屋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大口得喘着粗气。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他想不通海拓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本性嚣张又恶趣味,还是专门跟自己开个算不上善意也算不上恶意的玩笑? 偏偏就在这时,手机猛然震动起来。 第六十三章:恶趣味心结 “萧哥,出事了!”一听是陈豪,白皑萧先是定了定神。陈豪很少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 “什么事,你先别急慢慢说。” “熊罴王被杀了,刚从夜总会出来就被伏击。一刀断喉,随从的几个小弟也没有活口。” 陈豪在电话那头叫道:“不过——对咱们来说也算不上坏事吧。” “哦,”白皑萧心中明白了大概,海拓南这是要自己想办法接盘啊。 “阿豪,不用出来辟谣——不管别人议论什么,就权当是我们做的。”白皑萧道。 “啊?!”陈豪显然不懂白皑萧的用意:“话说萧哥你今天才接手墨龙堂,现在就动熊罴王不是时机吧?” “无所谓了,反正他死都死了。”白皑萧道:“就算出来辟谣,别人也未必就相信跟我们无关。不如将计就计,直接断个下马威。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熊罴王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才只跟着几个心腹小弟去喝酒的,所以出事的时候第一分社社长魁羊不在现场,是接到消息后直接赶到医院的。”陈豪说。 “你现在就通知魁羊,让他把第一分社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到墨龙堂集合,就说我有要事宣布。”白皑萧想了想说:“然后通知第二分社和第三分社两位社长,挑选信得过的弟兄一百人左右,全部武装,在墨龙堂附近待命。记得,一定要保密进行——今早六点之前,全部要到位。然后你过来接我一下。” “我知道了,放心萧哥。”陈豪答应道。 “你想个合理点的方式,我要营造出来墨龙堂发生大事但消息被严密封锁的气氛。但是切记不要给其他中堂的弟兄有可乘之机。”白皑萧冷静得说。 “明白。” “另外,后天社长让我们去一下,说有要事谈。不,是明天——”白皑萧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我希望在此之前可以把这件事完美解决后上报。” 关了电话以后,白皑萧心事重重得躺在床中央休息了一会。他想不明白海拓南为什么要用这么快的速度为龙行社换血。这个频率比起当年的夺权,哪个更穷凶极恶一点呢? 他闭目养神了五分钟,起来换了件衣服,把左手上早已凝血的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然后看到尚佳轩的身影出现在虚掩的房门口。 白皑萧看了他一眼,低头去咬手上的纱布试图打结。 “你怎么——”尚佳轩一眼看到浴室里破碎的镜子,顿时明白了些许。他心疼得捧起白皑萧的手,拆掉他胡乱的裹在外面的纱布重新上药包扎。 “你回来做什么?”白皑萧试图抽回手,却被他牢牢匝住手腕。 “我想起来忘了帮你处理尸体了……”尚佳轩望着干净得客厅和房间:“哪去了?” “海拓南的人来过——”白皑萧低声道。 “他又来了?”尚佳轩眉毛一挑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他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尚佳轩你是不是有病……”白皑萧转过头去:“他是龙行社的社长,跟我谈些社团里事情难道不正常么?” “小萧……你不要再赌气了。”尚佳轩恳切道。 “我说过我们应该要冷静一下,这还不到几个小时时间——”白皑萧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逼迫我。” “我不是在逼迫你,我也想给你一点时间。可是……可是我一秒钟都等不下去,只要想到你一个人很伤心很难过得折磨着自己,我就——”尚佳轩抱着他的肩膀,声音低低呜咽。 “你怎么那么病态?”白皑萧推开他的手:“我有自己的事业行为思想和判断,你一定要要这样控制我么?” “我知道海拓南一定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能相信他啊!”尚佳轩此刻理智已到了崩溃边缘,白皑萧不想再多纠缠,转身回到卧室。 “你就算讨厌我抵触我,也不能禁止我对你的劝告——”尚佳轩跟进去:“小萧,你跟不跟我在一起和我爱不爱你没关系。我说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远离伤害,哪怕你现在因此而恨我,我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定格在鲜红地毯中央的一个白色物件上。 不需要走近端详也分辨得出来——那是一条纯白的内裤。 白皑萧大脑嗡嗡鸣响,他实在想不明白海拓南究竟是大意的还是故意的。尚佳轩的脸色由红转白,慢慢发青:“这是什么……” “海拓南的,他心血来潮让我帮他画了一幅裸画……可能是忘记穿了。”白皑萧平静得回答。 尚佳轩的表情很难以形容,目光从那条内裤上猛然撤回直逼白皑萧的瞳孔:“裸画?” “你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白皑萧心里窜出一股邪火,想到自己被他们蒙在鼓里欺骗那么久都试图去原谅。而自己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却得不到信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心里一痛,嘴上也不再留情:“我说的是实话你却不相信,那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他有没有碰你……”尚佳轩冷冷得启齿,让白皑萧顿时恼羞成怒。 “这不关你的事!” “你——”尚佳轩忽然抬起巴掌扬在半空中,嘴角抽搐着愤怒和心痛。 “打呀!”白皑萧挺起脖颈,丝毫不示弱得仰起脸。 尚佳轩的巴掌落下,只是重重得扇在自己的面颊上。 “孬种……”白皑萧不屑得转身,去接刚刚正好作响的手机:“阿豪?!好的,我这就下来——” “你去哪?”尚佳轩拉住正要往外走的白皑萧。 “不用你管。”白皑萧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挤出来的,留给尚佳轩的背影决绝又坚定。 “你做出这种事还跟我闹别扭!”尚佳轩上前扳住他的肩膀,白皑萧回身就势一倒,一把手枪直挺挺得对上了尚佳轩的面门。 “你……”尚佳轩自然没有想到他会动枪,一时间手足无措得退后了两步。 “我再说一遍,我最讨厌别人逼迫我。”白皑萧狠狠得咬着牙,黑洞洞的枪口在尚佳轩眼里折射出心碎与恐惧:“另外,我想和谁上床是我的自由,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来呀!开枪啊!”这句话对此时此刻的尚佳轩来说,足以击溃他所有脆弱的希望。他双手抓住白皑萧的枪身,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上:“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孬种!你开枪啊——”白皑萧被他疯狂的行为吓懵了,自己的食指被他用力得卡在扳机扣里。只要拉扯中一个不小心扯开了保险栓,那真是要酿成大错了。 第六十四章:终极屠戮 “尚佳轩你疯了啊!”白皑萧奋力扭开他的手腕,将手枪撇出视线,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撕扯过程中,白皑萧左手的伤口裂开来,纱布外一层层得晕染着鲜红。他低头抽出一条手帕,草草围扎一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萧哥,都按你的吩咐安排好了。”陈豪一边开车一边关切得问:“你手怎么了?” “没事,碰了一下。”白皑萧的情绪还没从刚刚激烈的状态里调整回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调整最佳状态,因为即将面对的事件解决起来也未必会很顺利。 “萧哥!” “萧哥!” 墨龙堂里第一分社的弟兄约有七八十人,他们被陈豪召集过来已有半个多小时了。终于等到白皑萧出面,于是迫不及待得凑上来等待下文。 “几个小时以前,墨龙堂第一分社新任副社长熊罴王在粤街夜总会被刺身亡,这件事——兄弟们都知道了吧。”白皑萧端坐在堂前的墨龙椅上。这把专属于他的交椅归属尚不达二十四小时,连白皑萧自己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紧急会议这么快就来临了。 “萧哥,我们刚刚从医院赶回来。”社长魁羊上前答话道:“熊哥的喉咙被人当场割断,没来得及抢救就没了。今天本是你继任堂主的大日子,有人在这样的时候动我们墨龙堂的人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一定要为弟兄们做主!” “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把兄弟们连夜叫过来了。”白皑萧将一叠投票纸取出来:“现在每个人发一张,把你们自己心里认为的凶手写出来——不记名投票,感觉是谁就写谁,不管是我们墨龙堂的,还是其他中堂的——” “萧哥,这么做不合适吧?”魁羊变了脸色:“要自己的兄弟们互相怀疑,这有悖我们龙行社的义气原则。” “票面只有我自己看,不会透露给众兄弟的。”白皑萧道:“怎么?魁哥不会是不敢吧。”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陈豪收上来大大小小的纸条罗列在白皑萧的面前。 一共有七十二张票,一张写着魁羊,七十一张写着白皑萧。 虽然票面是不记名的,笔迹也不可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判断出来。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陈豪收票的时候是自有其顺序的。 白皑萧一张张翻过票面,神色依旧淡定自如,他抬手指了指左下角落倒数第二的小个子:“你!上来——” 那小个子抖抖索索,却又不敢不从命。 “这张是你写的吧。”白皑萧把写着魁羊名字的字条拍在他面前。 “你!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敢怀疑我?”魁羊怒不可遏,上前就要发作。 “魁哥不要冲动——我让大家畅所欲言就是为了公平起见。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怀疑到自家大哥的身上,实在是情理不通——阿豪,把他拖出去——” “萧哥!萧哥饶命啊!”那小子几乎吓死,拼命地挣扎着两条腿。却别陈豪连拖带拽得弄了出去。门外嘭得一声枪响,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多谢萧哥信任,”魁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过……剩下的票,萧哥确定不让大家看一看?” “当然。”白皑萧站起身来踱到门口,忽然一扬手臂,白花花的纸条飘散而下:“总要让魁哥看看——除了刚才那个,还有没有人跳票对吧——”白皑萧一手拉开门:“去个洗手间,你们慢慢看。” “等下!”魁羊似乎察觉到情况不对,伸手去拉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被死死得反拴上了。 “白皑萧!你放我们出去!”一时间墨龙堂里的七十多号人仿佛炸开了锅,踹门的踹门爬窗的爬窗。 白皑萧站在严阵以待的部署之后,负手而立。 陈豪走上前来:“萧哥,刚才太危险了吧。魁羊哪怕嗅到一点不对的气氛都会直接对你下毒手!其实你根本不用露面,直接全锅端岂不省事?” “就算要除掉一锅坏粥,我也不能让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兄枉死!”白皑萧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的那个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皮狗……” “为什么不听魁羊的话,竟敢跳票?” “我……我以前是豹哥的人……”皮狗吞吞吐吐得说:“第一次见到萧哥的时候,就觉得萧哥是个义气的人。虽然那一次我跟随者自己的老大没有归在豪哥手下,后来也就被并在第一分社里了。但心里面,始终不想害萧哥。” 回忆起三年多以前,白皑萧误打误撞得跟着陈豪铲除了瞎眼豹。此一战他成名,就此也踏上了龙行社一路。现在想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白皑萧!你这个混蛋,无耻小人!”封闭的堂厅里,几十杆枪支架上了围窗的铁栏。绝望的人们叫骂声络绎不绝,就像一个高真空气管子里压缩到了饱和。人挤人人踏人,既不敢迎上黑洞洞的枪管,又不甘心缩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死亡。 “南哥之所以把熊罴王从副堂主降职为第一分社,必然是知道他所有的势力都在其中。身为社长的魁羊明明已经比他高上半级却依旧恭敬有加,七十二个人里仅仅一人跳票足以见得熊罴王得人心之深。”白皑萧叹了口气道:“有些人可以收买,有人命可以暂保。但有些时候——一网打尽是维持地位最有效的途径。” “这么说,熊罴王是……。社长下令杀的?”陈豪恍然大悟。 “提我新任堂主,便先从从墨龙堂开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南哥的忠实的信条。想必后面的腥风血雨不会少了——”白皑萧点点头,隐隐约约得感觉总有不祥。他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下令开枪。 第六十五章:颠覆 除了这七十一个人外,墨龙堂第一分社还有十几个人因各种任务和缘由成了漏网之鱼。几天之内均源于各种意外身故,无一活口。 “我猜你今天一定会带来不错的消息……果然没有看错你。”海拓南约见白皑萧的地方在他的一处宅邸,此时是上午十点,他披着金色的浴袍在享用brunch。 白皑萧同陈豪并肩坐在他对面,气氛有些拘束。 “习不习惯这样的杀戮?”海拓南用餐桌布擦了擦嘴,放下刀叉:“听说整个墨龙堂大厅,宛如屠宰厂——腥气连苍蝇都不敢逼近。” “阴气太重,打扫好之后打算卖给赌场。”白皑萧回答道:“另外再寻一处设立分堂吧。” “也好,赌鬼冤鬼都是鬼。”海拓南点了点头:“你新上任,做大哥的怎么也得留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墨龙堂对吧。现在的二三分社,从社长到小弟都是听话的人。你好好规划分配一下吧。” “我明白的。只是——南哥今天叫我们来,还有别的事吧。”白皑萧问道。 “那是自然,你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自然也要送你一份——”海拓南站起身来,把衣带扎紧,胸前蜿蜒的伤疤若隐若现得跳动在衣衫里面。“一个器官生了癌症,手术常常要切掉三分之一左右才能保命。墨龙堂为了维持纯净,也不得不割肉去瘤。但经过这么一次元气大伤的洗礼,还是自损八百的。阿萧……如果我再给你三百人,你吃不吃得下?”他从称呼自己白堂主到阿萧,毫无预兆。白皑萧一时不习惯差点没反应过来。 “当然这三百人,不那么好吞呢。你得动点脑子——”海拓南拿出一只文件袋:“这是水龙堂出卖地皮的招标文案,下个星期一开始。你有什么办法能把阿虎逼到死路上,他的水龙堂可就都是你的了。” 白皑萧记得刚刚找到毒耳阿龙尸体的那天,熊罴王曾带着水龙堂的堂主虎爷出现在围堵自己的高速公路上,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海拓南虽然看似不着职权行踪隐蔽,但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在他的掌控里。谁和谁一个鼻孔出气,谁与谁明争暗斗,龙行社在他的股掌之中,所有的小角色不过都是提线木偶。也许正是因为他十年教训得到了现在的一切,才更加不会随意分权把自己的路子逼死。 “听说,水龙堂堂主虎爷有个不争气的儿子……”白皑萧思索了一会:“生性豪赌不学无术,欠下的债不知道他爹的账目够不够给他填窟窿呢?” 海拓南击掌三下,眉间的喜悦不言而喻:“你能想到这一层面,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水龙堂的账目假的有点夸张了,可惜我这个人最不擅长找证据。” “找证据只能证明过去犯了罪,”白皑萧道:“对于花大心思在补漏洞的人来说,往往不会把精力放在未来的陷阱上——既然找证据太麻烦,那干脆抓个现形好了。” “有时我在想,如果你再早生几年,这龙行社真不一定是谁的呢。”海拓南笑道:“若跟你做对手,我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南哥说笑了,听起来不像在夸我,倒像是在夸您自己呢。” “你去办吧。我等你好消息——阿豪做你的助手。”海拓南转身上楼去:“事后,我给你庆功。” “萧哥……”陈豪一边开车一边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 “恩?” “我总觉得不怎么好——”陈豪咋咋舌头,一个急转弯让开个骑自行车的老大爷。 “你是指南哥的任务?” “你不觉得他太嗜血了么,龙行社本来就是传统黑道,以杀止杀却不能滥杀啊。”陈豪摇摇脑袋:“三年来他都没露面,这才回来两天功夫,都死了多少人了。” “也许他就是用这隐匿三年的时间,摸清了龙行社里的每一条暗道,突然出手一网打尽。”白皑萧仰面靠在后方:“这样可怕的人……与他为敌真是不幸。” “萧哥,我阿豪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物极必反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白皑萧觉得眼睛有些酸,摘下眼镜揉了几下。 “我们这样子站在风口浪尖当枪使唤,总觉得下场好不到哪去——”陈豪还是一脸担忧。 “那就在被扼住喉咙之前,反咬一口。”白皑萧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冷冷得回答。 “昨天晚上墨龙堂发生了大事。”唐氏集团大楼,沈梨若端坐在小会议室里,食指熟练地敲打着笔记本键盘。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要谈论那些事。”郑唐衣盯着面前的幕布,仔细端详着幻灯片上的映像。“整体效果还不错,就是logo的色彩不大适合这一季产品的主题。色泽过于明亮,显得不稳重。” “那这一款呢……”沈梨若打开另一个文件夹。 “略好一些。” “其实我喜欢之前那一款,黑白的整体包装上唯一的色彩集中在夸张的logo之处,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何况这一次的渠道主推各大商场超市——你就相信我的眼光吧,我可是产品包装设计部的总监哦。”沈梨若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谁给你升的职?我怎么不知道——”郑唐衣抚了抚额头。 “总经理啊,这点小事不用惊动你的。”沈梨若得意得搅了搅咖啡。 “那好,试上架活动为期一周,超不过去年同期销售额,你的年终奖就充公了。” “奸商啊你!”沈梨若怒眼圆睁:“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佳轩?他好像跟白皑萧吵架了,喝了一晚上的酒,吐得昏天暗地。今天干脆请病假泡在家里。” “都是成年人了,这种小事让他自己去解决。”郑唐衣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你去把营销部经理叫过来。” 沈梨若刚要起身,门外进来一个人。 “郑先生,有人送来一样东西。”邢青突然送进来一个扁扁的文件袋:“已经扫描过了。只是一张纸,没有危险。” “送东西的人是谁?”郑唐衣用手摩挲了几下,放在灯光下透了透。 “快递公司,但没有寄件邮戳。”邢青回答。 郑唐衣撕开封口,顿时被眼前的东西震住了。 那是一幅精致的素描,画上的男人赤身裸体,神情淡然。 “这是……谁啊?”沈梨若凑过去。“那条疤好眼熟,一看就是姑奶奶的战利品,不会是海拓南吧?”沈梨若恍然大悟后不屑一顾得说:“这个死变态想干什么啊!” “这幅画……应该是白皑萧画的。”郑唐衣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海拓南的意图在明显不过了,他是用这样的画来向郑唐衣传达一个信息——他能扒光自己的衣服给白皑萧作画,同样就能扒光白皑萧的衣服为自己效劳。 沈梨若一拍脑袋:“难怪尚佳轩郁闷成那样!会不会是昨晚返回去找白皑萧——正好撞见他俩那个……。他奶奶的,早知道我废了这混蛋的命根子。还敢拿出来露,真是不知廉耻!” “你给我安静一会。”郑唐衣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不安分得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未知号码,一边接起来一边走出会议室。 “怎么样?画得还好吧……”电话那端的声音懒洋洋中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海拓南,你究竟想干什么?”郑唐衣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你有没有过丝毫怀念。曾经——那熟悉的身体,就在你面前……” “你不要这么荒唐!我警告你,要是敢动白皑萧一根汗毛我绝不会放过你!”郑唐衣握着电话的手攥得死死。青筋暴露,关节发白。一字一顿得吐出狠狠的警告。郑唐衣并非不清楚,一旦乱了方寸就正中海拓南下怀,只是此时此刻他确认自己真的有些慌张。 “看来我把筹码压在白皑萧身上是完全正确的,从一开始他就是你的弱点……郑唐衣,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那无助崩溃的表情。一定非常非常诱人……”海拓南轻笑两声:“另外提醒你一下,撤回在我这里盯梢的人吧。上次刺杀你的三个蹩脚杀手——和我根本没关系。” 第六十六章:吞大难咽 一个星期后,水龙堂堂主金虎以贪污社团资金的罪名被处以龙行社极刑,如山铁证仿佛从天而降,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小心翼翼得行事最后却还是栽得这么彻底。 本以为一场招标下来可以谎报收入填补堂内的资金空缺,却没有想到假扮海外投资商的中标人正是白皑萧及其手下。一纸明文金额的收据与账目上的空缺数目分离不差,这一次被捉现形,百口莫辩。 铲除异己的方式并不是全靠暗杀,死的人太多反倒无法令这水龙堂的三百人信服。海拓南以龙行社社长之令发出一份公告函,宣布金虎之罪状,七堂之内以儆效尤。剥夺其一切职权,永不得踏入A市。 由于这件事情开诚布公得被拿到所有人的面前,因此异意较少,归声甚多。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白皑萧没有制造一起流血事件就顺利取得了水龙堂的管辖权。 “辛苦了,阿豪。凭空多了三百人,也不是那么好消化的。”白皑萧坐在KTV的包房里,身边只有大饼和皮狗两人。陈豪一进门摸了一把汗水,抓起台子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萧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人手不够啊。”他这段时间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刚刚从一个场子赶过来。 “事情多,还不太平——几乎每晚都出事。”白皑萧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说的没错,人手不够压不住势头。像水龙堂的旧部早晚要找机会渗透进去,才好具体管理。” “水龙堂的人实在不好处理,让他们聚在一起的话必然自成一派,早晚得出事。”陈豪说道:“如果分拨在咱们的原分社里又会受到我们的人排挤,这不是把本就不稳的人心往外推么?” “一共是五百三十二人,全部打乱编制重新设立五个分社。按照年龄整编排序。”白皑萧借着昏暗的灯光,翻弄着一本名册:“分社长以及副分社长先单独挑出来,如果我没算错应该一共是十个人。身下的弟兄们,每各分社投入水龙堂原成员六十人。其中三十岁以上的和以下的各占一半,避免年龄层面聚堆的现象。分社长和副社长定要分属两边各一人,如果是我们的人员为正那么水龙堂的副社长一定要资历浅;相反如果对方人员为正,那么我们的副社长一定要年纪大资历深。” “这样安排听起来有那么点门道。”陈豪一拍大腿:“萧哥的意思是,不同年龄层之间很难团结一致,是要让他们互相牵制?” “这个自然,”白皑萧点点头:“你可以试想一下,选一百个年轻力胜二十岁的小兄弟集合在一起,荷尔蒙都能把房间催熟了。哪个人会服管?” “恩,让他们互相之间由一开始的不信任,慢慢转化成依靠领导人的凝聚力走在一起。”陈豪称赞道:“这就是帮派之间的同化吧,萧哥果然是人才,社长重用你可是有道理的!” “我们之间就不用奉承了吧。”白皑萧抖抖肩膀,觉得身上热乎乎的。“空调是怎么回事啊?” 皮狗跑出去叫来服务生:“我们大哥觉得热,你们的中央空调怎么开那么高?赶快给调调。” “萧哥,真对不起,”年轻的白面服务生连连答应:“前面有个包厢有客人喝醉了在撒泼,一定要我们把中央空调打高一点温度——说……说什么要在地砖上睡冷浴。” “算了,由着他闹腾吧,都是咱们的衣食父母。”白皑萧挥挥手叫他出去:“端一桶冰过来就好——” “是,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服务生退了出去。 “刚才说到哪了?”白皑萧抹了一把汗。 “年龄分段限制——”陈豪剥开一颗花生,“但以我看,领导层的这几个人,还是我们原来的人越多越好。第二分社第三分社的几个社长副社长就不用说了,最近的活有几个年轻人做得很出色,也可以适当提拔一下。” “你说第三分社的那个高个子阿奇,上回在招标会上盗取金虎财报的?”白皑萧有些印象。 “据说他以前是开锁匠的学徒,有点小手段。龙行社向来是能者居上,要不是当时他仅用一刻钟就打开了金虎的保险柜,让他伏法哪有那么顺利。” “恩,这年头人才才是管理的第一位,可以考虑。”白皑萧道:“但是一定要调查清楚,背景别不干净。” “这个自然,我阿豪做事萧哥什么时候会不放心啊。” 只听得包房外一片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声音,白皑萧站起身来:“又出什么事了?” 小服务生怯生生得推门进来:“不好意思萧哥,隔壁的客人喝多了在闹事,经理已经去调停了。” “一会儿搞空调一会砸瓶子——他妈的他一个月在这儿能消费多少啊!”陈豪骂骂咧咧得跳起来,“萧哥,我去看看。” “一起去吧。”白皑萧扶了下陈豪的肩膀,跟着出了门:“最近什么烂摊子都让你身先士卒,我到躲在后面享清净也实在过意不去。” 那是靠近走廊内侧的一个大包房,门敞开的,里面嘈杂声不断。一个小姐模样的女孩穿着黑色的蕾丝连衣裙,头发凌乱得扯在苍白的脸上。她跪坐在地,看她年纪不过十八九。头上似乎被酒瓶砸伤,手臂上脸颊上都是鲜血。她靠在墙角。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嘤嘤得哭着。身边一个服务生正用白色毛巾帮她处理伤口。 大堂经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衣着统一的西装制服,面色凝重但不卑不亢得在包房内安抚急躁的客人。 “妈的,居然还敢动手——”陈豪憋不住怒气:“萧哥,叫人直接把他拖出去算了!” “安远……”白皑萧踏进门,冲场面上的经理模样的男子道。 “萧哥……对不起,这边扫了您的雅兴——”安远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得赔笑道:“请放心,我可以处理好。” 第六十七章:复仇 “我来吧,你先叫人把小姑娘送去包扎。”白皑萧转过头来对着大肆发酒疯的三个客人道:“各位。鄙人是这里的负责人。不知今天本店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惹得几位大哥不快,在此对各位说声抱歉。今天的酒水,就当是我请客……大家过来图个欢乐,我们也是为了和气生财对不对。” 这三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为首的一个是个巨硕的胖子。他剃着光头,青色的头皮上纹着骷髅的图案。一张大脸把脖子都压得看不见,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他在白皑萧面前晃了两圈,一打嗝,满口骚臭的酒气。 “你们这儿的妞……装……装什么纯啊,还……还不让带出去,在……在这儿也不行——”胖子醉醺醺得说:“老子花钱……就是来嫖的怎么样?就是一……一婊子……还装什么高级!” 这家娱乐会所是白皑萧去年经手开业的,采用的是众多店面里仅有的正规式经营模式——这里的女孩年轻漂亮,多数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白皑萧聘用她们陪伴客人,但要求绝不在店内提供特殊服务。至于带出去可否,全凭女孩自愿,不做强求也不排除有些人从一开始的临界状态慢慢自甘堕落。 黑道上的生意,也不都是肮脏的。白皑萧手里也有几家艳色桑拿房,里面的服务都是超一流的。 “实在对不起,我们这里的确没有这项服务——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介绍您去另外的场所。打个折就当交朋友,你看怎么样?”白皑萧看着眼前的胖子,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也许是某个其他帮派的小弟打过一两次照面。 “老子……老子就要这个妞!今天她不赔老子,就拆了你的狗屁店!”胖子完全不领情,冲着白皑萧就扑上来。身后的一众黑衣打手从白皑萧两侧鱼贯而入,硬生生得架住胖子的胳膊把他按在沙发上。 “给老子我放手!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也不打听打听,我肥鬼江爷是什么来路!”胖子被撞得晕了,扶着茶几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白皑萧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安远,打一盆冷水过来。” 江爷吐得两眼发青,一盆冷水猛地灌下来倒是把他砸醒了几分:“你们是谁?!放开我——” 陈豪早就安奈不住火气上前一步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龙行社墨龙堂主。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到这里来砸场子!” “龙……墨龙堂……”江爷断断续续得重复:“你可别唬我!墨龙堂的场子上连个妞都不给干,能赚个屁毛钱,你们喝西北风啊!” “清水轩里确实不提供这种服务,谁也不例外。我不管你是江爷还是海爷……我白皑萧定下的规矩,谁也别想打破。”白皑萧正色道。见惯了场面的他心知这个胖子不过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货色,无论在什么帮派里都不会拥有太高的地位。耐心解释一番的同时也带着些许震慑的意味。 “白……白皑萧……。哈哈哈哈——你也叫白皑萧啊!”江爷笑得眼泪鼻涕横流:“还真是巧呢,我跟你说——江爷我可尝到过一个好东西,有个小兄弟跟你那是同名同姓,嫩得都能掐出水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一想到那令人回味无穷的身体……真他娘的想再干他一次!” 江爷是个胖子,光头连鬓胡子,加上粗糙多毛的皮肤和几乎遍布全身的劣质纹身。白皑萧承认——在这昏暗的包房里,他没有认出来。 他正是当年被郑茵芪买通潜伏在进逸中学带给自己无尽噩梦的罪魁祸首——张礼江。 白皑萧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塑矗立原地,任何人都看不出他这副沉静如酝酿暴雨般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临近他的陈豪似乎听得到他腮边咯吱咯吱牙齿咬合的噪音,他以为是不知死活得胖子用这样的侮辱性言语激怒了一直强压着火气的白皑萧。 “操你妈的,信不信我废了你这张臭嘴!”陈豪踢起一脚直接击中了张礼江的下巴。也许是用力过猛,很不巧得别破了他半截舌头。当场就是血涌满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江爷!江爷——”旁边一个小弟模样的人连滚带爬过来:“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江爷是谁!” “全都给我绑住,拖到地下室!”白皑萧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把陈豪和身后的安远都吓了一跳! “安远!给我找一把刀,越钝越好!”白皑萧下楼梯的声音咣咣作响。仿佛每一脚都踏在万劫不复的仇恨之上。 “萧哥!”安远显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个混蛋敢对您出言不逊,杀他十次不多余。但是——他好像是中信海运的人。” 中信海运是A市除龙行社以外的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最大帮派,多年来主要掌控着黑市码头货运。在经营范围上与龙行社井水不犯河水,因而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得相处。他的老大叫中野,是个日本人。 “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废了他!”白皑萧打断安远的话,冰霜般的冷颜上不带一丝人情温度。 漆黑的地下室里,三个半死不活的人被五花大绑在角落里。白皑萧让所有人都出去,一个人持着一把匕首站立在张礼江的面前。 曾几何时,同样的黑暗和恐惧成就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同样一张贪婪邪恶的脸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尊。白皑萧的恨像化在一杯水里的毒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平静包容在他尘封的记忆里。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杯水里有毒,什么时候饮尽都会死。 此时的张礼江终于确认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在恐惧和绝望的双重拷问下他拼命地求着饶。白皑萧手里的匕首又旧又钝,偶尔反射出来一丝冰冷彻骨的光线。 白皑萧蹲下身来,轻声道:“你知道么,我无数次得想——如果有一天,你落在我手里……我要对你做什么?” “你……。你……”张礼江此时最后的半分醉意也已经荡然无存:“萧哥!萧爷!我……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我那时年轻,不懂事……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求求你,我上有老下有小——” 噗嗤一声,白皑萧的匕首直接捅进了他那张喷着臭气的嘴。张礼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撑着上下唇却不敢闭嘴。因为白皑萧的刀尚且抵在他的咽喉处! 他盯着张礼江因绝望而放大一倍的眼球,笑得痛快而决绝:“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你忘了我是怎么求你的?”他将刀刃在张礼江极力撑大的嘴巴里翻转过来,左边一刀沿着他的嘴角直切下去,一直割到耳根。反手再一刀,切开了另一侧脸颊!张礼江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着这张巧舌如簧的嘴生生地被切成了小丑彩绘版恐怖的模样。其余两个小弟绝望得尖叫着,已然被这样令人发指的残虐场面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的身下湿漉漉得,伴随着恐惧而来的失禁给整个场面更添气氛。 陈豪和安远守在紧锁的门外,有些担心又不敢贸然进去。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惨叫,面面相觑的同时也有些毛骨悚然。 白皑萧一手拉开张礼江的皮带,退下他脏兮兮得裤子。满眼厌恶得瞅了一眼他裤裆里那条肮脏萎靡的东西。 “你这张臭嘴里侮辱了我太多的东西,只配用你肮脏的血洗洗干净。”白皑萧冷笑着,将满是鲜血的匕首贴上了张礼江僵硬如尸体般的大腿内侧。“但要是……它犯了错,你说我要怎么惩罚?” “呜呜呜……副……要,副要。”(不要)张礼江几乎目眦尽裂,疯狂得扭动着水桶般粗的腰身,想要撞掉白皑萧手中灵巧的匕首。 白皑萧直视着张礼江的眼睛,从他昏暗的瞳孔里他看见了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疯狂而残忍的表情令自己咋舌,他无法确定此时此刻迸发出来的那凶残的人格是否是最真实的自己。这些年来白皑萧致力于龙行社杀伐甚重的事业里,他甚至以为自己对于复仇的感念寥寥无几。直到拿起刀的一瞬间,他有些讶异自己竟是如此疯狂地渴望看到仇人生不如死的下场。 锈钝的匕首无法带来转瞬即逝的刺痛感,却是一种近似崩溃的折磨考验。他一手捏住张礼江呜咽的喉咙,另一手缓缓地往下,他犹豫着要不要慢慢得切下了他那罪恶的下体。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一个人生理与心理的极限,指使他无法做出残虐的举动。饶是面对如此冤家仇人…… 张礼江已经吓得失去了意识。一张割歪了的嘴惨淡得耸拉在一边。 “萧哥!”白皑萧推门出去,陈豪立刻迎上去。他身上血淋淋的,一双眼睛依旧明澈通亮。他把刀递给陈豪,猛地扶住墙边开始呕吐。吐得天昏地暗,吐得泪流满面。他心里没有丝毫畅快的感觉,血腥的刺激已经让他无力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极端是否残虐。他只想忘了这一切,就像一场恐怖电影,落幕后还能搜到穿着时尚衣着的演员出现在另一部轻松的喜剧里。 陈豪和安远走进去,被眼前的场景足足震撼了三分钟。他们并不知道白皑萧的过去,更不敢想象,到底是曾经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才会让一向行为有度的白皑萧会做出如此颠覆性格的举动。 “萧哥……你没事吧。”陈豪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白皑萧,递给他纸巾。白皑萧接在手里胡乱得抹去脸上的血迹和泪痕。 第六十八章:郑茵芪的恐惧 “还……还没咽……咽气?”安远查看了一下躺在血泊中的张礼江,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无奈得冲陈豪摇摇头。 “只是教训一下罢了。”白皑萧直起身子。 “另两个怎么办?”已经浑身发抖的大饼凑到陈豪身边,他小心翼翼得看了一眼依旧失神的白皑萧,迫切需要一个主事的人拿主意。 “杀了吧,留活口麻烦。”陈豪想了想:“今天的事谁也不要传出去,一会到清水轩把这三个人进入时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毁掉。尸体切切碎,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抛掉——” “不要杀人——”白皑萧站起身来,“把那个胖子扒光衣服,找信得过的兄弟趁夜色把这他丢到这个地址门口——”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原子笔,在面巾纸上写下了一串汉字。“另外两个,随便找个地方放了吧。” 陈豪一路也不多问,把白皑萧送回到住处便离开了。临走时他要白皑萧放心,事情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处理好了。 “阿豪……”白皑萧忽然叫住他。 “萧哥你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就像很早以前你说过我不混黑道太可惜……你很早就看出来我的嗜血和凶残了么?”白皑萧从车子里钻出来,仿佛大醉一场般头重脚轻。 “萧哥,我阿豪是个粗人,道理虽懂却说不出来什么动人的话。”陈豪咽了口唾沫:“你我都清楚,黑道的法则向来更直接更血性,受了欺负就用拳头还回去,受了压迫就一脚蹬翻天去。虽然每个人出身不同,经历也不相似。但每个选择这样生活方式的人,纵然求财不可得,求权更不是那块料,但有一点是可以绝对统一的——那就是,谁也不想再受欺负了。”他捏了捏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萧哥,我这个人虽然敬佩你当初以德报怨,自认为不过是年轻时的小冲突小误会。萧哥不往心里去说明你有胸襟——但我觉得,可不是说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他妈有资格被原谅。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死猪仔到底跟你有什么过节,可你用这样的手段复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你毁了他的脸必然是他那张臭嘴曾吐出让萧哥愤恨的鬼话,他若是对你做了更甚于此的罪恶,千刀万剐也是他活该。而萧哥又饶他性命,只能说明萧哥还是当年的那个萧哥……不管怎么杀戮怎么染血,心都没怎么变。反正……不管怎么说,兄弟我挺你到底。” 陈豪最为平铺直叙的劝解,就如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白开水。解渴又清润,令白皑萧心绪开阔了那么几分。有时候身边一个忠诚又质朴的朋友比起那些自以为睿智又矫情的家伙让人更来得舒服。白皑萧向他道了声谢,一个人走进空荡荡的房子。 “唐衣!唐衣!”郑茵芪缩在华贵的沙发上,面如土色惊魂未定。一看到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的郑唐衣及他身后的邢青,立刻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去。 “姐,你还好吧——有没有遭到袭击?”郑唐衣扶住她的瑟瑟发抖的肩膀,陪着她坐下。 “我……。我,我一回来就看到——这到底是谁干的?唐衣——你最近生意上得罪什么人没有?”郑茵芪满脸汗水泪水,语无伦次得说。仆人刚刚给她递上一杯温水,杯边在她口中跟牙齿发出高频率的震颤。 “邢青,等下再报警。跟我去看看尸体。”郑唐衣安抚了郑茵芪一顿,跟邢青来到前院。 地上三具裸尸,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一胖两瘦,死相惨虐。 “所有的衣物都被扒光,暂时不好确认身份。”邢青戳了戳胖子肥腻腻的身子,“郑先生,有一点很奇怪——这三个人手脚均有捆绑勒痕,相信是被人制服以后致死。这两个小块头的致命伤都在心脏,没有参差伤。看起来像是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戳中胸膛——可这个胖子……” 胖子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双目暴突而出,一张嘴被扯开三倍长的伤口贯穿整个腮部。下身血肉模糊,早已分辨不出器官的私处紧紧地黏在大腿上。 “是仇杀。”郑唐衣思索一阵:“凶手的仇人应该只是这个胖子而已,另两个只是运气不好凑巧被一块抓了。” “郑先生也认为是由于泄愤才对死者严重虐杀的?”邢青直起身子来,忽然又凑上一步:“郑先生,他侧背部有一块纹身很特别——” 那纹身是一个小小的红圈,有半个乒乓球大。中间似乎是个汉字,被血模糊得看不清楚。 “这应该是中信海运的标志。”邢青在另两个人身上也发现了相同的图案。 “中信海运的人跟我从无瓜葛……”郑唐衣越想越觉得蹊跷:“无缘无故他们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会不会是龙行社做的?”邢青道:“中信海运在道中一向中立,但实力却是不容小觑,向来都是各个帮会争取拉拢的对象——” “你是说海拓南为了让中信的人来找我麻烦才做掉三个小喽啰丢在我姐姐的大门口?”郑唐衣摇摇头:“这说法太牵强了。何况……对方若是连这里都找得到,干嘛不直接丢到我的门口?” “姐,”郑唐衣回到客厅,郑茵芪还在握着水杯发抖。 “姐,好些了没?”他扶着郑茵芪:“这三个人,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没……怎么会呢?”郑茵芪瞪大了眼睛摇头道:“这三个人死的太惨了,我没敢看……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抛头露面……怎么会结下仇家?” “去看看吧。”郑唐衣劝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被扔在你门口的,多少还是跟你有些关系。放心——不管是谁做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郑茵芪咬了咬惨白的下唇,最终在郑唐衣的劝说下同意去仔细看看尸体。先从两个在视觉上稍微易于接受的开始,郑茵芪麻木得望着两张铁青的死人脸,无奈摇了摇头。 最后,她一手抓着郑唐衣,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自己把头扭向那个胖子的尸体。眉眼间的瘪塌,唇齿处的裂痕已让他面目全非。郑茵芪刚想摇头,忽然两只眼睛集中在他耳后的一颗显眼黑痣上——她硬着头皮再去细细端详那面目全非的血腥脸孔,顿时疯了般大叫一声。那神情就像冤鬼撞身,瞬间抽走了三魂七魄。郑茵芪双腿一软,一下子昏厥过去! 第六十九章:悔不当初 郑唐衣端坐在卧室床前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得看着床上昏迷的郑茵芪。刚才他叫刘大夫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搭配冬眠针,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邢青带来了最新消息,那个被杀的胖子名叫张礼江,其余两个是他的小跟班。郑唐衣虽然没见过张礼江,但当年发生在白皑萧身上的事他早已叫人调查过。所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震惊很快幻化成疑虑, 郑茵芪醒来的第一句话证实了郑唐衣的猜想。 “是白皑萧!他要杀了我!他是来报仇的——” “张礼江就是当年你送进进逸中学的人吧?”郑唐衣冷冷得说:“当初你想尽办法除掉小萧,不仅处处刁难痛下杀手,还让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侮辱了他。说真的——如今看到这幅惨状,我倒还觉得大快人心。” “唐衣——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再说我也知道错了……”郑茵芪抖抖索索得说,眼神柔弱惊恐,像个找不到家的猫。 “姐,我可以不顾一切的维护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姐姐那么简单,而是看在合景大哥多少次随着我出生入死的情义份上,不顾道义准则得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对小萧做的那些伤害同样不会因为我极力压下事态的作为而变得合情合理。”郑唐衣手中的烟燃至半截,缭绕的白雾在两人的视线之间渐行渐淡。 “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唐衣——你是体谅我的,我都是为了子乔啊!”郑茵芪又激动了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去抓郑唐衣的衣袖。 “你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可以无视我的承诺与尊严么?”郑唐衣厉色道:“我是你的亲弟弟,你对我的信任又在哪里!在你眼中我竟是那种不识恩情,不念亲情,将来有一天会弃你们母子不顾的人么?以至于你要用这样的手段来谋求我的东西。” “唐衣!我知道错了……你一定要救救我。”郑茵芪哭诉着,眼泪很快打湿了郑唐衣的衬衫袖口。“白皑萧是不会放过我的,他现在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想要找我报仇易如反掌——” “即便他今天要一报前仇,也无可厚非……”郑唐衣掐灭烟头:“我会保护你和子乔,这承诺一次坚定,两次有效,三次——就会心寒衰竭。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得挑起事端,总有一天我保不住你的。” “唐衣!我没有再去找过白皑萧,真的!上次你已经跟我说的那么明白了,这些年我也反省了自己。子乔在国外一切都顺利,我早就心知满足。真的没有再跟白皑萧过不去——”郑茵芪激动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白皑萧现在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郑唐衣甩开她的手:“这些年,不管对你是出于保护还是处于惩罚,生意上的事道上的事我严令禁止其他人向你多透露。姐,论心机你从小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已经给你两次机会了,第三次……我不会再放过你的。” 郑茵芪中弹一般戛然止住哭泣,瘫坐在床上收回了满是企及的眼光。她不敢再与郑唐衣对视,直勾勾得盯着地板不再发出一声抽泣。 “这段时间你住在我那吧。”郑唐衣转身出门:“我叫梨若保护你。” 白皑萧一觉睡到黄昏,昨晚那场变故几乎消耗掉了他所有的精神力,只有充足的睡眠才能给予心灵和记忆短暂的休眠慰藉。 他望着镜中憔悴不堪的面容,有点看不起自己。不过是杀了一个积恨已久的畜生,犯得着一幅崩溃兮兮的残相么?他钻进淋浴房,足足冲了一刻钟。接着完成了刷牙洁面剃胡须等一连串动作,戴上眼镜并找了干净的浅色衬衫换上,整个人再次容光焕发。他准备下楼去洗衣店取西装,一推门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南哥?!” 白皑萧把海拓南让进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昨晚出了点小意外,过来看看你。”海拓南坐在沙发正中央,目光扫过尚未叠被铺整的卧室:“刚刚起来?” “恩,昨晚有些累了一直睡到现在,南哥见笑了。” “这有什么?我们这行的跟吸血鬼一样昼伏夜出,你见过哪个黑道上的人跟早上晨练的老大爷收保护费?”海拓南调侃道:“我上次来……好像忘了东西在你这。” 白皑萧心里一吓,尴尬的氛围顿时让他面红耳赤——他明白海拓南指的应该是那条看似被他故意遗落在地板上的内裤。 “那……个……”白皑萧不知该说些什么,那种东西怎么会留到现在,早就在钟点工打扫房间的时候一并丢出去了。 “没关系,扔了就好。”海拓南邪魅一笑:“我之所以特别提起,是因为很早的时候听过这样的说法——贴身的物品丢弃销毁,千万不能随便落在别人的手里。但凡诅咒和降头都会利用人的毛发,指甲,内衣来做平议,最常见巫蛊或是傀儡更容易惹身——” 白皑萧早就过来怕鬼神的年纪,但听他如是说,就好像一个已被附身的怪物幽幽钝钝得给自己讲着恐怖奇谭。由不得汗毛不矗立。 海拓南看见白皑萧略带紧张的神色,不由大笑出来:“我开玩笑的——说正事吧。” 白皑萧不太喜欢这样的气氛,他生性最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戏弄,偏偏海拓南的每一次出现都大抵有这样的情结。 “张礼江是中信海运的人你知道吧,为什么杀他?” “杀他?”白皑萧反问:“我跟他旧仇是真,虐伤他也是真……但我没有杀他。” “中信跟龙行社可不一样,中野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只要不耽误他赚钱,下面的人就算死了多久发臭了都不会在意。但我可听说,这个胖子虽然看着不起眼确实中野手下一旦大生意的直接运作人。所接待的客人来头不小又处处谨慎,张礼江这个时候死了,难免给对方的信任感直线而下。说不定这单生意半路流产,中野可是要抓狂的。”海拓南眯着眼睛不急不缓得说,他的语调里非但听不出斥责或严厉的韵味,反倒多了分幸灾乐祸的挑衅。 “南哥放心,中信的人就算找上来,由我一力承担。”白皑萧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总不会是因为用刀割了两下就失血死了吧?那胖子少说两百斤,那么点血不至于吧。 “我可不会傻到用我的得力堂主去换那么个没用的胖子。放心——已经帮你搞定了。”海拓南仰面靠在沙发上,盯着天棚上华丽的吊灯:“这灯很漂亮,在哪里买的?” “呃……不太清楚,全包给装潢公司的。”白皑萧还不太习惯他从严肃的话题直接转到聊天模式的随机与随意。 “要么你告诉我这灯怎么才能买得到,要么你告诉我你跟那个死胖子到底有什么恩怨。你选一个吧。”海拓南含着诡异笑意的眼神落在白皑萧莫名的表情上。 白皑萧轻轻舒展开紧绷着的手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仇恨的终结并不是手刃仇人的那一刻,而是那颗曾满满污秽的心灵终于被清空阴霾。 “他强暴了我。”白皑萧说。 “哦。”海拓南收回目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他落到你手里也是咎由自取。只是我不明白——当初你遭到了这样的侮辱,为什么郑唐衣不帮你出头?” 白皑萧的心像针刺一般,不由自主得打了个激灵:“南哥,我若喜欢这个吊灯我明天就差人卸下来送给你……我们可以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么?” “哈?”海拓南站起身来,凑近白皑萧的脸颊微微俯下身子:“如果我猜的没错,被强暴的伤害……远远没有他对你的遭遇坐视不理来得更严重吧。对张礼江你可以虐杀,对郑唐衣……你是不是更想挫骨扬灰呢?” “南哥……”白皑萧紧皱眉头,向后退了两步:“首先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张礼江。其次郑唐衣无论在法律上还是在道义上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他没有保护我的义务也没有控制我的权利。我现在是龙行社的墨龙堂主,南哥忠心耿耿的下属——这里的一切都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重新打造的,没有老社长的阴影也没有郑唐衣的痕迹。过去的事我既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精力去纠结。希望南哥……也不要再跟我提起。” 第七十章:再遇 “站住!”海拓南走进车库刚刚一步,身后冰冷的话语直刺过来。 “好久不见呢,天霄。”他转过身来,冲面前的人淡笑。 “叫我郑唐衣。海拓南,我警告过你不要打白皑萧的主意,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郑唐衣手里的枪架上了海拓南的肩膀,枪口斜向,抵在他悠长的脖颈上。 “呵,”海拓南全然不去理会那随时可夺命的枪口,反倒伸手去碰触对方的肩膀:“你现在才出现可是有坐享其成的嫌疑哦。白皑萧被我TJ的很好……。你要不要趁热上去享用一番?” “你不用故意激怒我,这样幼稚的桥段引我发怒,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郑唐衣明白海拓南的用意,越是方寸大乱越是正中其下怀。这样的对弈最凶险,郑唐衣把枪塞到海拓南手中,“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如果你永远不甘心,我此刻已把后背对着你……命你拿去好了。”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多看我一眼!像从前那样——像白谨谦没有出现之前!”海拓南没有接枪:“枪我自己也有,要动手杀你又何须等到你说。”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认识瑾谦在认识你之前。这一生一世所爱唯有他而已,”郑唐衣转身欲走:“即便跟你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人。我不明白你为何会执着到病态,感情的事本就是两厢情愿……你又何苦看不穿放不下?” “那白皑萧呢?”海拓南叫道:“你敢说你心里只有白谨谦一人?你瞒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白皑萧跟他父亲一点都不像,你根本就不是在他身上寻找白谨谦的影子——你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用伤害背叛绝情这些老掉牙的方式作出抗拒的假态。其实你早就爱上了这个不顾一切的傻小子!” “我一定会带他逃离你的控制……即便毁了当年苦心打造的龙行社,即便赔上我的唐氏……”郑唐衣不承认也不否认,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唯有声音抑扬顿挫:“海拓南,我承认是我辜负了你的感情,践踏了你的尊严。但这一切你已经用你重拳的反击向我讨回了说法,你得到了龙行社,害死了我身边多少重要的人。我们就像撂在一个笼子里的刺猬,永无宁日。之间的心结,恐怕非到一人死去将不会有和解的余地。但我今天想要告诉你,无论你再出什么招,我都会接——因为被你毁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此时此刻的我,再也输不起了。” “你有没有忘记一件事?之余我们之间很重要的一件事……”海拓南的声音里似有一丝故作平静的颤抖。 “我们之间的事……抱歉,我能记住的真的寥寥无几。”郑唐衣淡然挑衅的口吻没有令海拓南失控。他就像完全没有听出郑唐衣不屑的态度,自顾自笑曰:“你忘了跟我道歉……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心知肚明这一切缘何而起。你却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过……” “向你道歉……”郑唐衣冷笑:“生性嗜杀,心理扭曲的人总能找到自己为恶的借口。仅仅因为床上那点事的纠纷,你的逆袭也未免太惊天动地了。我只是无法爱你罢了……何来对不起你?” “无法爱上……”海拓南狂笑大声:“在你身边的那些年,我敬你若神,奉你为主……把你的一切都看得比性命海中……我哪点比不上白谨谦?又有哪点比不上白皑萧?” “阿南。”郑唐衣长长得吐出一口呼吸,叫他昵称时语气又酥又软。 “七年了……你叫我的感觉一点都没变。”海拓南的脚步声渐行渐选,声音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荡。“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我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的怀疑和纠结没有任何意义,既然不能阻止你,我只能杀了你——”郑唐衣猛然转身,冲着那高挺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手指还僵在半空中,手枪便已被飞来的障碍物集中。三个黑衣人拦在郑唐衣的面前,身后是海拓南决绝的冷笑。 “下次要杀我,不要犹豫到最后一刻——” 白皑萧下楼取回衣服,顺便在小餐馆里漫不经心得吃了一碗面。他感觉莫名的心慌似乎来源于海拓南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个看起来浑身散发着残忍气质的谜样男人让自己十分不安。总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是个陷阱,每一个行为都充满着布局。 想太多很废脑细胞,白皑萧先理清自己的立场——在目前的状态下,至少自己跟海拓南的利益方向还是没有太大相悖的。 白皑萧看了看手机,只有陈豪发来的一条问候短信,并提醒他明天的主事会议。难得平安无事的一个晚上,于是他决定好好放松一下心情,回去下载一部电影看看,天大的事明天再处理。 从电梯走出来,白皑萧确认自己无法用讶异或震惊等词汇来描述此刻的心情。做梦也无法想象,时隔三年多,那个人就这么轻易的仿佛来会见老朋友一般站在自己的家门口。 