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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勿近BY 尘色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22

 封底文案:

 不愿正视恋人已死的事实, 凌响将心愿寄托在恋人的网游帐号上, 谁知帐号一夕异主,想方设法要拿回帐号却屡遭拒绝, 他被迫从恋人仍活着的假象中清醒, 更自此和江越纠缠不清。 几句简单的叮咛、偶尔关心的来电, 江越的温柔守护渐渐拂去了他的伤痛, 然而背叛恋人的愧疚感亦随之而来。 爱情就像是甜美的毒药, 给了他一切美好、又同时让他害怕得想逃…… 人物介绍: 江越:旅游杂志撰稿人,买了一个网游帐号, 因缘际会地认识了对死去恋人的帐号无法割舍的凌响。 游戏角色是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 凌响:恋人死去后哀痛不已,操控死去恋人的网游帐号假装对方还活着, 然而帐号被卖给江越,更被江越以帐号要胁不能自杀寻短。 游戏角色是银袍法师。 第一章 【世界】月神之响:七灭七生来PK,城西月光森林,老规矩! 晚上十点,《无尽Online》的世界频道上准时刷新出一条让人热血沸腾的消息。 紧跟随其后的,不是网络游戏中最常见的两方对骂挑衅,却是潜水了整晚的无聊人士如雨后春笋般地在世界频道上露头,以让人目不暇给的速度对这一条消息发出各式感言。 「哎哟,不知不觉就十点了!我妈居然还没叫我去睡觉!」 「上垒成功,阿响今天果然也超级准时啊!」 「我就在城西,人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七灭七生在在线,出个声啊!」 「名人求合照!」 …… 而在某公会的公会频道里,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阿响你又找人家打架了?」 「阿响输了没?要帮手的话快来求我!」 「我说你们在哪个角落啊?我快把月光森林翻遍了!」 凌响就坐在计算机前,屏幕那幽幽蓝光给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出现的话语,好一会,他才动了动指头,切换到公会频道,飞快地输入新的讯息。 「我们打完啦!今晚又是我赢了,人厉害起来真是没办法呀~」 公会频道沉默了片刻,群众纷纷浮出水面表示不信。 「骗谁!哪有打这么快的?」 「阿响啊,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响发了一个很跩的笑脸,道:「老子水平可高了,七灭在老子手里那就是个渣!」 「阿响啊,人要认清现实知道吗?你那账号确实是很暴发户装备很厉害,但人家七灭七生是什么,那是货真价实的高手啊!」 「看来阿响是受打击太大了,可怜的孩子……」 「阿响不要哭,哥哥帮你报仇~」 对着公会频道那乱七八糟的言论,凌响没有再看下去,只是往椅背一靠,顺手摸起桌上的烟盒,往嘴里塞了一根,就着打火机点着。 燃烧起来的烟丝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带出一道淡淡的光痕,将屏幕上绚丽的游戏画面划出一道斑驳的裂痕。 「叮」的一声轻响,右下角的好友列表的图标闪动了起来,显示着有好友发来私聊讯息。 凌响看着那个闪动的图案,到最后都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退出了游戏。 几乎同一时间,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凌响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始终没有去接,任烟在指头间缓慢燃烧着,直到烟灰散落在地,星火灼痛了手,他才恍惚惊醒,将烟放在烟灰缸上捻熄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计算机前到房间门口是七步,横跨走廊走到对面的房间前只需要两步。凌响的动作如强迫症患者般地一丝不苟,只是停在那扇虚掩的门前。 他犹豫了一下,迟迟不敢推开。 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了。总盼着推开门时还能看到那个人回头对自己笑,却又因为明白这不可能而感到无力和绝望。 终于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黑暗和清冷迅速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人,只是那一端的桌子上,计算机运行着,屏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亮,《无尽Online》那获得无数荣誉的华丽画面,因为距离和角度变得扭曲而暗淡。 凌响走到计算机前坐下,屏幕中央是穿着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无声静立,懒懒地抬着手,以宽大的袍袖掩去唇边的冷笑,眼中那分明的讥讽却像是透过屏幕直接落在凌响身上,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 游戏中那些八卦的人们如果看到此刻的情景,一定会觉得非常意外,因为那个黑暗术士头顶的角色名称,赫然便是「七灭七生」。 凌响近乎麻木地操控着鼠标退出了游戏,《无尽Online》的画面消失的瞬间,他终于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慢慢地低下头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那些总想着在月光森林里找到他们的人当然找不到,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游戏角色,永远都不会再响应每天晚上准时发出的挑战。 