此时的郑唐衣已过不惑之年,容貌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身形匀称,气质优雅。比起三年前略有瘦削,眼神越发犀利深邃。 白皑萧惊奇地发现,眼下的自己似乎忘记了当初仰视的感觉。如今她已经高出郑唐衣半个头有余。肩膀比他更宽,腹肌比他健硕。原来这世上回不去的除了伤透心的感情,还有常被忽略殆尽的岁月。 无数次得幻想着再见面的那一刻会是怎么的场景,白皑萧的脑中嗡嗡隆隆。他曾以为会是一个不经意的擦肩而过,或是一笑恩仇泯,最不济大不了以枪相向,最悲凉莫过于生死相隔。总之不会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唐突又随意的登门造访。 “还不开门么,不欢迎我进去?”郑唐衣淡笑道,起身让开门口。 第七十一章:醉如痴 白皑萧坐在沙发的一端,墙壁上的挂钟用烦闷的频率敲打着时间的流逝。在以沉默应对着难以形容的氛围里,他静止了思考却静止不了莫名的期待。他想把再次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说得漂亮而骄傲,却又窃自渴望着由对方先来打破僵局。 其实只是过了三分钟而已,在白皑萧眼里已经堪比三个世纪。最后郑唐衣面对着他,轻声开口道:“小萧,跟我回去吧。” “理由?”白皑萧反问,随之而来的是心里一丝沉甸甸的异样。从尚佳轩和沈梨若那里得知,这些年郑唐衣并没有完全放弃对自己的监控。他几经危险,生死存亡之际也未曾见他出面,不过是派几个心腹充充保镖就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这样的庇护,白皑萧不屑一顾。 “龙行社不该是你停留的地方……”郑唐衣道:“你可以恨我怨我,但你必须相信我。这个地方,起初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尊严和自我价值,一呼百应众星捧月的虚荣,甚至是杀伐决断令起下效的权利。”他的眼睛透过窗外,望向远方。“可这一切,就像慢性病毒一点一滴蚕食着人的理智蒙蔽着人的心智。你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你无法想象的。你失去的人,也是你穷尽一生所不能挽回的。” “那是你……”白皑萧冷言以对:“我不会的。不是因为我比你聪明,而是因为……我比你纯粹。我猜想,从一开始你是把龙行社当成自己的事业来经营吧。把自己的至亲至爱至关重要的兄弟和朋友统统绑在一条随时会下沉的大船上……你的悲剧是你自己的错误决断所致。而我,我本就什么都没有……又何须担心未来的某一天再一次一无所有呢?” “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郑唐衣道:“你有年轻的机会,有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你的才情你的艺术灵魂统统不该隐遁在腥风血雨的罪恶下。你现在看似富有看似光鲜,除了钱又真正得到了什么?这些明明是我都可以给你——”他顿了顿,向白皑萧身边挪动了半步:“你不需要用自己一辈子为赌注来向我证明什么的……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海拓南——” “你能给我的一切,很抱歉我消受不起。在龙行社,我宁愿用自己的血去兑换完整的人格。谁对我好,我就回报谁;谁对我恶,我就反抗谁。这里的生存法则虽然无情惨烈但完整明澈,比起这些,我更不愿意面对谎言。我早就孑然一身,并没有重要的人,我比你更适合呆在龙行社,甚至——会比你更加有作为。至于第二个海拓南……”白皑萧闭上眼睛:“我想这才是你坐立不安的关键吧。你怕我像他一样决绝,一样冷血……甚至一样变态——郑先生,你是为了你姐姐的事来找我的吧?” 白皑萧一口口深呼吸,仿佛只有这样的频率才不会让胸口压得那么钝痛。“我不是第一天才入龙行社,这些年的经历有时我身在其中看得未必有你这样一个旁观者清楚。而你今天放下身段来找我,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张礼江那残缺不全的尸首罢了。若不是为了你所谓的重要的家人……你根本不会多在乎我一点。”心真的很痛,白皑萧自嘲得想——无数次告诉自己想开了,却总是不经意得渴望在他眼里的特别地位。 他咬了咬牙,大声吼出:“或者说,你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威胁——就像当初脱线的海拓南,你郑唐衣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而我白皑萧偏偏没有走在你的计划里对不对?” “是海拓南跟你说的吧。我照顾你们培养你们……是为了利用你们为我谋利杀人?”郑唐衣垂下眼睛,嘴角一丝不经意的苦笑:“你也信了……” “他没有说,是我自己看到的,自己判断的……尚佳轩,沈梨若,海拓南,什么阿亮邢青之类的应该也是吧。郑先生,你以为自己在开孤儿院么?”白皑萧大声呵斥道:“你不过是个用金钱买断人命的独裁者,用无上的恩情给他们洗脑,用甜言蜜语逼他们臣服,甚至不惜用英俊完美的外表施以诱惑。每个人都爱你,都对你死心塌地——” “他们的父辈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养大他们照顾他们是把这一切当做我不能推卸的责任。你看到的人,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的,我领受他们的回报并没有觉得心不安理不得;还有好多人,他们愿意选择平淡的人生,我亦是给予最大的支持与祝福,从来没有胁迫过任何人为我效力。”郑唐衣摇摇头:“我郑唐衣还不屑用这样下作的方式来虏获人心。但无论你怎样误会我,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源于我当初对你的欺骗和伤害。所以我没资格怪你……但是小萧,我对你的心意和疼爱,从没参过半分假。就算不为白谨谦——” “你什么意思?”不为白谨谦?白皑萧无法想象这个一直阴魂不散得穿插在自己与郑唐衣之间的名字,在今天这样一个莫名的时机里竟被他像撕一层塑料纸一样轻易丢开。 “我对你……是特别的。”郑唐衣说:“你说你没有重要的人,那我算不算?”他走到白皑萧身前,低头俯在他耳边:“我请求你离开龙行社,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样可以么?” 白皑萧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他似乎能感觉到郑唐衣混合着香草气息的呼吸在自己的脖颈处久久萦绕,甚至能通过心跳的速率来判断郑唐衣刚刚的话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他无数次在脑中幻想着,若有一天郑唐衣站在自己面前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惜,太多的带有交换标签式的别有意图从他看不出真伪的平缓语调中慢慢沁出,让信任变得不堪一击。 最后的最后,白皑萧甩了甩脑袋,让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郑先生,我从不恨你不爱我……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得利用我对你的心意达到欺骗的目的。真的是很可恶的行为。”他站起身来,退开一小步。“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下一个刹那间,白皑萧的身躯竟被从后面紧紧抱住。熟悉的体温陌生的力度,熟悉的气息陌生的感应。 威胁与恐惧所换来的真的只有压抑在内心深处不得不妥协的虚伪认命,白皑萧闭上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那样可笑,会把郑唐衣逼迫到如此地步。他睫毛关阖的瞬间抑制不住得泪水滴落在郑唐衣的手腕上。 “郑先生,放手吧。……我答应你,看在你过去对我的照顾上,就算还你一个恩情。我不会对郑茵芪下手的……你不用……这样子。” “我是认真的。”郑唐衣的呼吸从他背后传来,白皑萧甚至能感受到他青青的胡茬停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透过衬衫刺激着皮肤。 “小萧,我是喜欢你的。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比你早一些可能比你晚一些。记不清楚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敢确认过——”郑唐衣说,手臂渐渐用了些力气,那拥抱的力度几乎让白皑萧无法呼吸。 “你是个干净纯粹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的渴望和饱满的心情。你应该有属于你自己历经苦难磨获而得的成就和理想,你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同龄朋友伙伴或是爱人。我无法染指你的一切,是因为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年纪你这样为爱不顾一切的疯狂。可我那种心态早就死在了你无法想象的年代,让一个为爱可以付出一切的人与一个看穿生死无论把什么都看得很淡的人把什么都用理智和利益先去衡量的人去相爱,本来就是一种不公平。所以我们之间相差的,不是一个白谨谦,也不是一个二十一年。而是两种人生——” “所以你不能爱我……”白皑萧的声音如蚊般鸣响。 “不是不能爱……而是不能,在一起。” “借口!这通通都是借口!”白皑萧抓着郑唐衣的手腕用力将他扳开:“爱只是用嘴巴说说就可以感动,在一起才真正需要义无反顾的勇气。”他冷笑着扬起泪流满面的脸:“你根本就不爱我……事到如今,还要骗我——郑唐衣,你一定要逼我恨死你么?” 一句爱,哪怕是虚情假意。曾经的白皑萧都愿意饮鸩止渴,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哪怕是夺魂曲也动听。然物是人非,千锤百炼的心灵一层层被剥开后又长好,却再也装不进去一句话。 直到郑唐衣上前抓住了他颤抖的双肩,一手上攀按住他高傲的后颈压低了他的头。一双火热的唇扑面问来,白皑萧尚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牢牢得按在沙发上。 “你——” 郑唐衣的双手按在白皑萧的肩膀上,一路滑向他心跳加速的胸口。他的唇有些笨拙,不太灵活的舌头徘徊在白皑萧的齿间,有种悉悉索索得动感。胸口相依的位置下,两颗心似乎达到了同一个频率,加速的呼吸和本能窜向四肢的欲火被周围的空气牢牢包裹住。 白皑萧的手攀上对方的背,一种要将他揉碎的发狠心态升腾而出。他抓着郑唐衣的衬衫,从脊背处暴力得撕碎。裂帛声清脆悦耳,指尖碰触到他肌肤的瞬间他险些失控。 “我……并没有很多经验……”郑唐衣放开了他的唇,低声在他耳边说。言外之意白皑萧听得明白。这许多年来,郑唐衣没有过其他的爱人甚至床伴。他不是一个流连花间的老手,也没有很多技巧。 “还好……”白皑萧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从他宽厚的胸肌开始用舌头慢慢挑唆。郑唐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翻身侧压了过来,开始了又一轮如痴如醉的缠绵。 两排衬衫纽扣在纠缠中被扯开,赤裸相贴的胸膛滚烫得摩擦着。白皑萧耳边似乎响起了郑唐衣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一种想要占据他一切的冲动?你躺在他胸怀里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宁愿放弃一切的决绝?你听着他心跳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如果这悦耳的声音停止,你宁愿再也不要呼吸的坚定?你牵起他手掌的同时有没有一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布的激动。 我有,我愿意……白皑萧搂住郑唐衣的腰背,慢慢舒展开身体将他缠绕。郑唐衣忽然停止了动作,垂下眼帘温柔得看着他。 他浅笑,低头吻住他的唇,左手慢慢下滑解开了标志着禁区的皮带扣。 白皑萧的身体绷得很紧,他不敢睁开眼睛,会有些担心那期待已久的一刻在来临之前会是一场成空的梦境。当那个男人一丝不挂得伏在自己的身体上,他只能靠浑身的感官去确认这份实实在在的发生。 他的牙齿在郑唐衣的肩头上咬了一个整齐的弧度,雪白的肌肤上微微隆起红斑,刺目又温馨。 两人连清理都顾不得,直接卧倒在沙发上相拥。 做完不说爱,这是每一个固守着坚强的人的底线。白皑萧闭上眼睛靠在郑唐衣起伏未定的胸怀里,安静的像一只小猫。他不敢把带钩的爪子露在对方的肌肤上,因为一旦他随时抽身离去,将被抓的鲜血淋漓。 郑唐衣点了一支烟,大汗淋漓得吐出一口白雾,然后递到白皑萧的嘴边。 “你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吧?”郑唐衣问。 白皑萧的心抽动了一下,后天是父亲白谨谦的忌日。而自己此时此刻正跟他生前的爱人完成一次床笫之欢,这气氛太诡异了点。 白皑萧有些失落:“你不是说……不提他了么?” “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我要给他一个交代。” “告诉你过去的爱人,你有了新的爱人么?”白皑萧哼了一声:“这么狗血的事你都做……” “不,”郑唐衣弹了弹烟灰:“我是要把他当成亡故的长辈,告诉他我要跟他儿子在一起……” 第七十二章:终极守护 郑唐衣掀开被子起身,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玻璃窗上的秋霜魔术般升华,暖洋洋得早晨让人神清气爽。昨夜的温柔枕边留香,郑唐衣想伸手搂住那乖巧的躯体,却扑了一个空。白皑萧换好了衬衫和西装,正在镜子前擦眼镜。 “你要出去?” “恩,今天有堂会。”白皑萧走到床边:“你怎么不多睡一会?早餐我买好了放在餐桌上。” “你昨天……”郑唐衣咬了咬嘴唇:“我还以为你愿意跟我回去……” “我不太明白跟你回去的意思……”白皑萧道:“唐衣,我想和你在一起,可并不想被你豢养。加入龙行社,也许一开始由于走投无路。可是现在……它同样是我正在经营的事业——” “如果我求你离开龙行社呢,你可以来唐氏帮我,你不需要寄人篱下得被豢养。”郑唐衣心里一沉。“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每天生活在危险之中。” “可我想要靠我自己……至少现在,我还有能力保护我自己。”白皑萧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要保护你……” 郑唐衣低头不语。 “你在想什么?”白皑萧望着他出神的脸庞,玲珑有致的轮廓边缘被朝阳撒上一层金晕。 “我在想我们的位置好像错了,应该是我出门工作你赖在床上等早餐才对——而且我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白皑萧深吸一口气,觉得下腹有些发胀。 “心疼你才手下留情,早知道应该把你弄得累一点……起不来床才好。”郑唐衣扬起头,英挺的鼻尖上,若隐若现的汗珠在金色里滚烫着。白皑萧一阵口干舌燥得悸动,按住他的双肩便吻了上去…… 一场意料之外的凌乱之后,白皑萧不得不重新换上衬衫和和西装,随便用手挠了挠短发:“我要走了,阿豪等我很久了。” “小萧——”郑唐衣喊住他:“自己小心点,另外,别忘了明天——” “知道了。”白皑萧轻吻了郑唐衣的面颊,然后转身下楼。 陈豪已经在等他了。白皑萧漫不经心得绑上安全带,心里却突突跳得极快:他非但不能回头,反倒要做出更大的成绩。不管海拓南的话有多少水分,但有句话总归说得没错。想要别人的眼里有你,就必须保持着最高的站位。再回到那个金丝笼一样的小别墅里么?等待着他的青睐,等待着他百忙之中抽空的温存与临幸?郑唐衣,不这样做,我又如何有信心能够将你永远留在身边?白皑萧如是想。 郑唐衣披上浴巾站在薄如蝉翼的窗帘边上望着开走的黑色汽车,将手机放在耳边。 “佳轩……一切顺利么?” “恩,郑叔放心。” “那就好,小萧已经去了,按原计划行事。” “我明白……那个……你们,在一起?”尚佳轩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虚弱不堪。 “对不起,佳轩……” “呵,没什么对不起啊。只要是小萧开心的……”尚佳轩的笑声很尴尬:“但是,郑叔你答应过我不可以伤害他的……” “恩。” “萧哥,昨天南哥有问起张礼江的事。”陈豪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了堂中几多杂事。 “我知道了,他也来找过我。”白皑萧好不容易才把思绪从郑唐衣那边撤回来。 “中信海运那边没动静……看来也没人去报警,另外——第二分社收了一批小弟。” “哦?一会我看看,”白皑萧抓住话题,他实在不想再去谈论张礼江的任何事:“自从收了水龙堂,管理上虽上行下效却难免有失偏颇。如今若能招到些像样的人加以培养……也是好事。” “这次新来的共有七人,前天晚上卷入迪厅一起群架。二社长带人平了场子,顺便带回了几个小弟。”陈豪道:“我昨天看了一眼,其余六个也就大饼之流的货色,培养培养兴许忠诚度可提但能力气场这玩意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剩下的一个的?”白皑萧接住他的后文。 “剩下那一个……唉……你去了自己看看吧。”陈豪摇了摇脑袋不知该怎么评价。 “萧哥!” “萧哥您来了!” 熊罴王事件之后,原墨龙堂主堂已有浴血修罗场从里到外被翻新过。只是哪里的怨气深重,血腥瘆人早已不适合作为堂会根据点。 白皑萧差人变换了装潢,本想开个赌场后来由于一些细节没谈妥便变身为一家小型的猪肉屠宰加工厂。不过是打着小作坊的名号,有时候也要处理一些意外横死的尸首。 墨龙堂新主堂设立在一座电影院的最顶层,这是最繁华的的街市中心。顶层的办公楼被白皑萧从年度预算里抽资收购,打造成了一个低调的健身会所。吸收的会员很有限,经营时间也很短。毕竟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墨龙堂的主堂就安排在健身会所旁的一个大会议室里。这里可以容纳副分社长以上职位的人员携带贴身保镖与心腹出席。一旦有重大议事需要全员到齐的,只要拆掉那一排跑步机,转而到健身房主厅里聚集。 白皑萧认为,最隐秘的地方未必是什么地下室废工厂。所谓大隐隐于市,健身房和电影院往往最是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不管是警方还是敌手,都不太会相信黑社会的一处主堂会设立在这里。 这次堂会,只有五个分社长及其若干下属出席。二分社长史翔原是水龙堂的人,也许是为了表现衷心和干劲,仅仅一个月他手下的三家迪厅销售额均涨了百分之二十左右。前天晚上的群架事件是个意外,也在他强劲有力的决断下处理得完整得当。 白皑萧听完几个常规的汇报,让史翔把那七个小弟带上来。 高矮不同,胖瘦各异。白皑萧盯着这七张陌生面孔——不,是六张。 “叫萧哥!”史翔对几个人道。 “萧哥好!” 白皑萧咬着嘴唇内侧,不让任何人看出他表情上的异样。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高个子男人身上,大脑混沌成一团浆糊。 史翔一一介绍道:“萧哥,这位是阿脚,旁边的是短腿。他们两个是表兄弟,在王记车行打工,一直也没跟上个大哥。偶尔在这一点夜店混混。虽然身子骨看起来不解释,但修车是一把好活——那个长发戴眼镜的,叫老井,以前是个流浪艺人。一直被王八帮的人欺负——那剩下那几个原来是王八帮的,靠小道拿毒谋生,阿龙,大侃,章骰子……。” 白皑萧完全没听进去史翔的话,因为他一直在想——尚佳轩他妈的为什么会在这? 可是史翔最后念出的三个人名,倒叫他吃了一下。 阿龙,大侃,章骰子……这三个人……为什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登名册了么?”白皑萧打断史翔的话。 “在这里。”史翔将一个本子递过去。 白皑萧确认,这三个名字自己真的见过——就是当年帮桂老三整理遗物的时候翻出来父亲亲笔纪录的一个小本子上……其中就有这三个名字。 “前三个人,阿翔你看着分配。”白皑萧合上名册,目光扫过后面三个人及一直沉默的尚佳轩:“这几个人,不介意先给我用用吧?” “当然,萧哥看上的话尽管拿去。”史翔连连点头:“哦对,还有一个人呢,你叫什么来着?萧哥介绍下自己。” “尚凯,二十二岁,以前是地下打黑拳的。”尚佳轩说。 “萧哥,这小兄弟身手很不错的,前天一个人单挑七八个一点伤都不带。萧哥果然有眼光啊——” “辛苦你了阿翔。”白皑萧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大家先散了吧。” 人群渐散,白皑萧对阿龙等三人道:“你们先在旁边的休息室等我一下,有话要对你们说。” 白皑萧打发走了三人又对陈豪道:“阿豪,通知大饼——”他做了一个不常见的手势,陈豪会意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白皑萧跟尚佳轩两人。 “天台。”白皑萧看了他一眼,推开玻璃门往楼梯口走去。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白皑萧皱眉呵斥道:“来卧底?” “我辞职了。”尚佳轩抬起头,目光带着热切却又若即若离的期盼。“你在哪我就在哪。” “尚佳轩你还有完没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凭你做警察的前科被人发现混在这里,你活不过两条街!”白皑萧简直不明白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只要你不说破,我不说漏。没有谁会知道的。”尚佳轩的眼神软下来:“小萧,对不起——我上次不该那么误会你。” “哪件事,我都忘了。”白皑萧叹了口气,他只是不愿面对尴尬,当初吵得昏天暗地甚至拔枪相向,又怎么轻易忘记呢。 “就是海拓南……我在郑叔那里看到了他的素描。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么混账的话。”尚佳轩的声音越来越小,叫白皑萧气恼之余又不忍再加责怪。 “佳轩,你知道我们不可能了。”白皑萧的思维定格在了昨夜自己身上的郑唐衣忘情的画面,如若要面对最真实的内心,他确认跟尚佳轩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过那样的投入与炽烈。 “我知道你一直爱着郑叔。”尚佳轩凄然一笑:“但我想要保护你的心情,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的。” “你不恨我么?甚至也不怪郑唐衣?前段时间因为海拓南的事你可没少发疯——”不知为什么,听得他的释怀心里非但未觉轻松反而有些失望。 “难道得不到一个人的心就一定要恨他么……我只是怕海拓南伤害你才那么紧张,”尚佳轩双手撑在天台栏杆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能爱得坦坦荡荡,也就能放得轻松自在。如你所说,你喜欢谁想跟谁,我本来就没有权利管。你既然决定要和郑叔在一起,我除了祝福和守护给不了你别的东西。若你有天愿意把我视为唯一,我也愿敞开怀抱付以真心回报。” “说得这么感人……半点嫉妒都没有?”白皑萧心里很暖,嘴上却不饶人。 “嫉妒的要死啊,”尚佳轩把额头顶在栏杆上:“可郑叔就是这样一种人,谁都没办法恨他。不过他要是敢伤害你,我管他是天王老子也——” 白皑萧靠近他,点到为止得给了他一个淡淡的拥抱:“谢谢你佳轩……可是——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被伤害。你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做……跑到这里来当小混混的行为得不到我的认可。”白皑萧面对着他,泠然褪去那一瞬间柔弱的神情:“我会把你当成最信任的朋友,可是你不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出现在我左右。” “小萧,难道连让我远远看着你,保护你的机会都没有么?”尚佳轩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垂下,他心痛自己此时此刻竟连碰触对方的理由都那么牵强。 “你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龙行社的水有多深,还是我保护你比较实在。”白皑萧叹了口气:“我们下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白皑萧碰上了身后带着十个人的陈豪。 “都来了?”见陈豪向自己点头,白皑萧摆摆手:“都进来吧。” 等在会议室里的三个人见到这个阵势可谓面面相觑,“萧……萧哥……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叫大侃的是个精壮的汉子,眼见场面有些紧张,他挺步上前硬着头皮试探一问。 “坐吧。”白皑萧伸手示意,两旁的十个人分列队把手在门口窗边。 “谢萧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三人回坐到沙发上:“萧哥有什么吩咐?” “你们,认识白谨谦么?” 三人一脸漠然,互相望了望一起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那父亲亲笔的记录上没有那么巧会三个都同名吧。白皑萧也不急着发作:“很多年以前,你们三个就互相认识么?” “当然,我们是发小,十七年前就认识——”叫阿龙的是个小个子,长得单薄猥琐,眼珠子古灵精怪。 “听说你们以前是收散货的,怎么忽然想要加入龙行社?”白皑萧继续问道。 “我们兄弟三人早年没帮没派,最先的客户源是个叫三哥的人给我介绍的。”章骰子是三人里最瘦的,看起来文质彬彬倒像是个算命先生。“那时我们开了一家咨询公司,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做点送往迎来的信息生意。偶尔坑蒙拐骗的也没想沾毒,大概七年前有个叫三哥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听说我们这里路子广消息多……想要脱手一点货。我们二弟好赌,”章骰子瞅了一眼大侃:“当时欠了不少高利贷,于是我们一商量也就铤而走险了。” “你们收了多少?”白皑萧有一种接近真相的预感,越是心急火燎却越是强迫自己淡定稳住。 “一人划了100克,先后出手给了龙行社的龙爷手下。”章骰子回答道。 白皑萧的思维一下子钻进死结:海拓南不是说毒耳阿龙弄丢了一批市值不菲的货又嫁祸给不相干的人,也就是父亲白谨谦,这才遭到龙行社的格杀令么? 现在这三个人明明好像是跟自己的父亲有关,难不成母亲吸毒,父亲被迫去买毒才惹上了毒耳阿龙? “你们那个三哥,大名叫什么?”白皑萧认定了的突破口,往往都能小有线索。 “不知道,”章骰子摇摇头:“好像不是姓挂就是姓桂……” 桂老三?!白皑萧差点叫出声来。桂老三贩毒给这三个人?那负责登记在册的为什么又是父亲呢?是因为桂老三不会写字,还是因为这件事本就是父亲在操作? 文质彬彬的父亲会跟毒品扯上关系么?他的死……又真的是像海拓南所说,被毒耳阿龙随便找来替罪? 尚佳轩的脸色不太自然,他一点一滴听着白皑萧渐渐接近的真相,也有想把郑唐衣那个长长的故事告诉他的冲动。 “那后来呢?龙行社的人拿了货以后——” “唉……萧哥,说起来这事还真是蹊跷。”大侃接过话继续道:“也问了刚才跟你一样的问题,我们也只说是跟一个叫三哥的人拿的……也就没有后文了。” “你们几个,以后跟着阿凯吧。有什么事我会再吩咐,都有住处么?”白皑萧抚了抚眼镜:“没有的话,豪哥会帮你们安排——但都给我记住,今天我问你们的话以后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明白了萧哥。” 第七十三章:墓园突袭 “一定要选在超市接头么?”尚佳轩推着一篮子菜从郑唐衣身边走过:“小萧早就知道我们认识,就算我们三个一起见面……大不了就是尴尬几分钟罢了。” “小萧怀疑了么?”郑唐衣看了看一个圆白菜:“拿去换了吧,这个是转基因的。” “应该没有吧。可是我真的搞不懂,你干嘛一定要把事情弄那么复杂?阿龙大侃他们三个纵然就是当年桂三祥出货的下家,也是给白谨谦惹上杀身之祸的导火索。这些事你直接告诉小萧不就行了么?这样还能把海拓南一并咬上,何必千辛万苦得把这三个人弄到小萧面前?” 尚佳轩把圆白菜丢出购物车,又捡了一捆黄瓜进来。 “让他自己找出真相,会比我亲口告诉他来的更真实。小萧远比我们想象中坚强而倔强……浑身上下布满着荆棘却一边佯装着笑脸一边告诉身边的人他很享受。” “他只是怕失去了荆棘的保护后会脆弱的不堪一击。宁愿穿着这样带刺的盔甲刺伤自己也震慑四方。”尚佳轩点点头。 “如果你想要救他,可以用刀乱砍一气么?”郑唐衣问。 “当然不行,那会让他饱受折磨的!” “所以只能将荆棘连根拔起,起初的时候他也许会因突然丧失了保护层而恍惚。但最后,一定是阳光治愈他不见天日的心灵。你看过他画的画么?” “呃……海拓南的裸像算么?”尚佳轩一脸无辜的厌恶表情油然而生。 “他家里的装潢,很多画框都是他的作品……你说你喜欢他却连这个都不知道?”郑唐衣叹了口气。 “郑叔,你不要拿这副胜利者的神情来鄙夷我好不好……人有不同的个性,我天生不会甜言蜜语也不懂细节浪漫,更不会欣赏小萧的才能同他花前月下人生哲学。但我能用身躯和拳头保护他——” “抱歉,是我失言——从他的画里,你可以细细体味到他纯洁的创作思路和美好的艺术灵感。即便这一生,他的苦难被层层叠加,他的双手已然污秽。但你我应该都有这样的共识——他的心依旧纯粹。”郑唐衣身后过来一个老太太:“先生,你们也要找鰿鱼啊?我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什么鲸鱼?”尚佳轩一拍脑袋:“大娘您听错了吧,我们说的是荆棘!” “不就是鰿鱼么?”老太太嘟嘟囔囔得走开了。 “所以这一次,从内从外——一定要把龙行社连根拔起。”郑唐衣道。 “郑叔,你一点都不会难受么?龙行社是你半生的心血——” “难道长在身上的肿瘤你也要对他恋恋不舍么?毕竟跟了你好多年……”郑唐衣苦笑道:“我已经用我的半生遗憾证明了龙行社的错误,它只是一个杀戮机器,抱着自己的法则以为永无撼动之日。结果赔进去了那么多人——佳轩,你每个月跟上线接几次头?” “两次,时间随机。” “对黑社会来讲,卧底的警察比叛变的小弟更可恶,只要抓到了就是三刀六个洞。你的任务十分危险,自己要注意安全。”郑唐衣拍了下他的肩膀:“另外,小萧不爱吃西红柿。” 一场秋雨更深露重,窗外花落成塚。再过一周就是鬼节了,白皑萧还记得父亲死后的那个鬼节,妈妈光着脚站在满是湿泥的院子里不哭不笑得站了一整夜。 “我妈妈到底是不是精神病?”白皑萧开车下了国道,已经进入清水镇境内。郑唐衣正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发呆,听他忽然这么问倒是大大出乎意料。“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从我记事起,她就隔三差五得虐待我,八岁以后又开始虐待她自己。”白皑萧道:“我爱她原谅她的一切根本,都在于我把她当成一个无法自控行为的精神病人。” “可能,与其说是精神病,跟不如说是一种极致癫狂的双重人格,你不是也说过……她也常常抱着你哭么?”郑唐衣抓住白皑萧冰凉的手:“别想了,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妈妈,也许她只是太爱你爸爸才会变得疯狂恐怖。” “可她为什么会吸毒?” “压抑孤独的人……吸毒不是太正常了么?” “我是想知道,她哪里来的毒品……”白皑萧把车子停在墓园的车场:“那东西价格不菲,一年下来可以随便哪个工薪阶层倾家荡产。爸爸刚死,我又做了心脏手术——妈妈会有钱去买毒品么?唐衣——我爸爸跟三叔,是不是也动过毒品?” 郑唐衣没说话,径自踏上通往墓山青石板路。白皑萧果然如他所想的聪明,才一天多的时间就已经这样接近真相了。这个时候向他说明真相,应该不会再起到逆反的效果。 “上来看看你爸爸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他回身伸出手,拉住白皑萧的胳膊。 墓园在这个小镇的最北边,白皑萧的父亲已经长眠了七年了。 说起来,这只是白皑萧第二次来看他。质朴的青石板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上面镶嵌的照片早就破损泛黄。香炉里挤满了风霜雨雪的痕迹,两旁的松树越来越畸形。 “真简陋啊!”郑唐衣弯腰拔去上面的杂草。 “这些年你怎么都不来帮他打扫?”白皑萧奇怪道。 “因为我没脸见他……只能站在那边的山头,默默看着他。”郑唐衣一伸手,指向另一侧墓台:“那里睡着苏合景,还有佳轩的父亲,梨若的弟弟……” “看来他们那边比我们热闹呢。”白皑萧俯身在郑唐衣旁边,鼻尖贴近白谨谦的照片:“爸爸,别急着把唐衣带走好么?你有很多人陪着,我却只有他了。” “小萧,你说什么呢?”郑唐衣起身,苦笑道:“你爸爸这一生都被我害惨了,他可能下辈子都不愿意原谅我呢。” “那最好!最好他忘了要来带你走——如果我活到六十岁,你必须要活到八十一岁!” “你说你长大了,却还像个孩子心性。”郑唐衣提过纸包:“这边别破坏了植被,我们去下面的焚烧堂给你爸爸烧点钱。” “你也信这个?”白皑萧翻了翻那些锡纸做的元宝铜钱:“我也就是给逝去的人烧点遗物罢了,纸钱这东西——大家都烧不怕通货膨胀么?” “如果不是因为钱……你爸爸不会走上那条路的。我想,就算他死了我也不能让他再缺钱了。”郑唐衣拨弄着树枝,不顾浓烟滚滚。 “我爸爸真的是为了钱去贩毒的?”白皑萧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得望着郑唐衣:“不至于吧,他一生清贫高风亮节,怎么会——” “因为他要救你啊,好不容易等到了与你血型相匹配的心脏——他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要铤而走险。”郑唐衣踩灭了火,望着白皑萧惊讶的脸:“你想要知道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白皑萧静静地听完了郑唐衣的话,这一次他平静又沉默,中途毫无打断。 郑唐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萧,这一次你相信我对么?” 白皑萧点头:“其实,我也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料到……换给我心脏的人,是梨若的弟弟。难怪她——” “下次见到梨若,你跟她道个歉吧。”郑唐衣轻轻抱住白皑萧略有些颤抖的身躯:“她是真的把你当成弟弟疼爱的。” 白皑萧环住郑唐衣的腰,把头埋在他的左肩膀上,奋力得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你们那个时代,真的惊心动魄——我想我忽然可以明白了你当初那么抗拒我的原因。唐衣,你是真的喜欢我么?在我父亲的墓前发誓,你眼里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替身。”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的影子。” “你发誓,我们在一起是独立依存的爱人关系,我不是你的私有物也不要听从你的一切指挥和安排。” “我发誓,我给予你全部的自由和尊严。除了床上我说了算,其他都是你说了算——” “你!”白皑萧的脸腾地一下全红:“这是墓地,你说这个——”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我敢在白谨谦的面前这么说,心里对你又怎会有隔阂?”郑唐衣擎起白皑萧的下巴,深情地望着他:“那你愿不愿意答应我一件事?” “不愿意。”白皑萧把头扭到一边。 郑唐衣脸色一沉:“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猜也猜得到——我暂时不打算离开龙行社,海拓南要利用我肃清帮会进行变革,我也正要利用这个机会把本来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白皑萧一手按住郑唐衣的嘴唇:“我不能允许你的身边有这样的残忍变态虎视眈眈。” “小萧,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闭嘴,你刚刚答应过不干涉我的。”白皑萧道。 郑唐衣沉默,依稀记得这样的对话早在七八年前就上演过。那时的自己天真的以为得到了可以庇佑一切的权利,置白谨谦的苦苦规劝与不顾。原来人家都说现世报,一点都不会差。 “我们快走吧,这里人太少。”郑唐衣四下看看,中午的阳光十分刺眼。 “黑道上混,直到有人天天琢磨着怎么弄死你,你才算真的成功。”白皑萧笑了笑,任由郑唐衣伸手掸掉自己肩膀上的一点灰,动作细腻又暧昧。 忽然,他金丝边的眼镜晃了一下,在这冬日难得充足的阳光里,微微有点反射。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狙击枪的瞄准镜! “小萧!”枪响的瞬间,郑唐衣讲他扑倒在地,一连滚了几个弯,地上的泥土又被几颗子弹溅起簌簌的灰尘。 “你没事吧?”郑唐衣拽着白皑萧躲到石头后面。“这里下去离车场只有几十米距离……。” “我去引开,你开车上来!”白皑萧掏出手枪上膛,“对方好像只有一人的样子?没动静了?” “这种类别的狙击杀手一般一枪落空都会即刻收队。”郑唐衣拉住白皑萧:“先不要出去,我想,也不要去车场。” “你担心有人埋伏在停车场?”白皑萧心里一惊,这是自己之前没想到的。 “只能说可能性不小……”郑唐衣靠在一处墓碑上,“从这个角度,你能看到那个杀手么?” “不行……”白皑萧摇摇头:“可就算能看到又怎么样,我们的手枪射程完全是鞭长莫及。” “邢青在来的路上了,我们只要能坚持一下就好。”郑唐衣抓住白皑萧的肩膀:“你看左我看右,不要随意开枪。” “你通知他了?”刚才事发突然,白皑萧没看到郑唐衣有打电话等行为。 “我身上有警戒信号发射器。今天……。我本来想跟你说些事,就没叫他跟着……”郑唐衣的喘息越来越沉重,额头上的汗水也开始沁出。他的话音越来越轻,头沉在白皑萧的肩膀上。白皑萧这才发现,郑唐衣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一层层晕染的殷红。 “你……你中枪了?”白皑萧大惊,伸手正按在郑唐衣的枪伤处。 “不碍事,非要害……”郑唐衣挺起身子:“你把我的枪也拿上,我的手动不了。” 白皑萧慌手慌脚得查看了郑唐衣的枪伤,右肩窝处,弹片卡在肩胛骨擦破了动脉。虽然没有击中要害脏腑,但如此严重的出血量一旦引起失血性休克或是血栓都是会致命的。 “不行,必须马上回到车里去!”白皑萧顾不得所谓的陷阱,他只知道哪怕晚一刻送郑唐衣去救治自己都有可能永远失去他。等了这许多年才等来的一颗真心,怎能就这么轻易地亲眼看着它停止跳动。 白皑萧撕开衬衫的袖子,“唐衣,忍着点。”他顾不得许多,将布条狠狠得匝在郑唐衣的患处,“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上来。” 他猛一起身,冰冷得枪口正抵在他后脑上。 他们一直以为早就撤退掉的狙击手,不知是什么时候躲在了两人身后的墓碑处。 “至少先告诉我你是谁。”白皑萧双手举过头顶,试探着慢慢回身。 “枪给我。”那人糙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白皑萧递上枪:“你是,谁派来的?” 那人不回答,把手枪丢得远远地:“还有一把。” 白皑萧开始绝望了,他本以为能拖延一秒钟就能多一线希望。看来眼前这个杀手是不吃这一套的。 “你是冲我们两个谁来的?”郑唐衣一只手撑着墓碑站起来:“如果是冲我来的,多杀一个人也没人给你更高的报酬——放了他吧。” “唐衣——”白皑萧刚喊出声,就被那杀手的枪口逼退半步。 “如果是冲他来的,那你就连我一起杀了吧。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为他报仇,”郑唐衣此时脸色已经惨白,嘴唇从轮廓开始泛紫:“你不知道我的手段,我会让你死得非常非常痛苦……” “别想太多了,我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那杀手冷笑道:“谁先?” “他先吧。”郑唐衣道:“我知道他不会想要看到我死在他面前的,让我替他承受吧。” 杀手的表情很复杂,晃了晃枪口对准白皑萧的头部。接着一声枪响,倒下的却是那杀手。 郑唐衣扬起的右手上,手枪颤巍巍得落下。这样大的动作对于已然负伤的人来说无异于透支,他身子一晃便栽倒在白皑萧的怀里。 “唐衣!”白皑萧眼见他的枪伤血流如注,顿时心急如焚。“你醒醒!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要去医院……”郑唐衣缓了下呼吸:“到这个地址……”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记事本交给白皑萧:“最后一页上……堂鼓大道……。” 第七十四章:林家医生 停车场处并无异常,白皑萧急急拉开车门把郑唐衣送进去:“邢青怎么还没到?我们不能等他了——” “邢青不会来的,他今天在S市办事。我……。也没有给他发讯息。”郑唐衣靠在车后座上,雪白的坐垫瞬间染得鲜红。 白皑萧心下骇然,车速已经飙到极致了,但由于路途不熟不得不依靠着GPS的语音提醒:“你是故意那么说的?早就发现杀手躲在我们身后……” “恩,我故意把枪交给你……让他对我放下防备……其实还有另一把……” “他倒是是谁派来的,总觉得不像是道上的人?”白皑萧一边开车一边分神跟他说话,郑唐衣的意识有些不清楚,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的前兆,如果睡过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谁不重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郑唐衣的声音渐渐低下。白皑萧顿时慌了,腾出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脸:“别睡呀!唐衣——” “唐衣——” “我听得到……别吵……” 按照笔记本上的地址,那是靠近清水镇郊区的一个私人诊所。白皑萧明白,这样的枪伤去医院一定会惹麻烦,而这个诊所里的人应该是郑唐衣信任的。 他将昏迷的郑唐衣扶下车。这些年来危机血腥的场面见得太多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方寸大乱。因为他怀里的这半条命,几乎就是自己的整条命。一旦费劲曲折得到,白皑萧无法想象自己该怎样面对失去。 开门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医生。她穿着白色的大褂,皮肤很白,低眉顺目,身上一股浓浓的药水味。看到郑唐衣的时候,她张着嘴巴大为震惊。啪嚓一声手里的玻璃瓶摔个粉碎。 她警惕得向门外张望一下:“赶快进来!” 迅速的检查了郑唐衣的状况后女医生便开始长达三个小时的手术。还好冷藏室里有备用的血浆,诊所里的各项设备也算齐全。在女医生和她年轻的助手奋力的抢救下,郑唐衣总算稳定了伤势,脱离了危险。 仿佛经历了一场鏖战,女医生再次出现在白皑萧面前的时候手里端着弹片的托盘:“跟上次杀害阿亮的枪,是同一型号。” 白皑萧捏着拳头:“你也认识阿亮?” 女医生的眼帘里飘带过一丝伤痕,她轻轻上扬嘴角:“放心,郑先生没事了。一会他的麻醉会醒,跟他说我出去买东西了。” “等等,”白皑萧叫住她。“我知道你刚刚救了他,我现在说这种话非常不近人情。但我毕竟与你素未相识,为了安全起见。抱歉,他醒来之前你不能离开。” “小弟弟,你是郑先生的保镖,还是他的……”女医生回头笑笑。“看样子还是个孩子,郑先生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你胡说什么!”白皑萧又气又恼:“总之你不能离开。” 女医生无奈的摇摇头:“玩笑都开不得,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白谨谦的儿子吧。” “你知道我父亲?”白皑萧低下头:“你该不会也是……跟他们一样被郑唐衣抚养长大的吧。” “我叫林经纬,我父亲是原龙行社青龙堂第一分社社长林雪原。”女医生挽了下长发,坐在白皑萧对面:“看来你知道的事也不少……” “他到底收养了多少孩子啊……”白皑萧扶着额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父亲是在一次黑道火拼中被砍杀的,那时我在读高中,”林经纬捧着茶杯道:“郑先生供我念完高中又随我的心意让我报考了医学院。七年前他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国外交流学习,所以很多事都是后来听梨若姐和阿亮说的。” “你们……为什么只是为了报答他才愿意对他惟命是从么?” “你以为他助养我们是为了TJ成他的手下么?”林经纬笑道:“小弟弟,这世上所有的反抗都是从压迫开始的,而所有的忠诚都是从感恩和仰慕开始的。” “别叫我小弟弟。”白皑萧皱了皱眉。 “郑先生从来没有逼迫过任何一个孩子,完全让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未来和职业。”林经纬真挚的眼神里闪着尊敬的光,让白皑萧不由自主得被她的话语吸引。 “我做了医生,梨若姐做了设计师……听说佳轩当了警察……还有些龙行社的遗孤们,有的当了工程师有的当了运动员。但每个人,只要在郑先生有需要的时候都会心甘情愿得挺身而出——其实我们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郑先生身上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所有人都信服和依赖。他就像这个世界的中心,给我们所有人撑起了一个巨大的责任。对每个人的关怀疼爱都润物无声,却把所有的苦难都一力承担着……”林经纬放下茶杯:“小弟弟,你很幸运呢。郑先生这一辈子……我们都以为他只会爱一个人。” “林医生……”白皑萧觉得面颊发烫,心里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欣慰。当他从林经纬的口中确认自己是最特别的存在之时,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那海拓南呢?”白皑萧咬了咬嘴唇:“为什么他会背叛……” “爱之深恨之切,不是每个人的爱情观都那么正能量的。”林经纬摇摇头。 “经纬……你说太多了吧……”郑唐衣的的声音从帘幕里传出来,听得出疲惫,但威严尚在。 “唐衣!你醒了——”白皑萧拨开帘子冲了进去。眼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孔,唯有双目依旧炯炯。他一阵心疼,低下头道:“你痛不痛?要不要吃点东西……” “现在我可以出去买些东西了吧?”林经纬噗嗤一声笑道:“否则你们晚上吃泡面么?” “经纬,辛苦你了——”郑唐衣冲她点点头。 两人都知道林经纬此刻是故意退出去留空间给他们,小助手还在药室里配置制剂。白皑萧不顾一切得扑在郑唐衣的怀里,一手小心绕过他的伤口:“你真的吓死我了。” “你帮我输的血?”郑唐衣拍拍他颤抖不停的肩膀。 “你以为拍电视剧啊,怎么凑巧你要输血我就是你的血型?林医生这里有血浆——”白皑萧瞪起红红如兔子般的双眼,假装愠怒:“我的血很宝贵的,才不舍得给你!” “我也舍不得用……”郑唐衣轻笑:“对了,我的手机在哪里?联系上邢青了么?” “恩,他打来电话是我接的。已经在从S市赶来的路上了——”白皑萧看他试图坐起来,小心扶着他的肩膀,用枕头靠在他身后。 白皑萧倒了一杯温水喂郑唐衣喝下,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林经纬从外面回来,带了些超市的速冻简易食品。 “你们都饿了吧,我快些准备凑合吃点吧。”她一边洗手一边冲里面的药室喊道:“阿辉,出来帮病人量一下体温和血压——” 叫阿辉的男孩看年纪与白皑萧相似,是个医学院的实习生在这帮忙已有半年之久。 “体温38。3,有发热——血压偏低。”阿辉捣鼓一阵,读取数据后冲厨房的林经纬喊道:“林姐,要不要加退烧针啊?” “晚饭后再测一下看看吧。”林经纬道:“枪伤后发热是正常现象,只要没出现寒颤抽搐不用采取措施。” 阿辉点了点头。 “小伙子,今天赚到了吧……”郑唐衣笑道:“一般的大医院里可碰不上枪伤这么好的实例——” 阿辉显然被他吓到了,看白皑萧正在一旁擦枪的姿态生怕被他们灭了口。 “郑先生……不要吓唬阿辉——”林经纬怒嗔着从里面端出来两盘水饺:“素馅的,你有伤口不能吃牛羊肉也不能摄取太多的盐。” “我能吸烟么?”郑唐衣问道。 “不好意思,这是医院。”林经纬把水饺放在桌上:“我还煮了粥,稍等一下。” 害羞的小助手自己盛了些水饺就钻进药房了,白皑萧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林医生,他可靠么?” “别把你们黑道那一套给我带到这来——”林经纬白了他一眼:“阿辉的爸妈都是盲人,从小生活穷苦,半工半读考上医学院。我看他是个勤奋的好男孩,资助了他研究生的学费,作为回报——就让他到我这里来帮忙。” “经纬,你年纪也不小了——除了梨若,就属你最让我操心。”郑唐衣道:“如果那个男孩是老实人……。” “郑先生,”林经纬柳眉一挑:“我比他大八岁唉!” “八岁?呵——小萧你今年多大了?”郑唐衣转向正在吞饺子的白皑萧。此时不知他是由于发烧亢奋还是什么原因,整张脸都涨红了。 “唐衣,你好像烧得很厉害的样子——”白皑萧放下筷子摸摸他的额头。 “你再说这些话,我就给你打安眠针——”林经纬丢下碗筷去看厨房里的粥。 “别紧张,小萧。”郑唐衣看着白皑萧一脸担心的模样:“林医生不是说了么,发烧是正常现象,睡一觉就好了……” 郑唐衣吃了半碗粥便睡下了,可能是由于疼痛和发热,胃口并不太好。 白皑萧回到车里拿手机,才发现屏幕上有十二个未接来电。 两个是陈豪打的,剩下的都是尚佳轩的。 最后一个是尚佳轩两分钟前的拨号,于是白皑萧先接通了他的电话。 “小萧你去哪了?”尚佳轩的声音又急又燥。 “去看我爸爸了,在清水镇。”白皑萧道:“出了什么事?” “具体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人找到海拓南指名道姓要你给个说法。你打电话给豪哥吧——”尚佳轩确认白皑萧没事,吊着的嗓音总算松了下来:“不过情势好像蛮复杂,你先别贸然出现。” “我知道了,你刚刚才加入龙行社,遇到事情别乱出头——自己小心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白皑萧道。“另外,我今天遭到刺杀——” “啊?!”尚佳轩声音一下子提高个八度:那……那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事,但郑唐衣伤势不轻。“白皑萧回答道:”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在林医生这。“ ”林经纬么?“尚佳轩问:”那我就放心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遇刺?难道是海拓南——奇了怪了,他一边天翻地覆得找你,一边又派人去刺杀你,到底图什么啊?“ ”佳轩,你最好跟沈梨若接一下头。因为林医生说从郑唐衣身体里取出的子弹……跟阿亮被杀是同一类,甚至于跟上次在家阳台外突袭我跟沈梨若的也是同一类型。“白皑萧低声道:”我总觉得,此事未必与海拓南有关。“ ”我明白了,你们要小心点。郑叔现在怎么样?“ ”在睡,放心,邢青就在赶过来的路上——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们明天就往A市返回,有什么事跟我保持联系。“白皑萧挂了电话后又拨出一个给陈豪。 原来,今天一大早中信海运的人就找上了龙行社总堂。基于张礼江失踪一事吵吵嚷嚷得要海拓南交出白皑萧给一个答复。陈豪在上午的时候就打算尽快联系白皑萧,没想到中午还没过,找茬的十几个人就被海拓南下令全部囚禁,生死未明。中心海运的总负责人已经跟海拓南通过话了,现在情况有些失控。 ”妈的,也不知道那个畜生走漏的风声——“陈豪骂道:”有人一口咬定张礼江他们进了我们的场子就没,算了,南哥之前跟我提过他会想办法搞定。等我明天回去再说吧。“白皑萧实在没精力想这个,床上的郑唐衣轻微发出一声呻吟便把他所有注意力都抓了过去。 再出去。我明明已经毁了所有的进出门录像啊。现在南哥要我通知你,一会去就要立刻去见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萧哥……我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南哥让我带着墨龙堂的弟兄全部武装戒备,却迟迟不下达命令。”陈豪道:“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这些年我们遇到的危机也不算少,兵来将挡不要乱了方寸。”白皑萧道。 “这个我明白,只是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陈豪顿了几秒钟,看似经过一番犹豫挣扎。 “你说。” “那个尚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陈豪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阿豪,”白皑萧心里一怔,这些年来当郑唐衣尚佳轩统统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陈豪是唯一一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虽然两人不多谈私事,但很多信任和默契都融在骨子里了。他不想欺骗陈豪,但他更不能拿尚佳轩的性命来冒险。“一切等我回去再说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别想太多。” “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有害。” “不会的,放心。” 白皑萧坐在郑唐衣床前的椅子上,回想起这些年错过的时光,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样观察他的睡姿。 他平躺着身子,睫毛盖在下眼睑上偶尔抖动一下。可能是因为伤痛,眉头一直轻蹙。白皑萧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微有些温度。看来退烧针起了些作用,只是一身一身的冒虚汗。 白皑萧咬着唇,轻声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你的……才在一起两天,就让你受伤……唐衣……对不起。” 郑唐衣的喉咙动了动,白皑萧以为他要喝水,正转身去取的时候被他睡梦中攥住了手腕。 “瑾谦……别离开我……” 第七十五章:谁走谁的路 白皑萧站在原地愣了十秒钟,攫住的心一抽一抽得疼。 呵……你还是忘不了他。就像自己与尚佳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依然忘不了你一样。白皑萧想:将心比心,也没什么可责怪的。只是难受的比例远大于自以为的豁达之情。 可就算为你夺回龙行社,就算为你除掉海拓南,白谨谦也不会再回来了。白皑萧攥住他的手,默默坐回到他身边。 “唐衣,你就只有我……像我只有你一样,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下半夜的时候邢青赶到了林经纬的诊所,白皑萧交代了一番径自去洗了把脸提提神,然后驾车独自离开了清水镇。 他并非急在一时去处理墨龙堂的事务,他只是不想再听到郑唐衣昏迷中的梦话,因为无心之言往往才最是伤人。 “南哥。”白皑萧凌晨的时候赶回A市,在家洗了个澡以后发现无法联系上陈豪,只能自己去见海拓南。 “你昨天去哪了?”海拓南看起来一夜没睡,透过眼镜片可以看得到布满血丝的眼球带着些亢奋的疲惫。 “昨天是我父亲的忌日。”白皑萧回答:“我回清水镇了。” “一会有个重要的会议,你最好出席一下。”海拓南放下早报:“中信海运的人都在,其中有中野的贴身助理,中信海运的二把手,代表中野来与我们谈判。” “为了张礼江那个畜生?”白皑萧有些不可思议:“我以为我们龙行社一年光在火拼中损失的弟兄都够好几个张礼江那么重了。他中信海运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不管张礼江是不是该死,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你总该给个答复吧。”海拓南揉了揉太阳穴,“对了,上次合并了水龙堂后,我听说你们正扩大招募?” “是的,水龙堂三百多号人管理起来有些困难。”白皑道。 “前两天地龙堂堂主汤亦抓了个卧底警察,两个月前混进他们内部。”海拓南道:“往上追述,一个多月那起跑货跟这个杂碎脱不了关系。今年下来已经是第三个卧底了,虽然一个死得比一个惨,还是不能震慑住这些不要命的条子。” “兵黑势不两立,这也在所难免吧。不过南哥放心,我会严格调查新进人员的背景。”白皑萧心里一沉,他不确定海拓南说这话有没有影射尚佳轩的意思。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一旦尚佳轩当过警察的身份曝光,毫无疑问将是死路一条。 “好了,跟我一起去吧。”海拓南披上外套,吩咐身边的助手去备车。 “阿豪呢?要不要叫上他——”白皑萧道。 “不用,我安排他有别的事。” 海拓南的笑容让白皑萧不禁毛骨悚然,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能将郑唐衣击败的可怕对手绝对不会像是自己想得那么好对付。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不是随性而发,一言一行更是话里有话。 越是这样可怕的存在,白皑萧越是说服自己要周旋到底——至少在还没确定几次三番对郑唐衣行刺的人到底是谁之前,海拓南是最大的嫌疑人。 堂会上出席的人并不算多,白皑萧身边既没有陈豪也没由尚佳轩,独自一个人跟着海拓南走上台面。 除了第一次在毒耳阿龙的祭堂上见到的那两个跟随着海拓南的保镖外,海拓南的身边也仅有寥寥小弟。倒是堂下端坐着的中信海运一行人正虎视眈眈得把目光一同投向了白皑萧。 “南哥!这个人……就是你要给我们的交代?”起身的男人三十几岁模样,清瘦的脸孔狡黠的目光,正是中信海运二当家田齐。 “田先生久等了,海拓南向来说话算数。”海拓南微笑着摆手示意白皑萧上前去:“贵派的江爷跟我手下堂主之前有些私人恩怨,一点纠纷再所难免。至于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哥可以带他回去交给中野先生亲自一问。” 这!白皑萧心下一惊,海拓南就这么把自己交给中信的人。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送死么?何况至始至终自己都没有对中信的人承认过张礼江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这不打自招的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哥果然是爽快人!兄弟我交差为难,不得不委屈萧哥跟我走一趟了!”田齐起身道:“另外,我们昨天的一位运长带了十二个兄弟过来,兴许是我教导无方冲撞了南哥。不如南哥大人大量放他们一马吧——” “我们龙行社做事向来是光明坦荡,中信海运与我方和平相处十几年来也不曾犯过仇怨——那十几个兄弟,我自是早就放归他们回去了。”海拓南经过白皑萧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白堂主,跟他们走一趟吧。有些话当面说说清楚,以后兴许大家还好做生意。” 说清楚?白皑萧心里冷笑:海拓南借刀杀人这一招虽然也谈不上高明。但自己就真的这样轻易的栽在了他手里,实在是又莫名又失算得紧。 丝毫不出白皑萧的意料,走出堂门的瞬间自己就被搜去了武器并蒙上双眼。 田齐还算是识道理的人,并没对白皑萧进行暴力攻击。只是押着他上了车:“白堂主,等下见了田中先生,你亲自跟他交代吧。”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我交代什么?”白皑萧首先不想坦白承认,兜一下圈子便能多套一分有效信息。海拓南无缘无故得把自己推了出去,难道真的只是要制自己于死地这么简单么。 “白堂主是明白人,我们中信的江爷虽然算不上翻云覆雨的人物,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白白算计的。”田齐道:“我个人没有要为难白堂主的意思,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中野先生只是想跟白堂主问问话,不用紧张。” 白皑萧明白张礼江虽然早就死了,但郑唐衣定然早已替他毁尸。即便从郑茵芪或是其他嘴巴不严的小弟口中传出了风声,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张礼江是自己杀的。唯一被中信海运抓到把柄的,就是曾有人看到过他一行三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自己的清水轩。想到这,白皑萧微微放了点心,听说那中信海运的中野虽然精明狠辣,但也不是完全残暴嗜杀之徒。这些年跟龙行社之间几乎没有冲突,也不至于二话不说就要自己人头落地。 他干脆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一套足以自圆其说的说辞。 眼睛被蒙上了,听觉自然更加灵敏。白皑萧只觉得靠近身体下方突然发出噗得一声,接着车子急速转弯,强劲的惯性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右侧倒去。 凭经验猜测,应该是车胎爆炸。白皑萧的双手被拷在身后,只能有手肘尽力撑起来:“田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接连而来的是噼啪作响的枪声,伴着铁皮撞击的金属声和玻璃破碎的噪音。白皑萧只觉得脸上突然喷溅到了热乎乎的东西,熟悉的腥味钻进鼻孔接着一个厚重的身体倒在自己的肩膀上。 按照之前位置的记忆,白皑萧认为这应该是坐在自己左侧的那个高个子男人中弹栽倒。 “趴下!”田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只大手将他身上的尸体推开,扯下了他脸上的眼罩。 “田先生?”耳边的枪声呼啸,前排副驾驶上的人正做着顽抗的回击。白皑萧看到田齐持着手枪,正顶在白皑萧的脑袋上。“你们社长果然狡猾……竟敢派人跟过来!” 白皑萧满脑子发蒙:难道海拓南是想让自己做诱饵?这样一路跟上来,目标该不会是中信海运的日本老头子吧。 “王子!”田齐的枪一刻没有离开白皑萧的太阳穴,另一手掏出手机通话:“我们遭遇了伏击,对,叫中野先生赶快离开,车子在底下出库——” “田先生,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白皑萧皱着眉,斜眼瞟了一下黑洞洞的枪口。“南哥是不会想要害死我的,这不可能是我们龙行社的人!” “他能二话不说得把你交出来,已经摆明了没有把你的性命当回事。”田齐冷笑道:“如果你觉得伤心,干脆跟我混吧。” 轰得一声巨响,车子再次失控,向着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直挺挺得撞了过去。 白皑萧是侧跪在地上的,顺势用肩膀抵住了前背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齐哥,司机中弹了——”前排的枪手吼道。 “下车!”田齐揪着白皑萧的领子,一脚踢开车门。 “萧哥!”从后面的银灰色扯上下来的人竟然是陈豪,白皑萧怔在当场:“阿豪?!你怎么会在这?” “豪哥来得及时啊。”田齐笑道,一伸手把白皑萧放开,回收一枪打到了刚刚从副驾驶上下来的枪手。 “这……。这……”白皑萧诧异得看着田齐:“田先生是我们的人?” “阿豪这到底怎么回事?”白皑萧的手铐已经被打开,陈豪激动得冲上去:“萧哥,还好你没事!就在刚刚南哥通知我们说你被中信海运的人强行带走了,我带着车队直接赶上来救你——” “那田先生……”白皑萧依然没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刚刚明明听见你通知你们的老大快离开——” “这是我跟海拓南的交易,各位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下半场好戏?”田齐收起了枪,露出得意而阴险的笑容。 车行至一处独栋别墅外,两旁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戒备森严。 “这是……”白皑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装扮应该是龙行社地龙堂的人! 宽敞的大厅里,暗红色的地毯仿佛浸染了血浆一般深邃。背对正门的男人身影清晰而熟悉,靠近门口的地面上,两块厚重的白布上,鲜血点点。 “白堂主,受惊了。”海拓南转过身来,露出胜利而戏谑的笑容:“还有陈副堂主,也多亏了你们的配合。” 白皑萧与陈豪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得落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之上。 “南哥,这到底是——” 海拓南也不急着回答。击两下掌后,只见出镜率颇高的那个纹身男拖过一个肩膀上中了枪神色萎靡的男人。他乱蹬着两条腿,一见田齐便是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叛徒!中野先生那么信任你——” 纹身男一巴掌把他打得半昏,海拓南皱了皱眉:“太聒噪了,杀了吧。” 田齐拔出手枪,击中那人的前胸。扑得一声,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微微弹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南哥,”田齐收起了枪,从助手那接过一个黑色的文件包。“梅陇港以北归我,以南归你——咱们合作愉快。” “田先生果然是直爽之人,做事倒是雷厉风行。”海拓南接过那公文包,从本该是一封文件合同的内层,取出了另一把手枪——在田齐不可置信的差异眼神下,扣动了夺命的扳机。 “梅陇港南面北面……都归你……”海拓南迈过田齐的尸体,拍了拍白皑萧的肩膀:“中野这只老狐狸,他死也想不到这样一场小小纠纷的背后……早就被我下了圈套。中信海运妨碍了我这么多年,是该从A市消失的时候了。” “南哥……”白皑萧多少有些想要推辞的意思。非他不认可自己的能力,但盛极而衰这个道理他觉得连自己都懂又何况是风云一时的海拓南?一个多月前自己在他的指示下轻而易举得灭掉了水龙堂,这块肥肉到现在还如鲠在喉,何况一个从天而降的中信海运? “所有人都下去!”海拓南道,然后转向白皑萧:“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白皑萧愣在原地,身边的人影陆续散去,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地上的另一具未揭开白布的尸体上。 海拓南走到尸体面前,用脚踢开了白布一角。下面的人额头中弹,脸色铁青,年纪大约五十几。 白皑萧倒吸一口冷气,他轻易地认出了此人正是地龙堂堂主汪三土! “汪堂主在这次对战中信海运的枪战中牺牲了,地龙堂的副堂主在三个月前被人砍成残废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挑选一个接班人……”海拓南道:“现在的地龙堂与其硬是挑选一位头领,还不如打散了并轨到其他——” “南哥,听田齐的意思,之所以可以顺利伏击到中野完全是因为阿豪派人来救我是营造的一种危机假象。中野是因为轻易得听信了田齐的话才避开守卫森严的地点转而去了停车场——我想,你早就派人埋伏在哪了吧。” “我还在想需不需要跟你说明呢,光靠听听猜猜你就能如此接近真相……看来我手里的地龙堂也有去处了。”海拓南靠近白皑萧笔直的身躯,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给你这么多,你有没有想过要怎样报答我?” “南哥,”白皑萧摇摇头:“我拒绝接手地龙堂。” “你是怕自己一个人吃不住力?”海拓南的眼光清冷严厉,瞬间在轻薄的眼镜片后展露一丝凛冽的深意。 “我是不明白你的用意……如此激烈的改革和扩张,将我一个人捧得如此之高。纵然多谢南哥的抬爱,但我认为物极必反,一个人站在风口浪尖处不是什么聪明之举。”白皑萧不卑不亢得正色回答,他的余光扫过海拓南那蜿蜒成一抹笑意的嘴角。 “你觉得我在害你?呵呵呵——”海拓南的手慢慢擎起白皑萧的下巴:“我只是,想给你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罢了……谁叫你,跟我当年那么相似。” “相似?”白皑萧皱了皱眉头。 第七十六章:洗脑 “你所想要达到的高度,不就是渴望他能看得到你么?白皑萧……你是想要像从前一样躲在他身边做一只全身湿淋淋的流浪猫等待着他的关爱,享受着他的圈养,随时随地又敏感又不安……生怕哪一天他会带来新的宠物取代对你的疼爱——”海拓南捏着白皑萧下巴的手慢慢抬高:“还是说,你想要靠自己决绝的心意和狠辣的手段,让他求着你回到他身边?” “我不需要用手段来乞讨别人的关注。”白皑萧说这话的时候坚定有余底气却不足,就是那小小的呼吸紊乱,却被海拓南洞悉一切的眼睛牢牢抓住,轻易击溃了防线。 “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来?留下受伤的他连给自己一个照料的理由都不愿意……你明明对自己就没有丝毫信心!”海拓南大笑。 “真的是你袭击我们?!”白皑萧一把捏住了海拓南的手腕。 “呵,我若要对付你们你现在还会活着站在我面前么?”海拓南压下白皑萧的手:“我提醒过郑唐衣,不要以为有的人犯了一次错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他早晚会被自己对于人心把握的过度自信而害死。” “白皑萧,”海拓南绕到白皑萧的身后,那只盘旋在他下巴和脖颈之间的手依次下滑,在白皑萧没有任何反抗之余从锁骨处游走在他的领口一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想什么,你需要的是什么。无论你相不相信,只有我才能给你这一切。你可以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想不想要?” “……”白皑萧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本能得移开他所能碰触的范围。 “回答我。”海拓南用铁钳一般的手掌扳过白皑萧的肩膀:“你,想不想要?” 白皑萧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就如牵线的傀儡般轻而易举得陷入了对方游走在思维里的麻醉与催眠。他的嘴唇动了动,耳边回荡的竟是郑唐衣在昏睡中那句发自内心的恐慌与难舍的呓语“瑾谦……”,他觉得心被撕裂成无数碎块,焚烧不尽的悲哀一层层袭来。如果没有可观的地位与身份,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是,连当洗碗工都被鄙夷,当按摩师都被揩油的毛头小子。如果没有可以保全自己和他人的权力和财富,又谈何资格在这爱恨情仇驰骋了数十年的际遇里轻易说爱。这世上,能伤害他能作贱他的,唯郑唐衣而已。白皑萧的眼眶有些发胀,最后点了下头。 海拓南的笑容慢慢浮现上棱角分明的脸庞:“地龙堂是我龙行社专司暗杀绑架的暴力机构——这里的人跟你们墨龙堂万众一心的兄弟义气不太一样,都是能者居上才会令人刮目相看。汪三土生前正在跟进一旦生意,还在前期筹划中。不如这一次就由你来接手,好好打响这一记开门红。” “是。” 海拓南击掌几声,紧闭的大门外纹身男恭恭敬敬得进来,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到白皑萧手上。 “不要小看里面的人物,”海拓南扶了扶眼镜 “这份资料里的人身价不容小觑,就开八千万当你给弟兄们的见面礼好了。”海拓南把手按在文件袋上,“回去再慢慢看吧,另外——我跟你说过这段时间警察出没频率增加,状况很是恼人。你们墨龙堂能保证几层干净?” 白皑萧点点头:“南哥放心,我手下若有卧底,一经验明正身绝不姑息。” “把他带过去处理了吧,顺便钓几条鱼上来。”海拓南手下的人押进来一个半昏迷状态的男子,衣衫褴褛皮开肉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段酷刑。 “这就是之前抓过来的卧底?”白皑萧看了他一眼,年纪二十五六,肌肉健硕像是个出手不凡的练家子。左眼肿得很高,青紫的伤痕上横竖几道血痕尚未干涸。 “上一个被点了天灯,这一个你看着怎么办……”海拓南走出大门口的瞬间,午后的光线照射在血红的地毯上。白皑萧的影子孤零零得躺在大厅中央若隐若现,捏着牛皮纸袋的手攥得紧紧。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伴随着高处不胜寒让他的心空落落的。 “萧。萧哥……”尚佳轩一直等在墨龙堂的会议室,一直到太阳下山才等到白皑萧的出现。当着其他人的面他难掩心思,却还是留意别别扭扭得打了声招呼。 白皑萧绕过他直接做到了正坐上,“阿豪,今天的事谁来给我完整得解释下。” “是南哥直接下令的,让我带着墨龙堂弟兄一部分武装集合随时待命。却没想到另一部分弟兄已经被他派去的第二阶级带到了中信海运的各个港口驻守,我实在上午九点钟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你被中信的人直接劫走了,要我们带上车队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他妈的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让萧哥少一根汗毛的!只是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南哥跟中心的叛徒,就那个姓田的,合谋了一出戏。”陈豪说到后来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竟然拿你当诱饵,简直——” “作为回报,他把中信海运交给我们。”白皑萧扶着额头,“你去召集堂里地级以上的人员,明天上午开会。” “我明白,这个是?”陈豪指了指被两个小弟拖拉着的那个卧底警察。 “一个卧底,南哥要我处理了。”白皑萧揉着太阳穴。从昨天到现在,两场枪击各种惊魂。几乎一个通宵没睡的他有些吃不消了。 “卧底啊?”陈豪瞥了那人一眼:“龙行社的卧底警察只要被发现,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的。见惯不惯了,杀掉算了。” “阿凯,”白皑萧拔枪按在桌子上,冲尚佳轩呶呶嘴。“把他干掉——” 尚佳轩的胸膛一起一伏,望着桌上的手枪,几乎迈动着千金般重的双腿来到白皑萧面前。毫不犹豫得抓起枪指向了那人的面门—— “萧哥……现在开枪?”他顿了一下:“要不要拖到下面再杀?” “不用,你现在就开枪,在我面前杀了他。”白皑萧垂着脑袋擦眼镜片,用余光比量了一下他的神色。 “萧哥信不过我?”尚佳轩拔下了保险栓。 “别误会,这只是例行……自你加入龙行社以来,双手还没曾沾血。”白皑萧站起身来扶住他有些颤抖的手臂:“我就是有新提拔你,也得让兄弟们信服啊……” “孬种!老子敢当这个卧底就没打算活着!”那人奋力睁开已经肿成一条缝般的眼睛,冲尚佳轩吼道:“你开枪啊!” “你看他都等不及了……”白皑萧微微一笑:“你少犹豫一分,他就能少受点罪。” 尚佳轩终于扣动了扳机,喀拉一声机械响,那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不好意思,我忘了是空枪。”白皑萧转身从怀里掏出另一把枪,甩到身后一枪将那人毙命。 “阿豪,带人把尸体处理了,我有话跟阿凯说。”望着尚佳轩惊诧的脸,白皑萧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径自飘回到座位上。 “小萧……私下里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尚佳轩把枪还给他,走近一步道。 “随便你,不要给别人听到就好。”白皑萧挑了下眉:“佳轩……你不是卧底对不对?” “我当然不是,”尚佳轩望着玻璃隔断上的一滩血迹:“我承认……我认识他。只是认识,不是一个部门的。” “但你还是开枪了……”白皑萧站起身来。 “我根本就回不了头的,”尚佳轩道:“选择在你身边那天起,我就知道有一天我要用枪口对着自己的过去。” “对不起,不是我信不过你。”白皑萧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尚佳轩:“只是龙行社最近不太平,逼迫你也是不想你落到别有用心的人口实里。另外,海拓南认识你么?” “他没见过我。”尚佳轩摇头道。“但他的信息网络如此强大,我相信他应该知道我的存在。” “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调查过没有?”白皑萧打了个哈且,香烟眼看就要烧到手指了。 “狙击手的事?”尚佳轩点头道:“我跟前面的两起狙击案放在一起分析了一下,除了枪弹的规格有共同点以外并无其他线索,但是——暂时没有能证明跟海拓南有关的证据。” “我一直都觉得不像海拓南做的……”白皑萧闭上眼睛:“只是我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一直要监视我和郑唐衣?” “小萧,他是那么危险的人……为什么你不愿意逃离?”尚佳轩蹲下身子来,双手放在白皑萧的膝盖上:“你跟郑叔吵架了?” “没有。”白皑萧弯下腰,把脸埋在尚佳轩的手掌里。 “他受了伤你却自己跑回A市……” “你现在又不是警察就不要到处显摆自己的洞察推理能力!”白皑萧推开他:“继续聊聊海拓南吧,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心理变态这种说法我不接受,一个人做事总有他这么做的理由吧。” “不为情仇便是为了权势,也许他不满足龙行社的现状想更进一步做大罢了。”尚佳轩叹了口气道:“可我觉得他把你这样高调得推向风口浪尖不是什么好事。” “哼,”白皑萧轻蔑一笑:“这世上能欺骗我的人只有让我花了感情的人……海拓南他刚给我的东西我就敢吃,比起郑唐衣我自认为更有跟他玩下去的能力。到想看看是谁能笑到最后。” “小萧……”尚佳轩眼睛突然一亮:“你说花了感情的人,那我算不算是?” “送我回去吧,时候不早了。”白皑萧岔开话题一个人望着夜色朦胧的窗外满脑袋都是对郑唐衣的挂念。 “你要是担心郑叔,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尚佳轩神色黯然了转瞬,温柔得笑道:“没关系,或者我也可以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我猜他知道会在哪里等我。”白皑萧的拳头轻轻捶在桌子上。 “哦,那我先下去开车。” 白皑萧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百无聊赖得摆弄着桌上的文件袋。是怎么样身价了不起的人物要龙行社都垂涎绑架?不过应该是个纨绔的公子哥吧……白皑萧想着,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资料。 一张彩色照片嗖得一声落在桌面上,白皑萧皱着眉头端详了三秒钟,心里咯噔一声。 白净的皮肤,尖尖的下颌,还有那标志性的,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狐狸眼——这不是苏子乔么! 尚佳轩把白皑萧送至楼下,并没有等到他开口请自己上去坐坐便离开了。 “佳轩,明天我会宣布提升你为我第一助手保镖。”白皑萧说出口便有些后悔,尚佳轩放弃一切跟自己混黑社会难道是为了这种名利么?说出去笑死人了吧。 “谢谢。”尚佳轩却是一脸欣喜得令白皑萧越发过意不去。 “有什么好谢的,当保镖就是让你去送死的……” “至少说明你愿意信任我了,连生命都愿意交给我。”尚佳轩的眼睛亮闪闪的,伸手在白皑萧的肩膀上拂去一点灰尘:“小萧,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尚佳轩你是白痴么?”白皑萧冲着已然绝尘而去的汽车吼道:“你这么对我根本就不值得,我心里的人一直都不是你!你死了我不过就是流几滴眼泪,根本就不会记住你的!你心心念念得把我送回家难道不知道我是要上楼跟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么?!” 车子戛然刹住,尚佳轩从车窗里探出头:“白皑萧!对你也好对郑叔也好,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你说这些也赶不走我的——” “白痴!”白皑萧捏着拳头手心发冷,尚佳轩,我真的不想欠你太多。 打开房门,无力的灯光证实了白皑萧的猜想。郑唐衣此时侧倚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披着白皑萧放置在卧室的居家服。 白皑萧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他生怕打开门时那黑漆漆的屋子吞噬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又有些酸酸腻腻的别扭,不知该对他的无心之过发脾气好呢还是发脾气好呢。 郑唐衣穿着干净的衬衫,肩膀的伤处用绷带固定好。他一手端着晚报,动作有点僵硬。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放下报纸:“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哦,堂里有事,我看邢青来了就离开了。”白皑萧提着的情绪在他淡淡的口吻中顷刻放低烦躁。看着他因失血而愈加惨白的脸色,除了心疼再难挤出别的情愫。他放下外套,轻瞥了他一眼却还是提不起太大的热情。郑唐衣口中的一句“瑾谦”让他毫不在意是根本做不到的。 “你好像在生气……我,有做错什么事么?”郑唐衣单手撑着身子站起来。 他不是应该高高在上得俯瞰着别人的厚待么,不是应该不屑一顾得享受着趋之若鹜的拥护么?这样的郑唐衣却令白皑萧很不习惯,他愣愣得转身:“你会害怕我生气么?” “不会……”郑唐衣轻笑,用可以灵活动弹的手臂拦住白皑萧的腰。“我是说,你不会生我的气的。” “可恶……”白皑萧自嘲道:“这么会有你这么可恶又无赖的人……”他一手挽住郑唐衣的背,将他轻轻得按倒在沙发上:“已经伤成这般了,还不老实么?” “你想多了吧。”郑唐衣抚上他的鬓角:“你看起来风尘仆仆,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中信海运现在是我的了……”白皑萧轻描淡写的态度就好像在叙述今天吃了一碗牛肉面一样。 “小萧……”郑唐衣咬着泛青的嘴唇,一脸严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心里有数。”白皑萧拍拍他的面颊:“看你这副欲言又止的委屈相,真想把你吃干抹净。” “反了吧,你才是那个应该被我……的人。” “但我就是要让你害怕我,臣服我,让你离不开我。郑唐衣——只有这样我才敢相信你永远是我的。”白皑萧望着他秋水般的深瞳,忽然撞进他的怀里将他牢牢匝在手臂之间。 “小萧,你不用这样做的……”郑唐衣的下巴贴近白皑萧的脖颈,轻轻哼了一下。 “不行,不这样做我永远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你!” 郑唐衣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然还是不懂……” “你的心跳好快,呼吸也很急促……唐衣,你真的爱我么?” “真的,但我的心跳频率和呼吸速率已经过了会因爱而波动的年纪——”郑唐衣试图推开他:“你能感受到的异样,是因为……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对不起。”白皑萧放开他,才见他已是痛得冷汗淋漓。 第七十七章:新欢旧爱 望着郑唐衣泛红的面颊和轻蹙得眉头,白皑萧忘情得吻了上去。他不敢再用力压上郑唐衣的上半身,只能侧过身子别扭得扶着沙发边缘。动作尴尬又投入。 “要么?”郑唐衣扶着他一起一伏的喉结,只一笑便入侵白皑萧的心脾。 白皑萧摇摇头,他总归还是顾忌对方的身体情况。 “那你帮我洗个澡好不好?”郑唐衣的请求总伴随着亮闪闪的眼眸直入人心,令白皑萧完全无力拒绝。 “沾水不会感染么?” “没关系,小心一点就好,一会你还要帮我换药的。”郑唐衣道。 白皑萧在雪白的浴缸里放了温度适中的水,小心得扶着郑唐衣跨进去。 水线刚刚没过那修长健美的身躯,晶莹剔透的水珠弯弯曲曲得往下爬。白皑萧用一块干净的浴巾垫住他的背防止包扎的伤口碰到水花。然后用湿毛巾淋湿他的短发,黑色的碎发瞬间贴紧郑唐衣的头皮,在洗发水的揉搓下散发着淡淡的百合香。 白皑萧一手托着他的上身另一手轻轻得抓挠着白白的泡沫:“力度可以么?” “恩……我宁愿再挨一枪也受不了两天不洗头发……”郑唐衣眯着眼睛靠在白皑萧的怀里。 “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洁癖,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院子里的那条边牧你都要两天给他洗一次澡。”白皑萧不禁笑出声来。 “你说波罗啊。”郑唐衣叹了口气:“它死了……” “啊?”白皑萧眼前出现了它摇尾巴时的憨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三年多前最后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郑唐衣道:“那是我唯一一次酒后驾车,运气没那么糟糕所以没有出交通事故,但开进院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它轧死了……” “哦……”白皑萧用莲蓬头冲掉了他头上的泡沫:“说起来,倒像是我做的孽。对了,我在护城河那边有一栋别墅,除了尚佳轩和沈梨若我从没带其他人进去过……明天我送你过去休养吧。” “我又不是没有家,而我所有的家将来也都是你的——” “你没有家,那不过是房子罢了。”白皑萧冷笑道:“只有有我在的地方才能叫家。” 郑唐衣点点头,扬起下巴在他的唇角上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火热而柔软,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郑唐衣我警告你别玩火……”白皑萧吞了下口水,目光游离在他那泡在浴缸里幽幽沌沌的裸体上。“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保不齐趁人之危今天就把你反攻了。” “我就算废了一只手也不会让你得逞的,真以为叔年纪大了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郑唐衣在白皑萧的下巴上轻捏了一下。 “今天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吧,”白皑萧像捞一条鱼一样弯腰把水淋淋的郑唐衣从浴缸里拎起来。用浴巾把他包裹住,直接丢在了柔软宽阔的大床上。他扯掉了自己的衬衫,将热乎乎的胸膛贴上了郑唐衣满是水珠的身体。 双唇如齿轮般咬合在一起,下腹的肿胀炽热感一波一波袭来。白皑萧却觉得整个中心不断偏移,最后竟被郑唐衣反压了上去! “你!”白皑萧被他猛然反扑又不敢用力伤了他,仰面躺在床中央像黄鼠狼晒太阳一样。 郑唐衣钳着他的一双手腕:“你要为你的猖狂付出代价了。” 几滴粘稠的液体腥呼呼得落在白皑萧的脖颈上:“好了别闹了,你在流血啊。” 郑唐衣微微一笑,忘乎所以的入侵让白皑萧不由自主得随着他的动作叫出声响。 整张床铺上鲜血点点汗水涔涔,二十多分钟以后郑唐衣精疲力竭得栽倒在白皑萧的胸膛上:“经纬说,伤口裂开的话就用蓝色瓶子的药止血。” “她倒是真了解你啊,”白皑萧将他扶起来,气急败坏手忙脚乱得为他重新包扎换药:“你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喜欢么?”郑唐衣笑着,靠在白皑萧的怀里大声喘着气。 “喜欢……只是……”白皑萧扯掉床单换上了另一床被褥:“唐衣,你能永远这样子么?” “永远怎样子?”郑唐衣平躺在枕头上:“永远一边流血一边爱你?”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白皑萧一时语塞:“你能不能永远都这么感性,我好害怕那个理智又冷漠的你,让人看不穿也不了解——不知你何时会离开,也不知你还会不会回来。” 郑唐衣搂住白皑萧的肩膀:“我既然确认的自己的心意,那么除非我死,这份心意永远也不会消失。” “唐衣,”白皑萧隔了十分钟后小声又试探得喊了他一下。 “恩?” “你还没睡啊?”白皑萧的手臂攀上郑唐衣背靠着自己的身躯。 “快了。”郑唐衣打了个哈且,“已经困了。” “苏子乔,他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白皑萧的手指在郑唐衣的胸口上画着圈,小心翼翼得问道。 “下个月,你怎么会忽然问起他来……”郑唐衣的口吻有些警惕,这让白皑萧心里有些难过:“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其实……以前的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但子乔……没有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又不会伤害他,只是……若叫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得释怀和原谅,我亦是做不到。”白皑萧坦白的态度让郑唐衣心里同样有些难受,正因为过去的误解就如挑不去的刺,隐在皮肤里偶尔叫一两声疼。郑唐衣与白皑萧之间的感情升温不同于普通情侣般的螺旋式上升,而是每爬升到一个平台都会把曾经的一些旧事扯出来感怀一下过渡一下。能释怀的就是胜利,迈不过看不开的,也就留在身后了。随着岁月流逝渐行渐远,不碰不会痛,却永远在那——就像白谨谦的存在,就像郑茵芪的罪恶,就像苏子乔的隐瞒。 “是我难为你了,虽然我依然没有想到可以用什么样的仿佛弥补你。只能祈祷所有的噩梦会随着时间的冲淡再也不让你痛苦。”郑唐衣叹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了:“小萧,我大你二十一岁,你的晚年注定我会缺席……我不晓得自己能陪你多少年,但至少我活着一天就不想你再因为曾经的伤害而丧失一切快乐。” “别为我担心,那些恩怨情仇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白皑萧道。“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开。”想起自己离开郑家别墅的那个愚人节,面对自己决绝的背影,苏子乔曾喊出的话不知为何萦绕在耳畔。本以为怨恨孰深孰浅也抵不过时间,本以为遗忘瞬间乘风不过尔尔,才发现早就扎了根的东西什么时候扯都会难受不堪。白皑萧瞥了一眼收在办公桌抽屉了的那个文件袋,心乱如麻。 第二天一大早,不速之客出现在门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白皑萧还记得几个月前她是怎样怒气冲冲得摔下这扇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梨若的出现并没有让白皑萧意外,自从得知了跳动在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有一半的血液与眼前这个女子来自同样的家族,他一直有些期待再次与她相遇。 “你为什么会在这?”白皑萧天性里不懂温柔,对沈梨若的态度并没有很好的逆转。仿佛她丢下一具尸体跟自己大吵一架不过是昨天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沈梨若柳眉倒竖,浑身铁刺,倒是一步不让得反问道。 “我的手下从来没有敢跟我甩脸色的先例……沈梨若你别忘了你是我墨龙堂的副堂主,当初被海拓南亲口任命不是么?”白皑萧有意激怒她,本性里的一点点少年戾气在作祟,他这是看准了有郑唐衣在身边沈梨若不敢跟自己放肆。 “少跟我来这套,你还得郑先生受伤这笔账我慢慢跟你算!”沈梨若拖着箱子大大咧咧得往沙发上一靠:“我的房间还在老地方?” “谁允许你住进来了?!”白皑萧简直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沈梨若拉着白皑萧的手示意他坐下:“行啦,别炸毛了。” “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呵!男女授受不亲?在我眼里你压根就算不得异性。”沈梨若冷笑道:“郑先生呢?” “还在睡……你轻点闹腾。”白皑萧望了一眼卧室虚掩着的门。 “我去看看他……”沈梨若刚起身就被白皑萧拉住:“别打扰他,他伤的不轻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 “刚刚谁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沈梨若指了指白皑萧紧钳着自己腕部的五指。 “那又是谁说的从没把我当男人?”白皑萧嘴上一步不饶。 “嘻嘻,是不是昨晚你把他累坏了?”沈梨若眯着眼蹲在白皑萧身前,盯着他一层层泛红的面颊露出得意的笑容。 “沈梨若,你到底是过来这里干嘛的!”白皑萧心想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或者是……看在自己根本就打不过她的份上早就想动手了。 “别这么敌意的看着我……”沈梨若拍拍白皑萧的肩膀:“我也是为郑先生高兴,这些年他始终孤独一个人,谁也入不了他的心——我还从来没看到过他对谁有对你那么紧张,可惜你这小子向来生在福中不知福,脚踏两条船还自怨自艾——” “停!”白皑萧怒道:“我什么时候脚踏两条船?” “佳轩的事你怎么解释?”沈梨若轻哼了一声:“他为了你现在连警察也不做了,看这架势就是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唉,我也不是说你不好,感情这事难言对错。” “我对不起佳轩,但我绝对不会将他对我的好来无限度地无耻利用。龙行社面上盛况风光,暗地里漩涡湍急,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力量保护他。”白皑萧叹了口气道,面对沈梨若招牌式的伶牙俐齿质问入心,他承认自己很难招架。 “你不用跟我解释保证,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沈梨若笑道:“人么,都会空虚寂寞冷,连郑先生都不例外何况是你这样自由缺爱的毛头小子?” “你提到唐衣的言语令我好奇万分以至于我暂时不打算追究你称我为毛头小子的无礼言辞。”白皑萧瞪大眼睛:“你刚刚才说唐衣跟我在一起令你们深感欣慰,我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客套的我都很开心……但是,什么叫做空虚寂寞冷,他也不例外?” “你难道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沈梨若警惕得闭了口:“我以为他都告诉你了,你既然不知那抱歉我不能多嘴。” “不就是跟我父亲白谨谦谈了一场惊世骇俗感天动地最后生离死别的恋爱么?”白皑萧满不在乎得揶揄一连串:“那又怎样?” “呼!”沈梨若擦了擦冷汗:“原来他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那我的话也就好说了——你与郑先生相爱归相爱,就不要把佳轩当备胎了。话糙理不糙,尚佳轩是个善良无私的人,纵然不会像海拓南那么偏激和变态,但失望久了心理还是会产生变化的。” “首先你给我搞搞清楚,我白皑萧要是有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心思,我宁愿天打雷劈。”白皑萧怒道:“我知道尤其是你这样的郑唐衣本命党,一心一意唯他是从,看谁都觉得配不上你心目中神一样的男人……但我跟他之间的是真的不容他人置喙。就算我拥有了你弟弟的心脏,也不能成为你能随意教训我的理由!” “这个他也告诉你了?”沈梨若的眼神黯淡一瞬,旋即扬起刘海。 “你先听我说!”白皑萧不爽被她打断话语:“其次,对于尚佳轩我一贯以来欣赏与感激。承认对他有过动心,也试图好好在一起——但这是我跟尚佳轩之间的是,你干嘛扯上海拓南?他背叛了唐衣得到了龙行社,从这一连窜的的阴谋和手段背后不难看出他是个冷血决绝的阴谋家。我跟随他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这道理你们懂海拓南懂我自然也懂——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空虚寂寞还偏激变态,你该不会是想说海拓南曾跟唐衣有过去,最后发现永远无法取代我父亲在唐衣心里的地位,恼羞成怒这才对唐衣采取了疯狂的报复?” 沈梨若的眼里满是惊诧,她停顿了几秒钟轻启朱唇道:“你不是都清楚么,还问什么?” “清楚……”白皑萧的嘴唇抖动着,“我不清楚!你是说……我猜的这些都是真的?” “他……郑先生他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么?他跟你父亲的事,跟海拓南的事……这些你不都知道?”沈梨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嘴巴闯了祸:“你……是不是不知道海拓南的事?” “郑唐衣!”白皑萧从沙发上拔起,一把踹开卧室的门:“你给我说清楚!” “白皑萧你别这样——”沈梨若后脚跟进去,拦住正要发难的白皑萧:“你这冲动的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过去的事就不能好好冷静谈谈么?” “冷静?”白皑萧望着郑唐衣一脸茫然的表情,冷笑险些呛出绝望的泪水。 “小萧,你怎么了?还有梨若——你怎么才刚来就能跟他发生这么大的冲突?你之前怎么向我保证的?” “郑先生对不起……”沈梨若小声道:“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什么不该说的,”白皑萧轻蔑得望了她一眼:“既然当初能做,就不要怕光明正大得说。” “小萧,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郑唐衣捂着肩膀,刚刚被他忽然扯起来,伤口处又是一阵阵难禁得疼。 “你跟海拓南曾经在一起过?为什么骗我?”白皑萧看了沈梨若一眼:“你先出去!” “我不!”沈梨若上前一步拦在郑唐衣的床前,像只护食的猫儿一样对白皑萧怒目:“有我在你别想伤害郑先生。” “梨若,你先出去。”郑唐衣轻轻咳嗽两声:“这是我跟小萧之间的事。” “可是——”沈梨若回过头来,一脸为难溢于言表。 郑唐衣一挥手,禁止她多说。 屋子里恢复到两个人的平静,郑唐衣示意白皑萧先坐下:“我没有欺骗你,海拓南的确是我当年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也的确在四年前背叛了我,进而得到了龙行社。至于我们之间是否有过一段插曲……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罢了。” “有没有必要应该我说了算,你怎么可以故意隐瞒我!”白皑萧抓住他的肩膀,一时情绪难控竟将他推在床头上。 郑唐衣的表情因伤痛而略微扭曲,他轻轻呻吟一声,默默转过头去:“隐瞒一段过去的错爱本就是我自己的权利,这世上每一对恋人都未必会把曾经说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你又何须对我如此苛刻?” “这不一样!”白皑萧看着他肩头的白色绷带深处再次渗出鲜红,赶紧放下强制的手掌:“你明知我身在龙行社,明知我跟海拓南有扯不清的往来关系——” “所以我苦口婆心得劝你离开这条路,所以我派出信任的人守护着你陪伴着你……小萧,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曾经的错误,但至少现在你应该给予我一些信任吧。”郑唐衣闭上眼晴,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八章:无法建立的信任 “那么,你忽然愿意跟我在一起……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害怕我跟海拓南走上同样因爱生恨的路才甘愿委身?”说出口的话就如无法撤回的泼水,白皑萧懊恼之极。看着郑唐衣毫无血色的虚弱面孔,他发誓只要对方肯辩解,无论什么自己都宁愿相信。 可是郑唐衣偏偏用一幅看开一切的淡定神色举目以对:“如果我说,确有害怕悲剧重现的缘由,你肯不肯为我离开龙行社?” “你承认了……”白皑萧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苦笑,他猛一扬手给了自己一个激烈的耳光! “小萧你别这样!”郑唐衣拉住白皑萧的手腕,被他狠狠推开。 “你费尽心思周转在我身边,甚至不惜亲自出马……原来只是害怕第二个海拓南横空出世,怕我极端得站在你的对立面,把你好不容易洗白了的社会地位重新蒙上血腥。你怕我伤害沈梨若,也怕我利用尚佳轩,却从来都没有真心实意得为我想一想!郑唐衣——有没有人说过你是这世上最善于玩弄人心的魔鬼?” “你跟海拓南不一样!”郑唐衣喘息一声,立起身子按住白皑萧的肩膀。 “当然不一样,”白皑萧的手扶上郑唐衣的脸庞,在他的眼角腮边轻轻停留着:“你跟海拓南在一起的时候,是想要试着接受他吧。纵然无法成就一生所爱,却有过真情实意……而对于我,只不过是控制的手段罢了。当我离开龙行社的那一天,回到你身边像只乖巧的宠物,也就意味着我对你再也不会有威胁了。那时候,你一定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一定要这样想么?”郑唐衣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没有人可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如同没有人会带给一个根本就不相信爱情的人一段美好的爱情。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真意……你可知道,我要走出这一步,我要说服自己相信对你的情感又要付出多少努力。你的质疑——打碎的其实不止是你自己的心。”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昏迷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叫我父亲的名字!”白皑萧跪坐在床上,双手攥着被褥的力度仿佛要滴出水来。 “我说你还是孩子,你从来不承认。”郑唐衣单手撑在床面上,摇了摇头慢慢立身下地:“三年没见,你个子比我高,身材更强健,握枪杀人的手或许连颤抖都没有一丝一毫。站在一个与年纪不相称的权力高度,甚至手握生杀大权。可你根本就不懂人心,也不懂爱。” “我是不懂!就因为我不懂,才会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白皑萧激动吼道,一咕噜下床扳住郑唐衣的肩膀:“但我至始至终都明确的承认对你的感情,一心一意得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用过欺瞒的手段!” “那你为什么认定我就不是这样?”郑唐衣回身甩掉他的手臂:“两人在一起重要的不是要事事透明到没有空间,而在于愿意为对方装多少糊涂。活着的人和已逝去的人之间明明就不具备可比行,是你一定要让瑾谦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可你无数次的欺骗和隐瞒在先,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白皑萧的手按在郑唐衣的肩膀上,瞬间湿腻腻的质感让他心里一惊。几番用力挣破了枪伤,此刻他半边肩膀已经染得鲜红。 “你说爱是一辈子的事,却连这样一点容忍和理解的风险都不愿意承受……”郑唐衣冷笑道:“白皑萧,其实看错的人是我……” 郑唐衣转回身子欲开门出去,忽然一晃便栽倒在地。 “郑先生!”沈梨若正厚颜无耻得贴在门外听,眼看门呼啦一声被拽开,浑身血迹的郑唐衣木头一样倒在她面前。 “白皑萧你到底要逼他到什么地步!”沈梨若扶起郑唐衣,急急伸手一探他的额头:“烫的跟火炉一样!快去拿冰袋啊!” “啊?哦……”白皑萧傻站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这会而回了神才拔腿冲进厨房。 沈梨若撕开郑唐衣的衬衣,用止血带扎在伤口上:“经纬开的药在哪?” 白皑萧又放下冰袋去取药箱:“他……他怎么样了?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要不要快送医院……或者,或者叫刘医生过来——” 沈梨若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刘医生早就辞职了,四年前被你妈打得脑震荡一直在国外疗养。我说你简直就是个克星,怕你害了佳轩没想到连郑先生你也不放过!家壁的心脏活在你这个恶魔的身体里,我倒宁愿他走的时候齐全点。” “梨若……不要说这些了……”郑唐衣微微转醒过来,“有水么?” 白皑萧放下药箱又去倒水,看到郑唐衣苏醒过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伤口是擦着锁骨动脉过去的,经纬虽然缝合的很好,但一定叮嘱过不可以乱动……”沈梨若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的就像两个刺猬,怎么都撂不到一个笼子里去。” “沈梨若……他就拜托你了……”白皑萧看了看时间,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我还有事出去。” “你还有没有人性?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出堂会?”沈梨若手里的剪刀一掷而出,直挺挺得扎在梨木房门上。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的,何况——我觉得我们两个也应该冷静下。这几天我不回这边住了,你多费心。”白皑萧把剪刀拔下来丢在餐桌上:“梨若姐,谢谢你。” 一个姐字让沈梨若正要脱口的尖酸谩骂统统倒流回气管里,她无坚不摧的外表在冰冷生硬的伤疤下就如同开水煮冰一般兹兹融化。 直到郑唐衣一声呻吟,沈梨若才发现自己下手勒得太紧了。 “梨若……认了吧,你跟我还有佳轩……注定都拿他没有办法的。”郑唐衣仰望着天花板:“现在龙行社内部矛盾两极分化,海拓南对小萧的手段已经十分明显了。告诉佳轩那边跟警方衔接好,我们随时都要反击。” “你不怕白皑萧恨你?”沈梨若收拾好药物,帮他从白皑萧的衣柜里拽出一件干净的衬衫。 “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什么都会理解了。”郑唐衣闭上眼睛。 “郑先生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解释呢?”沈梨若叹了口气:“看你们这样子真揪心,你明明那么在乎他——” “独立的人格是会游离在爱之外的,我宁愿为他付出性命也不愿为他失去自我。因为真正的默契是不需要矫情和歇斯底里来证明。”郑唐衣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闭着眼睛,以至于沈梨若无法通过目光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希望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 白皑萧在堂会上一直无法集中精力,脑子里满满得都是郑唐衣鲜血淋漓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得翻看着地龙堂去年的账目,最后交给负责内务的下属。 “萧哥,其实弟兄们一直有话要说。”由于白皑萧看起来精神不振,会议一度陷入死气沉沉的局面。第一分社社长秦天终于按耐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自从萧哥升为堂主,我们墨龙堂上下一心——” “这种官腔就别打了,咱们是黑社会有什么就直说吧。”白皑萧示意他坐下说。 “我们都觉得现在墨龙堂是树大招风,四面临敌。虽然做小弟的不该多问上层的指示规划,但一个月灭掉水龙堂,还没等到完全吃干抹净就又接了地龙堂——这样夸张的速度已经让其他堂口的兄弟都人心惶惶了。” “是啊萧哥,若说是水龙堂原堂主贪污会款被大哥下令诛杀倒也让兄弟们信得过,”四分社社长吴昊接话道:“但我们墨龙堂向来生意主力都在信息情报和娱乐场所上,受了水龙堂以后也算人多力量大。但地龙堂这种暗杀绑架也要我们接……是不是有点……” “地龙堂的人一向独立又臭屁,根本不好管——汪三土死得蹊跷,跟中信海运的事貌似与萧哥也脱不了关系……萧哥,你可知道外堂的弟兄们有些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这说话的是第一分社的副社长刘清楷。 “这些话,是你教他们说的吧?”白皑萧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得敲击,然后转过脸来面向自己身边的陈豪。 “萧哥,这也是我一直想说的话。”陈豪见一眼就被拆穿,有点尴尬:“我知道背后议论老大是什么后果……但墨龙堂有今天是我们兄弟俩一根骨头一块肉搭建起来的。南哥在半年前突然露面,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作为。萧哥,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再不讲出来怕要出大事了。你可知道金龙堂的堂主下个月就要宣布退休,带着一家老小连移民的手续都办好了。青龙堂的副堂主正在拉拢人心,看样子是忌惮我们这边急速扩张的势力欲求自保。” “这事我也听说了……” “萧哥,听说七年前龙行社那场大劫难,也是始于各个中堂之间自保独立,互相倾轧。”陈豪叹了口气:“我就是想不通,南哥用了这么久才得到了现在的地位,为何看起来是要让悲剧重演?” 也许他只是想给一个人看到吧。白皑萧冷笑一声,拳头捶在办公桌上砸得茶水乱溅。 “你们都相信我么?”白皑萧思索一阵。 “当然相信!” 吴昊道:“萧哥,兄弟们今天把话挑明并不是质疑萧哥,而是实实在在为我们墨龙堂担心。当年龙爷还在的时候,你跟豪哥两个人带着兄弟们硬生生得拼下我们现在的江山。多少次火拼冲突你们都是身先士卒,时刻把兄弟的安危放在前头。这些我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既然你们愿意相信我,那我白皑萧就在此郑重作出承诺。我,以及我手下的墨龙堂弟兄,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利益纷争的牺牲品——无论对方是权倾龙兴社的最高权利人,还是虎视眈眈的外部帮会,亦或是黑白不两立的警察军队。”白皑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堂里的管理人员,从即日起你们直接对我负责,所有的命令下达以墨龙堂为最高单位——” “萧哥!等下……”陈豪在后面拽了拽他的,小声道:“这不合规矩,一旦传出去——” “我就是要人传到海拓南那里……”白皑萧轻声道。然后立刻回过脸来:“任何人都不得接受除墨龙堂堂主以外平级或上级的任何命令执事!” 白皑萧咔嚓一声按下录音停止键,海拓南脸上的表情舒缓在眼镜片内侧:“就这些了?” “恩。” “这三个人呢?” “已经做掉了。”白皑萧在海拓南的面前排放一堆杂物:“这是刘清楷的钱包,里面的照片是他女儿,贴身之物;这把枪是墨龙堂去年交货的,一直做吴昊的配枪,还有这个是秦天的怀表,以前最艰苦的时候是我帮他从当铺那赎回来的——” 海拓南瞥了一眼这些遗物,转而去翻桌上的三张照片:“怎么死状这样惨?” “没有用枪,”白皑萧解释道:“龙行社规第二十七条,以下犯上危言耸听祸乱当下数罪并罚,当乱棍打死。所以我下令套着麻袋击打头部致死,尸体已经处理掉了。” “你干活真是又刺激又高效……”血肉模糊的尸体依稀能辨别得出脸孔,海拓南皱皱眉将照片推开:“虽然比起你的年纪,略微古板了一些,不过我喜欢。” 海拓南慵懒得从沙发上起身:“一口气杀了三个分社长,你这算是向我表忠心咯。” “我的人就是南哥的人,他们敢在堂会上公然表示对南哥的不信任就是置龙行社的规矩于不顾,我别无选择。”白皑萧收起遗物道:“另外,中信海运的事我打算下周正式接管,南哥有什么吩咐都可以直接找我。” “知道我为什么重用你么?”海拓南摘下眼镜,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白皑萧坐下来。并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递给他。 “南哥说过的,觉得我跟你很像。”白皑萧深吸一口气,端正得坐在海拓南身边。保持着一些距离,也不避讳得盯着他的眼睛。 “不仅如此,”海拓南伸手摘下白皑萧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我一直觉得,兴许你是这世上最能理解我的人。” “南哥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有些话我相信郑唐衣已经告诉你了不是么?”海拓南的笑容邪魅,神色淡若,令白皑萧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进行后面的谈话。 “每次提到他,我都能感觉到你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缩紧……”海拓南的下巴靠上白皑萧的肩头:“可你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为了一个人而一无所有,他一定会让你真的一无所有的。” “郑唐衣最爱的人始终都是我父亲,我早就看得开——跟在南哥身边,是因为我把龙行社的事业看得比所谓情感更重。希望南哥,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白皑萧的喉咙抽动了几下,茶水凉透却苦涩依旧。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坦言会给海拓南带来什么样的反应,但话既然说出口,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欣赏你这样公私分明的态度,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次交给你的任务打算什么时候启动?”海拓南若有所指,白皑萧听得明白——他是指苏子乔的事情。 海拓南想利用自己来折磨郑唐衣,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海拓南来向郑唐衣证明自己?各怀鬼胎皆大欢喜,白皑萧既然应了战,那么骨子里的强硬便要求自己不死不休。 “南哥放心,我和这个苏子乔有些私人恩怨……就算南哥不说我也会尽快亲手处置了这件事。”白皑萧点头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下……”海拓南将白皑萧的手攥在掌中,轻轻一拉将他跌落回沙发里:“每次来见我都这么急着要走?除了堂里的事,我们就不能谈谈别的么?” 这样的气氛让白皑萧浑身不自在,他似乎已经能感觉到海拓南呼出的气息里带有不止一点点的诱引之意。他想做什么?侮辱自己再偷拍下来拿给郑唐衣看么?白皑萧心里冷笑:因爱生恨的情愫真的会变得跟小孩子报复一样幼稚么?郑唐衣不例外,海拓南也不例外吧。 不得不承认的是,海拓南的绝美容颜以及优雅的身材是极具诱惑的。白皑萧甚至不难想象当年的他是散发着怎样青春活力虏获生离失意的郑唐衣。但是当香艳陡然入怀,美色唾手可得的瞬间白皑萧才明白真的的欲望是基于什么而建立。对海拓南,他有畏惧也有唏嘘,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引诱。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眼前却都是郑唐衣在他身上忘情的媚态。仿佛诅咒一般,怎么都挥散不去。 大脑既然不受控制,身体自然也起了不由自主得反应。小小得波动并未逃得了海拓南的眼睛,他嘴角勾出笑意,往白皑萧的身上贴近几寸。 “你好像对我……有些不同的感觉……”海拓南的脸慢慢重影恍惚,白皑萧完全无法集中精力。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衬衫内侧开始了新一轮的摩挲。 “南哥……你不要这样——”白皑萧起身欲推开他,却发现手脚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无力。 “明明就已经想要到不行,又在别扭什么?”海拓南的脸慢慢贴近,笑容由魅惑到狰狞。白皑萧只觉得四肢完全不受控制,身体上的任何部分都在他肆意把玩下无法抗拒。“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终于意识到自己着点火就着的欲望以及四肢麻木的状况来得蹊跷而突然,从进门起他就只是碰过桌上的茶而已。 第七十九章 “不过是些清热解火的良药罢了……”海拓南将白皑萧平放在昂贵的地毯中央,拉上了客厅的四扇窗帘。 “南哥!你……你想干什么?不要!你给我住手——”白皑萧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衬衫被从身上撕扯下去,肌肤透露着冰冷的瞬间海拓南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 “嘘……不想受苦的话就老实点!”海拓南俯下身子,咬住白皑萧的耳垂:“如果想叫出声,一会有的是机会。” “别——我求你……”白皑萧的泪水溢出眼角,可恶的药性却让他敏感的身体在极度抗拒的心态下起了愉悦的反应。 感受着对方的抚弄,白皑萧恨自己不争气得迎合,除了羞愤的泪水他甚至连骂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他紧咬着嘴唇,直到疼痛溢满口腔,血腥气萦绕这氛围。他怕自己一开口随之而来的会是无地自容的荡声。 “你真的是个尤物……难怪郑唐衣会对你呵护有加……”海拓南打开了录音笔的按键。 “你……你做什么!”白皑萧浑身一个激灵,从头到尾的寒战却浇不灭下腹之处如火焰般的灼烧感。仿佛数千度的岩浆翻滚在自己的身体里,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 海拓南的手温暖宽厚,灵活自然。而此刻在白皑萧的严重就像一个无情的铁钳,几乎把他的理智和自尊一齐斩断。他饶有意味得看着白皑萧早已憋得涨红的脸。伸出舌头舔去他眼角的泪:“想要就求我啊!想不想快一点?” “混蛋——快放开我!” 海拓南松开手:“你确定?” 那种戛然而止的感觉让白皑萧整个人如同万蚁钻心,他再也无法控制得将腰身拔地扭起:“我求你啊!” 海拓南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笑意…… “萧哥!”陈豪跟尚佳轩在车里等了很久:“你跟南哥在谈什么,这么久时间?” 白皑萧此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胡乱地吹干,虽然神情故作镇定,却难掩双目之中的游离之意。 “你没事吧?”尚佳轩有些担心:“你的衣服怎么换了?” “跟南哥养的狗纠缠了一会,失足掉到他的游泳池里了……”白皑萧说。 “那录音没让他起疑?”尚佳轩皱了皱眉头,对他的说法不太相信。 “没有……都是经过精确剪辑的。”白皑萧摇摇头:“他们三人还好吧。” “已经安全送出境了。”陈豪道:“我想南哥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们敢用中信的船。”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白皑萧疲惫得靠在车上。 “萧哥,今晚新开的酒吧要剪彩。我们吃过饭一起去吧。”陈豪发动了车子。 “不了,送我回护城河别墅。”白皑萧眯着眼睛,呼吸有些不顺畅:“我人有些不舒服。” “不会是生病了吧?”尚佳轩一紧张,伸手去探白皑萧的额头。 白皑萧急忙按下他的手,这一幕却被倒视镜里的陈豪看得清清楚楚。 “阿凯你先去看看新人培训的情况,顺便去跟弯街酒店的老板碰下头。上次情报一组的人回馈了信息,说是之前的刺杀案有些眉目。另外那个剪彩,今晚你们两个替我去,”白皑萧道:“我可能是这几天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要不我送你回去再说吧。”尚佳轩关切道。 “不用,阿豪送我就可以了。” “那……你当心点。” 白皑萧不耐烦得关上车门,看到前排陈豪的眼神在镜面里有些异样。 “阿豪,这些年过去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一直在我身边支持着……”白皑萧脱力一般仰靠在后座上,一席话让陈豪好个莫名其妙。 “萧哥你在说什么啊?”陈豪抓耳挠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告诉兄弟,拼了命也能帮你摆平——” “你一直知道我喜欢男人的吧。” “啊?!这……萧哥……我知道是知道……可你不会是,不会是喜欢我吧?”陈豪的嘴巴大张,足能塞下一个葫芦。 “你想什么呢!”白皑萧哭笑不得。 “那……其实,萧哥的事虽然兄弟们也不会乱多嘴。但……你的口味特殊,在堂里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陈豪拍拍脑袋:“其实这也没啥大不了吧。前几个月我有几次来接你,好像也看到你家里有男人——虽然咱们私事不过问,但萧哥也没有特意隐瞒的意思——” “尚凯是我前任恋人。”白皑萧道。 “什么?”这回陈豪可是真的惊讶到了:“我说我怎么都觉得他眼熟,搞不好在你住的地方有过几次擦肩而过——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怕他对你不利还悄悄叫弟兄们盯着——” “这还不止,他以前是个警察。”白皑萧语不惊人死不休,陈豪一个油门当刹车差点撞到前面的摊子上。 “警察?!萧哥你别开玩笑了,最近社团里抓卧底抓的热火朝天——” “他以前是警察,但为了我宁愿放弃职业来到这里……他不是卧底。”白皑萧皱着眉解释道。 “唉!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这个阿凯为了萧哥不当警察,这……这算弃暗投明么?” 警察转行当黑社会,如果也能算弃暗投明的话,白皑萧的三观确定尽毁。 “我跟你说这些自然是希望你能保密。如果给第三个人知道了,不仅阿凯有危险,我们整个墨龙堂都脱不了干系。”白皑萧道。 “这个我懂,萧哥放心——”陈豪笑道:“看来还是我们黑社会人性化,你想啊,万一我以后想当警察,就凭我大哥的身份人家能要咱么?但以前当过警察的,咱们可是宽厚的很——哈哈哈哈!” 白皑萧靠着窗闭目养神,沉重的思绪再次回到刚刚经历的那场不堪入目的记忆中。 海拓南用录音笔录下了自己失控又羞辱的喊叫声,却在入侵的最后一刻放弃了对自己的侮辱。 “白皑萧,不要以为我真的对你感兴趣——”海拓南起开身子,把他抱进浴室。得意得威胁着他:“不是只有你才懂怎么剪辑音频,如果你不想让郑唐衣听见刚才录音里的话,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只有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 白皑萧的大脑在温水的刺激下终于开始恢复理智,对于海拓南最后一刻放弃侵犯的行为,他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感激。但这一次的下马威无异于给了白皑萧清醒的当头一棒。海拓南远比自己想象得更难对付,一旦玩脱了,性命和清白两难保。 “拦着你在我手掌心里活蹦乱跳得折腾,你知道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么?”海拓南将莲蓬头开到最大,声音逐渐淹没。“我不想一下子捏死你,因为那样就太无趣了……同时,你也别想着轻易逃开龙行社。你要知道郑唐衣当年是怎样落在我的手里的,我能叫他手下的青龙堂一夕白骨,同样就能叫你墨龙堂鸡犬不宁。” 墨龙堂的弟兄们……白皑萧把头浸在淋浴里。他粗略估计了一下,整个墨龙堂的弟兄们算上家眷足有上千号人。为什么从海拓南的眼眸里,他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白皑萧,你斗不过我的……”海拓南将湿淋淋的他从浴室里拎出来:“那是因为你们遭受的苦难还不够多,还不够让你们变得凶狠起来。以至于轻轻松松,就暴露了弱点。”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斗你……”白皑萧冷笑道:“也没有故意去隐藏自己的软肋……我在龙行社行事坦荡,我跟郑唐衣亦是相处坦荡。一段音频,你真的以为会离间我与他么——” “你当真不怕?”海拓南戏谑道,扭过白皑萧的下巴,逼近他躲闪的目光:“你的心跳的身上的水珠都在打颤,你怕的不是郑唐衣歇斯底里得误会你,因为你知道他不会那么做。你怕的,是他淡然无谓的神色,是他不屑一顾的态度——就像当初你被中信海运的死胖子侮辱的时候一样……他面对你的遭遇,你感受不到他最真挚的心疼和愤怒,他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只有你自己舔着伤口自命可怜罢了!” “你住口!”白皑萧的十指按在防滑的浴室地砖上,滴水的头发在雾气中根根立翘:“唐衣不会的,他不可能容忍你第二次伤害他的爱人!” “你自以为能跟白谨谦比么?”海拓南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得笑意:“果然后生可畏,我当年——可就没有你这样的自信。” “海拓南你究竟想怎么样!”白皑萧从地上一骨碌翻起来,动作自认为已经十分利落,却还是在对方一个推擒下被制服个正着。 “我倒是很期待看看你想怎么样?我出招,你拆招——看看谁笑到最后……”海拓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女孩,你还记不记得?” 照片上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年纪,穿着小学的校服,笑容纯真。白皑萧的思维很自然地回到桂小娇的身上,虽然她没能活过这个年纪,但这份遗憾让他每次在面对孩童少女时都会心生疼爱和怜悯。这个女孩,是自己手下一个心腹兄弟皮狗的小妹妹。 “我记得他哥哥可是在助你铲除熊罴王旧部的那场屠戮中深得你的信任,那男孩年纪也小,你想不想看看他面对着妹妹残缺不全的尸首时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海拓南你这个变态!” “白皑萧,你才是变态,”海拓南笑道:“你跟郑唐衣一样是个变态,从来不正视自我的价值与能力,以为自己是可以拯救全世界的神。混黑社会的不过是混出了点名气,除了名字响亮一点,枪擦得光彩一点——跟路上随时被砍死的杂碎有什么区别?最可笑的是,你们两个竟如出一辙得把龙行社当事业来做,是你们的不自量力才将那些无辜的人推向危险的境地。” “你要我怎么做……”白皑萧望着照片里的女孩,咬了咬嘴唇。 “去把苏子乔给我绑来,等拿到了他妈妈的八千万赎金以后,立即撕票。”海拓南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对付我,但这一步,我赢定了。提醒你,这件事如果让郑唐衣知道的话,你就输了。”海拓南将手里的照片一撕两半,飘落在浴缸的积水中…… 躺在床上望天花板,白皑萧构建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最后却被自己一一否决。他胡乱得抓着头发心里有些不爽:为什么所有的方案都是基于要保住苏子乔的性命呢?干脆杀了他换了钱,不就一了百了么? 郑茵芪曾带给他的痛苦是用谁的血都洗不尽的,比起她害死无辜的桂小娇,就是杀了她儿子也不为过。白皑萧望着照片上苏子乔那张愈加成熟的脸,这张证件照应该是他出国以后这几年拍摄的。额角上似乎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虽然丝毫不影响他玲珑的五官构建出来的英挺。却像一道记忆符印敲打着白皑萧的心房。 在进逸中学的那一年,曾是白皑萧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虽然现在想想,尚佳轩苏子乔张礼江完全是一个个阴谋塑造在他身边的路人甲,就这么一波一澜得把他推向了今天的命运。这其中,谁动了真情谁又秉承着假意,任何情感只要冠上了目的……即便说得清却也失去了随其自然的美好含义。 白皑萧望着苏子乔的脸,他忽然怀念起在宿舍床上的那个遥远的初吻。正是苏子乔的忘情和主动才让自己确认了对郑唐衣的感情,现在想来他也发搞不清楚这些人这些事究竟在自己的生命里应该扮演着何种角色。 距离那天早上的争吵已经过去两天了,白皑萧没有去找过郑唐衣也没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而刚刚经历的一场噩梦般的算计,更让他此刻没有丝毫想见他的冲动。 门铃声叮咚作响,白皑萧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他懒懒得起身下楼,通过门上的防盗孔看到了尚佳轩的脸。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白皑萧把他让进来,依旧提不起精神。 “我不放心你——”尚佳轩手里拎着一袋子食材:“你晚饭没吃吧,我给你熬点粥。” “乐延酒吧的剪彩顺利么?”白皑萧瘫在沙发上,望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总算有了些许暖意。 “顺利,除了青龙堂连一个分社长都没露面捧场以外……”尚佳轩切着土豆丝的刀工纯熟高效:“我知道你不爱吃番茄,但我还是打算做番茄蛋汤——虽然无肉不欢是你的专利,可你整天这般奔波,一定要注意营养不均才好。” “佳轩,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什么?”尚佳轩一回头差点切了手。 “没什么……”白皑萧摇摇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混蛋,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还要为一些莫名的矫情给你脸色看——” “听梨若姐说,你跟郑叔吵得很凶——”尚佳轩回过头去继续切菜。 “尚佳轩你真的很无聊!”白皑萧吼道:“我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跟你说几句感性的话——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叫他郑叔,听起来你比我小一辈的感觉。” “我没有去弯街酒吧,”尚佳轩叹了口气道:“我从郑……郑唐衣那里回来就直接去跟陈豪在乐延碰面了。” “啊?”白皑萧惊讶了一下:“他还在我五楼的公寓?” “恩,”尚佳轩把菜倒进锅里,又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粥:“邢青和梨若姐都在,他恢复的不太好,伤口又重新缝了。” “哦……”白皑萧缓了缓神色:“所以你还不赶快想办法把这事调查清楚……小半年来,我们一共遭遇了三次枪击。这幕后的人想来不简单呢。” “其实我觉得我们都想复杂了,”尚佳轩给白皑萧盛了一碗菜粥:“我记得你喜欢胡椒不爱味精,尝尝看我的手艺蜕化了没有?” “你说什么东西想复杂了?”白皑萧吹了吹粥碗,一股清新的米粥夹杂着蔬菜的淡香钻进鼻孔。 “杀手的事。”尚佳轩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杀手虽然看似前赴后继,但每次失败后都会太平相当一段时间。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你想要做掉一个人,会怎样行事?” “第一次也许低估对手,万一失算会尽快加派几波人手……你不说我还没觉得——”白皑萧放下碗瞪大了眼睛:“黑社会人寻仇应该比这凶悍激进得多……而这几次刺杀怎么看都好像是一个生疏的委托人在没能达成目标后反复寻找介绍人来安排新的杀手?这唯唯诺诺的作风,倒像情杀一样……” “从这几次的杀手行为来判断,的确都算不上什么顶级出身……足以看出,雇主虽然屡次想要置人死地,但手段还是蹩脚了些。当然也不排除道上的人寻仇故弄玄虚——”尚佳轩盛了一碗番茄汤,递给白皑萧并命令道:“喝了。” “不是道上的人就未必不会来寻仇,说不定郑唐衣早年又欺骗了几多纯情少年少女的……”白皑萧皱着眉头含着一块番茄:“你是怎么把番茄烧得这么难吃的……” “别找借口,赶紧咽下去。”尚佳轩宠溺得训斥道:“你又不是女人难道还想假装害喜转头就给我吐到马桶里去?” “别形容的这么猥琐好不好?”白皑萧盯着眼前的简单菜食,只吃了半碗就不再下咽。 “小萧……怎么不吃了?”尚佳轩望着他呆滞静默的表情,关切得询问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白皑萧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偷偷想过,跟你在一起会不会才最幸福?” “……”尚佳轩放下筷子:“小萧……其实我很感谢你的坦诚。老实说,我的确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心情就算让我放弃所有我都甘愿。可是,喜欢和在一起是两回事,得不到你的心我宁愿默默关注和守护也不想趁人之危得窃据你。” “我懂你的意思,”白皑萧点点头:“只要我心里还有郑唐衣,我也绝对不会霸住你不放的。我虽然缺爱……却没那么无耻。” “别说的那么严重……”尚佳轩轻笑道:“能守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要求从来不高,比茉莉还好养……” “佳轩,真的谢谢你。”白皑萧盯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硬挺的棱角轮廓下,眼睛却依旧是那么低调得清澈。 “今晚你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尚佳轩把碗盘收罗起来,在白皑萧的额头上宠溺得亲了一下:“你先上去睡吧,我洗好碗就回去。” “恩。” 第八十章:两年承诺 沈梨若正在沙发的气垫上做瑜伽,看到白皑萧开门进来。一脸不爽得呛道:“呦,您老人家这是在外面逍遥快活了,现在才知道回来啊!” “梨若姐你能不能对我友善点……”白皑萧皱着眉把钥匙扔在花瓶里。 “这个姐我可担当不起,”沈梨若撇撇嘴,轻盈的双腿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咱们好像也没这么熟吧。你回来干什么?” “别这么搞笑行不行,这里是我家!” “白皑萧?!又见面了哦。”从里间走出个笑盈盈的女子,她挽着高贵的发髻,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散发着早晨特有的阳光滋味。 “林医生,你怎么来了?”比起沈梨若的伶牙俐齿,白皑萧更喜欢和像林经纬这样的女人交流。 “郑先生身边还是需要专业人士来照顾的——”沈梨若瞄了一眼白皑萧:“经纬问是谁给他洗的澡?不知道有外伤在身着凉很容易感染肺炎么!” “我……”白皑萧抬头看到主卧室的门只开了一道缝,墙壁上挂着的输液袋很是醒目。郑唐衣偶尔咳嗽几声,弱弱得从那里传来。 “让我进去看看他……”白皑萧的手心又湿又冷,满是汗水。 沈梨若还想上去说点什么,被林经纬拉到身后:“梨若……别闹了。” 于是沈梨若只得不服气得让开一条路,从白皑萧身边走过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小下。 白皑萧轻手轻脚得来到郑唐衣的床前,此时他尚未睡醒,呼吸低沉匀称。输液袋上的水滴匀速下坠着,手臂上的针头深深埋在碧绿凸出的静脉中。 他比前两天看着更加瘦削,眼眶的凹陷度让白皑萧由衷心痛。 他轻轻坐在床头的沙发上,看着睡梦中的郑唐衣一双眉头总似有着万般烦恼,没有一刻舒展自然。他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 “小萧……是你么?”郑唐衣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睛。 “唐衣,好些了么?”白皑萧一说话,鼻子便有些酸。 “你的事情忙好了?”郑唐衣抬起手按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指尖:“这几天,我一直梦到你。” “对不——” 郑唐衣摇摇头,挡住他的嘴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很少,何必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我跟佳轩都在查这几次的刺杀事件,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白皑萧轻轻捧起他的脸,饶是那惨白的面色在自己冰冷的手心里引得一阵迭起的心疼。 “你要小心点……”郑唐衣轻叹了一声,在白皑萧看来却像是隐忍的呻吟。 “唐衣,给我两年时间好不好……”白皑萧俯下身子吻了吻他轻蹙的眉头。“我会尽快安顿好社团里的一切。” 郑唐衣沉默着,白皑萧的话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另一番敲击着旧伤的讽刺。曾经,他似乎也对另一个男人说过——瑾谦,再给我几年时间,等我处理好了一切…… 可是终究没有人能算得准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曾经的唐天宵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下半生的承诺。却最终在命运的作弄下,擦肩一瞬便是永世之隔。 如果当年早一点下定决心放下龙行社的一切,早一点强势得带着他离开,今天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眼前的男人,有着跟他相似的眼神和五官,有着比他更精致的容颜更犀利的气质,更倔强的性情更强势的态度。偶尔身影重合,但他们终究一点也不一样。 “唐衣,唐衣?”白皑萧轻拍他的面颊:“在想什么?” “没什么……”郑唐衣倒是有些内疚,他恨自己无法不去想念关于白谨谦的点点滴滴,明知对眼前的男人是极度的不公却又难以自控。 “那你……答应我了么?”白皑萧试探着刚才的话题。 “好,我等你两年……”郑唐衣淡淡一笑:“两年后,你要放下现在危险的一切回到我身边……而我,会用这两年带着子乔熟悉整个唐氏。相信他有能力继承这一切,我们两个……就离开A市,好好在一起……” “唐衣,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白皑萧没有听错,这是这个男人给予自己最大的承诺。如果时间退回三年前,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放弃所有的自尊无条件得兑换他口中的未来。可如今,不知为什么他给了自己更多的压力和责任。恍惚间,他想起了被海拓南撕成碎片的那张小女孩的照片。他想起了无数个跟陈豪并肩作战的日子。他想起了在墨龙堂的堂会上一呼百应的支持与拥护。他甚至想起了那个封闭的牛皮纸袋子里,苏子乔的档案悄然滑过冰冷的心头——这一切,无法跟郑唐衣相比,白皑萧是确认的。 但是——就叫他此刻放弃这些无辜的生命任由海拓南的屠戮么?既然已经受制于海拓南,这场战斗就必须要进行到底。白皑萧闭上眼睛,两年……应该足够了吧。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次承诺,我一定守护到底。”郑唐衣认真得说。 “你说什么!”尚佳轩一拍桌子,差点震翻整盘子水果:“海拓南要侵犯你?!” “你小声一点——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的。”白皑萧按住台机:“不是侵犯,他只是在威胁我。” “你有没有怎么样?”尚佳轩一把捧住白皑萧的脸,像挑西瓜般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白皑萧郑重其事得盯着尚佳轩的眼睛:“我现在对你说的,包括将要对你说的——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唐衣。” “不行,郑叔要我保护你。万一你出了事——” “尚佳轩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条汉子,郑唐衣让你去死你死不死啊?”白皑萧被他的一根筋气的哭笑不得:“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你要知道海拓南针对的是谁,他牵制我不过就是为了伤害唐衣,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小萧,你听我劝一句——”尚佳轩将双手按在白皑萧的肩上:“离开龙行社吧,既然已经跟海拓南摊了牌,他是不会让你的日子好过的。现在墨龙堂地位夸张高处不胜寒,你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海拓南一人,还有那么多搞不清状况的反对派。一旦你成了海拓南的枪口,成了众矢之的,你想让七年前的悲剧重演么?” “来不及了……”白皑萧摇摇头:“如果我现在走了,墨龙堂就毁了。海拓南用这些人的性命为要挟,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尚佳轩愣了半晌:“可你一个人,救不了所有人的……” “救一个算一个……比如下周一,如果我不能把刚下飞机的苏子乔绑架回来。皮狗的妹妹就会在放学的路上被人虐杀……”白皑萧苦笑一声。 “他叫你绑架苏子乔?!”尚佳轩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窜起火焰丈高。 “八千万的赎金,然后撕票。”白皑萧狠狠得掐灭香烟:“而且,不可以给郑唐衣知道。” “这事儿奇怪了。”尚佳轩摸着下巴:“不告诉郑叔……郑唐衣的话,谁来付赎金?” “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八千万对唐氏来说完全没有夸张到不可方物。为了救苏子乔,就算八个亿郑唐衣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白皑萧低吟半晌:“可是海拓南却明确表示不想让郑唐衣知道……” “那么通知来交赎金的人,不就只剩下苏子乔的母亲郑茵芪了么?”尚佳轩想了想:“我听梨若姐说过,自从以前那件事……郑唐衣对自己的姐姐也很气愤,除了把苏子乔送出国外,唐氏的事情也不许她插手。要她拿出八千万来赎儿子,是很困难的。” “卖房产咯,”白皑萧提起郑茵芪还是掩盖不住满眼的厌恶:“唐衣遗嘱里许给她的那栋别墅已经过户了,说起来——市值也差不多吧。” “诶?如此看来海拓南会不会是故意针对郑茵芪?”尚佳轩道。 “若是那样便好——莫不如直接绑架了郑茵芪,不用他他发话我第一个报名!”白皑萧冷笑着,一捶桌子。 “小萧,我知你说的是气话。郑茵芪再可恶却毕竟是郑唐衣的姐姐……你可以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却……不能杀她。”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懂……”白皑萧别过头去咬了咬嘴唇:“所以,无论如何我更不能害死苏子乔……他是唐衣的亲人,也是他倾尽心血的唐氏集团继承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原因……”白皑萧叹了口气:“虽然你不做警察了,但以前的人脉总归还会剩下些吧。” “你是要警方介入?”尚佳轩恍然大悟,却不由得发自内心得认这是个可行的策略。海拓南的目的无论是求财还是挑衅,总之是要白皑萧棘手要郑唐衣为难。一旦介入无法推翻的第三方力量,那么在这场较量中,无论白皑萧怎么做都不算输。 “我会按照海拓南想要的方式做足这场戏。至于钱,怎么都好凑。大不了从我自己口袋里出一部分——”白皑萧想了想:“但我必须要保住苏子乔的性命。” “你要做成火灾?还是爆炸?” “知我者,佳轩也……”白皑萧笑道:“这次行动我只能亲自动手,会带几个心腹弟兄并跟海拓南借几个人。一来用脚趾头想想他也会想办法监视我的行动,倒不如坦露在他眼前来得痛快。二来,危险性还是存在的,我得降低自己的兄弟牺牲概率。” “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苏子乔的飞机是在周一上午九点半到达A市,”白皑萧道:“那天是唐氏集团的董事会召开之日,唐衣会留在公司准备。而我猜测,苏子乔这次留学回来自是为了将来的继承,多半会有可能被直接接到公司。我们的人会在机场冒充客人偷偷提走他的行李,相信很快会引起安检纠纷,可以拖延他离开出口的时间。这时候另外一批脸生的人就可以装作是唐氏派来接机的人为卷入麻烦的苏子乔解围,然后顺理成章得骗上车。” “在机场下手好像冒险了点吧?”尚佳轩有些犹豫。 “正是因为机场的安全系数较高,反倒更能令人放松警惕。就连苏子乔自己也不太可能会怀疑,尚未走出安监系统就已经入了道。” “那之后呢?” “我会在车里等着他,上车后直接制服,把他带到东亚仓库去。”白皑萧继续说道:“那里是龙行社废弃的一间油储仓库,设立在烂尾楼群附近,人烟稀少。二楼的位置更加隐蔽并有比较方便的密道直接通往一楼后面的地下室,视角也不错。我会把他带到那里,然后打电话索要赎金。不管郑茵芪会不会报警,你要想办法说服警察将那里尽快包围。” “可是一旦警方介入,必然会发生交火——我担心你会被误伤!”尚佳轩还是觉得太冒险。 “跟警方的冲突是必然的……但我会极力控制好场面在混乱中伺机带着苏子乔从逃到地下室,你别忘了——这个仓库可是油储仓,纵然废弃了两三年,但里面沉积的废油想要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爆炸还是不难的。在那之前,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处决掉的那个卧底吧。我偶尔会留下一些尸首备用,他现在还冻在冰库里呢。我会在之前将尸首留在现场,那么无论最后死掉几个人……都会多出来一具尸体——” “你要让海拓南误以为苏子乔在火灾中死掉?可是这样的事故,警方都会做DNA比对的啊?何况苏子乔一天没死,海拓南早晚会知道真相。” “你以为海拓南一定要让苏子乔死么?”白皑萧道:“他不过是在跟我过招罢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他才不会让唐衣错过这场好戏,我要做的就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人的同时又不留把柄——所以佳轩,我要你帮我做的事非常重要。第一,不可以告诉唐衣这件事;第二,当天不管是什么情况,你都不能让郑唐衣接近现场。” “小萧,”尚佳轩定定得开口,先是长长得出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混黑社会的。每天都有危险。”白皑萧凛然一笑:“可是你最好不要太低估我……这是我跟海拓南的第一个回合,我没那么容易就栽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尚佳轩犹豫了好几秒,最终狠了狠心问道:“你不会真的杀了苏子乔吧?” “我在你眼里……真有这么狠毒么?”白皑萧愣了一下:“连你也信不过我……” “不是……我只是……”尚佳轩攥着两只手,一时语塞。 “你见过我留在张礼江身上的伤口是不是?”白皑萧惨然道:“你以为,我对于仇恨的定义是失去人性和理智的?” “张礼江的确该死……”尚佳轩叹了口气:“我甚至想将他千刀万剐……但他不该污染了你的手,小萧——因为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干净了。” “原来你们喜欢的……”白皑萧低下头:“不过是那个柔弱无害的美丽少年罢了……可惜今天的白皑萧,是个早已学会了如何用枪保护自己的恶魔。我……是不是让你,让唐衣都失望了?你们要我离开龙行社——只怕也是由衷的希望,我能够脱胎换骨吧。”他忽然大笑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我陷入绝望的境地之时……你们有谁在我身边给予了一丝一毫的保护。” “小萧,我不是这个意思——”尚佳轩心里有些难受,暗暗责怪自己为何要去触及对方的敏感。 “没关系的佳轩,你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我们还彼此信任着。”白皑萧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拜托你了。” “小萧,我只是怕你越走越远,”尚佳轩道:“有些事,真的不是你想收手就可以的。” 第八十一章:后路 白皑萧对陈豪吩咐了一番便从赌场出来,一个人去找海拓南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种情况。今天是周六,可供部署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你还敢一个人上门?”海拓南正在阳台给花修剪枝叶,远远得望着被保镖拦在大门外的白皑萧:“于豹,让他进来吧。” 时至今日,白皑萧才知道那个身手不凡的光头纹身保镖名氏。在他一番上下其手的搜身过后,白皑萧赤手空拳得踏入了几天前曾如地狱一般的大厅。 “你不是也敢一个人一直住在这里么?”前两天刚下过雨,院子里的泥泞导致他仅仅两步便踩脏了昂贵的地毯。 “我不需要躲谁,想杀我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海拓南从楼梯上下来:“还有两天时间,你是来谈判的还是作为我的直系下属过来汇报进程的?” “都有了,”白皑萧直视着他慵懒的神色,此时的海拓南似乎刚刚沐浴好,一股淡淡的香波气息酝酿起来。白皑萧忽然觉得很奇怪,每次在这里与海拓南会面,他不是刚起床就是刚洗澡……弄弄花逗逗狗,好像并没有太多需要杀伐决断的事要处理。很难让人将他同那个嗜血绝情,得势后翻云覆雨,背叛后斩尽杀绝的黑道枭雄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他还有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绝色容颜。 “坐下慢慢说吧。”海拓南冲着外面的露台喊了一声:“吴妈,上茶。” “不用了!”白皑萧冷笑道:“来见你是迫不得已,但你不要真的以为我还会蠢到喝你家的东西。” “OK,有话快说吧,我还要给阿言和阿语洗澡。”海拓南望着窗外正在草坪上嬉戏的两只金毛寻猎犬,他的神情恬淡自若。就像……。白皑萧愣住了,就像自己拿起画笔的时候,那么从容满足,那么自信又快乐。他对美好的事物的爱似乎不像是假装的,连给狗起的名字都那么低调有爱。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草菅人命杀戮深重,他的爱情观扭曲他的占有欲恐怖。白皑萧觉得背脊里打了一个寒战,越发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借我几个人,要身手好的,脸孔生的,嘴巴严的。”白皑萧道。 “人我这里是不缺的,”海拓南意味深长得盯着白皑萧:“不过你要先跟我说清楚,他们还回得来么?” “呵,你既然把我往死里逼,总要出点血吧。”白皑萧道。 “白皑萧,你真的以为自己这点把戏能够对付得了我么?”海拓南点起一支烟:“你是要带人从机场下手吧。” “这就不劳社长操心了,但我墨龙堂的人在绑架这种事上向来没经验,这一次还是得社长出人了。”白皑萧挑衅得看着海拓南:“对社长来说,钱也好人命也好,统统都入不了你的眼。我既然答应你绑架苏子乔并把他的尸体送给你……其他的,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可能提高成功的概率不是么?” “你觉得如果苏子乔死在你手里,郑唐衣会怎样?”海拓南站起身来,凭窗的身影看起来很温暖,却把这样一句话丢在如入寒冰的白皑萧心上。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白皑萧垂下头。 “为什么你不敢说他会原谅你的?为什么你不敢理直气壮得对郑唐衣说,苏子乔他该死呢?”海拓南转过身来,眼镜框上染了金色,修长的手指抬起白皑萧的下巴:“为什么你没有半点自信,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原谅你呢?” “放手!”白皑萧恶狠狠得推开他的手腕:“不是自恃相爱就能无所顾忌得犯罪……你这样扭曲的爱情观与唐衣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再多的荒唐事也不会让他多看你一眼的!” 海拓南扭着白皑萧的下颌,右手猛地一记耳光打掉了他的眼镜:“我和他的事……你才知道多少?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我的确没有资格品头论足,但我却有着跟唐衣一样的是非善恶观。”白皑萧攥住他铁一般的手腕,极力下沉身体:“我也曾恨他误会他,他也曾骗我背叛我……那又怎样,我们分道扬镳不相往来,却从来没有因为得不到他而去伤害他——” 一股巨大的推力打断了白皑萧的话,他被海拓南推在地板上,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如果我说……我也没有,你们信么?”海拓南说。 “当年的事我没参与过……但每个人心里和身体上的伤疤都是你无法狡赖的罪孽。你杀掉老社长,追杀郑唐衣,甚至间接害死我爸爸……你想用杀戮封住悠悠之口简直是痴人说梦!”白皑萧喘了几口气,爬起身来:“海拓南,不出两年时间。我会把属于唐衣的一切从你手中夺回来……不计一切代价!” “当年的郑唐衣的确是老社长龙一清最理想的候选人……”海拓南放开白皑萧:“但既然是候选人,必然不止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会是谁?” “是谁又怎样,既然你才是最后的赢家,多少人也都只是在你的手下凝结成血痕罢了。” 望着白皑萧决绝的背影,海拓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没有人说过——比起白谨谦,你其实更像郑唐衣。” “我是白皑萧,我不需要像任何人。” 面对眼前人反感的驳斥,海拓南没有打断自己要表达的思路,继续道:“跟他一样蠢……一样自以为是……一样不识好歹……” 他的声音越来越细,确认白皑萧没有听完就甩门而去后,大门泠然关闭的瞬间,他惨白着跌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坐垫,一手按着胸口下的肋间,豆大的汗珠划过他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的脸庞。“吴妈,拿我的药过来!” 老实的仆人踮着脚匆匆忙忙从阳台赶过来:“海先生,快……快吃药,我去给您拿水。” 白皑萧,恐怕我等不到两年了吧……海拓南自嘲得笑笑:“现在郑唐衣对你所做的一切,不正和我当年对他所做的一样么?你在走的,不是我的老路……而是他的……” 海拓南仰起头,初冬的阳光正好。这一季,还没飘下一片雪花,镜片上却依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气,视线混混沌沌的天地不分。 “喂,你叫什么名字?”高瘦的男人脸上带着桀骜不驯得挑衅表情,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横切的砍刀。在雪白的衣襟上擦了擦血迹。他瞥了一眼地面,旋即脱下外套,盖在已经发凉的男孩父亲的尸身上,对着既不哭也不笑的小鬼偏头问道。 “阿南……”男孩眨了眨眼睛,扬起冻得通红的脸。 “看起来,八九岁?”男人抿了抿嘴唇。“你还有其他家人么?” 男孩摇摇头:“没有了,我不是八九岁,我十二了!只是个子长得小而已……”他眼里的奇异光仿佛一下子灌注活力,吸引了对面的男人。 “那你以后跟我混吧。”男人伸出手扯住男孩的袖子:“我带着你,以后一定让你吃得饱长得高。” “好……” “我叫唐天霄,你叫我唐哥也行,霄哥也行……” “我能叫你天霄么?”男孩吸了下鼻涕。 “啊哈哈,梨若,你看这小子多有趣啊!”唐天宵对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笑道,那女孩梳着利落的马尾,清甜的笑靥与手里的一把匕首毫不相称。 记忆戛然而止……海拓南还记得他们的笑声回荡在血腥尚未洗去的修罗场上,没人注意到他最后的那句话——我不要叫你哥,我也不需要哥哥的保护,因为我可以保护你的…… 海拓南的笑容绽放在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之前,那走马灯般的回忆让他恍惚间以为大限将至。这世上,若还要牵挂一人而不得不苟延残喘——郑唐衣,舍你其谁? 海拓南忽然大笑着弯下腰去,紫黑的血溢出冰冷的唇角,咸咸腻腻得惹人烦躁。他咳嗽几声,华贵的地毯上星星渐渐。送水来的吴妈吓得大叫:“海先生!海先生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 叫医生有什么用呢……海拓南想,不过是向他证明,诊断书下得很精确吧。“萧哥,这次是什么行动,为什么不都用自己的兄弟?”陈豪对于白皑萧单独行动有些不愉快:“这几个人是汪三土的手下吧,地龙堂的人可不太好管理啊。当初说什么也不肯接就对了,让海拓南他自个儿消化去吧。” “阿豪……我不是不相信你,但这次的事其实隶属于私人恩怨。”白皑萧弹了弹烟灰,酒吧里的气氛还未到高朝,只有流浪又伤情的歌手拨着廉价的吉他伴奏。 “我不想让弟兄们卷进去……”白皑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随着忧伤的情歌敲击节奏。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陈豪一激动就刹不住闸,白皑萧端起酒杯先干:“阿豪,有空的话把嫂子和小侄女安顿一下,最好能送出国……钱不够的话尽管跟我提。” “萧哥,是不是要有麻烦了?”陈豪的话憋到一半,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 “这些年咱兄弟的麻烦还少么……只是这一次,我预感不太好。”白皑萧低下头,摇晃着杯中的一丁点泡沫。 “干他娘的,我们出来混的脑袋就没从裤腰带上松下来过,怕死谁当黑社会啊!”陈豪一拍桌子:“萧哥,不管有什么事兄弟都不会当软蛋的!你要是把我撇开可就真不够意思了——” “这一次你真的帮不了我……不仅如此,你,甚至你的家人还会成为制约我的软肋。”白皑萧叹了口气:“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牢牢盯好龙行社里一切分堂的动向,一旦有人从背后作祟,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并决策。” “萧哥……你什么时候有行动?”陈豪的眼圈有些泛红:“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带着皮狗和阿凯……两个人足够了。”白皑萧郑重其事得拍了拍陈豪的肩膀:“放心,凭我白皑萧的路子没那么容易就挂掉。” “那是自然!”陈豪眼睛有点红:“萧哥,有句话我不知现在问算不算时候……” “跟我何须如此客气。” “你有想过洗手么?”陈豪把脸埋在酒杯之下:“其实刚才听你提起阿惠和小雅,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吧。”白皑萧停顿了一下:“小雅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这人没别的出息,不当黑社会也干不了别的。”陈豪咧嘴傻笑:“只是不想他娘俩跟着我有朝一日不得善终……虽然你还年轻,又没成家。正是事业上的好时候,这个时候我想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但你也该为以后考虑下。” “阿豪,如果你想走……随时走吧。”白皑萧用腿转开椅子:“走了以后记得打个电话给我,不要在走之前打……我怕我会后悔,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留下。” “萧哥你别说这种话,我阿豪最受不了——”陈豪把酒杯一拍:“怎么说我也得帮你把海拓南扳下来再考虑其他的,妈的,谁叫我上辈子欠你的!” 杯酒相撞,琼浆玉液倒映出来的却是难以言表的苦涩。白皑萧望着陈豪那张不仅称不上英俊,甚至可以数得上猥琐的脸。忽然觉得皮囊和内心有时是那么的不好相称,以至于蒙蔽了太多的人心。 第八十二章:送上门的人质 回到公寓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了,洗澡更衣后白皑萧跟郑唐衣通了一次电话。郑唐衣在沈梨若和邢青的保护下,已经回到自己的一处隐蔽公寓。说是由于这段时间的养病缺席,导致了积压成堆的邮件要处理。白皑萧心思不在这里,他的自我怀疑再一次升级。这应该是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瞒着这郑唐衣做些勾当,竟已经如此忐忑。 白皑萧失眠到下半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是被敲门声吵醒。 他二十四小时开机,一看屏幕却发现昨晚不小心开了静音,上面的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门外敲几声停几下,白皑萧揉了揉眼睛,披上衬衫:“来了!”心里嘀咕着:是谁这么没头没脑得催命。 门打开的瞬间,白皑萧足足愣了十几秒。 眼前的男人穿着淡灰的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他手里拎着尚未解下托运标签的行李箱,笑容在寒冬里绽放得十分真挚。 他眯着好看的狐狸眼,下巴上青胡茬淡淡的,轻启薄唇,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小萧,你好么?” 为什么苏子乔会出现在自己家的大门前?难道今天已经是周一,现在已经是中午? 白皑萧半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萧……”苏子乔的神色黯淡了几分,轻轻抿着嘴唇:“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白皑萧下意识得让开了身子,苏子乔身上的味道让他陌生。记忆最后的停留还是在校医院的那张病床上,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酒精棉花的气息。曾经,也让他相信眼前的人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你为什么会在这?”白皑萧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不是明天上午的飞机么?” 苏子乔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欢欣得捧起水杯一饮而尽:“小萧,你不怪我了是不是?” 这话听起来,所有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白皑萧摇摇头:“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记得了。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明天的航班被人包机,不得已改签提前。”苏子乔说:“我记得临走之前曾对你说过,再一次见到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至于原谅不原谅这种事……没有多少意义。”白皑萧道。 “对我来讲不一样,所以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找你……真的一刻都不愿意等。”苏子乔微微伸出手,看白皑萧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略带失落得放下。 “这些事我们等下再说,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白皑萧看了下表,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按照海拓南给他的承诺,地龙堂的四个人将在半个小时后同自己在楼下汇合,苏子乔的贸然出现简直把他所有计划都搅成乱线。 “我跟阿亮打了电话,问到了你的地址,所以也没告诉舅舅。” “你跟——阿亮!”白皑萧睁圆了眼睛:“你确定你说的是阿亮!” “怎么了,就是舅舅的保镖啊,这几年我常跟他联系。”苏子乔不明白白皑萧为何如此失态。“我知道你现在是……是道上的大哥,看起来的确威风了很多……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苏子乔的声音细软温柔,白皑萧的大脑却在一层层爆炸,现在哪里还是叙旧的时候—— “没有人告诉你阿亮在几个月前已经死了么?!” “你说……”苏子乔的惊愕僵在脸上,忽然一阵眩晕手里的玻璃杯啪嚓一声摔在地上,人一下子倾倒下去。白皑萧将他扶住平放在沙发上,急急忙忙得拨通了尚佳轩的电话:“佳轩,事情有变——” 尚佳轩在二十分钟后赶到白皑萧的公寓,看着在沙发上昏迷的苏子乔也是惊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 “他提前了航班跑来这找我,我给他下了迷药……”白皑萧蹲在地板上手扶额头:“佳轩,你可以再以线人的身份通知警方提前行动么?我打算按原计划,只不过提前一天而已……” “你要把他直接运到仓库去?”尚佳轩看了看楼下的一辆陌生轿车:“那里面的人,我刚才就注意到了。” “是地龙堂的杀手……”白皑萧站起身来:“我应该是中了海拓南的圈套,那个冒充阿亮把我的住址提供给苏子乔的人必然是听从海拓南下的令。现在我骑虎难下,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真的别无他法。” “海拓南这是要逼你就范,全程监控。”尚佳轩看了看苏子乔的状况:“你的药下得多不多?他快醒了吧……” “我叫地龙堂的人上来,你从不要走电梯,分头行动吧。”白皑萧扶起苏子乔,用胶带绑住了他的手脚。想来迷药下的量少,苏子乔竟然睁开眼睛,刚要说话就被胶带封住了嘴。 “呜呜……” “别出声,想活命的话就老实点。”白皑萧用手枪抵在他的头上轻点两下,然后将一块黑色的眼罩盖在他惊恐又无助的眼睛上。 “喂,你们四个上来一下吧。”白皑萧拨通了手机,示意尚佳轩赶紧离开。 白皑萧俯身在苏子乔的耳边:“你听我说,我给你绑的胶带是特殊材质的,只要双手双脚向内侧用力压弯就能够挣脱——”苏子乔刚想动,白皑萧的枪口立刻抵上他的额头:“别动,听我说完。这一路上你都不要妄动,到了地方以后我会摘下你的眼罩。一旦情况危急我会用两个指头碰触自己的下巴给你暗号,那时你要立刻挣脱不顾一切得往东南方的角落跑过去,分不清东南的话,看我枪口指的方向,我会开枪打破那扇铁索。那里会有可以脱身的秘密入口,我的人会在下面保护接应你。听懂了的话就点点头——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一条命我不稀罕,我还有兄弟的命陪着……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如果因为你害得我损失了人,我要你妈跟你一起陪葬!” 苏子乔点了点头,白皑萧的枪微微撤离开他的额头。这时候,四个地龙堂的杀手推门进来。 “萧哥!” “你们谁是负责的?”白皑萧收起枪,踢了踢正躺在地板上一动不敢动的苏子乔。 “是我,阿杰。”一个精壮体魄的男子上前答话道:“南哥吩咐我们明天一早跟您去机场,现在是……” “不用了,目标就是这个人,先带到地方吧然后通知南哥。”白皑萧发话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将苏子乔抬了起来装进一个大大的黑色口袋。 “连口袋你们都带来了?”白皑萧冷笑道:“看来你们很有准备么……” 为首的阿杰神色微变,却不答话。 “是去东坎路的旧仓库是吧?”开车的人回头问白皑萧道。 “没错,”白皑萧看了看手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尚佳轩此时应该给自己个暗号短信。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就在他神不宁之际,恰恰接到了此时此刻最不想面对的人的电话。 “小萧,你在哪里?”郑唐衣的声音温温吞吞,却在白皑萧听来彷如镀上了无尽失望的责备。 “我……今天有堂会,在过去的路上。”白皑萧定了定神,从容得压下嗓音。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郑唐衣的声音有些犹豫又有些气喘。 “你说吧。” “明天上午子乔回国,你能不能替我去接他一下?” 白皑萧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唐衣,你知道我……”他想以旧怨为由赶紧推脱,因为无论是何种情况他都不能让郑唐衣知道苏子乔已然提前回国现在就在自己的后备箱里。 “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子乔之前跟我说过他很想见你。” “我并不是恨他……只是,以后还有机会吧。”白皑萧匆匆得挂了电话,闭着眼睛长长得呼出一口气。 “我说过他不会告诉你的……”海拓南站在郑唐衣的对面,露出胜者得意的笑容。 “明明是你逼他对苏子乔下手的,”郑唐衣转身撞开他的肩膀:“现在却要摆出一幅神一样的恶心嘴脸来审判……海拓南,你做这些损人又不利己的事仅凭自己高兴么?” “我只想让你看看清楚,你们之间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羁绊根本容不下半点信任。”海拓南扳过郑唐衣的双肩:“天霄,你给所有人无数机会,却为什么从来都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从来都相信你对我的真心。只不过——我宁可不要罢了。”郑唐衣拉开车门要走,被海拓南拉住臂弯:“你不敢么?要不要去亲眼看看……白皑萧对苏子乔的恨对郑茵芪的恨是融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在你身下几个来回就被你的柔情湮灭……你不了解这个孩子。” “小萧不会伤害子乔的,他答应过我。”郑唐衣斩钉截铁道:“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子乔,从你的眼皮底下。” “等等——他来电话了。”海拓南笑着按下手机的免提键。 “南哥,人已经带到了。” “很好,通知郑茵芪了么?”海拓南挑衅得望着郑唐衣渐渐灰白的脸色,慵懒得对着电话道。 “已经通知到了,警告过她如果敢报警或者告诉郑唐衣,就等着给儿子收尸吧。” “她什么反应?” “哭哭啼啼,说给她两天时间,准备出卖房产。” 郑唐衣面无表情得盯着海拓南的手机,拳头贴着裤线已经攥得死死的。 “之后怎么做要我教你么?”海拓南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白皑萧沉默了十秒钟:“我知道,今晚撕票……” 挂了电话,海拓南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这次是你亲耳听到的吧,我有没有骗你?” “你用什么来威胁小萧?”郑唐衣咬着嘴唇,忽然掏出手枪对着海拓南:“带我过去!” “威胁?威胁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你自己想想,就算没有我的命令——在白皑萧的心里就不想杀了苏子乔么?”海拓南戏谑着把收举过头顶:“既然你想去,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快中午了——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吧。” “你少废话——”郑唐衣的枪口一指,海拓南身边的保镖于豹一步上前,同时邢青也不示弱。两方气势剑拔弩张。 “都别动怒!”海拓南喝退于豹:“你也听到了不是么,晚上才撕票——来得及。更何况,你刚刚不是还信誓旦旦得说白皑萧就算为了你也不会对苏子乔下手,怎么现在就沉不住气了?” “海拓南,我真后悔当年带你走……”郑唐衣放下枪,任由海拓南把自己推进车里。 “你后悔的事多了吧?”海拓南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眉头轻轻扭曲在一起。他一手按着胸腔另一手从口袋里翻出药胡乱塞了两粒进口。郑唐衣望着窗外,“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二岁。又瘦又小,站在父亲的尸体旁边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 “你也一样,刚刚杀了我的父亲转身就把我这个祸种留在身边,你的脸上——不是也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么?”海拓南抿了一口水,靠在后面喘息一阵。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我也曾想过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这样想,我能略带坦然得面对你的背叛。” “杀父之仇?你别这么煽情了……当初你不杀我父亲我早晚也会趁他睡着了用水缸砸烂他的脑袋……那个吸毒的酒鬼玷污了父亲这个神圣的字眼。”海拓南一个急转弯,把车停在道边的一家饭店口:“我还记得……你喜欢这里的菜品,为了保留下仅存的记忆,我买下了这里并高薪聘请那个厨师保留着永恒的味道。” 郑唐衣完全没有任何胃口,只能任由海拓南的安排,他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言不语。 “天霄,哦,或者你喜欢我叫你唐衣。”海拓南将菜夹道郑唐衣面前的盘子里。“我们上一次这样吃饭,是多久以前了?” “七年半以前,你求我跟你离开龙行社。”郑唐衣不动筷子,任由面前的菜式罗成小山。 “我记得那一天,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不到一个星期,龙行社就出事了……当时我有想过,可能是我那次的决绝让你下定了背叛的决心。我说过无数次,我对不起你……离开瑾谦的那些年,在你身上寻找到的慰藉的确让我有了幸福的错觉。再次与瑾谦相遇后的我义无反顾得萌生了带他离开的念头,对你……真的无暇多顾。瑾谦在学校被人陷害后一个人离开,并与我一刀两断。我怀着不甘与失意继续投身龙行社的权力角逐却至始至终都没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面对你的背叛,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说恨的角色,却可耻得活到现在。阿南,杀了那么多人,我欠你的到底什么时候才算还清?” “白皑萧,真的可以让你放弃过去的一切纠缠,重燃爱与希望去生活么?”海拓南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颗破碎的心形图案。“仅仅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不,他是不同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渐渐的不会再去想瑾谦。”郑唐衣摆弄着茶杯,将水渍慢慢淹过那颗残缺不全的爱心:“阿南,我所有的软肋都暴露在你的眼中。折磨我们,就真的让你那么快乐么?” “你不饿的话,我们就直接出发吧。”海拓南起身道:“只是苏子乔和郑茵芪,他们真的该死。所以无论白皑萧做什么选择,你我两个人总有一个是赢家——你,要不要跟我亲眼去见证一下……” 第八十三章:背后枪响 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东坎路地处偏僻,偶有大型货车隆隆路过,连隔壁的垃圾场都显得比这里热闹。白皑萧已经打了尚佳轩无数个电话,手机处在畅通状态却至始至终没有应答。 大饼的车已经停在仓库外的隐蔽地段严阵以待。白皑萧摘下了苏子乔的眼罩和口中胶封,喂他喝了点水。地龙堂的四个杀手持枪站在四扇镂空的墙面处,气氛紧张又诡异。 “小萧……”苏子乔小声叫道:“我……” “别乱说话,”白皑萧一脚踢翻凳子,作势在他身边踹了两下:“老实点!” “不是……我有点内急啊……”苏子乔尴尬得皱了皱眉。 “忍着!” “忍不住啊……” 阿杰走过来看看白皑萧又看看苏子乔:“忍不住就往裤裆里尿啊,反正死了也要失禁的……” 苏子乔的双眼瞬间蒙上惊恐的神色,白皑萧瞪了阿杰一眼:“久闻你们地龙堂以暗杀绑架为专攻,还没收到赎金就吓唬人质,你也未免太业余了点吧。” 阿杰鼻子里哼了一声,绕开到一边:“萧哥,您总不会同意放他去解手吧。” “放开当然不会……”白皑萧将刚才喝水的饮料瓶子递给阿杰:“那就麻烦杰哥你服侍个方便?” “你!” “算……算了……我还是忍着吧。”苏子乔见气氛有异,吓得一个激灵。 “光想着帮人质赚钱,一点亲力亲为的事都不愿意做……你们有没有职业操守啊!”白皑萧冷笑道:“我来——” 他端着饮料瓶,俯身到苏子乔身边:“你们几个给我靠墙背对过去,苏大少爷要解手,你们看着成何体统?” “小萧……”苏子乔脸涨得通红:“不……不用了……” “少废话!”白皑萧将他提起来。 “我……我靠墙边就可以了……”苏子乔望着白皑萧手里的饮料瓶一时间尴尬得快晕过去。 对着墙壁距离后面的四个人越有十米,苏子乔确认自己的声音小到连超声波都扑捉不到:“小萧……你会救我的对么?” “恩……”白皑萧轻轻点头:“看在你舅舅的份上……” “你跟舅舅,在一起了是不是?”苏子乔咬了咬嘴唇,表情说不出的失落。 “这和你没关系。” “我其实挺开心的……”苏子乔笑了笑:“我和妈妈对不起你,我也没资格说想要守护你之类的话了。只希望你,发自内心得原谅我……我们还能是一家人么?” “我现在是绑架你的绑匪,你能不能装得像个人质的样子?”白皑萧揪起他的领子,把他丢回到原处。 “小萧,你会不会有危险?”苏子乔仰着头,他的手脚都不能动,轻轻用皮鞋踹踹白皑萧的小腿。 “嘘……”白皑萧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激动得看到上面的号码来自尚佳轩,急急接听起来:“阿凯!怎么才接电话?” “小萧……我被人袭击了。”尚佳轩喘着粗气,一手按着脑袋上不大不小的伤口。 “怎么回事?”白皑萧心里一沉:“你没事吧。” “我从你家出来在楼梯口被人打破了头,也不知躺了多久,醒来就发现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你那边一切都还好吧?”尚佳轩用手帕擦了擦伤口,还好已经凝血了,他顾不得许多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跑。 “我还以为你一直跟郑唐衣在一起,他刚刚有打过电话来询问我……差一点就露馅了。”白皑萧总算放下心来。 “我已经以线人的身份向警方发出讯息了,接头的队长确认出警。另外,尚未接到郑茵芪的报警电话。”尚佳轩道:“我现在去找郑唐衣,你那边只要海拓南一露面立刻告诉我。” “自己小心。”白皑萧挂了电话却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看苏子乔无辜又无助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 四个地龙堂的杀手依旧持枪严阵以待,其中一人的方向正好堵在逃脱口的位置。白皑萧在脑子里计算着每一种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一个毫厘的差池都会送掉苏子乔的性命。这是郑唐衣无法面对的,也是自己所不希望的。 “萧哥,”阿杰走上来:“南哥刚刚告诉我,他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恩,好。”白皑萧点点头,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轻轻拨弄。 “他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任何人都不能与外界联系……”阿杰话音刚落,其他三人齐刷刷得把手机丢在一堆地上。 白皑萧盯着阿杰的眼睛,很自然得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OK……”白皑萧将手机关闭,扔在一堆。“郑叔,你现在在哪里?”尚佳轩摇了摇有些混沌的脑袋,拨通了郑唐衣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白皑萧绑架了苏子乔?”郑唐衣的声音冰冷传来,尚佳轩几乎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我……我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我不会原谅你的。”郑唐衣冷冷得挂了电话。 尚佳轩手脚发冷,颤抖着去打白皑萧的电话,回应他的却只有冰冷的关机答录。 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关机!尚佳轩调转车头一路往东坎路仓库开去。 “南哥差不多开到了吧。”白皑萧将苏子乔从地上拎起来,按在椅子上:“老实点,给你张椅子是给你个尊严。再不识好歹就把你丢在地上跟死猪一样。” 在这扭拽的过程中,白皑萧从苏子乔的口袋里搜出了他的手机。 尚佳轩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打开扩音器后传来的零碎声音让他顷刻就明白了白皑萧的处境。他急忙拨了另一个电话:“师傅,我是佳轩……计划提前了,半小时就到。” “龙行社出动了多少人?”电话那端瓮声瓮气。 “人不多,但是会携带武器。据说,龙行社社长也会出现。” “海拓南?”电话那端惊了一下:“这个狡猾的老大可从来没被我们抓到过把柄……看来这一次收获不会小。” “师傅,都说擒贼擒王,但我担心今天的事还构不成给海拓南定罪的威胁。至于其他人——”尚佳轩的声音有点弱势。 “佳轩啊,当警察的心里除了法律不能有别的天平,私人的事要以大局为重……” “我明白的。” “南哥!” “南哥!” 当海拓南的身影出现在仓库,四个杀手频频向他示意。白皑萧手里的枪几乎捏出了冷汗。 海拓南穿着长款的黑色西装,站在废墟样的门口,他斜倚着身子半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眼镜片反射着偶然的一缕夕阳余光,给废弃的场景里镀上一种中世纪古堡的悲凉。 “开枪啊……”海拓南望着白皑萧枪下的苏子乔:“等了我这么久,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表忠诚的么?” “南哥,赎金还没到……郑茵芪要求两日宽限。如果现在就撕票……她万一需要看儿子活着的证据——” “赎金已经到了……”海拓南笑着扬了扬手机里的银行账目页面:“她刚刚把房产交易信息挂上去,我就派人接手了……现在都在我手里。所以——你可以放心开枪了。” 白皑萧看了下时间,他只能尽力拖延哪怕一分钟,警察的出现就越有可能会改变局面。 “我再跟他说两句话吧。”白皑萧转向苏子乔:“我和你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今天的对立局面也不过就是因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而我是杀人越货的黑社会罢了。如若要把这一切归结是谁的错……下辈子投胎的话,你可以好好问问你妈。” “小萧!你说过你不恨我了……你……”苏子乔难辨真假,一时间被他满是杀气的脸孔吓得呆住了。 “恨一个人未必要他死,而要杀了一个人的理由……有时根本就称不上理由。”白皑萧的枪慢慢举过苏子乔的头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萧……”苏子乔的眼里流下泪水:“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够放过我妈妈。不管她做错了多少事——” 窗外警车呼啸,鸣笛声声。白皑萧长长得吐出一口气,两个指头按上了自己的下巴。 趁着一众人的骚乱,苏子乔会意了白皑萧的暗号,他猛然挣脱开手脚上的胶带撞开白皑萧便往东南角落冲去! 白皑萧抬起手枪,他自认为五六米的距离中自己的枪法完全可以击中门上的锁而不必担心误伤任何人——除了,一直躲在海拓南身后不明真相的郑唐衣。 听着刚才两人的对话,郑唐衣的心早已跌入谷底。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白皑萧瞄准的分明就是苏子乔的后心! “住手!”郑唐衣推开海拓南闪身进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扣动了绝望的扳机。 白皑萧听到枪声的时候有些诧异,那重叠在一起的声响没有被铁索叮当的金属撞击所盖过。而是闷闷的软软的,带着些又沉重又刺耳的回声。等到他意识到这一枪是打在自己的背上之时,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得从二楼的台子上翻了下去。 开枪的人……是你么?唐衣…… 白皑萧觉得下坠的过程好漫长,他眼前出现了海拓南得意的笑容,郑唐衣绝情的平静,苏子乔不明所以的惊讶和尚佳轩心疼的呼唤。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就如同我当年,不肯相信你一样……白皑萧清楚得感受到肩背落地的瞬间似乎撞上了坚硬的障碍。那种从虚幻打入现实的痛感让他五脏六腑都搅弄在一起。天旋地转警笛呼鸣,夕阳下的视线能见度很低,他似乎看到郑唐衣扑上阳台的那张脸——他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痛呢? 不知过了多久,白皑萧感到摇摇晃晃得痛一层层从身体最深处透过来。 “小萧!小萧!”他躺在尚佳轩满是血污的怀抱里,听得他急切的呼唤。 “我还活着啊……”白皑萧猛地一呼吸,疼痛瞬间袭来。他吃痛皱紧了眉头:“这是哪……” “车上,去郑唐衣的别墅,林医生等在那。豪哥,快一点!”尚佳轩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伤得严重么……”白皑萧拼命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还好,子弹擦着肺过去……但你摔下去的时候也伤了脏腑。先不要说话了……我们马上就到!” “萧哥!你撑着点!”陈豪的声音从前面驾驶座传来:“他妈的是谁把你打伤的?老子废了他祖宗十八代!” “子乔怎么样了……”白皑萧试着撑起身子,无奈上臂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只能软绵绵得靠在尚佳轩的怀里。 “他被大饼顺利接走了,南哥和其他人都被警察带走,我怕引来麻烦于是抱着你直接逃离现场……” “他们都没事就好……”白皑萧咳嗽几声,尚佳轩将他紧紧搂住:“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赶到的——” 车子停在别墅楼下,白皑萧冲陈豪道:“阿豪,你……快去……看看现场的情况……” “萧哥,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这就去警察局门口等海拓南,等我找到开枪打你的人一定要他好看!” “别冲动……咳咳……有什么事随时跟我汇报——” “我知道了!阿凯,好好照顾萧哥,有事通知我!”陈豪目送着尚佳轩把白皑萧抱到别墅门口,急急开走了车。 “佳轩……”白皑萧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开枪的人,是唐衣对不对……” 尚佳轩的拳头捏得死死得:“你别多想……他可能,不是有心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白皑萧惨然一笑:“你也这样想最好……我怕你……我怕你怪他……” “我怪他……我恨死他了!”尚佳轩一手搂着白皑萧的腰,一拳狠狠砸在门铃上:“我把你交给他,看着你们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他竟然对你开枪!我真恨不得——” 听得门铃声的王姐急急跑出来:“佳轩少爷,快,林小姐已经在准备了!” “你不可以责怪他……”白皑萧按住尚佳轩的手:“他一定,已经很难受了……” “你别说了,赶快上楼去……”尚佳轩眼圈红红的,嘴唇抖动着。 “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自己搞得定……没想到海拓南竟然如此下作行事。我们,都被他耍弄了……唐衣,他一定非常难受……我……”白皑萧扶着门框一个踉跄倒地,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小萧你别说了!”尚佳轩搂住他脆弱的身躯,泪水禁不住得滑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你不要折磨自己,我求求你!”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白皑萧的泪水划过眼角,血水亦是不断地溢出唇齿。他的手紧紧得攥住尚佳轩的肩膀:“你记得……帮我……问问,他不会……故意伤害我的……对不对……” “你还在干什么?”沈梨若怒眼圆睁冲下楼梯口:“赶快把他抱上去啊!” 第八十四章:生死一线 抢救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刀割过一般难熬,一身血污的尚佳轩呆呆得坐在厅堂里,面对着王姐送来的饮食一口也进不去。沈梨若一拍茶几跳将起来:“海拓南不死,他妈的谁也别想好过!” “梨若姐……”尚佳轩无力得拉住她:“别乱来了……海拓南最擅长玩弄人心,我想郑叔这一枪打掉的不是小萧的半条命,而是他们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吧。” “人家谈恋爱都和和美美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命里反冲啊!”沈梨若挠了挠长发,英俏的眉毛扭得很夸张:“他从一开始就把两人往圈套里引,苏子乔的航班,死而复生的阿亮统统都是他做的手脚。他算准以白皑萧的性格一定会隐瞒着郑先生一个人行动,却故意把不明真相的郑先生带到现场由得他们去误会!” “小萧根本就不会杀苏子乔……”尚佳轩扶着额头:“他早就看穿了海拓南的心理,已经部署了让他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计划把苏子乔眼睁睁得从他眼皮底下救走……如果郑叔不出现,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已经把警察卷了进去。横竖他们脱不了身。而小萧遵从了海拓南的命令,让他无从刁难。绑架也绑了,赎金也拿了,最后救走了人,海拓南根本就输了……” “赢他一回合又有什么意义?这种变态指不定还会想出什么恶心的路子来折磨我们,要我说潜进他家一刀杀了最了事。”沈梨若愤愤道:“邢青刚才来电话了,说他们已经从警察局赶回来了……” “这一生,我最佩服的人就是郑唐衣……”尚佳轩喃喃道:“甚至连我爸爸都得不到我这样由衷的尊敬……可是今天,他真的让我失望。” 往往人在最懊恼的时候,眼前恰恰会出现最不想见到的人。大门一开,郑唐衣在邢青的陪同下走进来。 尚佳轩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步冲了上去。 邢青下意识得出手格挡,却被郑唐衣制止了:“佳轩,小萧怎么样了?” “你还敢问他……”尚佳轩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一拳揍扁你这虚伪的脸?” “佳轩少爷,有话好好说……郑先生心里也不好受。”邢青铁一般的手腕攥住尚佳轩挥起的拳头。 “苏子乔是我兄弟苏合景的独生儿子……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就算是我心爱的人……我也……会这样选择……”郑唐衣疲惫的身躯轻轻摇晃了几下,面对着尚佳轩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郑唐衣!你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没有良心——”尚佳轩流下激愤的泪水:“我是怎么样的窝囊,才会把他拱手让给你!小萧他根本没有要杀苏子乔,他那一枪打得是铁门锁啊!你知不知道,海拓南用墨龙堂兄弟的性命要挟他听命自己的摆布,第一件大事就是绑架苏子乔——他不敢告诉你,海拓南威胁说如果给你知道他就算输,就要付出无辜人的生命代价。我们两个谋划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海拓南的人步步紧逼,甚至把苏子乔都骗到了小萧的家里!四个杀手虎视眈眈得监视,小萧根本就没有办法收手!饶是如此,他为了不让你伤心,还是铤而走险得要救苏子乔性命……否则你以为凭苏子乔那点身手怎么可能挣脱胶带!又怎么可能一转眼就跑进了密道?” “你说什么……”郑唐衣怔住了,他一步上前攥住了尚佳轩的衣领,把几乎崩溃大哭的他从地上拎起来。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海拓南把你带了过来。让你亲眼看着这样一出戏,让你误会小萧,让你出手伤害他——你知不知道当他看到是你开的枪心里有多痛,你又知不知道他一边吐血一边哭着求我我不可以责怪你……那样子有多揪心?结果换来的却是你理直气壮得站在我面前说,你要保护你的亲人,你问心无愧!” “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郑唐衣靠在墙壁上,如果不是邢青的搀扶几乎瘫倒:“你们什么都不说……自以为可以斗得过海拓南?” “你们之间,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尚佳轩冷笑道:“不怪乎海拓南的不屑,现在就连我……也质疑你们的感情。” “我要见见他,他伤得严重么?”郑唐衣抓住尚佳轩的肩膀。“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信心能给他幸福。只要他没事……他愿不愿意原谅我都无所谓……他愿意选择你还是——” “郑唐衣你说的是人话么!”尚佳轩一把推开他,紧接着一击边拳揍在郑唐衣的脸上。“他又不是你的私有财产,轮得到你说要送给我或其他人?你把他害成这样,一句给不了幸福就可以抛弃得远远的。你怎么会这么残忍!” “佳轩少爷你冷静点!”邢青扶住郑唐衣,赶忙用纸巾擦去他的鼻血。 “你们还在这里吵什么!”林经纬冲下楼梯,一身白大褂横七竖八得溅着血迹:“郑先生,他肺部大量出血,已经窒息两次了。这里设施不行,顾不了那么多必须要去医院!” “你说什么?!他……他会……”郑唐衣冲到她面前,从未有过的失态打破了他人前所有的冷静和理智。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自己有可能永远失去那个人:“经纬!不可以的,小萧不可以死啊!” “我最多还能坚持两个小时——必须转到医院!”林经纬摘下口罩:“郑先生,你冷静点……子弹位置太危险,高度坠落又造成肋骨移位断裂伤,我真的不能保证……” “你让开!”尚佳轩疯了一样冲上楼,对郑唐衣吼道:“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开枪的时候想什么了?!” “你们不要再吵了!”沈梨若吼道:“我不能亲眼看着我弟弟的心脏第二次停止跳动,佳轩你快去开车,我跟邢青帮忙把他抬下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唐衣……”白皑萧在飞驰而去的车上发出了一句呓语,封闭的氧气罩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回魂般虚弱。但郑唐衣依然捕捉到了他的意识,他慌忙抓住白皑萧的手:“小萧,我在……” “苏子乔……怎么样了?”白皑萧的眼睛微微阖着,呼吸断断续续得从面罩里传出来。 “他很好……对不起,小萧……对不起啊……”郑唐衣的泪水落在白皑萧的脸上,化开了微微干涸的血迹。 “不是你的错……”白皑萧极力抬起手想要抹去他的泪水,却被他拼命得按在面颊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惩罚我。一定要坚持住……好不好,我答应你的事,统统都没有做到。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最后一个机会,我求你一定要撑住啊!” “唐衣……我……看不清楚你啊……” “我在这……你能感受到我的对不对?你不要睡着,不要闭上眼睛……我在这里啊!”郑唐衣的哭声像个绝望的孩子,他的下巴埋在白皑萧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喉咙里发出绝望到几乎被扼住的泣声。 求你不要……不要像瑾谦一样……一声不吭得离开,带着永远也无法得知的爱或怨恨,再也不见。郑唐衣的大脑被悲伤和绝望填得满满,曾几何时,这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就像他生命中一扇永远含着阳光的窗子。他年轻又潇洒,坚强又倔强。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干净的生命会在自己眼前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耳边回荡着那声枪响,为什么时光不会倒流,为什么自己……会开枪…… 白皑萧,你不可以死。郑唐衣任由着泪水铺天盖地得沾湿眼前的一切,你可知道,说服自己承认对你的感情,是颠覆了多么自我的原则,又是下定多么疯狂的决意。 危险期的前四十八小时,郑唐衣与尚佳轩几乎滴水未尽。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得守在监护室的门外,一坐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下午,苏子乔过来。当时他跳下地道就被准备好的大饼带上了车,是第二天才听邢青说白皑萧中了枪的。他顾不得母亲郑茵芪的阻拦,一路赶来了医院。望着尚佳轩与郑唐衣之间诡异的气氛,他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会不会有些多余。 但隔着半透的玻璃窗,苏子乔清晰地看得到白皑萧的周身都排满了各种监控仪器。他无法隐忍下心里的愧疚:“舅舅,他……还没脱离危险么……” “大概还要再观察一天。”沈梨若小声道:“放心吧,白皑萧的命硬得很……” “是谁伤了他……是为了救我对不对?”苏子乔的眼眶一下子泛红:“他骗我,他说他不会有危险的。” “他没有骗你……”郑唐衣红着眼睛说:“如果不是我,他的确不会有危险的……” “舅舅……” “子乔,你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我会通知你来看看他的……”郑唐衣用手挡住眼睛:“他昏迷之前,还在担心你的安危。” “他会不会……”苏子乔的眼泪滑落下来:“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他不会死的!”尚佳轩瞪了他一眼:“小萧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无论什么困难怎样的打压和挫折,他都能挺过来的!” “恩,我也这么相信着。”苏子乔点点头。 “你们,精神都不错呢。” 几个人循着说话的方向去寻找这位诡异的不速之客,海拓南以及身边的于豹竟然出现在医院的走廊尽头。 “海拓南!你还敢来——”沈梨若欲上前发难,却被郑唐衣拦住。 “你来做什么?”郑唐衣冷冷道:“这次是你赢了,我承认。” “白皑萧是我得力的左膀右臂,龙行社墨龙堂堂主,他出了事我做大哥的就不能来看望一下么?”海拓南手里竟然还拿着捧花,这讽刺的意味混合在医院的消毒水气息里,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抑制不住挥拳头的冲动。 “这里不欢迎你。”沈梨若打掉了他手里的花,“识相点就滚远一点,否则旁边的那间ICU就是为你准备的!” “你们凭什么对我如此敌意?”海拓南一闪身倒叫沈梨若扑了个空,些许年没有交过手,他的动作依然敏捷如初。“开枪的人,又不是我——咦?你也在这?”海拓南盯着一脸茫然的苏子乔:“按照白皑萧的计划,你现在应该躲在家里装死才对……这么大摇大摆得出现在我面前,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你跟小萧跟舅舅有什么恩怨。但我跟你无冤无仇,绑架也绑了赎金也拿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苏子乔迎上他的眼睛,他比不上白皑萧强势,却也称不上怯懦。此事的导火索毕竟因己而起,想到还在监控室里未脱离危险的白皑萧,苏子乔所有的悲愤都化为勇气。 海拓南显然诧异于眼前的男人也敢跟自己横杠,但那诧异仅仅一瞬便转向郑唐衣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们保护得很好呢。只不过——姓苏的小子你最好小心点,无论是白皑萧还是郑唐衣,都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海拓南……我们出去谈。”郑唐衣站起来,颤抖得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直麻木的腿。 “郑先生!”沈梨若:“当心有诈!” “他开口相邀,你却担心我使诈?”海拓南讥讽道:“沈梨若,你的智商还是这么挑战人的下限。” “你!”沈梨若的匕首已然探出袖口。 “我们之间,似乎还欠一场较量呢……我随时等着你。”海拓南转身随着郑唐衣走上天台。 “我应该不是一个人吧……”林经纬沉默整场,突然开口道:“你们是否也有同感……海拓南似乎蛮针对子乔少爷的……” “我真的……真的不认识他啊!”苏子乔道:“还有……尚佳轩,她们,她们两个是谁啊……”他疑惑的看着沈梨若和林经纬。 “海拓南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郑叔,的确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尚佳轩垂着头:“所以现在,你也没必要知道太多了。” “舅舅以前的事……很少对我说。”苏子乔摇摇头:“但我相信你们都是他最重要最信任的人,一定也是小萧的朋友。所以你们一定知道我妈妈对小萧做过的那些错事,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来弥补——” “苏子乔你别煽情了!”沈梨若鸡皮疙瘩掉一地:“既然郑先生把你视为最重要的亲人,那么不仅是白皑萧,我们所有人也一样会把你当成自己人来守护。你虽然不认识我们,但我们每个人一直都在。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顺便看好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妈——” “梨若……”林经纬皱了皱眉:“子乔少爷还年轻,你不要讲这种话。” “没关系的,这个姐姐说的……没有错。”苏子乔尴尬一笑:“谢谢你们。”他转身把脸贴在玻璃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白皑萧三分之一的脸。他的身体一起一伏的动作比常人要夸张,兴许是肺部伤害导致的呼吸艰难。各种仪器上看也看不明白的生命指标偶尔滴滴作响偶尔变换屏显,每一次动态切换,都让苏子乔的心紧张到不行。 “尚佳轩……”感受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贴近自己站立,苏子乔的眼睛又红了:“我在国外这几年一直想,等回来见到他的时候只要他愿意原谅我……我宁可付出任何代价。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事到如今,我宁愿他恨我怨我,或者干脆就杀了我……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我想,你一定在纠结,小萧拼了性命也要救你究竟是为了郑叔还是为了对你的旧情——”尚佳轩轻声叹了一口气:“劝你别想了,白皑萧和郑唐衣之间……这辈子都插不进去任何一个人了。” “我……这我都知道,只是……”苏子乔的脸有些发烫。 “子乔少爷,郑先生用下半生洗白过去,为的就是你可以永远不用沾手不干净的东西。而从那一刻起,也注定了你和白皑萧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林经纬走上来,她盯着仪器上的屏幕看了半天,忽然兴奋道:“他好像有清醒的迹象!快去叫大夫——” 第八十五章:陈豪之死 白皑萧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已经是三天以后了,期间为防止牵动肌肉,导致伤口恶化一直使用冬眠针保持睡眠。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紧绷着的麻木感从头到脚袭来。 小腹上软软的压迫感,熟悉又疲惫的容颜半掩在被子边角。 白皑萧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鬓角上陡然生出的些许白发,青色的胡茬仿佛一夜之间爬满下巴。鼻梁上,眉眼间抖落不去劳心的痕迹。 “唐衣……”白皑萧轻唤。 郑唐衣睡得很浅,显然是多少个通宵后无法熬持不得不在床前酣眠。白皑萧这一唤,他立即警觉得仰起脑袋,四目相对未等开口,眼泪先流下来。 “对不起。” “傻瓜……我又没有怪你。”白皑萧摇摇头,伸手拭去他的泪水。 “你应该怪我的……” “你说过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所以这一次,我选择相信你。”白皑萧试图起身,往床背上靠了靠:“子弹伤身,误会伤心……如果我不能理解你就不会铤而走险,如果我不能谅解你,就没有资格做你的人……” “小萧……”郑唐衣忽然将他搂住,一手垫着枕头怕弄痛他的伤处:“我真的好恨自己,我可以有无数种选择的方式来救人来制止,可我为什么会对你开枪……” “是我自己不好……偏要逞强才中了海拓南的圈套。差一点也害了苏子乔……”白皑萧的平静让郑唐衣诧异,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单纯孩子。原来对爱的理解和定义,在一点一滴的成长中他已经接近了最高境界。 但越是这样,郑唐衣更无地自容:“可是这一次……你不该相信我的。” “那又如何呢,”白皑萧轻笑一声:“海拓南越是这样离间,我便偏偏不让他如意。唐衣,你真的不要难过了……就当是我以前欠你的。一并都还了,我们才好再无负担得在一起。” 白皑萧一番淡淡的劝慰让郑唐衣百感交集,他用了几分力将眼前的人搂在怀里,却又像捧着易碎的器皿般小心翼翼。曾经有人说过,淬炼过的爱要在艾草中灸三次,火焰里滚三回,血水里浸三下。千锤百炼的磨合,才会让碰触彼此的默契就像是碰触自己。 直到这一刻,郑唐衣忽然发现他爱上的不再是白皑萧单纯美好的眼神和坚强独立的个性。而是一颗愈发强大到可以让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心灵。 这颗心灵从落入肉体的那一刻便是伴随着胁迫与阴谋而来,他是母亲的要挟的手段,泄愤的工具,虐待的可怜虫;是父亲无奈的负担,不得不面对的责任以及永恒的束缚。不公平的命运让无数噩梦般的伤疤爬上了他美丽的身体,让一颗不健康的心脏夺去了他本该肆无忌惮的无忧童年,一个不自信不完美的心灵让他纠结在爱与守护的边缘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样的白皑萧,让他痴迷而心痛。瘦削的肩膀上白皙高挺的脖颈呈优雅的流线型,细下颌薄嘴唇,眼睛里的戾气磨平了些许,忧郁和深沉慢慢融入岁月。郑唐衣凝视着他,竟是在心里许下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念头。 “不行!”陈豪一拍桌子对尚佳轩吼道:“萧哥一天没出院弟兄们就不能自己乱了方寸!他妈的也不知道哪跑出来的叛徒,四个仓库被查了三个,这帮吃干饭的条子什么时候都长了狗鼻子啦!阿凯你给我听好了,堂里人手的调配萧哥不在就听我阿豪的——我他妈管你是不是萧哥的前男友!” 尚佳轩一愣,旋即也怒道:“我敬你是萧哥的兄弟喊你一声豪哥,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私人事情——你觉得端出来讲合适么!” “合不合适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陈豪怒道:“墨龙堂已经是四面楚歌了,你还要我分出一拨人去盯金龙堂的货?吃饱了撑得是不是——” “正是因为我们近几个月做大膨胀,警方的眼睛都盯在这。”此时会议室里只有尚佳轩和陈豪两个人,激吵便也是愈演愈烈:“金龙堂和青龙堂这段时间低调行事大避风头,人家都不肯做出头鸟你让警察去打谁?” “龙行社团训第一条便是严禁帮内私斗——海拓南若是下了令,我们怎么都有办法在最后的时候推责!现在萧哥因为绑架的事已经彻底跟海拓南闹翻了,墨龙堂自保尚难,你还要再生事端。尚凯,你不要以为萧哥相信你你就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陈豪冷笑一声:“这段时间频频被条子骚扰,傻逼也看得出来我们这里有内鬼!” “豪哥,我一心一意为了萧哥和堂里着想,才想把墨龙堂的目标风险分谤降低——你这样怀疑我,会让弟兄们寒心的!”尚佳轩心里一凛,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一个放弃了警察去当小混混的人,有多大的本事会在计划之外的短短半小时内调来警方一个特警队?”陈豪走近尚佳轩,将他逼退至墙角:“你别告诉我,你跟上次到现场指挥的那个大队长是亲戚……尚佳轩……自从认识了萧哥,我阿豪就只背着他做过一件事。那就是把你调查个底朝天……” 尚佳轩一手握拳,另一手触到了裤袋里的手枪。此时陈豪正背对着自己,如果出手…… “你敢对我开枪么?”陈豪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不仅是利用了萧哥,你对他也是旧情未了吧。” “我没有想要害他……你是他的兄弟,我自然也不会害你。”尚佳轩匀了一口气,试图摸枪的手微微颤抖了。 “可你是警察,你的目的永远都会是铲除龙行社……”陈豪回身,细小的眼睛里目光炯炯。 “豪哥,你洗手吧……对公对私……我针对的人就只有龙行社的最高权利人罢了。”尚佳轩思索了好一会,幽幽开口道:“你有家人,黑社会不是一辈子好混的。” “你这算是承认了么?” “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告诉了白皑萧……就真的等于害死了他。海拓南不放过的人,你认为只有我一个么?”尚佳轩丢下这句话和原地犹豫不决的陈豪,离开了休息室。 走进电梯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怪异的响动。好像是钉子撞进玻璃,又好像是柜子砸上椅子。 他迟疑了一下,反身回去。看到陈豪扑倒在桌面上,额前淌过的鲜血一直流到地板上。 子弹是从后方窗户打进来的,正中他的后脑。 尚佳轩咬了咬牙,摸着口袋里的窃听器…… 陈豪的四肢抽搐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他双眼死死得盯着尚佳轩,另一只手挣扎着乱动,几秒钟后便永远安静了下来。 “师傅……为什么……”探了探陈豪的鼻息,尚佳轩定了下神。最后颤抖着双手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我们就前功尽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里似乎还能传来硝烟未尽的气息。 “可是……他……他其实不是坏人。” “佳轩,别忘了你是警察。” “我……” “这次的行动我们部署了整整大半年,不仅有政府部门对我们的财力人力倾力配合,还得到了A市纳税大户的民间赞助。我们是警察,我们有义务铲除这些见不得天日的恶势力。而你,是我最看好的徒弟,总不会因为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几个月就心软变节吧。” “师傅,我不会的。”尚佳轩咬咬牙,望着陈豪圆睁着的不瞑双目,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郑叔,其实陈豪三天前就死了。”临近春节前的第一场雪期期艾艾飘下,尚佳轩把郑唐衣约见在屋顶的天台上。这个时间,大夫将白皑萧带去做出院前检查了。 “我怕小萧已经有察觉了,这几天他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陈豪一直没有来过医院……我已经吩咐墨龙堂的兄弟,顾念他的伤势暂且不要告知真相。陈豪的尸体还在太平间,我资历不深也没资格多说话。几位分社长一致要求等小萧回来再定夺。” “是海拓南下得手?”郑唐衣皱着眉头:“小萧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若是知道了噩耗,只怕——” “不是海拓南,是警方。”尚佳轩低声道:“他觉察了我卧底的身份,我的上线不得已……将他灭口。” “你记着,陈豪是海拓南杀的。小萧出院以后早晚要知晓噩耗,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对他说实话。”郑唐衣坚决道。 “我明白,如果他知道——我们这样欺骗他,说不定真的会崩溃。郑叔,其实我一直猜想,向警方捐赠大笔打黑基金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对吧。” “这很难猜么?”郑唐衣靠着阳台的栏杆,盯着头顶上的一片云出神:“有些手段看起来卑劣,却是唯一能救他的方式……龙行社一天不灭,谁都别想从过于的梦魇里抽身。”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是小萧心里最深层的期望呢?你缺席的这三年里,龙行社就像是他的家,陈豪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你没有亲眼看到在各项堂会上,他的弟兄们看他的神情,简直堪比我们这些人对你的信任和爱戴。龙行社对小萧来说,并不是一个谋生捞金的手段那么简单。他坚持在这里的根源,也不仅仅像他说的……希望用一个高度来获取你的注目和认可那么冠冕堂皇。” “这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担心不是么?”郑唐衣道:“毁掉龙行社,就是毁掉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毒品。一开始会痛,终是会换来重生。小萧,他根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他会恨你的。”尚佳轩说。 “那就恨好了。一边爱一边恨,其实本来就不妨害。” “可我不想让他恨我……”尚佳轩怨念得说:“他对我本就没有了爱,恨起来的话,就只剩下纯粹了。” “佳轩,”郑唐衣叫住他欲将离去的背影:“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这些年来我给予你的似乎只剩下利用和绝望。” “算了,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尚佳轩故作轻松得耸了下肩膀:“若下一次,你再敢伤害小萧……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遵命,尚警官。” “小萧差不多该回病房了,我们也下去吧。” “对了,梨若这几天都没见人影……”郑唐衣道:“海拓南的激将法对她一激一准,你有空的话盯她一下,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再出乱子了。” “唐衣?!”白皑萧正在输液,一手摆弄着手机:“你们去哪了?佳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最近见到陈豪了么?” “没有,”尚佳轩看了郑唐衣一眼,旋即坐下拿起床头的一个苹果开始削皮:“我这些天在跟进中信的事,之前跟两个港口谈的合作项目已有了初步眉目。豪哥好像在处理金龙堂的事……” “金龙堂又怎么了?”白皑萧记得半个多月前就已经传来了那边各种不稳定的消息,一度曾以为海拓南又要出手。但后来没见什么大动静,也就慢慢压下去了。 “金龙堂被警方抄了,四个仓库,两百斤货……全都进去了。”尚佳轩麻利得削好苹果切成小块:“你还在修养期,这些糟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奇怪了,金龙堂主司龙行社的外联,什么时候也开始碰货了……”白皑萧咬着指关节:“他们的堂主应该是决定要过完年就退休,难不成内部被海拓南改制了?” “海拓南总归不会安好心的,小萧,回去以后能躲还是躲躲。别再跟他发生冲突了——” “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容乐观,我看海拓南倒是完全不在乎龙行社的走向。”白皑萧咬了一口苹果:“警方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有力,说起来……你要是还当警察就好了,说不定我派你到警察内部卧底看看——” 尚佳轩的手抖了一下,捏着刀子差点扎到大腿上。 郑唐衣刚才走廊打电话,这会看尚佳轩有点撑不住场,过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支走了。 “刚有点精神就闲不住。”郑唐衣宠溺得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我雇的员工要都有你这么敬业,唐氏至少有现在两倍的规模了。” “我一躺就是一星期,实在放心不下堂里的弟兄们。万一海拓南报复……陈豪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白皑萧叹了口气,又一次拨打陈豪的手机,依旧不在服务区内。 “小萧……”郑唐衣攥住他的手:“各人自有其福祸,你顾念不了所有人的。你可知道你差一点就死在我眼前,我恨死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又同时感谢上苍最终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感谢他让我明白原来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你。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让我自私一点?” 白皑萧盯着眼前真情流露的男人,心中亦是激荡起伏:“对不起,唐衣……害你担心那么久。可是,只要我一天还是他们的大哥就要对他们负责……我们不是说好了,再给我两年时间么?转过这个春节,就剩一年多了……” 郑唐衣按住他的嘴唇:“探讨这些实在是好没情趣……” 白皑萧在他的拇指上轻轻咬了一下,眼神微微上挑:“那要谈些什么有情趣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微发生了变化,唯有呼吸的粗重使沉默酝酿得更不自然。 郑唐衣忽然扑压上去狠狠得堵住白皑萧的唇:“小萧,我好想你……” “抱紧我……”白皑萧全然不顾是否痊愈的伤势,双手牢牢攀上郑唐衣的脊背。隔着西服丝滑的质地,他的手指摩挲在富有弹性的躯干上:“你瘦了……” “瘦一点好,人会精神些。”郑唐衣抬起脸,距离白皑萧的鼻尖几微毫:“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将我吃干抹净……却又顾忌我的身体。”白皑萧吃吃得笑,笑容喷出的气息打在郑唐衣的鼻尖上,细微的汗珠随之抖动。 “我在想,你的身子好温暖。真好,我还能这样抱着你。”郑唐衣撑起一只手,跪坐在他身边,然后深深吻了吻他的额头。 第八十六章:女儿的生日 两天后的平安夜,白皑萧出院了。 他并没有立刻跟着郑唐衣回去,而是拽了尚佳轩去商场。 圣诞节前的气氛在寒冬里鼓鼓胀胀得被各大商家极力渲染。四处可见琳琅满目的圣诞树和臃肿笨拙的商场人员假扮着圣诞老人。 白皑萧在一处儿童主题商场示意停车:“佳轩,你说给3周岁的女孩要买些什么礼物好?” “这太好选择了吧。娃娃,裙子,漂亮的首饰。话说你是要买给谁?”尚佳轩将车子停稳后,扶着白皑萧下来。 “阿豪的女儿啊,她是平安夜生的,这几年每到圣诞节我都跟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白皑萧道:“明年开春她就要上幼儿园中班了,我许诺过给她买一个带着蝴蝶翅膀的书包。可惜当时只是随便哄她的,那种款式的书包我还真没见过……” 尚佳轩紧抿着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皑萧走进商场,成排的店铺呈现着五彩缤纷的货色:“小姑娘精得很,一点也不像她那个神经大条的老爸。” 尚佳轩依然紧跟在白皑萧的身后,继续沉默。 “阿豪对龙行社的上心程度比我更甚,但天大的事都不会耽误给小雅过生日的——” “小萧……”尚佳轩终于叫住他:“其实……” “其实阿豪他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对不对,他应该已经在家为小雅准备生日……你们一定告诉他我今天出院了对不对……所以他在家等我过去……”白皑萧停住脚步,像是说给尚佳轩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言自语,尾音却呈现出了带着恐惧和沙哑的颤抖。 尚佳轩贴近他的身后,伸出手臂将他慢慢扳过来,看见他一双眼里有些泛红。 “小萧……对不起,我——” “你别说!”白皑萧咬紧了嘴唇,忽然失控得大叫一声:“我求你别告诉我……让我给小雅买礼物先……” “陈豪死了,小萧……已经五天了,你早晚都要知道的……”尚佳轩捏紧了拳头,在人潮涌动中喊出了白皑萧一直有所察觉却决计不愿面对的真相。 白皑萧立在原地,将头竭力向上仰去。这样大动作得筋骨拉伸让他背上的伤开始刺痛,但却能让眼泪没那么容易掉下来。商场的棚顶金碧辉煌,大人们孩子们在各层电梯上嬉笑欢乐。白皑萧轻声道:“你是在告诉我,小雅再也见不到她爸爸了是不是?” “小萧,我知道你很难受。陈豪……是被一枪打中了后脑,没受多少苦……”尚佳轩以为这样说多少可以给他一点点慰藉。 “是谁做的?” “不知道……警察说,是远程狙击。”尚佳轩说谎的时候会心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瞒下去。 “弟兄们都知道了?” “是,我跟几个分社长商量过怕影响你身体恢复所以大家都瞒下了。”尚佳轩扶住白皑萧的肩膀:“小萧,节哀吧。” 白皑萧来到停尸间的时候墨龙堂的五位分社长都已在等候了,气氛虽然有些讶异但当众人看到白皑萧露面之时,脸上的神情多少带了些轻松。 “萧哥……” “萧哥你还好吧……” 白皑萧冲他们点点头,便走进了警局的刑侦科,负责陈豪案件的警官跟他大致讲了一些情况。 警方的态度是鉴于陈豪黑道大哥的身份,这起案子很自然地被定性成了黑道寻仇。白皑萧什么都没说,他拿回了陈豪当时身上所携带的所有遗物——一个手机,一个皮夹,一串钥匙以及一枚据警察说是他死时紧捏在拳头里的一颗纽扣。经证实,这颗纽扣是从他自己的西装袖子上扯下来的。法医的解释是,遭到致命伤的被害人在死亡之前往往会遭受到巨大的痛苦,扯坏身上的衣物,周围的装饰等都是常见的状况。 “佳轩,叫阿豪的家人过来签字吧。她们也等了我好几天了……然后吩咐内务筹备一下葬礼,另外——”白皑萧皱着眉头低声呻吟了一下。 尚佳轩很是紧张:“怎么了小萧,是不是伤口痛?” 白皑萧摇摇头:“另外,无论如何,小雅的生日还是要过的。送我过去——” 陈豪的家在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白皑萧按门铃的那一刻心痛不已,他清楚再也不会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边光着脚一边爸爸爸爸得叫着跑出来。 新丧夫的少妇精神状态可想而知,白皑萧连自己都安慰不好又谈何去安慰家属呢。他看着桌上冰冷的小块蛋糕和陈嫂憔悴的脸庞,千言万语都堵在心房。小雅一脸茫然得望着窗玻璃一会跑过来问一句:“白叔叔,我爸爸怎么还不回家?”白皑萧摸摸她的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孩子太小,实在不忍让她那么早就理解死亡。 白皑萧为小雅买了一只淡蓝色的书包,在书房里借来了她的蜡笔亲自画上了一对惟妙惟肖的蝴蝶翅膀:“小雅——来背上看看,喜欢么?” 女孩抱着生日礼物快乐得像个天使,她妈妈坐在一边凄凄得看着,最后缓缓地面向白皑萧:“兄弟,你跟嫂子说实话……谁害了阿豪?” “对不起……”白皑萧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我一直住院,墨龙堂上下都是阿豪亲历打点……我真的还没有凶手的线索。但嫂子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阿豪报仇的。” “兄弟你误会了,”陈嫂摇头含泪道:“不是嫂子说话难听,阿豪混道上的,我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小雅还这么小。我是想,如果阿豪真的摊上了大事,我想带着小雅离开。这一生不求富贵只愿平安,我想阿豪要是能留下一句半句话,多半也只是要嘱托我好好带大小雅。” “我也正有此意……”白皑萧点头赞同:“这个你收下——”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卡:“里面的钱应该够供小雅念完大学,我和阿豪这辈子都没好好念过书,希望小雅能有知识有出息……” “兄弟,这我不能要!”陈嫂连连摆手:“阿豪留下的虽然算不得富贵,但这两处房产也足够我娘俩衣食无忧……你还要管理这么大的堂口用钱的地方多着……” “嫂子,就让我为豪哥做点事吧。”白皑萧将卡硬塞给她:“另外,我建议你们先出国躲避一阵。阿豪的事现在还没个头绪,我怕你们受到殃及。” “这个就不用兄弟担心了,我娘家姐姐已在国外定居,本也打算去投奔一阵子。”陈嫂道:“兄弟,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我一直听阿豪说过,混黑道的只拼谁狠不讲仇怨……他死了,我虽然伤心却不知该去恨谁。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你出事……” “嫂子,这些我都懂。”白皑萧看了看时间,“小雅差不多该睡了,我们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白皑萧沉默了很久,尚佳轩有意无意得说了几句闲话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也许是多少有些心虚,尚佳轩并不敢跟白皑萧多提陈豪的事,而白皑萧不再多问自顾发呆的状态也缓解他的紧张和压抑。 车行至楼下的时候,白皑萧看到了郑唐衣等在门口的身影。平安夜没有下雪,天气却是干冷的。郑唐衣穿着黑色的过膝大衣,围着枣红色的围巾。车灯直视过来,他伸出手微微挡住前额,脸上带着些疲惫的希冀。 “小萧,下去吧……我先走了。”尚佳轩微笑着帮他拉开车门,冲郑唐衣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你怎么过来了?”见到郑唐衣,白皑萧又惊又喜。刚刚满目的阴霾瞬间吹走了大半。 “第一个平安夜我想来想去怎么都不能缺席。”郑唐衣从身后拽出一束硕大的白玫瑰。 白皑萧皱了皱眉头:“这是追女人的时候才用的招式吧。” “那算了……”郑唐衣摆出个失落的神色,随手一撇便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喂,你干什么啊!”白皑萧怒气冲冲得推开他,一头扎进垃圾桶里。“郑唐衣你真的很矫情唉,东西是送我的,不管我喜不喜欢你都没有权利扔掉!” 垃圾桶似乎刚刚被清理过,除了刚丢进去的这一束花外——白皑萧在底部找到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他看了看郑唐衣,疑惑得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对精巧的铂金戒指,光滑的端面上呈凹陷心形的设计,靠近顶端的部位有一颗璀璨的小镶钻。他翻过戒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英文缩写,另一枚上是郑唐衣的名字。白皑萧睁大眼睛,“你这是——” “这是我专门从国外定做的,那个设计师叫卢卡斯,已经八十岁高龄了——在那个小镇有个很邪门的传说,凡是他亲手打制的戒指戴在有情人的身上,便是生死也不可以使他们离弃。” 郑唐衣轻轻捧起白皑萧的手:“你我都是男人,无法用婚姻来承诺。但我以此戒所暗藏的魔力发誓,终此一生,唯你而已。” 郑唐衣将指环戴在白皑萧左手的无名指上:“你昏迷的时候,我量了你指围的尺寸,正正好好——”戒指落在白皑萧指根的瞬间,天上的星星都仿佛明亮了起来。 垃圾箱里准备定情的戒指,郑唐衣果然是古今嵁绝的奇葩一枚,白皑萧笑着扑到他的臂弯里。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得拥抱在平安夜最后的几分钟里,寒风驱不散的是心里如火的温馨。远处的钟声唤醒了十二点的记忆,直到两人不约而同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们终于微笑着并肩走进了房门…… “为什么忽然想送我戒指……”侧身蜷缩在郑唐衣的怀里,白皑萧摆弄着手上精巧的指环。 “就是很想而已,没为什么。”郑唐衣抚摸着他的头发,室内的地暖终于有了些温度,空气却有些干燥。 “唐衣,你还会常常想起苏子乔和尚佳轩的父亲么?”白皑萧搂住他的手臂,把脸埋在里面。 “当然了,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会难受很久么?” “会难受一辈子的,”郑唐衣感觉到白皑萧在自己怀里颤抖了一小下:“不过没关系的,活着的人们会一直陪伴着我想念。如果你愿意,可以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就像我一直在做的一样。” “唐衣,我想我终于可以理解你当年的心情了……对不起,你专门过来陪我,我却没有这个心情。”白皑萧能感觉到对方的胸膛慢慢升温,但陈豪的死就像一块巨大的阴霾压在他本该畅快享受圣诞之夜的美好心情上。郑唐衣的意外出现虽然给了他满满的安慰却无法让他真正放纵情敞开心扉。 “没关系,我喜欢就这样抱着你。”郑唐衣的臂膀微微用了几分力道:“我记得你说过,在龙行社的这几年,你的那个兄弟就像是你的家人。只有并肩作战过得人才有资格说了解你,而每一个曾缺席在你生命中的人都没有权利对你那几年的经历品头论足。” “那是气话,那时我们在吵架……”白皑萧轻轻哼了一下,夸张得喘了几口气。示意郑唐衣抱得有些紧。 “所以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家人。”郑唐衣用套着指环的手握住白皑萧的五指:“你是有血性的男人,我不能用嫁娶之类的词汇玷污你的尊严。婚姻之名也不适合于我们这样的人——但戴上我的戒指,你将是我终生不二的爱侣。” 郑唐衣的这番话平淡突兀,却令白皑萧发自内心的感动。些许年来,两人纠缠伤害在此端彼端。郑唐衣带给他的情绪色彩纷呈,感动却是第一次的。白皑萧感受到对方的话语从外耳廓敲击着,一波波传来让他酥痒难耐。他翻过身来,在郑唐衣的唇上轻啄的一下,动作轻柔又带着点挑衅。 “唐衣,今生今世你不会再骗我了对不对?” 郑唐衣宠溺一笑,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上:“当然不会。睡吧,你今天也很累了。” 白皑萧点点头,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郑唐衣的怀抱是如此安心。安心到连衣服都顾不上脱去就想沉沉得睡过去,安心到无论夜里会做什么样的梦都没有丝毫恐惧,安心到床头的手机发出兹兹的震动声,他居然没有被吵醒。 郑唐衣起身,按下了白皑萧手机的挂断键。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显示的是大饼。郑唐衣的嘴角抽出一丝冷笑,将一床羽绒被小心翼翼得盖在白皑萧的身上。他起身走下楼梯,裹紧大衣来到阳台上。 “佳轩……”郑唐衣的声音比着圣诞的寒夜更冷。 “郑叔,小萧睡了么?”尚佳轩那边很嘈杂,听起来像是忙碌作业的工地。 “恩,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尚佳轩似乎提不起精神:“我担心会有人通知小萧。” “没关系,我已经关了他的手机。”郑唐衣道:“金龙堂的产业支撑了龙行社的三分之一,虽然近年来没有较大突破,但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虽然上一次查抄的四个仓库几乎断了他们的有生力量,但不晓得海拓南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一次竟然要墨龙堂启动中信海运的渠道。所以警方这一次出手势必要彻底扫尽,先摘掉了海拓南的边边角角,这样即便他反击也只是困兽之斗。” “只是墨龙堂也被抓了几个弟兄,我再想办法周旋一下。”尚佳轩停了几秒。 “墨龙堂不能保持得太干净,这会让海拓南变本加厉得找小萧的麻烦。”郑唐衣想了一下:“必要的时候,牺牲几个人下水吧……” “他们都是小萧的兄弟,如果他知道了——”尚佳轩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这两天我会回公司把上个季度的股利结算一下,准备些遣散费……”郑唐衣道:“大多数混道上的人不过就是图个钱财罢了,一旦到了风口浪尖没人真的愿意把姓名搭上的。你用两天时间把墨龙堂的成员按成份资历出身背景等分类做个名录,各个击破。” “你是要架空小萧?”尚佳轩急道:“这会让他很伤自尊的,比杀了他的弟兄们还让他难受?” “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如果小萧把弟兄们的安危看得轻于自己的权势,那他早就得不到今天的地位了——”郑唐衣道:“我要做的只是还他一个久盛必衰的社会规律。在海拓南发出最终的杀招之前,唯有这样才能让小萧先行被动而退。” “你也很了解他,以他的个性会跟海拓南死磕到底的。到最后,我实在无法想象面对他的还有怎样的伤害……”尚佳轩虽然一直很为难,但至始至终都是全然信任并接受郑唐衣的计划来实施:“郑叔,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就推到我身上好了。” “不必——” “你别说了,我不是为了你。”尚佳轩的声音很坚决:“这些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那日他中枪的场景。他字字血泪得说着那些话,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郑唐衣再也不可以去伤他的心了。而我是警察,卧底是我的职责,背叛反目不过早晚而已。如要恨,就让他恨我罢了。” “佳轩,真的很谢谢你!” “你跟小萧越来越像,可我尚佳轩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图你们两个一句谢字……”尚佳轩苦笑道:“你们要是真的当我是回事……就好好在一起。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再伤了他,我会义无反顾得把他带走。” 第八十七章:垂死暗号 “什么时候的事!”白皑萧清晨接到第二分社长史翔的电话,这才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金龙堂负责出手的一批高纯度海洛因本是陈豪负责合作运输,对方买家是外籍人,交货地点是中信海运的码头。却在昨晚午夜正待交易的时候被警方围了个窝端,金龙堂的人在码头与警方发生枪战,死亡十二个俘虏六个。负责运输的几个墨龙堂小弟也被带回了警局。 “萧哥,昨晚的事实在是意外……”史翔在电话那头辩解道:“中信海运自从被咱们接管以后一直作为往来运输的主干道,这一次交易如此隐秘怎么就会泄露了风声?对方出警数量之大仿佛是心有成竹一网打尽的架势。” “损失了多少货?” “一百五十斤。” “全被警方缴获?”白皑萧皱了皱眉,这样庞大的数量人赃俱获。看来这几个小弟是要有麻烦了。 “说来蹊跷……”史翔道:“货消失了,所以警方并没有太多证据,金龙堂的几个人以袭警罪名被拘留。但咱们的几个弟兄身上没带枪,已经被放回来了。” “这还好……”白皑萧舒了口气:“但一百五十斤的货堪称天文数字,金龙堂代理堂主刚上任没多久,连丢两次货……南哥那边怎么说?” “南哥已经接到消息了,但没有任何行动。” “我知道了,给几个兄弟压压惊,我随后过去场子里。”白皑萧挂了电话,看着站在身后沉默良久的郑唐衣:“唐衣,昨晚是你给我关的机?” “恩,我看你太累了,怕别人吵到你——怎么?出什么事了——”郑唐衣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臂轻轻压在他的肩膀上。 “没什么,最近龙行社不安分,我怀疑阿豪的死跟金龙堂的事件脱不了关系……”白皑萧的香烟快要烧到手指了,被郑唐衣轻轻夺下。 “连续两次,警察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神速了?”白皑萧自言自语:“看来内部有卧底这件事……十之八九……” “我以为今天可以好好跟你过个圣诞节,看来一大早你就要很忙咯?”郑唐衣拖着他的手来到楼下餐桌前:“不管怎么忙,早饭要先吃的。” 他拎起一壶温热的牛奶倒进白皑萧的玻璃杯中,浓郁得香气伴着雾气升腾。白皑萧心不在焉得喝了一口,郑唐衣已将剥好的煮鸡蛋放入他的餐盘。 “唐衣你不要这样……我会有点害怕……”白皑萧半开玩笑得说:“这么殷勤我会怀疑你做了坏事……” “我确实做了坏事,昨晚……趁你睡着的时候。”郑唐衣笑道。 白皑萧脸一红,埋头在早餐里不再作声。郑唐衣的厨艺堪称一绝,煮的鸡蛋惨不忍睹到估计连鸡都不认得。放到口中一股完全没有煮熟的腥咸之气满溢,白皑萧硬着头皮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用牛奶囫囵顺下去。 尚佳轩的车子停在门口,今天的堂会非比寻常,白皑萧换了一套剪裁十分肃穆的黑色正统西装。他身上的枪伤还未痊愈,打领带的姿势有些别扭。 “我来吧。”郑唐衣站起身来帮他的忙,“原来你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他抬头看着白皑萧深藏情愫的眼眸:“注意安全,今天我在家等你回来。” “佳轩,你知不知道陈豪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白皑萧望着窗外,没有看到尚佳轩一瞬寒冰般的表情。 “不清楚,他只说那天上午要找各分社长开会,探讨一下关于金龙堂走货的事。我跟史翔,忍哥等人是在十点钟左右赶到的,那时他已经……” “怪了,偏偏那天进出的监控录像机器被人为破坏,什么资料都无法调出来。”白皑萧摆弄着手里的一颗纽扣:“我跟陈豪很早的时候就有个暗号,一旦有一天着道被人杀了,哪怕只有半分意识也要拼尽全力把信息传递给活着的那个。陈豪拽下了他袖口的纽扣——他是在告诉我,他的死跟一个很信任的兄弟有关……” “那个纽扣……”尚佳轩故作冷静,但心里早就混沌成一团糟:“那纽扣是他自己拽下来的?不会是挣扎的巧合吧?” “不管是不是真的巧合,我想我必须首先将他他当成唯一的线索来筛选。”白皑萧靠着枕垫闭上眼睛:“佳轩,传我的命令,墨龙堂上下每个人都将案发当天的行踪回报出来。” “我知道了,”尚佳轩硬着头皮答应道,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建立不在场的证据。“另外,昨天在中信操作的那几个弟兄……” “不是说没找到货,警方放人了么?” “说是这么说……但二分社长刚才来电,说没有见到他们几个回来。”尚佳轩把车停在电影院的楼下,“堂会上再说吧。” 货失踪接着人失踪……中信海运的水到底有多深?白皑萧开始回忆起不久前陈豪对自己的建议,中信海运不是那么容易就吞得下去的,如要真正接手势必应该大换血。而当初海拓南把整个中信硬生生的交给自己,却嘱托尽量不要更换原有人员制度。这其中莫不是还有隐情? 在堂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二分社长史翔接到了小弟的电话,昨晚被警察放回来的三个弟兄确认陈尸中信的一间仓库里,枪杀。 货依旧没有下落,中信的所有船只却在今天中午同时离港——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 白皑萧捏着茶杯半天不语,这一局似乎又是海拓南再胜一筹。杀掉中野后,实际接管中信海运的人其实是海拓南才对。难道,他的目的是开辟新的商业领域的同时将这保守传统的龙行社带入坟墓么?先是水龙堂,然后是地龙堂现在轮到金龙堂——而自己,不过是他借着新仇旧恨的利用武器罢了。 那么陈豪,一定是察觉到了中信海运内部的异样,才被海拓南杀了灭口的吧。说不定整个龙行社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卧底的警察,没有人会想到作为龙行社的最高权力者,竟会要借用警方的力量毁掉这一切。 那么……白皑萧的思维慢慢游走扩散,自己要执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陈豪已经不在了,以前的那些豪言壮志都像喝醉了酒以后的屁话般轻浮。当初跟随着起家的弟兄们也早就过了懵懂搏命的年少时代,是该考虑未来考虑成家的年纪了。白皑萧想,只要卖掉堂里的资产,自己再填上几处房产,足以让弟兄们带着丰厚的遣散费去过新生活。只是……海拓南会放过自己,放过他们么? 那么,只要海拓南死了,一切不就可以终结么? 后来是怎么散会的白皑萧不记得了,他要求尚佳轩将他送回别墅,依稀还记得郑唐衣今天在家等他。 刚过午后,阳光晒在房顶的积雪上冰柱化得清瘦。郑唐衣靠在窗台的摇椅上,看着一本时经杂志。白皑萧推开房门,阴影从门后拉到他的脚下。 郑唐衣略带讶异但转瞬微笑:“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好一会的……” 白皑萧一把扯掉了西装外套,屋子里的暖气隔离着寒冬,仅剩下燃烧正旺的欲火。 他冲到郑唐衣的身前,劈手夺过他掌中的茶一饮而尽。郑唐衣的眼睛很温柔,笑容里带着无限的宠溺,他轻轻拉开白皑萧的领带,小声道:“你是因为想念我才特意回来的么?” 白皑萧顾不得许多了,攥住郑唐衣的手腕将他的双手按在胸口处。猛一俯身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两人从阳台一路稳到卧室,衬衫和西裤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白皑萧的身体较之以前更加敏感,除了绷带以外的肌肤上已呈现出诱人的玫瑰色。他平躺在宽阔的大床上,任由郑唐衣火烫的唇吻遍全身的每一处。 “唐衣……我爱你……” “我也爱你……” 十指紧扣,指环相撞。白皑萧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心里最真挚最安心的温度。郑唐衣的身体慢慢下滑,深邃的眼眸坚毅的轮廓在这一刻猛然变得模糊。白皑萧只能用手抓住他柔软的黑发,身体不由自主得亢奋起来。 “唐衣……” 紧绷的神经在即将到达巅峰的时候忽然将快感抽离出意识,郑唐衣抬起头来扑到他的胸前:“你还在养伤,不要放出来……” 白皑萧拼命摇头,一手捉住郑唐衣的手腕:“我要你……”那神情就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委屈小孩。 郑唐衣苦笑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得抵在白皑萧的小腹上。坚挺的质感让白皑萧愈加兴奋:“我不要紧的……” “你看我为了你都可以忍……你就不能坚持几天么?”他吻了吻白皑萧轻蹙的眉头。 “不要……这半个月我每天都对着你,想吃又吃不到。再忍下去就要变直男了!”白皑萧扭过头去。 “那不成……”郑唐衣眉毛一挑,单手轻轻揉搓了几下,白皑萧便立即缴械投降。 两人就这样紧密得抱在一起,汗水贴着汗水呼吸对着呼吸。 白皑萧突然说:“我想散了墨龙堂……” “真的么……”郑唐衣很少喜形于色,但这一次他的脸上的确挂上了欣慰的表情。 “恩,我打算秘密卖掉墨龙堂的所有门面地产,给兄弟们一笔钱。”白皑萧点头道。 “你能选择这样做,我真的很开心。”郑唐衣抚摸着他平滑的肌肤,背上的纱布里渗透着淡淡的药味。 “但是……陈豪的仇我不能就这么算了……”白皑萧咬着拇指的关节:“唐衣,我不知道你用了多少年才压下了对海拓南的仇恨。他夺走了你太多重要的人,你却能够坦然释怀。这让我想不通透——” “你要杀了海拓南?” “恩,他活着,我们是没有办法安宁得幸福下去的。”白皑萧转过身来:“唐衣,等解决掉他,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其实……我们就这样离开便好……我不想你再去做危险的事。”郑唐衣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些我都懂,”白皑萧眨着眼睛道:“若要跟他拼死一斗,你唐氏的杀手团未必就占下风……唐衣,老实说你是不是还顾念些许旧情?” “也许吧。”郑唐衣的坦诚让白皑萧很意外,同时又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庆幸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郑唐衣不再对自己敷衍和隐瞒。 “阿南十二岁就跟了我,我对他的感情的确复杂了点。如问我是否恨他,我可以毫不犹豫得点头……毕竟他欠了我太多的人命……可是假如我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心里多少也会有些难过,却不会影响太久的情绪。所以,我既没想要主动出手杀了他,也没想过要阻止谁杀他。”郑唐衣抚摸着白皑萧的耳垂,鼻尖慢慢贴近他的脸庞:“但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我决计不容许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再伤害你。” “我也不容许……因为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你养老送终呢!”白皑萧轻笑一声,钻到郑唐衣的怀里。 “嫌我老?”郑唐衣翻身压过来:“我到让你看看我老不老!” “哎呀,别闹了!压到我肩膀了——” 叮铃,门铃很不给力的打断了两人的嬉闹。白皑萧一骨碌爬起来:“该不会是晚饭吧?太早了点……” 站在门外的是快递工人,手里端着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要白皑萧签收。上面没有寄件人名字,地址都是打印的,白皑萧有些疑惑,不记得自己有快递啊。 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白皑萧心里一沉,拆开了手掌中紧握着的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一行话:想杀我的话,就带着郑唐衣亲自来。这种蹩脚的杀手还是免了吧。 如海拓南一般的嚣张语气,白皑萧将卡片揉成团丢在纸篓里,此时郑唐衣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看到盒子里的断手,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我上午才派出去的人……这么快就栽了。”白皑萧叹了口气:“海拓南身边有个叫于豹的保镖,身手不在邢青阿亮之下……” “远远不止这样,”郑唐衣道:“你在龙行社这么多年,可曾听说过第六个分堂?” “隐龙堂?”白皑萧点点头:“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里面的任何人。” “隐龙堂规模很小,大概只有十几个人。”郑唐衣盯着那枚断手出神:“里面的人个个身手都不亚于专司暗杀的地龙堂,只是他们从不接暗杀的活,而是提供保镖的生意。” “一个保护一个暗杀……”白皑萧笑道:“万一有人委托了地龙堂的暗杀,而目标又委托了隐龙堂的保护,这两方怎么较量?” “你是黑帮老大……你会这么接单么?”郑唐衣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海拓南的身边若有隐龙堂死心塌地的保护……要杀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总有漏洞的时候……”白皑萧将断手封好,丢进了壁炉里。 “我担心你……”郑唐衣从身后搂住他:“不论怎样,我都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个魔鬼——” “放心啦,又不是我亲自去拼命……”白皑萧说着,忽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对郑唐衣撒谎了。 第八十八章:真相迷离 天黑得很早,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快餐。室内暖意盎然,窗外白雪纷飞。圣诞节要有雪才有气氛,白皑萧忽然提议道要不要出去堆雪人。他随口那么一说,根本没想过郑唐衣居然会答应。 “你不要走到我前面去嘛。以前每当看到下雪,我就想,一定要做第一个把整片雪地踩上脚印的人。所以都会迫不及待得跑到院子里——”白皑萧的靴子把雪地踏的咯吱咯吱,回头看到郑唐衣正追寻着自己的脚印跟在后面,一步也没有踩偏。“你这样子走路像小儿麻痹哦。” “你不想别人破坏痕迹嘛……”郑唐衣抬头笑道,“我小的时候也一样,一片雪地光洁完整,一心希望只有自己能踩。” “你也有小时候?”白皑萧噗嗤一声笑道,他停下脚步,后背贴紧了郑唐衣的胸膛。 “如果你认识小时候的我,我打赌你肯定不会爱上我的。”郑唐衣双臂匝住他,下巴曾在白皑萧暖和和的脖颈里,胡茬中带着少许冰凉。 “为什么?” “人家说七八岁讨狗嫌,而我一直持续到十七八岁……”郑唐衣笑:“我妈都恨不得把我塞回去重生一遍吧……” “有那么夸张么?”白皑萧蹲下身来,捧起一把雪开始滚球:“都没听你提过你父母唉,他们好么?” “他们在国外,从知道我是同性恋那天,他们就跟我断绝了关系。”郑唐衣想陪他一起做雪球,可惜一用力便弄散了,抱歉得笑笑:“好久没玩雪了……” “去年圣诞节我还陪阿豪的女儿小雅堆了一个兔斯基,虽然看起来惨不忍睹但至少还认得出。”白皑萧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哀伤:“今年的圣诞节……再大的雪也是滚上眼泪的,堆不成了吧。”他直起身子来望着郑唐衣的脸:“你的父母都不理解你,那你身边唯一的亲人不就只有郑茵芪了?说起来,既然你原本姓唐,后来才改的姓名,为啥她也姓郑?” “我妈姓郑,她跟妈姓,还好有姐姐一直是支持我的……” 白皑萧捧住他的脸,“虽然我一直都无法不恨她,但看在她是你唯一的亲人的份上……” “现在她不是唯一的了,我有你了……”郑唐衣偏过头,在白皑萧的唇上吻了一下:“还要不要堆雪人?” “不要了,你在这里越帮越忙,四个雪球被你弄碎了三个——”白皑萧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二楼的卧房,两人开始疯狂地缠绵。郑唐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白皑萧,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燃至顶点的欲望吞噬殆尽。他将郑唐衣扑在柔软的床垫上,隔着贴身的衣物一路啃咬着。阵阵麻痒伴随着丝丝入扣的轻痛浸润郑唐衣的全身,他双臂从白皑萧的肩背一路攀升,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小萧……你今天好主动……” 他的笑容很快被迷人的表情盖过,白皑萧的身子很轻盈,在他小腹上的翻动激烈又恰到好处。 “唐衣,我爱你……”白皑萧的呼吸渐渐凝重,拖着颤抖的嗓音终于俯身下来。紧随而来的是郑唐衣频率和谐的抽搐,两人滚在一起,整个被褥上都是凝湿的汗水。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在这样的冬季里抱着心爱的人大汗淋漓是多么性感的一件事。 两人在洗手间里清理了很长一段时间,芬芳的沐浴露打在柔滑的肌肤上让拥抱变得缠绵悱恻。 “伤口还没拆线……沾水要不要紧啊?”郑唐衣把白皑萧从莲蓬头下拉开,“我帮你小心点冲洗。” 白皑萧抹了一手的肥皂沫,沿着郑唐衣的胸肌一路下滑。手中握力一紧,对方手里的莲蓬头立刻掉在地上。 “你又要干什么?”郑唐衣仰起头,在他的唇边吻了下:“刚才还没玩够?” “跟你在一起怎么才能够?”白皑萧将他按在浴缸旁边,忘情得亲吻。同时一手动作轻柔又熟练,直到感觉到对方的牙关忽然咬紧,英挺的眉毛轻轻一蹙。 “你高朝的时候真的好美,”白皑萧忘情得呓语,突然俯下头一路吻下去。张口一噙却被对方死死按住。郑唐衣苦笑道:“我真的不行了。你今天……好像很有精神啊?” 白皑萧微笑得看着他,将侧耳贴上他满是泡沫的胸膛:“我只是好难相信,你终于是我的了。如果不成此刻春宵千金,我怕都是一场梦。” “那一定是我不好,让你久久无法确认。”郑唐衣抚摸着他半湿的头发:“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虽然我大你二十一岁,但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注意身体……活得长久一点。” 白皑萧热了两杯温牛奶:“给——” “你知道我除了早上都不太喝牛奶的。”郑唐衣在柔软的枕榻上翻了个身。 “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总是说梦话。睡前牛奶是安眠的……”白皑萧硬是递给他。 “这都是伪科学,牛奶会导致消化不良倒是真,没听说还能安眠。”郑唐衣笑道。 “我在里面放了安眠药,你睡得不好我也没精神。”白皑萧端着杯子不肯放下。 郑唐衣听了夺过来一口干尽。 就这一个动作,让白皑萧感动不已。他接过空杯子在郑唐衣的脸上亲了一下。“那,洗漱睡觉吧。” 刚刚过十点,白皑萧起身,推了推郑唐衣。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鼾声,白皑萧打开灯看着空牛奶杯叹了一口气。 “唐衣,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欺骗你。” 安眠药他只加了少少的量,对身体无碍却足够他睡到天亮。白皑萧换上外衣拨开窗帘,雪又停了,院子里重新铺上了洁白的一层。他深呼一口气,月光下的雪地显得静谧安详,此情此景若能与床上的人一同携手看尽此生则无大憾了。 想到这,白皑萧下楼堆了一个傻乎乎的简陋雪人,身子像个小宝塔,脑袋滚圆却安得有些偏失,两团黑土权作眼睛,一条红线咧嘴大笑。他将自己的围巾围在那将就称为脖子的部位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惊悚。雪人的脸面朝卧室窗户,仿佛诉说着一个无声的告别。 “海拓南……”白皑萧开车到半路,拨通了一个电话。“我现在就来找你。一个人……” 白皑萧车行至海拓南的宅邸门口,于豹带着两个手下拦住了他半开的车门。 “对不起白堂主,海先生身体不舒服,不能见客。” “我有急事,而且半个小时前已经跟他确认过了。”白皑萧强行推开车门,却被于豹死死按在座位上。 “半小时前是半小时,现在不可以。” 白皑萧心想,难不成海拓南食物中毒之类的突然发病?那样最好,省着自己动手了。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海拓南的佣人吴妈走出来:“海先生叫他进去。” 于豹瞟了白皑萧一眼,示意他起来接受搜身。 白皑萧当然知道会面临这种情况,所以他的武器是一枚剃须刀片,藏在领带的内胆里。虽然知道海拓南的身手与沈梨若该是不相上下,但越是这样的高手往往越不会相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打刀的主意。 海拓南的卧室在别墅的三楼,这是白皑萧第一次上去。基调是米白淡蓝的冷色,一如他杀伐决断的风格。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床头上七零八落这各种药瓶。身着毛巾浴袍的海拓南斜倚在床上,胸口略微敞开。他的脸色白得不像正常人,笑容却一如既往得邪魅。白皑萧有些诧异,站在门口一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生了点病,死是死不掉的。”海拓南笑道:“恐怕让你们失望了。” “确实,你多活一天我们都不会过得太好受。”白皑萧冷笑道。他盯着海拓南的眼睛毫不隐藏杀气,垂在领带下面的刀片似乎已经迸发出凉意。 如果不是海拓南忽然吐血,白皑萧本是打算下一个动作就先发制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白皑萧上前几步,却没有去扶他。任由他胡乱抓起床头的毛巾简单打点了一下。 海拓南喘息了好一会,才接过白皑萧递过来的一杯水。这一刻,白皑萧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却不知缘何迟迟没有下定出手的决心。 “你身上,就藏着要置我于死地的武器吧……”海拓南轻笑:“从你进门起就有意无意得低头看自己的领带……虽然你混大哥已经好几年,但暗杀这种事还是毫无经验的。我猜如果你不是想用领带勒死我,就是在里面藏了刀片什么的吧。” “你知道我带着杀意,还放我进来?”白皑萧立在他床前,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强势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海拓南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头埋在被子里用毛巾掩住口,一瞬间殷红映透出来。白皑萧咬了咬嘴唇:“你不需要叫医生来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为什么要杀我?” “难道你不清楚吗?”白皑萧觉得这样绕弯子很没劲,索性把一股脑数落一番:“你背叛郑唐衣,杀害他的爱人和挚友。你杀了尚佳轩的父亲毁了沈梨若的容貌,你把龙行社推至万劫不复,几次三番暗杀我和唐衣,狙击陈豪,绑架苏子乔,欺骗离间威胁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保护我身边所剩无几的重要之人,我最终下定决心铤而走险,跟你做个了断也无可厚非吧。” “呵呵,你哪只眼睛看到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了?”海拓南悄然擦去唇角的血迹:“七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腥风血雨与你无关,又是谁告诉你我背叛了郑唐衣?” “每个人都这样说……”白皑萧顿了一顿,回忆起尚佳轩沈梨若甚至郑唐衣口中的那场变故,海拓南简直就是恶魔一样的化身。他一夜之间褪去了温良顺从的假面,变身犹大。在青龙堂最危急的时刻将郑唐衣一次次逼进了绝路……可是,从事变起到逃往国外,郑唐衣带着他的心腹好友一路被围追堵截。没有人真的看到过海拓南站在他们面前以枪相向,就连沈梨若只身行刺也不过就是落得个毁容的教训。他们是理所应当得通过龙行社的易主,才自然而然得给他灌上了罪名。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谣言暴力,”海拓南冷笑:“如果我说,背叛郑唐衣的人不是我,你信不信?” “不信。” “连你这个道听途说的人都不愿信任我,这就是我为什么懒得去解释的原因。”海拓南靠在床垫上眯着眼睛:“我这一生,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除了他而已。” “请你说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话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我是怕你带进棺材——”白皑萧道:“如果这一切不是你做的,那到底是谁?” “找不到出路就往一个众矢之的身上推……”海拓南嘲讽道:“实在让我对你们这群人难以刮目相看……难道非要等到我死了危机却丝毫没有解除的那一天才发觉自己错的离谱么?我把中信海运托给你,本来高看你一眼以为你不会辜负我进而从中找到些线索……没想到你只是用它来送送故意跟我作对的小喽啰……白皑萧我真是高估你了。” “中信海运?” “中信海运频频失控的原因不在于管理而在于人员,时间不算短了,你有没有多花一点心思去打量?”海拓南轻咳几声:“真正的敌人,到现在都隐藏在水深下面,貌似……还不止一个的样子。而你和郑唐衣,除了缠绵虐恋在自己的原则里就是想方设法得出些馊主意来与我不共戴天——当真愚蠢之极。” 海拓南的话让白皑萧足足发了几分钟的呆,他忽然不得不去承认一个事实,这段时间来每每面临危机,潜意识得将幕后黑手推给了眼前这个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男人——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半点证据——除了一件事。 “但你确实是要绑架苏子乔,这你怎么解释?”白皑萧眉毛一挑,“你离间我和郑唐衣,难道不是我们亲眼所见。” “离间这种事……呵呵,开枪打苏子乔的人不是我,开枪打你的人也不是我。”海拓南的笑容带着点无耻:“是你们之间的信任先行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只不过稍加利用罢了……我想,这应该构不成你必须杀了我的理由。” “我想,如果你打算告诉我真相就不会等到现在了。”白皑萧看了看表,“今天我放过你,为了一个百分之一可能存在的真相。” 白皑萧转身出门的瞬间被海拓南叫住了:“你信不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郑唐衣。你和你父亲都做不到……” 白皑萧驻足三秒钟,没有回头径自下楼。于豹站在门口盯着他,目光像一匹孤狼。 白皑萧从他身边走过,不自觉哼了一声:“你们海先生似乎病的不轻。” “不劳白堂主费心。”于豹冷言冷语。 “想要为他积点德就少染点杀虐吧……”白皑萧盯着他青灰色的眼眸:“我派来的人,是你杀的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回去转告郑唐衣,他欠海先生的就是下辈子也还不起。”于豹打开大门,将白皑萧推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阿南和小若 一辆熟悉得车子嗖得停在白皑萧眼前,开门下来的是尚佳轩和郑唐衣。 看到白皑萧安然无恙得呆立在寒风中,郑唐衣一把将他扭在怀里,语气激动中带着责备:“你在这里做什么?!独自一人来找海拓南,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起来的?”白皑萧看了下时间,不过才凌晨三点钟。 “是我有急事找你们,手机都没人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敲开你别墅的门。”尚佳轩道。 郑唐衣打了个大哈且,显然安眠药的效力还没过:“我被佳轩吵起来就没见到你,手机也没人听。” 白皑萧看了眼屏幕,好多个未接来电:“我静音了……” “你是一个人找海拓南做个了断?你怎么可以这样做!”郑唐衣将他搂在怀里全然不过一旁尚佳轩。“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沉,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我又没骗你,我说了里面有安眠药,是你自己要喝的。”白皑萧扶住他的肩膀:“唐衣,我觉得事情跟我们之前所想的不大一样……” “你少岔开话题!撇开我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还留下一个丑得要命的雪人——”郑唐衣的眼圈有点红,白皑萧心里一悸,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咳咳,”尚佳轩轻咳两声,为打破气氛而有些尴尬:“郑叔,小萧,我们先走吧。这是海拓南的家门口——” 郑唐衣抬头,雪花从天际的最远端飘落下来。三楼的阳台上,模糊又惨白的面孔淡然地俯瞰着一切。四目相对,郑唐衣攥了攥拳头:“小萧,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们走吧。” 原来,郑唐衣被尚佳轩叫醒了以后两人找不到白皑萧便先有了不祥的预感。在燃烧殆尽的壁炉里,郑唐衣无意中发现了飘落在地板角落上的半张卡片——正是被那柄残肢握着的,却被白皑萧看后隐瞒销毁的字条。 信息烧去了大半,但还是不影响郑唐衣判断出白皑萧的去向和决定。联想起今晚他种种反常的举动和院子里告别般的丑陋雪人,郑唐衣恐惧到了极点。就这样两人一路加速来到海拓南的宅邸,幸运的是撞见了毫发无伤的白皑萧。 “话说佳轩,你不是有急事来找我么?”车子往回开得平稳,郑唐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冷不丁想起来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一直没顾得上处理。 尚佳轩一拍脑袋:“糟了,因为小萧失踪全都乱了!我都忘了说——是梨若姐,他午夜的时候发了一条短讯给我,说中信海运有蹊跷,速联系郑。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却一直联系不上郑叔你——” “不好意思,唐衣你的手机被我关掉了。”白皑萧轻叹一声:“那现在呢,梨若姐还有消息么?” 尚佳轩担心得摇摇头:“一直不在服务区。” “她在中信?”郑唐衣看了白皑萧一眼:“小萧,你掌下的那个中信海运你自己究竟了解多少?” “海拓南设计杀了他们的老大中野田刚,要我分出一部分弟兄负责接手,却不希望我在中信内部换血。”白皑萧扶了扶眼镜:“但是中信海运的实际掌权人,我认为还是海拓南。” “那也无可厚非,就算中信归于你墨龙堂但依旧算作是龙行社的产业范围,听令于海拓南也属正常吧。”尚佳轩道。 “我不这样认为……”郑唐衣低吟了一阵:“从小萧接手中信开始,我就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虽然完全看不懂海拓南的整个路子,我却派人暗地黑了中信的联网,调出的各项资料很是震惊。中野田刚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董事长,从来没有任何资金流向与日本方面有关。在中野死后的那几个月里,中信的财务状况一直平稳,丝毫没有收到变更动荡的影响。而中信海运真正的投资全部是来源国内的某个非法离岸账户……也就是说,你在账面上看到的那点钱,都是假样子做出来的。” “这些你为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白皑萧看了郑唐衣一眼。 “没得到确切的结论,我一般都选择先不动声色。” “你是想背着我搞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白皑萧哼了一声。 “我在你这里就这么信誉危机么,今天是谁一声不吭得跑出来——” “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说这些,现在梨若姐完全没了联系……”尚佳轩皱着眉道。 白皑萧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低头屏幕上的名字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是海拓南?”他心里嘀咕,刚刚见过面这时候他打电话给自己干嘛? “沈梨若在中信海运,不赶快去救她的话,她就死定了。”海拓南的声音懒懒的。 望着白皑萧瞬间灰白的脸色,郑唐衣意识到事情似乎不简单:“怎么了小萧?” “是海拓南,他说梨若姐在中信海运会有危险——” “佳轩,赶快去!” 车子在夜色中加大马力,轮胎碾过白雪纷飞,三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沈梨若是跟着搬运工大队潜进的中信海运地下仓库,从尚佳轩那得到的消息说从陈豪意外死亡那天起由于白皑萧尚未出院,中信的活计暂时歇业。她本以为现在人员稀少,动作便利。却没想到就在今天午夜三艘货运轮同时停靠,光搬运工就有上百人。 码头上停着两辆豪华的轿车,看不清里面的人。沈梨若决定先从下层着手,摸清这批货物到底是什么来路再报给郑唐衣定论。 此时的沈梨若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用男式帽子遮住,加上冬天的棉衣厚度完全可以与那些搬运工们以假乱真。到达地下仓库的时候,令人惊叹的布局打乱了她的计划。这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运输仓库,也不像带有黑帮性质的集散中心。而是完完整整的办公化装潢。 大理石地砖铺就的走廊反射着寒光,身边的人确如一瞬间消失,独留沈梨若一人站得空荡荡。 两侧的玻璃房里成堆的货箱让她无从下手,她推着从角落里拽过来的手推车小心翼翼得往前走。偶尔伸手去拉一下门把,却始终都是上了锁的。 远远得,她听到前方的拐角有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有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沈梨若把头埋得很低,故作镇定得推着手推车沿着墙边溜走。余光看得到,迎面而来的是三个人。 “站住,你是哪个区的?第一仓库的货要到黎明才进……你……”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梨若暗自叫苦。 “第二区的嘛,工作服上不是写着的么?”另一个人道:“不过,你看着面生啊,抬起头来。” 沈梨若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心里盘算着这一战看似难免。她慢慢仰起头,手里的短匕首已经攥紧。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差点惊呆了:“是你?!” “沈梨若?!”那人也是一惊。 沈梨若清楚地记着这张脸,眼前的男人三十几岁,正是当年青龙堂第一分社副社长秦天。青龙堂那场屠杀中,他明明就已经位列死亡名单…… 沈梨若自认自己的身手十步以内难有人近身,当然这是在全神贯注应战的前提下。她的大脑在认出秦天的瞬间迟疑了0。1秒,而就在着空隙里,被人轻易得从身后致命偷袭。 锋利的匕首透过脏兮兮的工作服刺进她的后腰,绝望得疼痛扭曲着她残存的意识,也支撑着她在倒下之前回过头来看清后面的人。 “呵……原来……是你……” 那人在西裤上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右手,将一把枪对准了沈梨若:“如果你不来,是可以不用死的……” 沈梨若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右手用力地抓着光滑的地面,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身。那一刀,破坏了她的脊髓神经,也造成了肾脏和脾脏的致命伤。刀法如此精准的人,在沈梨若的脑中屈指可数。 “放下枪——”遥远的长廊另一边,一个声音凛然响起。 海拓南带着于豹先一步赶到。 双方没有发生冲突,就只是持着枪站定。为首的那人四十几岁年纪,鬓角已经苍白。他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左前额划过眼睛直到嘴角。 “海拓南,好久不见……”那人冷笑。 海拓南一言不发,全然不顾对面的枪口,弯腰试图抱起地上的沈梨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大衣裹起的身子摇摇欲坠。 “喂……我最近没有减肥,是不是比以前重很多……”沈梨若长长得吸了一口气。 “不想死就别多话……”海拓南冷冷得说,他皱着眉头咳嗽几声。 “飞凤小若和滑刀阿南,只要有一个守护郑先生就够了……”沈梨若双目一挑,整个上半身暴起极限的力量,忽然推开海拓南的身子! 枪响的瞬间,她软绵绵得倒在海拓南的怀里。 海拓南一声令下,十几个黑衣人从各个仓库鱼贯而出,场面立刻翻盘。 “你以为我的人若没有十足的部署……我会轻易出现在你面前么?”海拓南横抱起沈梨若。“虽然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但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呵呵,我以为唐天宵身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原来你一直都在……”那人笑道:“看来你对我了解的不少,那也应该知道在我中信第一仓库里开火交战会是什么结果。” 整个仓库堆满了易燃的油料,那人胸有成足得笑。也不多做为难,只带着三个人离开了。 “小若……”海拓南将沈梨若搂在怀里:“我以为这世上最恨不得我死的人就是你……”他的手抚上了沈梨若面颊上的伤疤:“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毁了你的脸的那一刻,我多少带着遗憾的心情。” “阿南,这些年,你一个人寂不寂寞……”沈梨若微合着眼睛,微笑得很欣慰。“这句对不起……我替郑先生说了。” “替他说……”海拓南苦笑,“你就不用亲自对我说么?” “当初你一刀毁了我的脸,我……也在你的身体上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算扯平了。”沈梨若含着笑容身体颤抖着:“这一枪,我替你挡的,算是这些年欠你的。” “你还笑得出来……呵,不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么?”海拓南抱着沈梨若走在迎风的码头上,一路血迹淋漓,那一枪已中要害。 “阿南从来没有背叛过郑先生……”沈梨若闭上眼睛:“这样就好……只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愿意辩解……” “因为他不会真的相信我……比起不信任的的心疼,我宁愿选择这样。”海拓南低头在沈梨若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至少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守护他。如果我死了,死前也一定会铲除所有对他的威胁……” “记得别伤害白皑萧……”沈梨若伸手抚摸着海拓南冰冷的脸颊,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他……就像我弟弟一样……家壁他,他应该是等了我很久……很久了……” 第九十章:烈女殇 又开始下雪了,落在码头黑漆漆的水里什么样美丽的雪花都消失不见。海拓南抱着沈梨若,感受到她的体温慢慢消失,他凝视着那张安详到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脸。曾几何时,她曾对自己说过:如果死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不管他是敌人还是爱人下辈子都认定他了。这一生,她没爱过任何人,唯一信仰的神就是郑唐衣而已。 “梨若!” “梨若姐!” 白皑萧三人此时赶到中信码头,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他们震惊。 “海拓南!你对她做了什么?”尚佳轩将两人挡在身后,手里的枪已经拉开保险。 “你们看不出么?”海拓南抬起眉毛轻哼一声:“她死了,我在跟她道别!” 海拓南的手一松,沈梨若的身体毫无生气得滚落在雪地上,所到之处鲜血四溅。 “梨若……”郑唐衣跪下身来,抱起沈梨若的身子。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海拓南!”郑唐衣呼得跳起身来抓住尚佳轩手里的枪疯狂得扣动了扳机,连续四五枪凌乱得炸响,所幸只有一枚子弹炸开了海拓南的肩膀。 “唐衣!住手——”白皑萧夺过了郑唐衣的枪,“先不要杀他,听他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唐衣将自己的枪一把掏出来向海拓南砸去:“这么多年来你夺走了我多少重要的人!是不是一定要我这条命还给你才肯罢手?” 海拓南捂着肩膀的伤半跪着撑在地上,他示意于豹不要上前搅乱局面,一双鹰般锐利的目光直刺郑唐衣的内心:“你亲眼看到我杀了沈梨若么?” “唐衣,”白皑萧将郑唐衣扶住:“如果真的是他杀的梨若姐为什么还会在码头抱着她,早该毁尸灭迹沉江入海不是么?又为什么要打电话通知我们过来——” “海拓南,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不是你,又是谁杀害的梨若姐!”尚佳轩将沈梨若的身体用外套盖住:“一而再再而三得惹出悲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海拓南没有去看白皑萧,也完全不理会尚佳轩,目光至始至终没从郑唐衣的身上移开:“你相信所有的人,你心里装着所有人的幸福安康生命安危……为什么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这一句话如雷贯耳,郑唐衣清楚的记得在三年多前,自己亲口对白皑萧说过。 原来人只有对最爱自己的那个人最肆无忌惮。不爱无罪,不珍惜却是大孽。 海拓南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怨隐藏在漫天的飞雪里,依然不做任何解释。他的脸色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黑色的身影隐在江水的背景里低调又悲伤。 从他的眼神里,郑唐衣看到了一种决绝的坚定,那种坚定就好像面对任何困难都要守护到底的座右铭。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眼前的男人。 “如果你们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海拓南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得站定。“沈梨若最后说,希望你和这个男孩好好的。”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解释么?”郑唐衣在寒风中咬了咬牙:“一个像你这样扭曲的人,凭什么怨恨别人的误解?你想对我说什么为什不能坦白!” “坦白?我说我爱你,你会在意么?”海拓南回头冷笑,笑容僵持了半秒钟猛地回头以手掩住口。于豹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白皑萧心惊了一下。最终三人无所作为得目送着他上了车离开。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白皑萧总觉得雪花飘过郑唐衣的鬓角又徒增了他几根白发。 “海拓南病的很重……”白皑萧轻声道。 “恩?”回忆起他不似常人的病态脸色,郑唐衣恍然:“是什么情况?” “我之前在他家的时候,他几乎无法起身,而且一直吐血。我留心看了下他床头的药,虽然看不懂成分但字还是认得的,应该是治疗肝部肿瘤类的药物。我想,如果是肝癌晚期的话,他应该没有多少日子了。”白皑萧走到沈梨若身边,轻轻撩起盖在她身上的外套。 “这些年来,海拓南从没有过任何与我方冲突的举动……难道是因为他患了绝症时间无几……才会做这些事?”郑唐衣走过来蹲在白皑萧身边,“先把梨若带回去吧。至于海拓南,他不想说的事,谁也没有办法。” “梨若姐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尚佳轩轻轻拂过她额头上被鲜血糊住的几缕发丝:“我很难想象,躺在海拓南的怀里辞世的她竟会如此平静,甚至面带微笑。” “如果她还能听见,我很想……叫她一声姐姐。”白皑萧将沈梨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姐,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么?到那边见到了你弟弟,帮我跟他说声谢谢……至少让我偷来的这几年,能遇上你们这些人。” 沈梨若只有一个远方的姨妈,早在沈梨若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来往。但郑唐衣还是想办法通知她。虽然这样的亲人与陌生人完全没有区别,法律上却依旧有权继承从天而降的财富。沈梨若只留下一座单身公寓和十几万块的存款,其余的都是各式各样华美的时装首饰和不计其数的高档化妆品。 回到别墅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今天的温度有回升,太阳一早就出来。可怜的雪人化在一滩烂泥里,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围巾零落在地。 “给我讲讲梨若姐的事吧。”白皑萧躺在床上一步也不想动,跟他一样身心俱疲的郑唐衣紧紧得靠着他的身体。两人衣服也没脱,就这样盯着华丽的天花板沉默了好久。 “我认识她那年她才十三岁,跟第一次见到阿南时一样大。她爸爸因为赌博被放高利贷的人砍死了,妈妈害怕惹上事,丢弃了她和弟弟一个人跑掉并把她骗给夜总会的妈咪换了路费。” “真是畜生!她那时才十三岁啊!”白皑萧惊道。 “她比一般女孩早熟,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郑唐衣继续道:“后面的故事很俗套了,客人逼迫她她不从,被打……然后我和弟兄们经过救了她。” “就这么简单?”白皑萧显然觉得不够刺激。 “你是电影看多了,”郑唐衣笑道:“对于一个孤女来说,那样的绝望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我的出现,等于说给了她重生的希望。” “后来呢?” “那时我已经混到了青龙堂副社长的地位,庇佑一个女子只是小事一桩。我本想给她一些钱让她投奔亲人,但这个倔强的女孩说什么都不要。她说她要学功夫,要跟我混……”郑唐衣闭上眼睛:“现在想起来,她当时那双明澈坚决的眼睛,我一生都忘不了。” “梨若姐这一生爱过谁么?她一直都没结婚,也没听说她跟谁在一起?”白皑萧把一只手搭在海拓南的胸脯上,忽然觉得很讽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聒噪有吵闹,虽然有太多的时间去了解最后却都成就了一堆堆吵架打诨的废话。直到她离开了这个世界,白皑萧才觉得有些遗憾。 “她跟阿南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是相爱还是相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吧。呵呵,还有佳轩,也是梨若给他开的苞。那时佳轩才十八岁,家逢变故又血气方刚,哪里经得住母性十足风情万种的梨若……。” “啥?!”白皑萧一骨碌翻起来:“感情她上个哪个男人,哪个男人就变成同性恋?那她也太悲催了吧……。” “呃……可能是巧合。”郑唐衣扶住白皑萧:“梨若刚刚下葬,说不定魂魄还没走远。你现在这么说她当心她晚上来找你。” “不怕,我就不信她还敢把属于他弟弟的心脏掏出来。”白皑萧靠在郑唐衣的胸膛上:“唐衣,你难受么?事到现在我都还没看你哭过……” “当然难受,”郑唐衣抱住他:“这么多年梨若就像是对我不离不弃的家人,我一直都把她当成最好的妹妹,总希望她能找到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她。可惜她太强悍了,就算死也不肯脆弱。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不要见到她也不要认识她。像她这样明媚光彩的女孩应该踩着一尘不染的高跟鞋,涂着鲜艳高调的指甲油穿梭在拥挤的时尚广场……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界里。而不是用香水遮盖血腥,每晚敷面膜的时候还要擦枪数子弹……”郑唐衣的眼角开始湿润,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泪:“但我们都不能为她流泪,因为从我认识梨若那天起,她就没有流过泪。即便是面对沈家壁死讯的那一天,她只是呆呆得站在窗口对我说,希望家壁的心脏能落在一个好男孩身上……” “沈梨若……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白皑萧平躺下来,想到她那扮嫩的马尾,不可一世的笑容以及满口腹黑毒舌的话语,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次的堂会开得很没精髓,各个分社长似乎已多少看出了白皑萧急流勇退的意思,一时间墨龙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政府状态。对白皑萧来说,眼下最大的事不过就只有两件:一是找出陈豪被杀的真相,二是顺利又不动声色得将墨龙堂所有资产变现赶快给兄弟们遣散。 至于海拓南口中幕后的敌人看起来也神秘不了多久了,中信海运的事用沈梨若的一条性命换来了所有人的警觉。白皑萧撤回了中信海运的所有弟兄,并将他们暂时隔离在堂会以外。他担心长时间的渗透变节会给墨龙堂带来更大的灾难。 “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散会后,白皑萧只留下尚佳轩一人。 “所有人的去向都在这本名录里,我用了一个通宵按照不同的标准筛暂时没发现可疑的人,”尚佳轩讲一个记录本递给白皑萧。“不过小萧,现在墨龙堂人心惶惶,如果问题是出在我们内部只怕场面更不好控制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是希望相信我们的人里没有特殊成分。”白皑萧随手翻了几下名册。“阿豪就这么死了,梨若也……心里感觉很空,我想我终于可以理解唐衣对我说过的话,龙行社给我的一切将来都会以更加痛心的方式从我身边带走。等到遗憾无法挽回的时候,我才会发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小萧,你终于决定了?”尚佳轩欣喜道。 “你这么开心干吗,你为了我才辞去了警察。如今我不做黑社会了你岂不是一无所有?”白皑萧叹了口气猛吸几下烟:“呵呵,陈豪说过警察和黑社会不同,你今天当警察我们黑社会还愿意接受你弃暗投明,;但你混过黑社会了,警察可就不一定要你了……” “这世上又不是除了做警察就要做黑社会的。”尚佳轩不以为然得摇摇头:“我这么大的人,去哪里不能活得好好的?” “你这么大的人……又英俊又善良,去哪里都会有好多难的女的喜欢你……干嘛非我一棵树上吊死?”白皑萧调侃归调侃,心里终归过意不去:“佳轩,你对梨若的感情……” “喂!郑叔跟你说了什么?”尚佳轩脸色一变。 “呵,都是成年人,说点什么陈年旧事也不打紧。”白皑萧戏谑得看着他,“你都没跟我讲过……” “这种事有什么好讲的,当年又不懂事……”尚佳轩小声道:“再说没跟过女人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啊!” “我也没跟过女人,但我就知道……”白皑萧笑道:“讲讲嘛,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白皑萧你很无聊唉,梨若姐头七还没过你就来调侃……”尚佳轩一张脸涨得通红得:“就是……就是我生日的时候,我妈要我跟他出国去,我不想走……晚上心情不太好,喝多了点……就……” “又是酒后乱性……你们这帮人啊,想干就是想干还偏偏要赖在酒身上。”白皑萧道。 “我年少轻狂对梨若姐性幻想很久了行了吧……你不就想听这个答案么?”尚佳轩催头丧气。 “佳轩,陪我去医院拆线吧。今天唐衣有事去公司,虽然他让我等他明天的……”白皑萧话题一转,把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我懂的,你不想让他看到伤口嘛。”尚佳轩点点头。 第九十一章:天价诺言 “恢复的还好,只是留疤再所难免。”大夫为白皑萧处理好患处:“拆线难免出血,这几天不要沾水。” “这样的疤痕处理有多少困难?”白皑萧系上衣服问道。 “你是说这一个,还是全身所有疤痕?”大夫扶了下口罩:“你身上的旧伤痕不少,有些看着有年头了——” “就这一处。” “总体来说枪伤的痕迹很难完全消除,在国内还没有这样完美的技术。”大夫坦言道:“不过就我的建议,你身上已然是这样……这样的状况,多添一处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我还是想把这个伤疤处理掉……”白皑萧站起身来:“钱不是问题。” “那好,”大夫递给他一张名片,“这个人是我的同僚,在国内整形界很有权威,兴许他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建议。” “听佳轩说你跟大夫咨询了整形疤痕?”晚上,白皑萧来到郑唐衣的住处,位于北郊的一处二层简易公寓。 “恩,我才二十岁身上就已经沉珂成疾。以前还要打打杀杀,也没想过要去修复一下。”白皑萧伏在床上,只穿一条宽松的睡裤和背心,懒洋洋得翻着一本杂志。 “其实你没必要的……”郑唐衣轻轻拂过白皑萧背上的伤:“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对自己犯下的错藏着掖着。这一枪就算像梦魇一样提醒着我当初的愚蠢与错误,我依然愿意每天面对着他以示警醒。” “但我可不愿意你带着愧疚对我好……”白皑萧翻身压住他的腿。 “我对你不再有愧疚了,”郑唐衣抚弄着白皑萧的短发:“既然我们是自愿选择相爱,那么我爱你就势必应该接受你的年少和任性带给我的麻烦,你爱我就势必应该接受我的强硬和误会带给你的伤害。白皑萧,从我决定要跟你在一起那天,就不在把你看成一个孩子了。我们本就该互相尊重,平等独立地对这段感情负责。” “唐衣……”白皑萧挺起身子搂住郑唐衣的脖颈:“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真的是很特别的人呢。” “我不需要有那么多人喜欢我,”郑唐衣笑道:“有你就够了。” 第二日本说好要去公司,郑唐衣却见白皑萧把车停在一间整形医院前,皱着眉问道:“怎么还是要过来?不是说不在意了么……” “约都约了,来问问总没关系吧。太麻烦就算了……再说我身上也不止这一处伤疤。”白皑萧毫无顾忌得牵着郑唐衣的手走进大厅。 偶尔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两人却不太在乎。 “李大夫是么?”白皑萧走进靠最内侧的一间专家诊室。 姓李的大夫大约有六十几岁,头发已经灰白,但气色很好。“白先生是吧,请坐吧。” 李大夫简单地问了下白皑萧的需求和情况,示意他躺在诊床上将衣物除去。 诊室里的空调打得很暖和,李大夫看了一圈笑道:“没关系,想我从医这些年见过比这严重的多得多。” “李大夫,做这样的手术不会有风险吧。”郑唐衣有些担心,以健康的代价换取容貌他是不会允许白皑萧这样做的。 “风险基本可以忽略,很多伤疤已经是陈年的了……想当年我遇到过一个病人,简直像是从绞肉机里掉出来的——身上大大小小能有四五十刀。”李大夫略带吹嘘的口吻道:“我给他做手术就像是缝个破烂的布娃娃一样……最后还不是恢复的很好,除了脸上那一道长长的疤——” “诶?一般人不是最在意容貌么?干嘛脸上不祛疤?”白皑萧穿好衣服,奇怪道。 “太长了,鼻骨都塌陷了。”李医生摇摇头:“要去掉的话必须要改变些许容貌,那病人不肯变脸,于是就那么算了……” “那也正常,五官容貌亦是受之父母,不是谁都像整容明星那么想得开的。”白皑萧道。 “白先生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要选择手术的话要先去做个体检,然后我找几个权威专家安排会诊,尽快定几个方案给你。”李大夫道。 “多谢了。”白皑萧同郑唐衣离开医院,“你感觉怎么样?” “大夫么,见怪不怪了。”郑唐衣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伤成什么样子的都见识过,我倒觉得你没必要去吃这苦头。不是你说的么,男人身上要有疤才显韵味。” “那我听你的。”白皑萧打开车门,“想吃什么?我们好久没出去吃饭了。” “就去前面的碧乡阁吧。我记得你喜欢里面的肉品……真不知道,你那么爱吃肉为什么还这么瘦?”郑唐衣轻笑。 “被你折腾得呗。” “折腾?”郑唐衣凑到白皑萧耳边:“我怎么觉得昨晚躺在下面的那个人好像挺舒服的呢?” “别搞!开车呢——” 春节的气氛紧随着过来,这一年墨龙堂没有年会,白皑萧发了比平常多三倍的红包叫大家回去过个好年。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海拓南还是那个或那些不知名的敌人都没有太多的动作。听说海拓南去国外做手术了,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如果他就这样死了,白皑萧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且不论他到底带着什么秘密,光是几次交锋下来,白皑萧确实的感觉到他对于郑唐衣的爱可堪无我疯狂的境地,简直让自己嫉妒发狂却又望尘莫及。 金龙堂元气大伤,青龙堂仍在观望。所有的商铺场子业绩不增不减,白皑萧有时在想,像这样相安无事的生活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求的么?既然想要的东西可以唾手可得,那么执着在黑道里摸爬滚打也就真的失去了真实的意义了。要做生意,资金已然足够。没有必要再搭上性命赔上人情,于是他决定过了年就开启遣散计划。 “小萧,明天除夕跟我回家好不好?”小年夜那天,郑唐衣望着还在床中央喘息未定的白皑萧,一边吻着他的胸膛一边小声询问道。 “这不就是你家么?还要回哪……”白皑萧的思绪似乎尚未从刚才的高涨里缓回神,一起一伏的胸膛在郑唐衣的浅吻下波动着。 “跟我的家人在一起……一起过年,可以么?”郑唐衣撑起双臂,俯视着他。 他的家人,应该是苏子乔和郑茵芪吧。白皑萧闭上眼睛,时间这么久了,很多仇怨看得淡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也越来越明晰。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点点头:“好。” “不光是他们,还有……我的父母。”郑唐衣俯在白皑萧的身上,吻着他的脖颈。 “你父母?”白皑萧惊道:“你不是说他们都在国外,而且……而且因为你是……都断绝了联系么?” “是我邀请他们过来的,我告诉他们……要让他们见见我的爱人,很快——我要带你去国外注册结婚。”郑唐衣凝视着白皑萧的眼睛,那么清澈又专注。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白皑萧的心跳得很快,秉不住嘴角的笑一扭头道:“那我得考虑考虑……” “那你好好考虑,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郑唐衣笑着吻了吻他,然后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分开他的双膝。 “喂!你想干什么——” “在你答应我之前,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郑唐衣说着,慢慢直起身子。话尾音瞬间被白皑萧的叫声盖过。 “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么!”白皑萧只能认栽,承认自己在他面前早已没有拒绝的任何勇气。 “哦,既然你这么爽快的答应了,我是不是更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你这混账……”几乎虚脱般的男人无力得倒在两只枕头之间:“你之前还说嫁娶什么的会伤我自尊……这回怎么又要结婚?”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还能把什么捧到你面前。”郑唐衣侧身压在白皑萧左侧:“我的责任,我的财富我的情义……有太多的人要来跟你分享。所以我想也只剩下我自己,能把我这个人完整得给你……” 白皑萧盯着他那仿佛能融化整个冬天雪水的眼睛,忘情得扑上去深吻。 “我要买点什么礼物啊?”白皑萧对着镜子扎领带:“你说我是不是不要再穿黑色的西装了……我穿了三年多都快忘记配上其他的颜色我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了。” “你爸爸吸烟么?你妈妈爱吃什么?” “郑茵芪一直在么?她不跟我说话我是不是可以不用跟她说话,她会不会带男人回来?” 一整个早上白皑萧前所未有的紧张。 郑唐衣对着镜子里的他,请吻了一下他的面颊:“小萧,别紧张。” “说起来,我还真的没这么紧张过……想想这些年我经历过多少生死存亡,什么毒枭军火商光被枪指着脑袋就有多少次……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他们是我的家人没错,但在面对我与你的情感上,任何人说的不入流的话都是放屁。” “大过年的,说这么粗俗的话。”白皑萧轻轻得拍打一下他的脸颊。 “粗俗怎么了?我他妈就是喜欢你,谁敢多一句嘴老子废了他!” “哈哈,你这样讲话我还真不习惯呢!”白皑萧笑道,笑容却忽然僵在半边脸上:“口气……像阿豪一样……说起来,小雅他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下个月准备带小雅回来一下,处理掉陈豪的房产顺便让小雅看看我。” “别多想了,你把她们照顾的那么好,你的朋友就算在天上也会很欣慰的。”郑唐衣从后面抱住他:“换件衣服吧,我给你买了新的大衣。” “小萧!你来啦——”苏子乔的热情让白皑萧进门的瞬加打消了所有的不安。 “你还好么?”白皑萧微微一笑。 “恩,只是最近很忙,舅舅跟你图清闲,却把公司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都交给我处理——”苏子乔帮白皑萧把东西提进门来,笑着抱怨道。 “子乔,一进来就说我的不是……”郑唐衣虎着脸:“你外公外婆呢?” “在楼上,我去叫他们下来。” 明知有客人上门,却还故意待在楼上。这个下马威傻子都看得出来。白皑萧的手放在衣兜里,尴尬得表情不言而喻。 “不用……不想下来的话就由他们好了,叫王姐把饭送上去。”郑唐衣冷笑道:“二十年前是唐天宵,二十年后是郑唐衣……不一样了。” “唐衣……”郑茵芪从厨房走出来,她在帮尚佳轩打下手。王姐回家过年了,所以这一桌年夜饭都是尚佳轩亲手做的:“爸妈好不容易才回来,别这样讲话。” 第九十二章:妈妈的心意 沉稳内敛如郑唐衣,却在此时此刻表现出了少有的男孩般傲气和叛逆,着实让白皑萧大跌眼镜。但一想到这一切都是源于对自己的维护,心里又如灌了蜜糖一般。 郑茵芪看着白皑萧的眼神还是阴沉沉的,不自觉得立刻收回目光:“子乔,去叫外公外婆下来吧。” “不用,我的耳朵还没背到这地步。”轻点拐杖的声音从楼梯拐角处传下来,年逾古稀的老人身着墨绿色的唐装袄。他眉须皆白,身形倒是挺拔。一双眼睛有神得很,不怒自威。 身后的一个老妇与他年纪相仿,倒是身形圆润慈眉善目。 这就是郑唐衣的父母?眉眼之间倒是有些相似。白皑萧心知不好直勾勾得盯着老人看,待他们往自己这边走来,上前不卑不亢得略一欠身:“伯父伯母好。” “你就是白瑾谦?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变化么……”郑父将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戴上,对着白皑萧上下打量了一番。 白皑萧顿时语塞,一时不知所措得看着郑唐衣。 “你认错了,他叫白皑萧,跟白谨谦没什么关系。”郑唐衣将白皑萧拉过来一手揽住,这个略带挑衅的动作让老人吃了一吓。 “没什么关系……长得倒蛮像的么。”郑父扶了扶眼镜,倒是郑母心有不忍:“老头子,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来,伯母给你包个红包……”郑母倒是热情明理,说什么都要把一个红红的信封塞到白皑萧的手中。 “这……”白皑萧推辞连连,一边无助得看着郑唐衣。 “妈给的,拿着吧。”郑唐衣笑道。 “谢谢伯母……”白皑萧接过红包。 “叫妈。”郑唐衣对他说。 郑父在一旁吹胡子瞪眼,郑母倒也是尴尬万分,白皑萧舒了口气,轻声喊了句妈。 郑母点点头,眼圈却有点湿润。 白皑萧想,自己叫了一辈子妈的那个人给自己的身上添了多少伤疤,眼前这个慈祥柔弱的老太太总不会对自己坏到哪去的。 “快吃饭吧。”郑茵芪挤上来,示意郑唐衣带着白皑萧快点入席。 饭桌上白皑萧一言不发,虽然尚佳轩已经尽量做了些他爱吃的菜却还是不能把气氛从尴尬中调整过来。郑唐衣并不在意父亲的脸色是否难看,顾着给白皑萧夹菜时既没有过多非分的举动也不显得特意做作,就好像一对相处已久的夫妻在父母面前和谐自然。 郑父只吃了一点点便离席到沙发上看电视,窗外鞭炮声声,礼花轰鸣。白皑萧坐立不怎么安生,便来到厨房帮尚佳轩洗碗。 “小萧,是不是感觉别扭?”尚佳轩不需要他动手,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随便安慰了几句。 “没什么,唐衣也说了,让我保持本色就好。我又没有长一张令人讨厌的脸。”白皑萧端着一摞盘子往橱柜里送:“佳轩,他们都认识我爸爸?”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郑叔从来不说他们之间的事。”尚佳轩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过,当初郑叔的父母都已经反对到断绝关系的程度,可见事情闹得不小。” 白皑萧不再多说,转身回去的时候看到郑母走在楼梯上犹犹豫豫地看着自己。手里拎着一个厚厚的坐垫,看那样子倒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讲。白皑萧上前两步:“伯母,我帮您送上去。”他接过那个坐垫,见老太太也没有拒绝,就这样莫名其妙得跟着上楼。 郑母拉着白皑萧的衣袖示意他坐到床边来,然后小心翼翼得栓上门。两人这样相对坐着,白皑萧未等开口却见老人的眼泪掉下来。 其实白皑萧看得明白,郑唐衣的父亲强势霸道脾气又古怪,当年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多半也是做父亲不依不饶。郑母软弱无主意,郑唐衣出了一笔钱叫二老移民后,做母亲的她虽然思念儿子却也只能偶尔背着老伴打个电话什么的。见一面却是难能可贵。 对母亲来说,只要自己的儿子辛福快乐,她什么都不会再奢求了。 看着白皑萧的脸,老太止不住得抹着眼角。 白皑萧手足无措,掏出手帕递给她。 “伯母,你有话要对我说?”白皑萧看她情绪平复了一些,主动开口道。 “小白先生,你跟那位白谨谦……是……” “他是我爸爸。”白皑萧不想隐瞒。 老太太似乎讶异了一下,但旋即微笑道:“我就猜是这样,你跟你爸爸长得还真的很像。” “伯母,你见过我爸爸?” “见过,天宵读书的时候顽皮得很,惹得他一次次来家访。”郑母擦了擦眼角:“一晃这么多年,他还好吧?” “他过世七八年了。”白皑萧咬了咬嘴唇。 郑母一愣,旋即长叹一声:“作孽啊……天宵当年一定很痛苦,我这个做妈的却连一点安慰都没能给他。还好现在跟你感情这么好,真是谢谢你了。” 郑母的话很出乎白皑萧的意料,跟郑唐衣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朴实无华得认可和感激,这对于白皑萧来说意义非常。望着老人真诚又欣慰的眼神,白皑萧心里酸酸的。 “伯母客气了,唐衣他也一直照顾我的,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你父亲。”郑母搓着两只手,轻轻叹了口气:“他爸爸这个人,人不坏就是脾气硬,面子比性命都重要。你也该理解当初那个时代……他爸爸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错事就是不该让用那样的手段迫害你父亲。这些年来,我身在国外,吃着素食念着基督,也看惯了这世上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只要天宵好好的,当母亲的又能在乎些什么?” “伯母,您是说……那卷录像带……是,是唐衣的父亲寄的?”如晴天霹雳,白皑萧着实吃惊不小。 “唉,他爸爸本也没想做那么绝。当时茵芪也护着天宵,他爸爸就找合景给他想办法,说无论如何要让他……让他身败名裂。合景这孩子也是一根筋,犹豫再三不知怎地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找人把你爸爸给……给害了。”郑母说到这眼泪止不住得流。“合景死得惨,这辈子他都是老老实实得跟着唐衣拼事业,就干过这么一件缺德的事。要么说人在做天在看……一点都不假。” “可是……可是那录像带怎么会被他拿到的?”白皑萧越听越糊涂:“再说,苏合景这么做难道不顾及唐衣的脸面么?录像上毕竟是两个人啊!” “恩?”郑母显然没弄明白:“那录像是合景找人欺负了你爸爸……给他下了药,然后……然后……拍下来的,跟天宵没什么关系啊?” 那不是爸爸和郑唐衣在一起的视频!白皑萧恍然大悟,这个偶然得知的真相终于让他想明白了父亲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得离开,郑唐衣当年又为什么没有再去找他。自己一直以来都以周咨桓口中传出的事情为真相,周毕竟也只是道听途说。而这么久以来为了避讳难为的话题,他也不曾跟郑唐衣谈论过这件事。 当初的一场拙略陷害,让父亲无颜面对郑唐衣,又让郑唐衣误会了本是受害者的父亲。这个苏合景,活该他千刀万剐!郑唐衣的姐姐姐夫明明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儿子却理所应当得继承郑唐衣的一切财富!简直是天理难容。 “这些事……唐衣知道了么?”白皑萧捏着拳头低下头。 “怎么敢给他知道?”郑母的声音哽住了:“我这把年纪了,不说就要带进棺材,但这些年却是饱受良心的折磨。今天看到白老师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这心里头……。” “伯母,这都不是您的错。死去的人都不能复生,无论是苏合景还是我父亲也好,这么多年过去,灵魂早就洗涤干净了。”白皑萧咬着嘴唇道:“现在的生活很美好,我和唐衣也十分珍惜彼此。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不希望唐衣知道后再徒增伤感,而伯母您也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小白先生,你真是个好人。”白皑萧的一番话让郑母不禁老泪纵横:“白老师也是个好人,是我们对不起他……” “小萧!妈——”郑唐衣推门进来,看到里面奇怪的气氛倒是一怔:“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妈看你们这么好,心里高兴……”郑母笑吟吟得站起身来,“我下去看看你爸。” “小萧,怎么回事?”郑母关上房门,郑唐衣转过头来坐在白皑萧身边:“我妈不会说了什么逼迫你的话吧?” “没有……”白皑萧抬起头一把搂住郑唐衣,“唐衣,她祝福我们幸福……” 郑唐衣抚摸着白皑萧的头发,感觉自己的肩膀湿黏黏的:“傻瓜,你干嘛要哭啊?” “我只是难受,”白皑萧的声音带着哽咽:“她难受我也难受,我想当初如果不是他们那样对你,你跟我爸爸也应该会很幸福才对。” “我跟你爸爸,这一世是有缘无分。跟别人都没关系……”郑唐衣轻拍着他的背,将他扶起来:“而你,才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东西。” 忘情的吻让白皑萧几乎忘记了刚才那带着苦涩的负能量,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要融化在郑唐衣的怀抱里。但理智还是告诉双方此时此景完全不是场合,于是深吻过后,他们不得不别别扭扭得笑着推开对方。 “洗洗脸,下去吧。”郑唐衣搂着白皑萧的腰把他拎起来:“一会儿要跟佳轩和子乔去放烟火。” “恩。” 大年初七白皑萧回到堂里,除了几个分社骨干外其他小弟有大半还在家里过年。白皑萧已经不动声色得将两间赌场三个酒吧挂出价格,很快便有人以不低的价格问津。 再过几天就是沈梨若的七七了,白皑萧与郑唐衣尚佳轩等人一起去山上扫墓。临近二月底的天气依然阴冷,南方的城市冬天最难熬,雪后的阴雨常常持续个把月。 “太久没有好消息了,所以我今天打算宣布一点正能量。”林经纬穿着一件黑色羊绒短款外套,紧身的包臀线裙下是一双过膝的长靴。整个人虽然依旧窈窕潇洒却比之前胖了些许。 “梨若姐,我要结婚了。” 所有人讶异的目光刷刷袭来,郑唐衣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经纬?你说真的?” “恩。”林经纬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不好意思,呈现两朵动人绯红。 “是谁这么好福气啊!”尚佳轩急忙问道。 “就我诊所的那个小男生阿辉啊……”林经纬小声得低下头,嘴角却掩不住幸福的笑意。 众人一片嘘声,白皑萧还记得好几个月前在林经纬的诊所,内向腼腆的男孩总是低眉顺目唯林经纬是从。现在想想不仅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更不记得他的容貌,而这样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也许最适合带给人贴近真实的幸福感吧。 “那小子可比你小七八岁吧。”郑唐衣笑道:“经纬你可想好了哦?” “恩,我已经有了他的宝宝。快三个月了……”林经纬单手抚摸着小腹,众人再次惊呆了。 “经纬,恭喜你——”郑唐衣拍拍她的肩膀:“我最知道你了,能让你愿意为他生孩子的男人,必定是值得的。” “郑先生对我的评价一项很高呢。”林经纬仰起头笑笑,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梨若姐,你看到了么?我们都过得很好……”尚佳轩俯下身子来,伸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沈梨若笑靥如花,仿佛在看到天堂前被美好的光芒笼罩着。 “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郑唐衣将鲜花放在墓碑前。“梨若生前最不喜欢花了,总标榜自己是女强人,不喜小女儿的做作姿态。其实,她的心比谁都柔情似水。” “如果我下辈子是男人,说不定就喜欢梨若姐这样的女人呢。”林经纬轻笑。 “我也是呢。”尚佳轩喃喃自语。 三个人相视一笑,憋笑到内伤:“这叫什么话啊,好像你这辈子不是男人似的——” “就是啊,其实这辈子,你就已经多少对她动点感情了吧!”白皑萧不依不饶得作弄他,尚佳轩一脸通红,百口莫辩。“我是想说,如果我喜欢女人的话——” “好了好了,严肃点。”林经纬笑岔了气:“这漫山遍野恐怕也找不出像我们这么奇葩的扫墓人了,竟在墓园笑成这样,太不像话了啦。” 第九十三章:二次绑架 “其实梨若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气氛才对。”冰冷的声音从四人身后传来,海拓南那张依旧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在夕阳下映得仿佛透明一般。 “你来做什么?”郑唐衣本能得防备起来。 “来看看梨若,”海拓南将白菊弯腰送上,起身的动作还很虚弱。 “那我替梨若谢谢你了,”郑唐衣冷冷道:“看你的样子身子似乎差得很,不用我们动手都未必能站得稳。花送了,就早点离开吧。” “看来你很开心……”海拓南扶着一块石碑,拒绝了身后于豹的搀扶:“你是不是在想,无须跟我斗什么,只要等我断气就可以高枕无忧得做赢家了?” “海拓南,我已经着手解散墨龙堂了,从此以往江湖上的事我不会再涉足。”白皑萧上前一步:“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必要分出个输家还是赢家,也不管你与我们究竟算敌算友。我只希望大家各自安好无需再惹事端。” “你频频出手店铺和不动产,我如何会不知晓……”海拓南冷笑道:“可惜你就没想过好好调查一下,那些高价接盘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带进棺材好了。”郑唐衣略有不耐烦:“这些年我跟小萧都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什么人想让我们死怕是数都数不清。但我们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不劳你费心纠结。” “郑唐衣,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答应过你的小情人这一生永不欺骗吧。”海拓南的笑容胸有成足,每次看到郑唐衣被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小萧,”郑唐衣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那些商铺,是我买的……” “哦?”白皑萧顿了顿,心想自己早有怀疑是怎么样的买家连价格也不还,面目也不露就急着接手……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让墨龙堂的弟兄们多点补偿也叫我安心……”白皑萧微微一笑。 “不,我是怕你下定不了决心,所以想断了你的后路。”郑唐衣竟是如此回答,不仅白皑萧吓了一跳连海拓南也是一脸震惊。 “……”白皑萧愣在当场,竟不知接什么话才好。 “小萧,我答应过你这一生再也不要骗你。对的错的,好的坏的,只要我做了我就认了。”郑唐衣的眼睛温柔的像一潭水,竟叫白皑萧心里泛起层出不穷的涟漪。 两人十指相扣,就这么一言不发得面对着海拓南。 “很好,那你有没有告诉他当初杀了被丢在门口的张礼江三人的到底是谁?”海拓南笑道:“但愿不久的将来,你们还能经得起考验。而我——”他停顿了一下:“郑唐衣,我能为你做的,我一定会做到最后的。”海拓南的背影比一个月前更加瘦削,在夕阳下孤单又落寞。 “其实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不怎么恨他了。”尚佳轩叹了口气:“你们说,他到底为什么做那些坏事?是因为一直爱着郑叔么?” “他爱着唐衣似乎不假……”白皑萧目送着消失在山下的身影:“可是那些坏事,却未必是他做的吧。” 郑唐衣摇摇头:“有时候恨一个人未必要害死他,而爱一个人却常常用错误的方式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如果他死了,我想我也会过来给他送一束花的。”白皑萧回头看了一眼沈梨若的墓碑:“就当是为了梨若姐最后在他怀抱里的那一瞬安详吧。” “小萧,张礼江……。确实是我杀的。”郑唐衣轻声道:“当初的我远比自己想得更加在乎你所受到的伤害……” “佳轩,”白皑萧在这天上午结束了最后一次堂会,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个人在转椅上呆坐了好久。“兄弟们的反应怎么样?” “第一分社和第三第四分社大部分兄弟都解散了,根据最近一年的个人业绩遣散费从三十万到八十万不等……”尚佳轩道:“第二分社的社长史翔和第五分社的梁大勇带着一小部分人归并到了青龙堂,据说海拓南已经批准。还有大概四五十弟兄……不肯拿钱也不肯走。” “什么意思?” “他们说一定是萧哥糟了困难才想着把大家都解散了,他们说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扛。” “遣散费还剩多少?” “还有最后一处地产挂牌,估计市价在七百万左右。” “这四五十人,每人一百万。全部赶走……”白皑萧的心里很感动,嘴上却依然强硬。 “赶不走的,说了他们不要钱的……” “你就跟他们说,我要去国外跟个男人结婚了。”白皑萧笑着弹了弹烟灰:“他们应该就能相信了。” “别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下个月,我就跟唐衣出国……”白皑萧站起身来,将一把椅子挪到墙边,把那面大大的墨龙堂牌匾摘了下来。 “哦……那恭喜你们了。”尚佳轩笑着,帮他接过沉重的匾额。 “这上面的字,还是我亲手题的。”白皑萧抱着匾额,轻轻吹了一下灰尘。“帮我把它收起来带回去,找个时间化成灰,我留一半剩下的撒给阿豪。墨龙堂……是我们两个用了三年多时间一手带起来的,就算没了也只能被我们自己咽下去。” “好……”尚佳轩点头道。 “那么你呢,你打算怎么办?”白皑萧再次仰起头望着尚佳轩。 “我?”尚佳轩一摸脑袋:“我到给忘了。” “你就像空气一样,我太习惯了你的存在,常常也会忘了。”白皑萧走至门口,将门轻轻反锁上。这个反常的动作让尚佳轩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的遣散费都分出去以后应该还能余下个两百万左右吧,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什么都不留给你我真的过意不去。”白皑萧想了想说:“你不要当你跟我是朋友,就当自己是墨龙堂的人,这些钱也是你应得的。” 尚佳轩没说话。 “另外,我看了下你上次给我的记录表,关于阿豪被杀的调查——”白皑萧将那个记事本丢在桌子上:“我刚才还说……太熟悉你的存在以至于常常忘了你的存在。”他抬起眼睛盯着尚佳轩越来越紧张的脸色。 “佳轩,这上面好像还少一个人……那天上午,你在哪里?” 这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尚佳轩背出了自己联系了无数遍的答案,以至于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因为回答得反应实在太快而露出马脚。 “那天,我记得我们其他人是在十点左右要来参加堂会的。我跟几个分社长在一起……” “那之前呢?” “我在医院,你当时还在昏迷,我跟郑叔都在医院。”尚佳轩庆幸在这之前已于郑唐衣对过口径,以白皑萧的聪明他们不得不提早做好准备。这样一来,不管白皑萧怎么去问,只要郑唐衣跟自己的说法一致,那么就可以万无一失。 尚佳轩心有余悸,如今经历了这许多波折,郑白两人的感情好不容易牢固了起来。如果给白皑萧知道陈豪是被自己这个卧底的警察间接害死,而郑唐衣又是警方反黑行动的直接赞助人,这让他如何接受? “小萧,你该不会以为陈豪是我害死的?”尚佳轩反将一军,只盼以感情牌打乱白皑萧睿智的心思。 “我是怕你被人利用……佳轩,你一定不会骗我的对不对?”白皑萧放软了口气,却让尚佳轩一时难以招架。 “我不会骗你的……” 白皑萧走上前去,轻轻抱了抱尚佳轩:“那就好……这世上,我能相信的人不多。我希望可以永远不要失去你……” 尚佳轩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初对郑唐衣的承诺,一旦有一天白皑萧受不了痛失挚友的真相……他宁愿以死谢罪力担所有,也不希望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和最敬重的人再一次互相折磨。 郑唐衣的父母要离开A市回国了,白皑萧说想要去送送他们,郑唐衣却告知他郑茵芪会跟苏子乔去送的。他应该要想着该陪自自己安排一下婚礼的事情了。 “不是要出国注册么?还要办婚礼么?”白皑萧惊讶道。 “我必然要让全世界知道,我郑唐衣今生今世唯你而已。” “不要了吧……”白皑萧有些抵触:“我们幸福我们的,何必要让别人都知道。再说……男人跟男人的婚礼……总归有点……” “我又不会让你穿婚纱……”郑唐衣笑道:“只想给你一个完美的仪式,只邀请我们亲近的人参加好不好?” “那……那随你安排吧。反正……反正不许用娶嫁这样的字。”白皑萧低下头小声说。 “那我开始写请柬咯!”郑唐衣坐到沙发上:“算算看,都要请哪些人。” “没有长辈的话会不会有点怪?”白皑萧想起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的郑母,心里有点难受。虽然男人和男人的婚礼有点惊世骇俗,但有哪个母亲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幸福得牵着另一半的手呢? “你介意么,就让我姐姐作为长辈代表吧。”郑唐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说法。 “算了,都是一家人,合不来以后么可以少来往点。我答应你,面子上跟她过得去算了。” “子乔现在很上进,公司打点得井井有条。我想姐姐也知错了,她之后的人生都会想办法忏悔和弥补。你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真的很好,谢谢你小萧。” “只要你开心,我怎么都好。”白皑萧靠在郑唐衣的怀里,幸福得看着他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伴郎呢?” “佳轩算一个……” “另一个选子乔吧。” “证婚人呢?” “让林经纬来吧,她挺着肚子又安详又有母性,并曾经给了我们两个一人一次重生。” “西装一黑一白还是都选黑色……” “都选黑色像葬礼,一黑一白像熊猫。” “那就都选白色。” “白色不显胖么?” “我们两个连半张床都睡不下,胖个鬼啊!” 这样幸福的气氛让时间过得飞快,郑唐衣起身去添茶顺便看了下时钟:“已经三点多了,起飞快一个小时了吧。奇怪,子乔跟他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说要一起吃晚饭的对吧。”白皑萧打开电脑查看了一下邮件,除了寥寥几封广告外还有整形医院的李大夫发过来的一些病人修复手术的效果图。 白皑萧已经打消了去手术的念头,但还是出于好奇打开看了看。 就像广告上随处可见的照片一样也没什么花头,郑唐衣笑他被无良医院纠缠上了一边凑过来瞄了一眼—— “等下!”郑唐衣忽然夺过鼠标,翻开刚才的一张图。 “怎么了?”白皑萧被他吓了一跳:“这有什么好看的啊,这人被砍得好惨呢。”照片上是一个人的身体正面,横七竖八的疤痕十分骇人,就像受过凌迟一样。 “这是谁?” 医院为保护病人的隐私已经将面部打上马赛克,自然看不出是谁。白皑萧摇摇头,疑惑得看着郑唐衣:“管他是谁,你看下面这张对比图,砍成这样都能恢复得不错……也不知道是李大夫真有这个本事还是PS修的。” 郑唐衣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脸色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惨白。 “唐衣,你怎么了?”望着郑唐衣直勾勾盯着屏幕的眼睛,白皑萧察觉到事情不太对:“你不会认识这个人吧,难道是你把他砍成这样的?” 就在这时,郑唐衣的手机响起,他显然从失魂落魄中被吓了一个激灵。低头看着屏幕缓了口气道:“是子乔,估计是堵车了吧。喂——子乔——” “是我。”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让郑唐衣不寒而栗。 “海拓南……怎么又是你?!” 白皑萧急忙凑过去,郑唐衣皱着眉头打开了手机免提。 “郑茵芪母子在我手上,想要他们活命的话,今晚八点整带着修改后的遗嘱来见我……” “修改后的遗嘱?!” “许给苏子乔的全部唐氏股份……统统转到我名下。”海拓南如是回答。 “你是白痴么?!”白皑萧差点被他气笑了:“就算把遗嘱转给你,回头唐衣就有权撤销,你毛都得不到!”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海拓南,你根本就不是为了钱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唐衣叫道:“苏子乔不过是个孩子,作为我的亲外甥继承唐氏又跟你有何相干?你先是逼着他妈妈卖了别墅现在又要夺他股权……我真的搞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明天来了便知……记得,只有你们两个人。”海拓南道:“你知道的,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第九十四章:背后的黑手 郑唐衣带着私人预留印章和刚刚按照海拓南的要求拟定好的遗嘱同白皑萧一起出发,海拓南指定的地点在远离市中心的一处别墅景苑。开车过去如果没有遇上交通堵塞的话可以顺利在八点之前到达。 “小萧,有李大夫的电话么?”郑唐衣沉默了一路,忽然开口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还在想那个人?”白皑萧把手机递给他:“通讯录里自己找。话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确定……”郑唐衣埋头按着手机键盘。 “喂,李大夫么?对……您好您好,我是白先生的朋友……”郑唐衣这边已经接通了电话,正逢一个红灯,白皑萧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医院必须保密的隐私问题,所以……我只是想麻烦李大夫回忆一下这个病人是在什么时候接受的整形手术。对……您确定么?七年前……的春天……”郑唐衣愣愣得挂了电话。 “唐衣,唐衣你别不说话啊!到底怎么了?”白皑萧拽了拽他的袖子,前面绿灯已放行,后面的汽车鸣笛不断。 “先开车吧……我想,见了海拓南应该就都明白了。”郑唐衣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车子停在指定的一幢散发着诡异气氛的小别墅外。 “这是海拓南另一处私密的住处?”白皑萧上下打量着别墅外观,灰色的墙体鲜有窗户,与其说是别墅倒像是一间专门设立的刑房。 “这种地方应该不是用来居住的……海拓南绑架他们母女早就不是即兴行为了。”郑唐衣摸了摸口袋中的枪:“你的刀片还在身上么?” “恩,”从那次孤身去找海拓南起白皑萧的领带里就一直藏着刀片以防万一,虽然海拓南曾戳穿过自己。 “那就好,枪恐怕是会被他搜走的。”郑唐衣将子弹倒出来藏在自己的衬衣口袋里。 正大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的瞬间郑唐衣的手机又响了。 “从走廊一路往前,不用开灯也没关系……路上没有障碍。”海拓南的声音有些阴森却并不可怕。 “小萧……跟进我。”郑唐衣拉住白皑萧的手,里面黑漆漆的,只有能看得见脚下地砖的光亮。 “他在搞什么名堂……”白皑萧扶着眼镜,这样的环境中该不会有几十支枪口对着自己吧?海拓南若要杀人,又何须这么大费周章。 两人小心翼翼得并肩挤在一起,只有皮鞋的哒哒声蹭在光洁的地砖上。黑暗像隐藏着足以啮噬一切的怪兽一般把恐惧放大到最大。白皑萧却觉得没有那么害怕,阴影中看着身边男人好看的侧脸,就像是一盏心灵明灯驱散梦魇的纠缠。 在白皑萧看来,无论海拓南要做什么,都无法再将他们拆散了。 刷得一声轻响,一扇屏幕在两人眼前缓缓落下。带着轻微咯吱咯吱的节奏,阻缓了两人的脚步。 随之而来的是电影放映机旋转胶片的声响,灰白的屏幕上开始了映像。 画面上的场景似乎是在一处嘈杂的酒吧,正座吧台的男子带着低调的鸭舌帽一手端着啤酒瓶一手拨弄着手机。一个女人经过,将手中的一个黑色手袋下意识得丢在他面前,匆匆一闪而过。半分钟后,另外两个男人走上吧台,从那男人手里接过手袋。镜头下看的不甚清楚,但里面满满的钞票还是辨认的出的。 白皑萧看了郑唐衣一眼:“这三个人,好像很眼熟。” “他们是当初狙击我和阿亮的杀手,三兄弟。当时一个死了一个被捕……” “另一个,在我五楼的公寓外被邢青杀掉了对吧。”白皑萧恍然大悟。 郑唐衣没再说话,屏幕瞬间一黑,另一段片子接踵而来。 场面是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同样是上段画面的里的女人,她带着墨镜和帽子,在一家时尚女装店里挑挑拣拣。几分钟后,她选了一件连衣裙走进了试衣间。出来后将衣服交给售货员摇摇头走了。白皑萧注意到了,她手里原本提着的购物袋不见了。 接着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来,女孩挑了一件衣服同样走进了试衣间。出来后将那女人遗留下的购物袋带给男子后,两人亦是匆匆离开。 白皑萧依旧看得出:这个男人就是在父亲的墓碑前伏击自己与郑唐衣的杀手。 灰白的影像,偷拍的水平不算太高。饶是如此两人都能轻易分辨出这几个杀手的脸,又如何会看不出饶是精心伪装也难掩姿态行为的郑茵芪呢? 白皑萧不太敢直视郑唐衣的眼睛,他害怕看到他眼里对最后的那一点守护之意的绝望。为了这个姐姐,他们之间的隔阂整整存在了三年。郑唐衣曾用人格来祈求自己的原谅,用信念去为郑茵芪一时糊涂的借口来担保。可最终换来的,是她六亲不认斩尽杀绝的真相。 白皑萧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郑唐衣心里面会有多痛,只觉得抓着他的手冰凉刺骨。 短片结束,屏幕渐渐拉上。一瞬间灯火通明,两人眨着眼睛,显然对黑暗到光明的瞬间感到刺激不适。 有节奏的击掌声自楼上传下来的,海拓南俯身在华丽的二楼栏杆上,笑容里看不出深味。 他一挥手,距离郑唐衣两人面前五米左右的黑色围布瞬间拉开,捆绑在座椅上的郑茵芪和苏子乔还是清醒的。他们的嘴被贴上了封箱带,无法发出声音,手脚被牢牢绑缚亦无法行动半分。 于豹从二楼走下来,端着一个托盘呈给郑唐衣。那上面,是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 “唐衣,你知道这把匕首可以有两个用途……你会怎么做?”海拓南扶着栏杆走下来:“在你做决定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道个歉呢?为你们这帮蠢货一次次得冤枉我……而道歉……” 郑唐衣执起匕首,避开海拓南的目光。他走到郑茵芪面前蹲下身子,摘掉了她口上的胶带。 郑茵芪的眼泪止不住得掉,刚刚那扇大屏幕是双向放映的。郑唐衣和白皑萧所看到的的一切,她也看的清清楚楚。 这样的对峙过于残忍,虽然真相从来都不那么美好。但对与郑唐衣来说,他的痛苦是成倍放大的。没有什么比一直以来真心相对的亲人反手一刀更令人心碎,尤其是此时此刻,他从郑茵芪的眼里所能看到的——不是悔恨不是内疚,而是卸下伪装的冷漠。 为什么,她一定要至自己于死地?为钱?郑唐衣自认为没有亏待过苏子乔。为仇?苏合景的死虽然是为了维护自己但却不是自己造就。 郑唐衣用匕首割开了郑茵芪手脚上的绳索:“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姐夫死的那天我就告诉过我自己。若有一天你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好了。”郑唐衣拿起郑茵芪颤抖的手,把匕首交到她手掌中。 “唐衣!”白皑萧为他这样冒险的举动吓呆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将郑唐衣拦在身后:“郑茵芪!你我之间的恩怨早该算算了,本以为你有心悔改看在唐衣的面子上我尊你一声大姐。如今看来,你这恩将仇报的蛇蝎女人根本不配别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此时苏子乔也被郑唐衣放开了,他夹在两方之中简直是一头雾水。 “舅舅!求求你放过妈妈吧。”苏子乔几乎急出了眼泪:“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带妈妈去国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她一定是因为爸爸车祸以后精神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妈妈是您的亲姐姐,她一定一定不是真的想要害你啊!” “出了车祸?”白皑萧轻哼一声:“苏大少爷,你还想在温室里当多久的花朵啊。所有爱你疼你的人都一心维护着你的干净的人生观,从来不忍心将血腥和残酷灌入你的梦境。你可知你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见识过被砍的……”白皑萧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望着郑唐衣:“唐衣!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不用想了……”郑唐衣转过头来看着似笑非笑的海拓南:“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了吧?” “差不多该到了。”海拓南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时间。远方的大门再次开启,光影交错中七八个身影傲然桀立。为首一人着藏青色大衣,墨镜背头,看年纪四十多岁。 “海拓南,放了子乔吧。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么?”那人开口的时候脸上那尺长的刀疤像怪兽的大口一样扯动狰狞着。苏子乔仰起头打量着他,明明素昧相识却又带着些许熟悉的气息。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又低沉。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子乔,叫爸爸。”郑茵芪的表情舒缓开来。 “这……”苏子乔瞪大了眼睛,他看看母亲又看看郑唐衣,最终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神秘可怕却又叫自己无论如何也恐惧不起来的男人身上。 “爸爸不是已经?”苏子乔摇着母亲的肩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合景,在我第一次绑架苏子乔的时候,你就差一点上钩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派人埋伏在了仓库四周,一旦我真的对苏子乔下手,你必然会出手救人。”海拓南轻笑着转向郑唐衣道:“而如果不是你突然冲白皑萧开了一枪,场面不至于混乱成那样子。警察倾巢一动,瞎子也看得出是陷阱吧。” 郑唐衣依旧紧紧得攥着手心的掌纹,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有弱点,”海拓南继续说着:“饶是如你这般冷血坚韧,阴谋大计隐姓埋名……终抵不过对亲生儿子的牵挂。说真的,如果没有苏子乔,我自认为未必制得住你。” “我算准了他身边的每一步棋,却唯独漏算了你海拓南。”苏合景哈哈大笑,摘下墨镜来。 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再无当年憨实忠厚的神态,刀疤和皱纹讲诉的是一场陈留在过去的腥风血雨洗涤不去的罪恶源头。 “爸爸……”苏合景离开的时候苏子乔已经有十二三了,如何不会记得童年里最强大的那张脸庞。只是此情此景下,饶是他毫不知晓内情也看得出这其中泾渭分明的立场态度。 “背叛我,背叛青龙堂的人……真的一直都是你么?”郑唐衣开口说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话。 苏合景,他心中最忠实最可靠的大哥。曾在他眼前为了维护他而惨遭杀害,这些年来,每每噩梦入侵郑唐衣都只能告诉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家人,让他走的安心。老天的玩笑,开得让他很没面子。黑道枭雄唐天宵,商界巨子郑唐衣……至始至终都栽在自己的亲人手里么? “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一个人如果命中注定要干残忍的事,就不要逼自己太善良。”苏合景面向郑唐衣:“背叛两个字,不过是站在无害的高处凄凄艾艾得喊出来的愤怒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要除掉你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龙一清,而我……只是在他眼里比你更合适的一个候选接班人罢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唐天宵,我从来就不想害你。但是我想要的东西明明唾手可得,你却凑巧挡了我的路罢了。”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理由。”郑唐衣冷笑着摇摇头:“苏合景,我宁愿听你说出仇恨到不得不杀了我的理由。” “相识就是缘分,哪有那么多怨啊恨啊的。”苏合景道:“不过是一个不甘心再唯你是从的傻大个想要自立为王罢了。我承认期间手段卑鄙了些,但又有谁杀人不见血还哭哭啼啼得在你身上盖国旗呢?我用七年多的时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中信吃了龙行社。而你的唐氏,早晚在我儿子的手上。” “遗嘱是我立的,随时可以修改。”郑唐衣淡淡得说。 “那就在你改立遗嘱之前杀了你就好……” “没用的,”海拓南大笑,“在我绑架苏子乔之时,已将筹码丢给了郑唐衣。他手里现在攥着的,该是一份已经修改过的遗嘱了。唐衣……这一次,你有没有听我的?” “恩。”郑唐衣一抖手里的文件:“第一次遗嘱签订在场七人,需五人在场修改方可有效。但其中一名目击者阿亮已死亡,按照附加条件,超过半数亦可生效。我的唐氏集团,从这一刻开始便于郑茵芪和苏子乔无任何关系了。”他转身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海拓南:“其实这一次,我赌我应该相信你一回。” 第九十五章:那些没有得到的 “爸爸!妈妈!”苏子乔忽然叫道:“你们收手吧,钱够花就行……真的值得我们一家人生不能相见,家不成家么?” “你怎么会懂我追求的是什么?”苏合景冷笑着举起手枪对着郑唐衣,一瞬间两伙人均严阵以待纷纷拔枪相向。 “你不要乱来!”白皑萧捉起匕首架上了郑茵芪的脖颈:“想要你老婆活命就放下枪!” “呵……白皑萧,你真的跟你父亲一样蠢。”苏合景手中的枪稳稳的:“唐天宵,我想那卷精彩的录像带你这辈子也忘不掉吧!” “是你?!”郑唐衣脸色一凛:“是你陷害得瑾谦?!” “当然这是你老爸的主意……”苏合景咂咂嘴:“当初你说什么都要放下青龙堂带走白谨谦,而白谨谦这个穷酸教书匠亦是苦口婆心得劝你尽早脱离龙行社——” “你既然想要我的位置,我离开了不是正好么?”郑唐衣想不通。 “当时正是我在龙一清麾下日渐获得信任的关键时刻,论资历还排不上数……你在那个时候离开,青龙堂比被其他堂口接手。我苦心孤诣积攒起来的一切就都要重新再来,在我羽翼未丰之际,我不可能失去你的庇佑独子撑大的。” “所以你就想出这样的毒计,欺辱了瑾谦,让我误会他!”郑唐衣的愤怒仿佛压制不住的火焰,将这迷离地狱一般的气氛统统烧成灰烬。 “只是碰巧老头子也想教训教训那个贱人……”苏合景笑道:“勾引了自家的儿子还恬不知耻得躲在学校教书育人,于是我找人做了他并拍下录像——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责骂他不知廉耻,误会他勾三搭四的人难道不是你唐天宵么?” “你住口!我父亲就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诋毁的。”白皑萧如暴怒的狮子,挟持着郑茵芪的手加大了几分力度。 “可惜,我机关算尽却忽略了你身边那一条看似不会咬人的狗。”苏合景看了一眼倚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肘一脸漠视的海拓南。 “我以为,这个被你玩弄了三年后又因为你与白谨谦旧情复燃而被无情抛弃的男孩会恨你入骨……。”苏合景遗憾地摇了摇头:“却没想到,他竟是被你啃光了肉都害怕你吃得撑着般死心塌地。在我所有的计划中,从没考虑过海拓南这个意外。他意外倒戈意外部署,意外干净利落得杀了龙一清,意外将我……差点砍得连老妈都认不出。不过很幸运,我没有死。那么你们觉得……我会放过你们么?” “之后你怎么做?暗地与郑茵芪联系?”海拓南轻咳两声:“让这个歹毒的女人一面扮演着苦情的寡妇形象,一面让她暗地里守护着将来会归属于她儿子的财富。你们两个一明一暗,用亲情的筹码把郑唐衣压榨得体无完肤。” “那又怎样?唐天宵,信任过你么?”苏合景挑衅得看着海拓南:“在他眼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就算为他呕尽心血,还不是白白为我背了多少黑锅?” “姐夫……”郑唐衣皱了皱眉,轻唤道。 “别叫我姐夫!”苏合景啪得一声子弹上膛,枪口正对着白皑萧和郑茵芪。 “凭什么你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尊重和爱戴,我就注定要跟在你身后像条狗一样!”苏合景吼道:“你明明不喜欢女人,却还有那么多女人男人对你趋之若鹜。而我心爱的女人从来就不会知道我的好。我还要装得像个傻逼一样,听你的撮合娶你那个脾气又差,脑子又蠢的姐姐!” “合景……”郑茵芪咬着嘴唇,泪水止不住得溢出眼眶:“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么……这些年,只要想到你还活着好好的,我做什么都不怕报应。你可知我每天每夜都是我们一家三口幸福得生活着……” “苏合景,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区区七八个人……别想能够站着出这扇门。”海拓南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冷酷又决绝。 “那又怎样?”苏合景不以为意:“你可知就在我们说话的光景,金龙堂青龙堂的人已经横尸在我们中信码头多少人?龙行社的气数早就该尽了,从今天起,我苏合景要开辟的就是一个跟你们所有人都不再有关系的新时代!” “我才不在乎死多少人……我要守护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而已。”海拓南的余光扫过郑唐衣沉静如水的侧脸:“苏合景,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界上就只有黑社会才能灭了黑社会吧……难道你不知道有种职业叫警察么?” “呵,你少诈我!” “唐衣,你的小心腹尚佳轩应该已经准备好大显神威了吧。我把我的龙行社都赔给你玩……别让我失望哦。”海拓南挺直身子,慢慢走上前来。 “佳轩?!”白皑萧看了郑唐衣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郑唐衣并没有理会白皑萧,只是盯着苏合景道:“瑾谦也是你派人杀的是不是?” “哈哈哈,唐天宵,”苏合景大笑道:“如果你对人心的判断还停留在情感阶段,那你注定要被啃得尸骨无存。白谨谦……就真的像你想的那么干净么?他的灵魂里就没有自私自利,就没有道德风险么?你们真的以为,想找一枚合适的心脏就像找个人结婚那么简单的吧。这么凑巧白谨谦的儿子要换心,沈梨若的弟弟恰巧就是合适的捐体?” “你……你什么意思?”白皑萧抓着郑茵芪的手有些颤抖:“给我做手术的心脏到底是谁的?” “是谁的?呵呵,送你去见你老爸亲自问问他吧。”苏合景的枪口依旧没有离开白皑萧。 “别乱来!”白皑萧将郑茵芪提到身前。 “你真以为,我会顾及这个女人么——”苏合景眼里的绝情将是郑茵芪今生今世最后看到的景象,这对于一个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来说是多么无情的背叛。 “小萧!放手躲开——”郑唐衣太熟悉苏合景了,纵然他憨厚踏实的表情早已为些无法言明的陌生所替代,蜿蜒恐怖的伤疤造就了冷血的隔阂。唯有开枪前的专注,他一直都没变。 枪响的瞬间,白皑萧的的确确以为在劫难逃。直到看清楚猛然扑上来的身影直挺挺得倒在自己的脚下,下一秒,苏合景的枪陡然落地—— “子乔!”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我真的……真的早就原谅你了……白皑萧心中想。 他低下头,看着苏子乔的鲜血慢慢浸润在自己的脚下蜿蜒铺散,把整个思维都凝住了。 郑茵芪发疯一样的哭喊过后是瞬间意识抽离的昏厥,苏合景跪在地上,如失魂落魄般得呆怔。 轰隆一声机关响,所有人都意识到是海拓南下令关闭了别墅的大门。 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小房子竟变成了恐怖片里最最常见的密室,在短时间内,没人进得来,也没人出得去。 海拓南冷冷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哭喊的,绝望的,伤怀的,内疚的,垂死的……他忽然回忆起同沈梨若一起参加集训时上过的第一节枪械课。教练告诉过他:你只知道子弹可以夺去生命,但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每个决定开枪的瞬间,自己都是距离风险最近的人。 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海拓南选择了刀。这原始古朴的武器可以让他更直观的采取进攻或保护,一个杀手,首先要学会选择最能掌控的武器。 “放下枪吧。”海拓南冲着苏合景身后严阵以待的属下道:“外面有我无数的人,如果我死了,你们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的。” 白皑萧蹲下身子,眼前的苏子乔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躺在郑唐衣怀里的他每呼吸一次,胸前创口的血便多涌出一些。白皑萧在黑道上三年多,他知道什么样的伤是致命的。 “海拓南!”疯狂掉头去砸门的苏合景回过身来吼道:“我认输!求求你打开门,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你终于……把弱点交出来了。”海拓南冷笑道:“人类就是这么无耻的动物,明明草菅人命到了极致,杀伐决断肆无忌惮……却总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依靠后代来延续下去。” “海拓南!打开门!”郑唐衣大叫:“不管他的父母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子乔是无辜的!” 海拓南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为什么你会允许这世上所有的人害你,却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阿南,我欠你的会慢慢还……先救救子乔吧!”郑唐衣抱着苏子乔,看着他逐渐失神的瞳孔,心跳降低到冰点。 白皑萧感到衣袖间的拉力微微的,苏子乔倾斜的目光飘忽不定,眸子里最后的光似乎落在自己的脸上。 “我懂的……”白皑萧握住他的手:“我……早就原谅你了。不是为了唐衣,是我自己……原谅你了。” 郑唐衣低下头,看见苏子乔最后的呼吸拉得长长的,腹部沉下去后再也没有起上来。 “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郑唐衣放下苏子乔的身体,捡起苏合景丢在地上的枪对着已失去反抗力的他。“姐姐很爱你,子乔很听话。我爸妈亦把你视作半子,甚至比起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更加信任你。你有我最羡慕最渴望的家人爱人在侧,天伦之乐享之不尽。而我只是个深陷不伦恋情得不到理解和祝福的败家子,只能在黑道中混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带入龙行社,把你逼上了不得善终的绝路。我无数次从梦中醒来,眼前是姐姐满是泪痕的脸庞,是子乔想念爸爸时纯真的幻觉。我无数次的假设,如果不是我的无知狂妄,我的姐姐和姐夫也许还在学校的那个小小的早餐摊里忙碌着,贫穷而安稳。而我的姐夫,永远是那个皮肤黝黑,踏实勤劳的当家汉。是我,亲手把一把手枪交到你那沾满面粉的手心里。是我,毁了你。” “人从来都不会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永远是自己眼里的别人更幸福更风光一些。”苏合景长叹一声:“那一天,当我如往常一样把煎饼浆摊在火热的油锅上。你开着我这辈子只在电视上看过的车,衣锦还乡。子乔从屋子里跑出来,用惊叹歆羡得目光看着你递给他的那只价值我起早贪黑一个月的收入才买得起的机器人玩具。你是不是觉得我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就代表我不可以拥有一个男人对成功和权势的渴求和野心?” 郑唐衣把枪头调转,塞在了苏合景的手中。 “这把枪,我还是交给你。” “唐衣!”白皑萧呼得站起身来要冲过去,却被海拓南捉住了手臂:“这是唐衣的尊严。交给他——” 苏合景接过枪,笑笑说:“我可以杀了你,你是我这一生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你死了,我就赢了。”他的目光越过郑唐衣的平静的脸庞,落上那平躺在地的苏子乔。泪水掠过他浑浊的眼眸,浸得脸颊上的伤疤一如鲜艳。 “可是子乔死了……这么些年,我远远地看着他,以为有一天我能让他骄傲得喊我一声爸爸。”苏合景的声音因哽咽而拖长,“我以为你能给他的,有一天我也可以加倍的给他!我以为他对你的尊敬和崇拜,有一天会加倍的回馈给我!” “你给不了。”郑唐衣望着跪地崩溃的苏合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人。你对苏子乔的爱本就是畸形的,你爱的是幻想出来有一天你的儿子带着憧憬钦佩的目光认可眼前的那个大佬是他的父亲时眼里应有的自豪。你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很少吃早餐……每次望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点心,他眼里的黯淡一目了然。他说这世上没有一样点心,比他爸爸亲手做的馅饼更美味……子乔是这世上最普通的孩子,他比同龄的孩子内敛早熟,坚强乐观,同时也脆弱敏感。我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般疼爱,给予他最好的物质条件。但他从来都不稀罕唾手可得的这一切,反倒更加努力得向我证明他真正的能力。他说过,他爸爸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教导他自强不息,奋发向上。” “我求你别说了……”苏合景的枪再次掉落在地,他的话被低低的呜咽淹没在绝望里。 “苏合景你这个王八蛋!” 没有人注意到郑茵芪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她疯了一样跳起身扑了过去。她瘦弱的身躯像一只激怒的母豹子,死死得卡着苏合景的脖子,两人就这样滚落在地。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子乔!” 白皑萧靠着郑唐衣,望着脚下那绝望无尽的闹剧。两人就这样呆呆得看着,谁也不想去拉开,谁也不知该劝说些什么。 当人类的理智逼近极限,行为就会越来越原始化。两人厮打着,啃咬着,仿佛不共戴天般想要将对方撕成碎片。瘦小的女人有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绝望的男人亦有着摧毁一切的可能性。这场肉搏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最后以筋疲力尽告终。 第九十六章:隐忍七载 郑茵芪的腕骨似乎被折断,嘴角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苏合景的头上被高跟鞋砸出两个血洞,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 然后他们争先恐后得爬到苏子乔的身边,嚎啕大哭。 海拓南从后面走上来,示意郑唐衣和白皑萧跟自己来。别墅正厅的大门终于打开,久违的光线如教堂般神圣得呼唤着。 郑唐衣握着白皑萧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得相视对方几秒钟,谁也没有再回头去看。 于豹把车子开上来,载着三人行出几百米,身后一声轰天巨响震耳欲聋。 “我设计这间别墅的时候曾想过……这一生数敌良多,到底谁才值得我用这么高调的方式送葬呢。”海拓南从倒视镜里看着身后的熊熊烈火,耳边呼啸的是消防车的警笛。 “至少他们三个终于团聚了。”白皑萧感觉到郑唐衣的手越来越冷,“唐衣,你还好吧?” “我没事。”郑唐衣抬起眼睛:“只是可惜了子乔,我曾费尽心思让他原来江湖恩怨……最后却依然做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白皑萧不再言语,他如何不知苏子乔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世上有很多情债注定无法偿还。 “只是苏合景后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的心脏又是谁的?” “龙行社出事后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才是那个背叛者……”海拓南形容起这一千古奇冤却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口吻淡定:“你跟白谨谦再次相遇后将货留在清水镇的院子里,没几天沈梨若就保护着你出国疗伤,而尚铭留下来进行后续调查。苏合景在我设计的倒戈下被砍了四十几刀,只是连我也没想到我的心腹毒耳阿龙竟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人。毒耳阿龙在帮我清理现场的时候将苏合景的衣服套在另一具身材相似同样砍作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就这样完成了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我派去的人在国外得知你没有生命危险后我也安下心来。刚刚接手龙行社,很多精力都在安邦定国上。自然也没有将尚铭这样的小角色放在心上。谁想到他这个蠢货查到了些什么东西才让你们一直误会是我所为。” “不是他查到的,是我们一直先入为主。你是整次暴动里最后的赢家,必然难逃怀疑——”郑唐衣道。 “不过我猜测,尚铭既然私家侦探做了那么久,基本的职业技能还是过硬的。”海拓南继续道:“苏合景又要治伤又要逃匿,多少还是会露出些马脚。尚铭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却没来得及通知到境外的你们,他只能忽然约我见面。可就在那一天,毒耳阿龙驾车以意外车祸的方式撞死了尚铭。尚铭的死让我开始怀疑毒耳阿龙,但很快发生的一件意外打乱了事情的节奏。我处理尚铭的事情之时没有发现沈梨若弟弟沈家壁的行踪,派去的人明察暗访只说在尚铭出事的那一天那孩子也莫名失踪了。” “不是说梨若姐的弟弟也被害死了,心脏正好和我相配,爸爸为了给我做手术才去倒卖毒品最后被龙行社发现杀掉了么?”白皑萧惊道。 “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而这猜测的基础命题一开始就错了……既然阿南不是害我的人,苏合景又重伤在逃……那瑾谦到底是怎么死的?”郑唐衣咬着嘴唇。 “你们一定要知道么?”海拓南冷笑了一下,“其实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要知道!”白皑萧坚定道。 “我……我也希望知道。”郑唐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我答应过白谨谦,如果说了这个秘密,就要不得好死……”海拓南自嘲得笑道:“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 “尚铭死去的第二天,我想去找白谨谦把你丢在他那里的货拿走。为避免麻烦,我是一个人去的。在那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他可能不太记得我,但当我敲开门的时候他那不安和惊悚的表情让我瞬间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我没有提拿货的事,只是像老朋友慰问一般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但我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自然……”海拓南说着回头看了看郑唐衣:“他是那么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你能把绑架跟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么?” “绑架?”白皑萧瞪圆了眼睛:“他绑架了谁?” “那时的你已经十二岁了,对于先天心脏病的孩子来讲已经是个极限的门槛。”海拓南继续道:“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死亡只是早晚而已。事情有时偏偏巧合得令人不敢相信,毒耳阿龙杀死了尚铭也撞伤了沈梨若的弟弟沈家壁。但这个机灵的男孩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躲在垃圾箱里趁机从巷子里逃走了。他的伤势不重也不轻,逃出了两条街后正好撞见了从医院拿药回来的白谨谦。当初唐衣你躲在白家院子里,沈家壁跟在沈梨若的后面自然也是认识白谨谦的。小男孩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就这么昏倒在白谨谦的怀里。白谨谦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将他送进医院,可恍惚间记得当初在帮你输血疗伤的时候,沈梨若曾经提到过自己和弟弟的血型……眼前这个男孩,拥有着跟自己儿子相仿的年纪以及相同的血型……人非圣贤,白谨谦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父亲而已——” “你胡说!我爸爸连鸡都不敢杀,他不可能杀人的!”白皑萧听到这里再也不敢想象下去。 “他没有杀人,但沈家壁确实是因他而死……”海拓南道:“我离开白家大院后叫人盯着白谨谦,才发现他在地窖里藏了一个受伤的男孩。也许他几经纠结却始终无法越过道德的底线下手,后来我再次去找他,他崩溃了,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着。 我去地窖里看了沈家壁,他被车撞伤后引起了感染又受到了惊吓,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白谨谦一直在哭,他说他不也不想这样,一时动了邪念现在只怕是酿成了大祸。看着已经休克的沈家壁,他的手臂已经因感染而坏死,即便救活也只能截肢。于是我就自封做了一把上帝,找来了可靠的黑市医生先为沈家壁做了检查确认指标匹配,然后准备了完善的储藏设备。然后……我用枕头捂死了那个男孩,取走了他的心脏。” 白皑萧和郑唐衣都沉默了,在他们的脑中几乎已经可以呈现出一幅悲惨的画面,白谨谦面对着这样一幅情景,是怎样的绝望和自责? “之后的流程都是我一手操办的,白皑萧顺利接受了手术恢复的很不错。白谨谦却因此患上了抑郁症……雪上加霜的是,我自认为做的很小心,却还是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同住白家大院的桂老三……那天他在修补自家的地窖墙面,微小的缝隙让他把隔壁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他以此为要挟,对白谨谦进行敲诈勒索。” “可是爸爸根本就没有钱啊!”白皑萧道。 “我知道以后打算帮白谨谦做了桂老三,但他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他的罪孽这一生都无法洗清,绝对不能再杀人了。桂老三当然知道白谨谦没有钱,所以他瞄上的是你留在他那里的货。”海拓南回头望了望郑唐衣。 “白谨谦答应了桂老三的要求,陆续拿了些给他。却没想到桂老三的胃口越来越大,他不识字于是要求白谨谦替他记账,用以将两人拴在一起。更可恶的是,他趁白谨谦不在的时候竟让方词韵试毒,当白谨谦发现方词韵染上毒瘾以后彻底绝望了,他……其实是自杀的。从工地的高层跳了下来,想要抱着桂老三同归于尽。” “我……那些年,我把三叔当成长辈一样。跟小娇尽心尽力得照顾他。他竟然……”白皑萧攥着拳头狠狠打在车窗玻璃上:“那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桂老三?” “他摔成了瘫痪,不能说不能动,比死更痛苦。我又何必要去招惹他?”海拓南戏谑道。 “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带着唐氏,去白家大院带回了留在那里的货和瑾谦的死讯。”郑唐衣道:“我一直以为,背后的凶手是你……” “我懒得解释……”海拓南道:“直到四年前,我发现了苏合景的踪迹……我才知道,这场战役远远没有结束。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我只能从白皑萧身上下手。我派冯钊去挑衅,事情发展的很顺利。白谨谦的儿子遭难,你不可能会坐视不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以迎娶方词韵的方式……更没想到,苏合景和郑茵芪的手段会是那么咄咄逼人。为了维护住苏子乔的地位,频频对你们两个出手,挑拨离间和制造误会不过都是小儿科,利用唐衣你的贴身保镖阿亮来做文章更是技高一筹,甚至聘用蹩脚的杀手进行让人想不透的狙击刺杀。而我,不过将计就计。既然白皑萧阴错阳差得进了龙行社,干脆就跟中信海运斗到底。”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郑唐衣低声道。 “你会信我么?”海拓南的眼睛里透着复杂的情愫:“苏合景是你的好大哥,郑茵芪是你最亲密的姐姐……出事的前一周,我求你跟我离开龙行社,求你放弃龙一清接班人的地位……你却因为被白谨谦的那段录像带所刺激,在烂醉如泥的情境下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们下车吧。”海拓南示意于豹把车停在了郑唐衣的别墅前。 “阿南……” “别说了!”海拓南倚在车门前,一只手打住。“我不想听对不起,也不想听你说谢谢。就是考虑到你可能会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才趁早把你们送走……OK?” 郑唐衣愣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回头牵了白皑萧的手,并肩往院子里走去。 海拓南倚在车门上,身子摇晃了一下便栽倒了。 “海先生!”于豹抱着他,急忙去翻他口袋里的药。 “阿南!”郑唐衣闻声回身,“他……他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才想到要关心他么?”于豹红着眼睛一把推开他:“我早就说过,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就是下辈子也还不清。” 怎会不记得?郑唐衣蹲在海拓南的身边,回想起他哭着求自己离开的时候,自己那绝情残忍的讽刺犹在耳畔。不管是借着酒力还是因为白谨谦带着误会不告而别的行为让自己伤心绝望。说出的话就如飞出的刀,刺在骨头里拔都拔不出。 “跟你离开,哈哈,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海拓南,这世上只有白谨谦才有资格这么求我。上过床就逼着别人许诺一生一世……看不出你骨子里还这么贞洁烈女,哈哈哈。” 自己,曾对他说过这么过分的话么?郑唐衣的心紧紧得被攫住。 “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他得了什么病?”郑唐衣的声音颤抖了,不顾一切得抓着于豹的肩膀,也不管自己能否撼动对方高大的身躯。 “肝癌!已经晚期了……”于豹垂下头,咬着牙:“要不是他只剩下这几个月的时间,至于这么拼死拼活得跟苏合景斗么?他熬尽心血就是为了扫清一切威胁到你的障碍,就是为了能让你安安稳稳得跟这个小白脸在一起!” “于豹……”海拓南睁开眼睛,伸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你答应我不说的……我还没沦落到要演出这种苦情戏码……来要挟同情……” “海先生……”像于豹这样粗犷的汉子此刻竟哭的像个孩子:“你就服一次软行不行?你这辈子就不能为你自己活一天么……。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受了多少误会和委屈,难道连他一句谢都不该领么?” “要么没有我……要么只有我。我要的,他既然给不了……那么一句谢,一滴泪,我也不稀罕。” 海拓南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凄绝绽放。他瘦削的手指紧攥着于豹的手臂,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呕出黑血。 郑唐衣毫不犹豫得将他横抱起来,才发现他竟比自己想象的轻许多。 他想,如果你此刻死了,至少也要在我的怀里。我绝对……不能再让你一个人。 龙行社的最后一把火来得突然。在警方的倾力围剿中,各个分堂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外患未至内乱先征。更是为警方提供了一网打尽的作战时机。几十个仓库封查一空,账下有明目的资产纷纷冻结,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三天。一些个大哥级别人物,逃得逃抓得抓。加上社长海拓南下落不明,纵横A市二十几载的黑道第一大组织龙行社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立下奇功的是一位从警不过两年的小警员,他以身探险机智卧底,为整个计划的部署实施提供了最精准的信息。经此一战,他晋升为A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警司。 尚佳轩的庆功宴上,白皑萧作为不速之客来得非常突然。没有尚佳轩想象中的尴尬,白皑萧的神色十分平静。 “小萧……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尚佳轩拽了拽白皑萧的袖子,把他带上了天台。 春天的夜里凉的很,星空却显得更加明澈,尚佳轩一直没有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对不起。 白皑萧说:“恭喜了。” 尚佳轩觉得像讽刺,他拉了拉警服的衣领,叹了口气:“小萧,警察有警察的纪律,就算是爹妈也不能说。” “但是唐衣知道……是不是?”白皑萧侧过脸来,星空的闪烁隐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没关系的,只要想到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小萧,你要怪就怪我吧。”尚佳轩听白皑萧如是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其实这跟郑叔没关系的,他虽然知道也支持,但卧底的是我,走漏消息的也是我……” “那你害过墨龙堂的弟兄么?” “没有……我没有杀过墨龙堂的弟兄,查封突袭或是围剿,每一个情报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算有小弟被抓,我亦是极力担保的。”尚佳轩否认道。 “你的确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白皑萧将烟头捻灭,“我没有看错你……” “小萧,你什么时候出国?”尚佳轩笑得很不自然,将话题带了出去。 “苏子乔死了,于是唐衣打算把公司卖掉,可能要处理些时日。另外,海拓南还在医院……唐衣每天都要陪护。” “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尚佳轩哦了一声。 “海拓南所做的一切,我自叹不如。”白皑萧舒了一口气:“他的日子不多了,唐衣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我又何须矫情?” “恩,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尚佳轩眺望着远方:“现在总算都结束了,你以后有何打算?除了跟着郑叔外也总要做点想要做的事吧?” “开个画室咯。”白皑萧看着自己右手的掌纹:“枪拿久了笔都不会提了……也不知这手染了如此多的血腥气还有没有灵感给我源源不断……” “一定没问题的,老天给你的天赋绝对不会轻易收回去的。”尚佳轩笑道。 “你明天放长假是不是?” “恩,怎么?想要保姆厨师还是司机,尽管说……”尚佳轩道:“随叫随到还不收报酬……” “那我不用白不用……明天早上送我去机场接个朋友。”白皑萧转身下楼:“回去吧,你是今天的主角,这么跑出来很不礼貌。” …… 第九十七章:右手 “小白叔叔!”小雅从机场大厅飞奔出来,背着白皑萧送她的蝴蝶翅膀小书包,像个快乐的小天使。 “呦,才一个多月不见长胖了嘛!”白皑萧抱起小雅,冲身后笑盈盈的女子打招呼:“嫂子,还顺利吧。” “恩,小孩子到哪去都精力充沛,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我就一切都满足了。”陈嫂点点头。 “这次回来是打算常驻还是——” “不了,我是打算把这边的房产办理转卖过户,以后就带着小雅离开A市。”陈嫂道:“虽然你也跟我说了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但你知道的,一方面这里永远是个伤心地,另一方面……阿豪以前是那个背景的。万一真的得罪过哪些人,忽然出来报复个一两下,我们孤儿寡母的真的不想天天担惊受怕。” “嫂子说的是。”白皑萧点点头:“我这里除了钱也想不到什么能帮你的了,只希望你跟小雅以后都能好好的。墨龙堂散了以后我把不动产都变现遣散了弟兄,也给阿豪留了一部分……” “你真的不用这样……我不缺钱的。”陈嫂连连摆手:“只要能看着小雅平平安安长大,我可以养活她。” “走吧,叔叔带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卡通餐厅好不好?”白皑萧抱起小雅:“嫂子,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谈。” 小雅在白皑萧的肩膀上咯咯娇笑着,用手轻轻抓着他的短发:“小白叔叔,我给你扎辫子好不好?” “小雅别闹。”陈嫂轻啧了一句。 “没关系,但是小白叔叔长得没有小雅漂亮,扎辫子会吓倒路人的!一会你去给那个叔叔扎……”白皑萧冲着迎面走上来的尚佳轩努努嘴。 小雅忽然安静下来,两只眼睛圆鼓鼓得盯着尚佳轩。可能是由于认生,抱着白皑萧的脖子忽然紧了紧。 “佳轩,这是阿豪的家人,你还没见过吧?”白皑萧把小雅放下来。 “叔叔……”小雅一手攥着白皑萧的衣袖不肯放开,怯生生得冲尚佳轩道:“我爸爸去哪了?” “……”尚佳轩弹簧一样挺起身子,看了看白皑萧。 “小雅,妈妈不是告诉你了爸爸出国办事了……”陈嫂牵着小雅的手。 “为什么要问这个叔叔?”白皑萧蹲下身来,望着女孩漆黑的眼眸。 “小雅在窗台上看见过这个叔叔来门口接爸爸……然后爸爸就再也没回家……”小雅转向尚佳轩:“叔叔,你把我爸爸带到哪里去了,带小雅去找他好不好?小雅已经好久都没见到过爸爸了。” 白皑萧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至始至终他没有跟尚佳轩讲一句话。小雅只是个孩子,疯玩过后便在母亲怀里睡着了。白皑萧把另一张卡硬塞在陈嫂的手里,不多寒暄也由不得她拒绝。 “小萧……”车里终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尚佳轩明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是你杀的么?”白皑萧的声音比初春的冰雨还冷。 “不是我动的手……但确实跟我有关……”尚佳轩踩住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他钻出安全带面向白皑萧:“如果你想为陈豪报仇,就杀了我吧。” “是谁?”白皑萧咬着唇,挤出凶狠的两个字。 “警察……”尚佳轩大致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是警方安插在龙行社唯一成熟的卧底,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很抱歉……不能留下陈豪的活口。” “你的命重要……所以阿豪就应该去死么?”白皑萧冷笑道。 “我也不想这样的,”尚佳轩双手捶在方向盘上:“小萧,我说了,如果你受不了这个真相,就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你以为我不敢么?”白皑萧的枪猛然上膛,抵在尚佳轩的面门上。他的眼里闪烁着绝情的光,任凭最后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消失殆尽。 尚佳轩的眼眶微微泛红:“如果我和陈豪一定要死一个……你是不是早就有了选择?” “选择个屁!”白皑萧将手枪的弹夹退出,直接甩在挡风玻璃上:“陈豪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你,是我极力为你担保甚至向他坦然了我跟你的关系!他从来不会质疑的我要求,才处处把你当成自己人!他没有想过要跟你斗个死活,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对不起……” 尚佳轩抱住白皑萧的肩膀:“我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意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 “无论我怎样难受,阿豪也已经死了。我唯一不想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一切真的与你们有关!” “我们……?” “尚佳轩,你别告诉我说唐衣不知情!”白皑萧推开他的手臂:“他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据,那天早上,你才是最后见到阿豪的人。却骗我说在医院里守着睡着的我……你们真的以为我还是三年多前那个随意可骗的傻子么?” “小萧!这真的跟郑叔没关系。开枪的人是我的同僚,郑叔根本就不知情!。”尚佳轩大声道。不知从何时起,一心一意得守护着郑唐衣与白皑萧那脆弱又纠结的爱情已经成了尚佳轩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开车……带我去找郑唐衣。”白皑萧凝视着越来越深沉的雨夜,虽然心里空空的,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明确。 车子停在一洼积水边,白皑萧不撑伞径自走进冷清的病房。除了空空荡荡的陈列外,只有一个小护士正在床头抄写记录表。 最后,白皑萧在手术室外找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郑唐衣。 他一动不动的蹲坐着,双手拄在膝盖上。白皑萧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他形容不出此时内心的滋味,望着手术室无声无息的亮灯标牌,白皑萧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郑唐衣的身前。 “你回来了?”郑唐衣抬了下眼睛,里面尽是疲惫的红血丝。不过两天不见,他竟是一下子沧桑了好多。 未及责备,先下心疼。白皑萧轻声道:“你去躺一会吧,有什么事我叫你。” “不了……”郑唐衣抹了一把脸:“我会很紧张……生怕你过来叫我……” “我有话跟你说,关于陈豪的……”白皑萧深吸一口气,直入主题。 “哦……”郑唐衣的表情微微一变,“小萧,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谈这个,”他看到白皑萧身后的尚佳轩表情十分异样,心里大概就明白的八九分。 “你要什么时候才有心情谈?等海拓南死了么?”白皑萧轻蔑一笑。 “小萧,别这样——” 手术室的门忽然掀开一条缝,助理医师走出来,满是血迹的手套上丢出来一纸文件:“谁是关联人?签一下……” 郑唐衣弹簧一样跳起来,对着眼前病危通知四个大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白皑萧看着郑唐衣失魂落魄的神情,手足无措到连那个招牌式的签名都变了走位。他忽然觉得很讽刺,咬了咬牙,没多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小萧……”尚佳轩追过去,却被白皑萧大声喝退开来。他惊惶得看了看郑唐衣,最后任由白皑萧几乎落魄一般的步伐逃走在长廊的尽头。 白皑萧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总要在自己的心最疼的时候不适时宜得下雨。冰冷的雨水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清醒,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醉死。 郑唐衣的一生都被情义所负累,他越是觉得对不起谁就越要加倍的呵护补偿谁……那么他究竟爱着谁呢?白皑萧很没骨气得希望自己若真的能钻进他的内心世界里该有多好,他甚至捶胸顿足甚至满腹委屈,这个让自己疯狂了一整个年少的男人为什么就那么难懂? 爱情是不是真的不能勉强?绑住郑唐衣的不是自己处身黑道的呼风唤雨,而是他因愧疚寝食难安的良心。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不再亏欠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得留下么?郑唐衣,饶是缠绵到我中有你,却也永远不能真的了解你。 白皑萧很久没有这样失神得一个人走在雨里,像一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飘飘晃晃于混沌的天地间。 这样雨天路滑的高架口往往是车祸最频发的地段,所以白皑萧每次开车经过的时候都会放慢速度,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是会栽在这里。一辆重型土方车轰隆驶过,溅着泥泞的水花和警告从白皑萧的身边擦了过去。 那种力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承受,白皑萧只是在倒下去的时候觉得肩膀似乎失去了知觉。他眨着眼睛平视这天空,很想看透雨水究竟是从哪片云里下来的。然后耳边就是乱哄哄的惊叫吵杂,警车呼啸救护车鸣笛,什么都分不清了。 白皑萧想,右手上的戒指不要被弄脏了才好,他想举起放在雨水里冲刷。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躺在距离视线两米半的车轮底下……又孤单又残破。 如果没有右手,你将不能再拿枪也不能再拿画笔。 这些我都不在意,只是……我将再也不能抱你…… 白皑萧睁开眼睛后脑子里始终回闪着这样一句话,郑唐衣和尚佳轩一左一右得伏在他的身上睡着,竟令他不是该作何动作。 “喂……醒醒!”白皑萧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连基本的平衡都不能掌握。一阵阵钻心的疼从右侧传来,他从尚佳轩的下巴下抽出左手抚上右肩膀……那空洞洞的恐惧令他欲哭无泪。原来,这些都不是梦。 郑唐衣立起身来,表情悲伤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白皑萧自嘲得一笑:“你怎么在这?海拓南呢……” “小萧,对不起……”郑唐衣俯身在他面前,声若蚊鸣。 “他死了?” “没有……暂时脱离危险,但也延续不了多久……”尚佳轩握着白皑萧的左手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不要这样看着我。”白皑萧想用左手撑起身子:“奇怪了,明明都没有了为什么我还是能感觉到它是那么疼……你们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故意让大夫把我的右手包起来……” “小萧……” 白皑萧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不能拿枪,我可以用另一只手保护你;不能画画,我会在心里畅想美好的景色……可我不能抱你了……” “你别说了!”郑唐衣忽然将白皑萧搂在怀里,失去了右手使他显得更加瘦削。整个人就如细长的玩具娃娃,轻飘飘得十分脆弱。郑唐衣拥抱的力度好暧昧,似乎怕力气大了随时将他损坏在手心里,又怕哪怕一丝一毫的空隙让他随风飘散到永远无法捉得的角落。 “我以前发过誓的,一生一世信任你……若有违背必遭报应。”白皑萧伏在郑唐衣的肩头:“一定是我食言了,是我在最后的那一刻怀疑了你对我的情感才会变成这样的……我活该对不对?” “你闭嘴!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是我欺骗了你,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郑唐衣扶正他的身体:“是我为警方卧底提供赞助,也是我为了佳轩做伪证故意隐瞒你,更是我建议佳轩试探陈豪是否已经有所察觉才间接导致他被灭口!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为什么要让你受这样的苦?” “你受苦和我受苦,哪个让你更疼?” “当然是看着你受苦……” “所以……其实老天就是在惩罚你,替墨龙堂无缘无故被你的手段所伤害的弟兄们,替至死还对我一心一意得信任的阿豪。”白皑萧张口,狠狠咬住了郑唐衣的肩膀。很快地,一层殷红的痕迹透过了他纯白的衬衫。“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跟你一同承受这罪孽之痛。唐衣,我们真的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就算恨死你……我也不能不去拼命的爱你。” “小萧……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守护住你……一朵花摘得越用力就越会伤了的道理我也只是在看别人的时候才会显得理智。”郑唐衣的声音里有疼痛的颤抖也有心痛的无奈:“小萧,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国去接受最好的理疗……一只手你一样可以画画,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我不能抱你……” “我抱着你就够了,我一定会活很久的。一定活到看到你的第一根白发生出来……一定活到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我们年龄差距的白发苍苍……”郑唐衣的泪水打湿了白皑萧的脸颊:“我真的,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伤害。” …… 第九十八章:最后的责任 尚佳轩默默退出病房,看到靠在墙边的海拓南神色自若明目张胆得听着里面的每一句话。 “给他们点时间吧……”他看了海拓南一眼,又觉得此话不妥。没有人比海拓南更需要时间了吧,他瘦削的脸颊,凸出的颧骨已将那个风度翩翩气质非常的黑帮老大蜕变成了眼前重病残身的患者。时间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奢侈。 “大夫不是不让你下床么?我送你回病房吧……”尚佳轩看海拓南半天没动,想要去拉他。 “你觉得他们以后会幸福么?”海拓南的脸上挂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会的。”尚佳轩坚定的点点头:“连我这样深爱着白皑萧的人都愿意放手成全他们,连你这样深爱郑叔的人都愿意付出一切来守护他们……他们要是不幸福,那谁都对不起。” “我可没有你那么伟大。”海拓南笑道:“跟白皑萧斗的那段日子……其实还蛮享受的。” “你为郑叔做的那些事我们无话可说,但你故意戏弄小萧的事也不算少……特别是上次因为苏子乔的事差点害死小萧……”尚佳轩叹了口气:“我可以不把你当敌人,但也做不到从心里认可你这激怪异的行事作风。” “郑唐衣……他是真的爱着白皑萧的。”海拓南侧过脸,病房里的阳光一直铺散在门口。“如果他这一生曾有过一瞬间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再无所求。” “我也是……”尚佳轩轻叹一声。 白皑萧出院的那天是清明节,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站稳并独立行走,也学会了用左手进行日常自理。那枚随着右手遗失掉的戒指是他的心结,郑唐衣答应他出国以后再订做一枚一模一样的,作为婚戒。 这是沈梨若陈豪以及苏子乔一家人的第一个清明节,白皑萧说什么都要出院去看看他们。郑唐衣还希望他能再休养一段时间,却拗不过他的心性。 不回到生活中,白皑萧永远也无法想象自己究竟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 “唐衣,如果梨若姐知道了真相,你说她会不会剖了我的心去祭奠她的弟弟啊?”白皑萧抚摸着胸口,觉得心跳撞击着胸膛略带生疼。 “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算是我爸爸的错对么?”白皑萧想了想,这种淡淡的压抑已经伴随了他好多天,至始至终都没有跟郑唐衣正面提起过。“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不惜伤害无辜孩子的性命……唐衣,这样的爸爸在你眼里还是完美的么?你会不会也同我一样觉得难受?” 白皑萧深呼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低着头先用手腕夹住盒子慢慢打开,然后轻轻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再去摸打火机。 郑唐衣将火苗递到他嘴边:“这种事记得叫我帮你……其实你恢复的很好了,只是点烟不太方便对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白皑萧缓缓吐出烟圈。 “从来就没有人是完美的,”郑唐衣扶住他的肩膀:“我们本来就带着原罪出生,谁都做不到在别人道德观里的一切准则。所以你只要记得你爱谁谁爱你就好了,其余的就像远处将要飘过来的那朵云……你永远不会知道那里面带不带雨。” 在靠近墓园的西北边,郑唐衣高价建造了一个私人宅地圈。高大的墓碑是用墨青玉的原石打造的,风格遒劲,显得厚重又沧桑。上面刻着苏合景郑茵芪夫妻的名字。 “其实这两个人不该合葬的……”白皑萧说:“苏合景这一生究竟应是没有爱过郑茵芪的,生不能相爱死却被逼同穴,实在是对鬼魂不公平。” “阿青去处理他们的后事……在爆破的遗骸中发现他们是紧紧相拥着的。”郑唐衣凝视着墓碑上用骨瓷镶嵌成的照片上的一双人,那是两人简朴的结婚照。苏合景的神色一如当年憨态可掬,郑茵芪算不上美女,但幸福的眼神里有青春的正能量。 “哦……”白皑萧轻叹一声:“也许他是希望你能放过郑茵芪,才故意用最决绝的话把心爱的女人推开吧。” “在我看来,苏合景对权势的渴望和贪婪一如他内心深处对姐姐和子乔的爱一样……都是真的。”郑唐衣转过身去,旁边是个整洁精致的小墓碑。汉白玉基调,内敛肃穆的雕刻风格。就像依偎在父母脚下的孩子,带着点期待带着点敬畏。 郑唐衣将最后一束鲜花奉上:“如果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会感谢我为他们所造的团圆吧。我这一生辜负良多,却只有这三个人……我问心无愧。” “你说苏子乔最后为什么要为我挡那一枪?”白皑萧沉默半晌,目光落在那矮小精致的墓碑上。 “他的一生比谁都纯洁,我从没舍得让他沾染一点阴谋。”郑唐衣道:“所以他比谁都善于发现,你有一双跟他一样的眼睛。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他挖掘到的最难能可贵的美好……如果最后他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一定也是想要对你说的。” “可惜,他是最不应该死去的人。”白皑萧抚摸着冰冷的刻字:“除了他,谁的手上都有血。” “林经纬入夏就要生孩子了,她说想要移民去澳大利亚。等到孩子长大些就全托给教育培训机构,要跟她的小丈夫去参加世界无国界医生组织。尚佳轩最后还是辞去了警察的公职,开了一家私人侦探所。他说更喜欢那种带着些许刺激和自由的工作,就像他爸爸当年一样。”郑唐衣望着天边漂浮不定的云:“阿青已经帮我把唐氏的一些特务都高价遣散了,我打算卖掉唐氏的全部股份……另外昨天联系了境外一家非常出名的康复中心,本想下个月就带你过去……” “我自己先去吧。”白皑萧抬起头来,眼里的沉默心照不宣。 “恩?” “海拓南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知道你放不下他。”白皑萧轻笑:“比起他为你所做的,我的确自叹不如。不管出于什么角度,我认为你都该给他一段难忘的时光。” “小萧……可我也放心不下你,再说……你真的不在乎么?”郑唐衣为白皑萧深刻的理解而感动,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满溢于心的愧疚。 “说的难听点,他这幅身体我就是想嫉妒也嫉妒也不晓得还能嫉妒些什么。况且我还有大把的时间等着你回来。”白皑萧抱住他:“去吧,我是男人,从来不会像女人那么矫情。更不会一天天板着指头数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数一边盼着他死……” “小萧,谢谢你!”郑唐衣搂住他的肩膀:“说实话,除了能陪着阿南走完最后的日子,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我已经等了你三年,不在乎再多这些时日。等你心无旁骛的那一天……就完完全全都是我的了。”白皑萧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生动非常。郑唐衣搂着他的肩膀,一路走下崎岖的台阶。在身后所有的灵魂注视下,身影越拉越长。 白天晒过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柔软得几乎可以陷进大半的意识。白皑萧躺在大床正中央,刚刚沐浴后的短发湿淋淋的,在床上肆无忌惮得铺展开来。郑唐衣披着浴衣从淋浴房里出来,他正在床边的镜子前吹头发,镜面反射着雪白的浴袍在敞开到胸怀恰到好处。 白皑萧轻轻抬起足尖,夹住他浴袍的一角往下一扯。瞬间滑落在地的浴袍带下了郑唐衣肌肤上的水滴。 “你想干什么……”郑唐衣停下手里的吹风机,回头冲他笑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白皑萧用单手撑起身子,立得不算很稳:“你的身材其实非常好,很可惜我一直没能为你画一幅画……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会有的,这世上用左手作画的人多得是……我们到国外以后一定找最好的康复师教你。”郑唐衣俯下身来去扯白皑萧的衬衫。 “你干什么?!”白皑萧往床头蹭了几步,不肯撒手。 “你说我想干什么?”郑唐衣凑上去咬住他的耳垂,“刚刚是谁想要看看我的身体来着,现在让你看个够……” 郑唐衣的手掌抚上白皑萧滚烫的胸膛,“乖……把衣服脱掉……” “不……”白皑萧一手扎住领口,咬着嘴唇摇摇头。 从他出事以后到逐渐康复过来,两人偶有亲热但白皑萧始终不肯赤裸上身。 “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你干嘛这么在意?”郑唐衣撑在他身上,眼神柔和下来。他明白白皑萧的顾虑和别扭,缺少一只手臂的残缺身体永远也无法同曾经的完美相比。伤口可以愈合疼痛可以消退,但那丑陋的圆润的缺憾将永远停留在他本该性感柔和的肩线下。 “我只是怕你看了会不舒服……影响……”白皑萧侧过脸来,任由对方温柔的舌缠绵着自己的耳侧。 “你是我的……我要你的一切,”郑唐衣用下巴拱开他的衬衫纽扣:“你的伤痕你的缺憾,你的敏感与脆弱……我都有染指的权利。” “那……关上灯好不好?”白皑萧的目光里带着可怜的祈求。 这一夜他们几乎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 “唐衣,如果有一天我们老得再也做不动了怎么办?”浴缸温热的水浸过白皑萧的身躯,他眯着眼睛偷偷看着郑唐衣。 “那就什么都不做……躺着抱着……”郑唐衣蹲下身子帮他揉搓着肌肤:“对你的爱有无数种表达方式……虽然我最喜欢这一种。” “色狼……”白皑萧把水花打起来淋在郑唐衣脸上:“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很伤身子的?” “折腾?你还没见识过什么叫折腾呢?”郑唐衣将白皑萧从浴缸里捞了出来,直接按在墙面上。 “常用的药都带上了么?”郑唐衣在帮白皑萧整理行装的时候突发强迫症,白皑萧清楚地记得他已经是第三次把箱子装好又拆开了。 “我不知道男人也有更年期……你怎么比佳轩还啰嗦?”白皑萧用单手将箱子按住:“你再打开拉上的,锁就坏了。” “这怎么一样?他陪你去啊,自然不用担心。”郑唐衣想了想:“不行,这个药水过不了安检的,记得托运。” “唐衣,”白皑萧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先你一步出去疗养罢了,又不是去执行不可完成的任务……何况有佳轩陪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 “对不起,我可能情绪有点崩坏。”郑唐衣点了一支烟定定神:“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要留下来照顾阿南,心里对你有愧才这样不安吧。下了飞机要离开开机给我报平安,知道么?” “这不是拍电影,我不会在等着你过来结婚的路上忽然飞机失事的!”白皑萧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郑叔这是有点婚前恐惧症么?”尚佳轩叼着一片吐司探头进来,显然是由于起来晚了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过来。 “恐惧个头啦!我又不是结了婚就能变成吃人的母老虎……”白皑萧以手扶额:“唐衣,我那枚戒指怎么办?” 郑唐衣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本想临出门送你……” 白皑萧打开来,果然是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原来他一直记得,早就悄悄地又去订做了一枚。他心里一暖,竟露出了少女般羞赧的神情:“还不帮我戴上?”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郑唐衣停顿了一下,‘很快’这个词似乎有些别扭。他改口道:“等阿南身体好些,我立刻就过去。” 身体好些……只是个心照不宣的隐晦说法。就在前天海拓南再次病危,医生的意见是连手术都可以省略了。每一次打开腹腔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癌细胞急速的扩散和增殖,除了止痛药和麻醉剂,已经没有任何药物的必要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突然默契得抬头相视一笑。 …… 第九十九章:陪伴 “没关系,做好你想做的事吧。”白皑萧道:“我会很努力的联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能为你画一副属于你的完美画像。” “不用那么拼命……一点点来好了。”郑唐衣扶着他站起来:“你也可以先学着让自己的左手在某些方面上更加……熟练……” 白皑萧瞪着眼睛愣了几秒钟,忽然脸上一红:“我……我差不多要走了。你就不要送我去机场了……” “恩……自己要小心。”郑唐衣帮他把行李拿到楼下的车上,打开车门让他进去。 “佳轩……”郑唐衣抬起头看着搬着其他行李往下走的尚佳轩:“谢谢你,小萧就拜托你了。” “郑叔……我可以替你照顾海拓南最后的日子……你真的不考虑跟小萧一起走?”尚佳轩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乐意陪在他的身边,但他想要的就只有你而已。” “我欠阿南的……也要还。”郑唐衣怔怔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郑唐衣你是白痴么?”尚佳轩剑眉一挑,骂得肆无忌惮:“你欠海拓南的仅仅是在他临终之前陪伴些许日子就能还清么?而你欠白皑萧的……明知可以避免,却要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重蹈覆辙。就像一筐烂苹果,你永远只想先把那些有烂疤的吃掉,结果好的也逐渐变烂,你最后吃的一筐都是烂的!” “你是要我一开始就把烂的丢掉是么?反正已经对不起阿南了,索性绝情到底……却不要再愧对小萧对么?”郑唐衣为他的比喻哭笑不得。 “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人毕竟不是苹果,横竖都由你吃不吃它来做主。那些看似没有任何成就的行为对一个人的生命意义常常有着特殊的意义。”郑唐衣道:“虽然我无论做什么也不能让阿南多活一天,因为生命的长度任何人都没有权限。但有我存在的这段日子里,我相信他生命的厚度真的是不同的……这对他来说,该是一种完满。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对白皑萧来说,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具备与我共同牺牲一点东西的责任和权利。这才是我们相爱的证据。” 尚佳轩一向不善言辞,在郑唐衣咄咄逼人的理论下更是词穷。他叹了口气不置可否,“那你也保重。我会照顾好小萧的……” 虽然这样做很讽刺,但郑唐衣还是在白皑萧离开的当天就搬进了海拓南的宅邸。 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海拓南大概是啤酒加烧烤吃得食物中毒了。那种无法辨别轻重的疼痛危机感让未成年的海拓南在郑唐衣的怀抱里挣扎硬挺了两个小时。 “天宵,我会不会是被人下毒了?会不会死?”少年虽然痛的五官移位,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流下来。 “闭嘴,一个小屁孩谁要下毒害你!”男人哭笑不得,将他踹在自己怀里的小细腿丢下去。 “一定是沈梨若这个坏女人!她平时就欺负我……” “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肚子疼就少说点废话。” “天宵,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我……” “如果你不要再直接喊我名字的话,我考虑一下。” 可是这一天,郑唐衣被海拓南拒之门外。 于豹说:“海先生从来都不稀罕从别人手里偷来的温情,如果你心里满满的都是白皑萧,又何须为了自己良心的好过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你还心怀仁慈可以让他在最后的生命里带着对你或爱或怨的心绪满满沉淀。而如你今天这般顶着假面具用毒药迷惑着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实在是顶着道德旗帜的恶劣行径。” “这话是他教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郑唐衣提着手提箱放在脚下:“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今天我一定要见到阿南。” “是海先生说的,他说让我把这个信封交给你。”于豹递上来一个白皮信封。 这种东西里通常都蕴含着不详的气息,不管是诀别书还是什么,郑唐衣都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他还是压着心跳拆开信封,发现里面只是一张机票。 上面写着郑唐衣的名字和护照号码,时间是紧跟着白皑萧飞往加拿大的航班。郑唐衣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这个海拓南还是一样的行事作风。 “你不会折纸飞机么?童年似乎不怎么幸福啊。”郑唐衣看着十三岁的海拓南手里乌七八糟的一张白纸。 “我的童年若幸福,那个死鬼爹又怎么会死在你手上?”骄傲的少年把纸一丢:“折纸飞机有什么了不起,一张破纸皱皱巴巴。将来我用美元折给你看!” “你知道什么是美元么?” “就是美人花的钱呗!美女美男都行——” 海拓南倚在窗前看书,他已经不能下床了,唯一的风景就是窗外的院子。偶尔有鸟儿猫儿经过,却谁也不肯停留。 两只金毛卧在他的床下,除了吃饭和遛弯方便,它们不肯离开海拓南一步。 窗外飞进来一个异物,不偏不倚落在海拓南的被子上。那是一只折叠精巧的纸飞机,翅膀的部分上印着郑唐衣的名字。海拓南认出了这张机票,他无奈得笑笑,费力蹭到窗前。 楼下的男人站在阳光里仰视着,就如好多年以前一模一样,那笑容足够自己沉沦一世。 白皑萧刚到加拿大的疗养院并不太习惯,除了语言上的障碍偶尔也在心里暗暗跟郑唐衣较着劲。 “才晚了两分钟而已,你要是想他就打电话给他嘛。”尚佳轩收拾好又一次被他打碎的玻璃杯。“整天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呢?” “谁说我在发脾气。”白皑萧的窗外正对着疗养院的人工湖,几只天鹅优雅的嬉戏在蓝天白云下。“我才不管他在谁身边呢。这里风景优美,我心胸开阔还来不及——” 电脑上的视频铃声一响,白皑萧兔子一样冲了过去。 尚佳轩心想:呆会要给郑唐衣说一下,说好了的视频时间一分钟都不要迟到。否则他可知白皑萧在这两分钟里简直像打了激素的更年期妇女一样煎熬。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前所未有得规律着。郑唐衣住在海拓南房间对面,每天早上他都会按时起床做那些连狗都不爱吃的早点。 但无论形状有多残忍,味道有多惊悚海拓南都会一点不剩的把它们吃完。 有一天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源于郑唐衣的黑暗料理太具有杀伤力,海拓南刚刚吃完就开始吐血。又是两天两夜的病危观察……连主治医师都感叹他那非一般的生命力。 主治医师对郑唐衣悄悄得说,海拓南在几天前就已经对他吩咐过,下次病危就不要再抢救了。 他说他不想因为一次次狼来了最终让郑唐衣失去了守候的耐心,他渴望自己可以尽快得在他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 郑唐衣买了很多厚厚的相册,他与海拓南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整理照片。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好多好多都只能活在口中忆在脑中,两人常常讲着讲着就喜悲不定。顾及到海拓南此刻脆弱的身体状况,郑唐衣不敢让他太激动。午饭后,他会抱着海拓南午睡。静静得相拥,就像两只年迈的老猫。除了呼吸和心跳,其他的生命体征都自动开启了休眠状态。他们常常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郑唐衣很担心,会去探探海拓南的鼻息。 “你是不是等的不耐烦了?”海拓南会这样戏谑。 郑唐衣只是笑笑,“如果你不想我得逞,就活得长一点……” 虽然时差相隔十小时,但郑唐衣每天都会固定时间跟白皑萧在电脑上视频。白皑萧是第一次出国,会把所见所闻一一讲给郑唐衣。 他只在初中高中学过一些英语,除了零星的单词基本上都还给老师了。不过购物逛街游玩样样都有尚佳轩在场,这个尽职的保镖保姆倒是非常廉价可靠。 两人从来不在视频里聊海拓南的事,白皑萧也从来没有问过类似于我很想念你,你什么时候过来之类的话。就好像两个各自忙于工作的异地恋情侣,讲着自己身边的趣事,嘱咐着对方注意健康与安全,所有的深情都埋藏在彼此坚定的眼神里。 快到夏天的时候海拓南已经无法坐起来了,郑唐衣每天帮他梳洗换衣,像个无微不至的长兄。 海拓南说要在床头上立一块登记日子用的白板,剩下的日子,他想认真得数。郑唐衣不允许。 就如头上的白发越拔就越多,日子这种东西,越数就会过得越快。 海拓南突然说他很想吃老街角的那家红豆冰。郑唐衣想,朝代更替世事变幻,随着各式甜点冰品的推陈出新,这样的小店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那种糖精和自来水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是能找到想必早已失去当年的味道,怕是又苦又涩难食下咽了。 但不美好的食物里常常也可包含着美好的记忆,海拓南想要的……不过是一种心境罢了。 难得那天海拓南的身体状态特别的好,不仅能够自己下地,还多吃了半碗粥。 不管是不是回光返照,郑唐衣都有意不把它当做恶讯号来对待。天气出奇的好,阳光均匀得隐在层层云朵身后,风力很合适。 郑唐衣推着海拓南走出了三条街,几个月没能出门的海拓南像小孩子一样贪婪得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 “这家店面的风水不好,做生意就没能超过半年的……”郑唐衣指着一个不起眼的披萨店:“上个月还招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这里的菜市场取消了,政府又下达了些整顿市容的政策命令。全部都在推行集中化管理……” “那边的流浪动物收容所也被取缔了,季风时节的话,味道实在让社区的居民不堪其扰。” “唐衣,”海拓南打断了郑唐衣的解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你不用像A市一日游的导游一样。我今天出来就只是想吃红豆冰而已。” 那老店铺早就被拆迁了,郑唐衣明白海拓南的回忆只是停留在当年的某个扣人心弦的场景处罢了。 “天宵,你不是说我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就会有奖励的么?” “你不要再喊我的名字,我就考虑一下不食言。” “为什么我不能叫你的名字?” “不为什么,你还是个小孩……被小孩直呼姓名我会觉得没有面子,没有面子就无法施展大哥的能力,也就无法带着你们闯出财路……又拿什么给你奖励呢?” “听起来好像是借口。” “……” “你要是不想我把刚才那些话说出去就请我吃红豆冰。” “成交。” 第一百章:誓言乘风 郑唐衣觉得眼睛酸瑟瑟的,他忽然间察觉,刚刚离开白谨谦刚刚认识海拓南的那几年不正是自己事业上最进取,心思又简单又纯粹的那几年么?其实看似平淡无奇,却有很多快乐是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太执着于所谓的爱与坚持,他真的忽略了好多人好多事。 “那家店早就没有了……现在满大街都是港式奶茶和台湾芋圆。”郑唐衣推着海拓南,一脸抱歉。“不过没关系,红豆是常见的辅料,每个甜品店都有。而冰沙又是夏天必不可少的……我找一家让他们专门做给你——” “好!”海拓南爽快得回答,“但有一个条件,告诉他们绝对不能让你插手……否则可就真的毁了。我可不打算临死前还吃你做的黑暗料理……” “这么毒舌死后上不了天堂的哦……” “别逗了,就你我这种人也想上天堂?”海拓南的笑声有些沙哑。 “你在这等一下,我过去马路对岸的奶茶店……”郑唐衣把轮椅停在一个邮筒旁边,这是一条步行街马路。不宽阔,人群却是熙熙攘攘。 “小妹,麻烦做一杯红豆冰。”郑唐衣递上钞票。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小姑娘愣了一下。 “蜜斗汁浇在冰沙上,加一些炼乳。”郑唐衣微笑道:“价格就按你们着最贵的甜点好了。” “小倩,”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走上柜台。 “妈,这位先生要点红豆冰……”女孩叫了一声。 “红豆冰,呵呵,先生来的还真是巧。”那女人笑了起来:“现在的甜品五花八门,很少还有人能想起来要吃红豆冰。说巧不巧,我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就跟着奶奶在老城区开了一个小铺子,专门做红豆冰。这么多年了,那个味道我一直都忘不了。” 郑唐衣记不得这个女人的脸,也许从少女时代走到中年,她的人生也如红豆冰蜕变层层,忘记了当初的种种。 女人取出一碗冰沙:“先生,这碗红豆冰就送你了。我记得好久以前,总有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十几岁的小弟弟,每次点一碗红豆冰两人分吃。小弟弟每次都悄悄多给我一碗的钱,他说让我把那一碗做的大一些,这样可以让他跟他哥哥分享的是时间长一点……” 郑唐衣望着冰沙上浇盖着的红豆浆汁,配上浓郁粘稠的炼乳,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他笑着点点头,却还是留下了钱。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周末的好天气最适合出行。抱孩子的搀老人的,小情侣甜蜜蜜,小夫妻手挽着手。郑唐衣端着冰沙冲街对岸的海拓南招了招手,像抱着珍贵的宝物一般捧着那冰凉的塑料碗往这边走过来。他似乎能看见隔着几层人群的海拓南脸上洋溢着当年熟悉的笑容……如果一切都还能回到过去,郑唐衣忽然麻木了记忆。他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选择这样一条路。拥挤的空气里,那些已然逝去的灵魂仿佛挤在他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呼吸凝视,一步不离。 人们聚集在着喧嚣的闹市,郑唐衣很怕手里的甜点不小心被撞翻。于是小心翼翼得双手捧在胸前低着头大步往前走。饶是如此,还是有那愣头青一般赶着投胎的小青年走路完全不长眼睛,一个踉跄撞到郑唐衣的怀里。整碗冰沙全部扣倒在郑唐衣的身上,好冷好冷的感觉,就像心被扎了个窟窿。 郑唐衣慢慢跪倒,他伸手触摸到的不仅是甜腻腻的汁液,还有一把没入腹部的匕首。 周围的人群忽然散开,有人尖叫有人逃窜。郑唐衣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危险体,在四散的人群落幕后,孤零零得被留在原地。 躺到在身下的血泊中,郑唐衣感觉不出那所谓的疼痛是从身体的哪个部位传出来的。眼前的景象不再受大脑控制,只有海拓南的呼唤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那呼唤声越来越远,就像有谁在他的鼓膜上生生贴了一层隔音纸。嗡嗡隆隆,呜呜咽咽。 “阿南……”郑唐衣极力将自己的意识聚在一起,那一刻所有的疼痛汹涌澎湃:“对不起……还是没有给你送上红豆……” “唐衣!我不要红豆冰……你给我坚持住你听到没有!”海拓南的眼泪滴在他冰冷的脸上,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二次在自己面前流泪。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死在我之前……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为了我,但就算为了白皑萧——你知道他还在等你啊!” “我知道……”郑唐衣抬起右手,那枚戒指的光似乎比以往黯淡了。也许是沾染了血迹,也许是……失去了灵魂。 “可我……好想再见他一面呢……”一滴泪水划过郑唐衣的眼角,他挣扎着脱下戒指按在海拓南的手心里:“交……给他……” “小萧,吃了饭再练习吧。” 白皑萧在画纸上联系着基本的图形素描,他的圆圈已经画得比一星期前圆润了许多。尚佳轩白天钓上了鲜美的虹鳟鱼,如今已是一锅肥美的汤。 “呼……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右手一样熟练。”白皑萧站起身来,放下画笔:“比练习用左手拿筷子难多了。一开始,不管画什么都是相反的线条,倒像是在练习脑子反应力。” “熟能生巧嘛,天赋这种东西其实是大脑里形成的印象。手不过是把它聚现化的工具罢了。”尚佳轩盛了一碗汤递给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跟你讨过一副墨宝。” “你这种人么,又不懂得附庸风雅。如何会欣赏我的才情?”白皑萧端起汤,忽然被烫了一下。啪嚓一声整碗打翻在地。 “没事没事,岁岁平安。”尚佳轩赶紧去收拾。 “佳轩……”白皑萧低声道:“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打个碗而已,你还这么迷信啊?”尚佳轩笑道。 “等等!”叫住了正要抱着一堆瓷片丢到垃圾桶的尚佳轩,白皑萧倒吸一口冷气:“我的戒指掉了!” 望着白皑萧空空的手上,尚佳轩赶紧从瓷片里扒拉一番,却始终没找到。 “应该是滚到角落里去了吧。我帮你找——”尚佳轩趴在地毯上,不忍白皑萧急得眼泪都快出来的神色。 “电话!” 尚佳轩不得不起身去接手机,一秒两秒三秒钟,他望着白皑萧的眼神越来越绝望,最终啪的一声将手机掉在地上。 “佳轩?是谁打来了?”白皑萧扬起疑惑的眼睛,这么多年来,他自认为从来没有看见过尚佳轩这般绝望的神色。 “于豹……” “哦,海拓南死了是吧……”白皑萧说不出是轻松还是遗憾,他蹲下身来继续寻找戒指。 “小萧……”尚佳轩的泪水滴在白皑萧的手上:“我,带你回国好不好……郑唐衣有事要见你……” 尚佳轩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要怎样若无其事得面对着白皑萧的各种疑惑……在没有看到真相之前,他有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去看到一个他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郑唐衣死了,白皑萧迟早要面对那惨白的床单下,熟悉却冰冷的容颜。 于豹在机场等着尚佳轩,他一袭黑衣,神色凄然。 “海先生昨天下午过世的,在郑先生离去后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个东西,是海先生委托我交给你的。”望着一脸不知所措的白皑萧,于豹将一枚戒指呈现在白皑萧的眼前。 “佳轩……他在说什么?”白皑萧接过戒指,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戒指除了郑唐衣没有人还会拥有。“海拓南死了是不是?那唐衣去哪里了?” “小萧……我……”尚佳轩的眼神躲躲闪闪,却始终不敢面相白皑萧的眸子。 “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他,他在街上遇到了以前中信海运的杀手。可能是为了替苏合景报仇……他……他杀害了郑唐衣。”尚佳轩最后的尾音几乎拖到沉默,抬头看到白皑萧目不转睛得盯着自己,仿佛石化一般。 “你说……唐衣被人……”白皑萧的瞳孔慢慢缩小,眼里聚集的绝望让人不忍直视。 “我带你去看看他吧。”尚佳轩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白皑萧不记得自己是在怎样恍惚的状态下走进那间充满着消毒水气息的白色房间。那里满满得排放着好多床,于豹带着他在其中一张床前停下。掀开白色被单,下面是那张令他在无数个深夜魂牵梦萦此刻却是最最不想看到的脸。 白皑萧竟然笑了,他认得那个男人,就如初次见面时那淡然恬静的神色。连吐出的烟圈都那么优雅自若。他唇角微扬,像无数次欲言又止的暧昧,把一切情感都隐遁在棱角眉峰里。 白皑萧单手搂住他的肩膀,他实在太熟悉那健硕的质感流线型的体魄,只是今天……格外的僵硬冰冷。 “唐衣……我的左手也能画画了,我还欠你一副素描,你坐起来好不好……”白皑萧试图单手将他抱起来,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撼动那僵直的遗体。 “小萧你别这样……”尚佳轩去拉他,于豹去拉他。白皑萧却在两个男人若即若离的蛮力下,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你们给我滚!” 白皑萧俯在郑唐衣的身体上,将那绝望的吻深深的印在他冰冷的唇上:“你答应过我的事都忘记了么?所有的承诺都是狗屁么?你怎么可以说死就死!怎么可以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郑唐衣,我恨你!我恨你!我不要你的遗言,不要你的戒指!你给我起来啊!我求求你——你起来啊……” “小萧!”尚佳轩抱住白皑萧的腰:“小萧,你别这样了!你这样我心痛得受不了……” “你放开他吧。”于豹拍拍尚佳轩的肩膀:“昨天……我也是这样拉着海先生的。没过几个小时,他就走了……现在想想,我宁愿让他力竭在他心爱的人身边。白皑萧也一样,你就让他最后疯狂一次吧。” “小萧……”尚佳轩的手从那筋疲力尽到几乎挣断手臂的身体上松开,看着白皑萧箭一般的身影冲到爱人再也无力回抱的身体上。他的哭声像个绝望的女人,疯狂,低沉,毫无顾忌。仿佛天地之前除了他的悲痛再也不配拥有其余的情愫。 “小萧,回去吧……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尚佳轩第无数次想要把白皑萧从殡仪间拉走,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得坐在地上。端详着郑唐衣的脸,像在看一副完美的艺术品。 “你要吃点东西,不然身体会垮掉的……”尚佳轩蹲在他身边。 “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的脸,我怕我一闭上眼睛就记得不那么真切了。”白皑萧喃喃得说,“你说……如果我就这样坐在这里陪着我,他会不会不忍心,会不会干脆把我也一起带走呢?” “白皑萧我他妈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尚佳轩的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抓住白皑萧的肩膀,冲着他失神的眸子倾力吼道:“我爱你爱得都快要发疯了,你除了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折磨我还能给我什么?”他一把将白皑萧搂在怀里,嗓音完全被抽泣声所盖压:“你要是喜欢我……该多好?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没有那么多责任和道义束缚,也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丢下你一个人死去……” “佳轩……你可知道,”白皑萧单手抱着他的背,泪水摩挲着他一刻也没从郑唐衣身体上移开的视线。最终滴落在尚佳轩的肩膀上:“如果没有遇上郑唐衣,时至今日……你都无法认识这样的白皑萧。我想我终其一生,除了感念和思慕……再也无法快乐了。” 郑唐衣的葬礼在三天之后,不吃不喝不说不动的白皑萧竟然忽然从床上下来。尚佳轩担心他做出极端的行为,几乎是寸步不敢离开。这一大早发现白皑萧不见了,吓得他鞋子都没穿便跑下楼。 白皑萧对着洗手间的穿衣镜正在打领带,没有了右手他的动作十分别扭,先用牙齿咬着一端,然后绕过脖子的另一端。 “小萧……我帮你……”尚佳轩缓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今天是唐衣的葬礼,都有谁会来……”白皑萧凝视着尚佳轩的眼睛:“我要站在哪里?亲人……还是来宾……” “亲人……”尚佳轩回到桌上拿了一个扁扁的信封:“其实郑叔在之前就把这个发出去了……” 那是一个精致的米色信封,封口的地方映着简洁大方的花印。展开来,里面是一张设计高端,典雅大方又不落俗套的婚柬。 “这是……唐衣亲笔写的?”白皑萧的手颤抖了,那熟悉的的字体,约定落成的时间:“其实不管海拓南是不是已经病故,他早就打算好了下个月初七……跟我……。” “是的……”尚佳轩点点头:“郑叔说要我隐瞒着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不是……放不下海拓南么……” “郑叔说,亏欠海拓南的不该以牺牲你的守候来兑换。他对不起海拓南,但他只爱你……其实这里也有海拓南催促的成分,他说他穷尽一生若不能伴在郑唐衣的左右,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他心有真爱时的那副幸福神情。”尚佳轩合上了请柬:“小萧……在郑叔的最后一刻,心里一定也只有你。”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白皑萧没有再流泪,他扶了扶眼镜甩开空荡荡的衣袖走下楼梯。 葬礼很简单,简单指的是流程和布置。白色和翠绿的基调填满了全场的四分之三,白皑萧站在郑母身边,扶着几乎昏厥的老人。据说郑父依然拒绝来参加儿子的葬礼,其实尚佳轩悄悄告诉他,老人在听到噩耗的当场就中风住院了。人心之复杂可以变幻出多少口是心非的情感,却永远只在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明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痛心疾首不过是种态度,却什么悲剧也无法改变。 简单的葬礼几乎无法容纳在场那庞大的来宾群。白皑萧看了看签到簿,那些人来自各行各业,有些人都是从国外彻夜不休得赶回A市。 尚佳轩告诉他,他们都如自己一样,尊敬爱戴着那个永久长眠下去的男人。 每个人经过白皑萧的时候神色各有异样,大概把他当做遗孀一般慰问。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告诉白皑萧,他在美国做律师,当初是郑唐衣从一个肮脏酒吧将差点被变态客人虐待至死的自己救出来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将一摞照片交给白皑萧,她说她是一名自由摄影师。第一台专业相机是郑唐衣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在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得送上一束白菊,他说他和他心爱的伴侣曾因为世俗的眼光携手在湖边打算殉情。是郑唐衣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并将自己那惨痛的经历说出来分享,让他们勇敢得面对着一切。 白皑萧听着听着,大脑里已成记忆体环绕。唐衣,这一生你承了无数的恩情,累不累呢? “佳轩,”所有的人终于散去,墓碑奠成,孤坟依山。白皑萧站在烈烈的山风里,努力让自己习惯那个人已变成一方矮矮的石碑的事实。他靠着墓碑疲惫的坐下,来自背部的硬冷感觉让他觉得空虚不已。“其实我在想,如果我走了另一条路会是怎样?” “哪一条路?”尚佳轩在他身边坐下。 “我想,我会作为白谨谦的儿子,接受唐衣无微不至的照顾。供我上学,供我学艺术。今天的葬礼上来宾上,会多一位远道而来反哺凭吊的画家,少一位站在家属区心如死灰的残疾人……” “……” “只可惜,我爱上了他,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白皑萧仰起头,脸颊贴在墓碑上:“但我直到现在,也不后悔……他是那样好的人,这一世能与他相爱,其实我很荣幸。” 尚佳轩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邢青交给我的,一直藏在郑叔卧室的床头柜子里。” 那是一张很旧的照片了,整容之前的郑唐衣与现在的轮廓还有些许相似。那时他不过二十几岁,目光更犀利,神情更刚毅。他坐在照片的正中央,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男孩。 他的右边是一对父子,小男孩的五官精致俏皮,很容易从中看出尚佳轩的痕迹。 “你小时候长得比现在好看呢……”白皑萧轻笑:“你爸爸很英俊的……” “那个女孩你看得出是谁么?”尚佳轩指着郑唐衣身后的小姑娘。 “沈梨若咯,你看她那双桃花眼……旁边那个小孩子就是他弟弟沈家壁对不对?还有那个一脸臭屁的半大男孩就是海拓南吧。” 左边一家三口,男人高大粗犷,女人瘦削苍白,怀里抱着的男孩也不过三四岁年纪。白皑萧看得出:“这是苏子乔一家吧。” 尚佳轩点头,又指了指最后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个是阿亮。这幅照片上还活着的人……貌似就剩我们两个了。” “我们?” “郑叔怀里抱着的就是你啊。其实……你们早就见过面了。”尚佳轩指着坐在郑唐衣膝盖上的男孩,他肉呼呼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 “妈妈有次发病把家里的相册全都烧了,我都不记得我小时候长这样子……”白皑萧伸手摩挲了几下:“唐衣的裤子上是怎么回事?”仔细看看,郑唐衣的膝盖下方有一片不明显的水渍。 “当然是你给尿的咯……呵呵,郑叔以前跟我说过,快门一响……你哗得一声就尿了……”尚佳轩笑道。 “也许唐衣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还会在他身上撒尿的孩子有一天会在他的生命里经过这样一段故事吧。”白皑萧伸了伸麻木的腿:“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有一年郑叔带着大家去海滨度假时拍的,”尚佳轩道:“其实郑叔跟你爸爸那些年分分合合了好多次,这时应该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吧。他趁暑假叫了你爸爸带上你……” “那我爸爸怎么不在照片上啊?”白皑萧又数了一遍人。 “他是拍照的呀。”尚佳轩示意他把照片翻过来。 照片的背面是一行熟悉的字体:摄于年月日,白谨谦。 白皑萧凝视着那行字,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忽然仰起头拼命地眨了眨眼睛,在尚佳轩诧异的目光下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火焰从照片的一角开始吞噬,暖暖的火光散发着绝望的温度。一层层灰烬卷过了每个人的脸,风一吹,消散在郑唐衣的墓碑前。 “也好,已经不在的人,就随着他们去吧。”尚佳轩搀扶着白皑萧慢慢站起来。 “佳轩,”白皑萧凝视着远方:“你说那片云里会不会带雨?” “恩?应该不会吧……”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让唐衣一个人孤零零得淋湿……”白皑萧望着天边的眼神越来越远,似乎看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否则,还有谁能让他的笑容那么纯粹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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