叶庭宇,「七灭七生」真正的主人,半年前就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到死前那一刻,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不要哭」,说「你要幸福」。 凌响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坚持过去两人之间的习惯,即使自己每天打开那个人的计算机,登入他的游戏角色,骗自己那个人还在,都无法改变这个账号的主人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人的事实。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到那个人的要求。不知道怎么忍住夜深人静时的眼泪,不知道要怎么样「幸福」。 他的「幸福」,早在那个人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跟着停止了。 「阿响,今天是哥哥的生忌,我爸妈都会去祭拜哥哥,你……那个,他们会早上过去……我想,你晚一点过去会比较好。」 无论同居多少年也好,无论关系如何亲密,只因为是同性恋,两人的关系到死都没有被长辈们接受。那个人死后,他连丧礼上看对方最后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墓前祭拜更是不被允许,带着花到了墓前也还要躲躲藏藏,作贼一般。 接到叶庭书的电话时,凌响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听她说完了,又默默地挂掉了电话。但最终他还是在家里等到下午,才驾着车往墓园驶去。 他知道叶庭书是为了他好,这个叶庭宇最小的妹妹,是叶家唯一接受他们关系的人。她是从小就崇拜哥哥,总爱跟在哥哥身后,会在三人一起玩游戏时,在游戏里偷偷跟他说「真希望你们一直交往下去」的人。 从墓园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凌响匆匆忙忙地把两台电脑都打开,到浴室里随意冲洗了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连晚饭都顾不上加热,就先登入七灭七生的账号。 显示验证进度的魔法阵图案在登入画面中央缓慢地旋转着,似乎比平时花的时间要更多一点。 凌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正要点燃,屏幕上突然跳出的提示讯息就让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账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登入!」 打火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凌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飞快地又把账号密码重新输入了一遍。 魔法阵也重新旋转了起来,这一次的验证比上一次快得多,只转了半圈,错误提示又跳了出来。 「账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登入!」 凌响坐不住了,扯掉嘴里的烟,用力地咬着下唇让自己镇定下来,整个人都坐直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键盘和自己的指头,一个键一个键地用力按下去。 等账号密码输入完毕,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指尖停在Enter键上,却僵硬得怎么都按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突然神经质地把输入好的密码全部清空,盯着账号仔细地核对了一遍,这才重新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密码。最后按下Enter键,魔法阵重新旋转,不到半圈,便停滞了,相同的错误提示弹出,凌响一下子就慌了。 一次又一次把错误提示关掉,再一次又一次地输入账号密码,明明心里已经知道并不是自己输入的失误,却还是不死心地一次次尝试。 到最后手指都因为过快的操作速度而有些发麻发软了,他才慢慢停了下来,半晌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打开《无尽Online》的官方网站,照着上面的提示一步一步地查询密码。 然而按照注册数据查询密码时,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理想。 填入叶庭宇的身分证字号,提示身分证字号错误;填入验证邮箱地址,显示验证邮箱地址错误;填入作为通讯安全锁的手机号码,还是提示手机号码错误。 凌响不死心地一项一项试下来,最后停在「传真认证申请」一栏上,有些绝望了。 叶庭宇死后,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叶家拿回去了。就连他们同居五年所住的这个房子,也因为叶家咄咄相逼,凌响没办法之下花钱把属于叶庭宇的那一半产权买了下来,才得以保留。 先不论人死后这身分证还能不能给游戏公司做验证用,光是要从叶家长辈手中拿到东西,对凌响来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办……」 凌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语里的彷徨听在耳中,也只能让自己更加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也不知道谁能回答自己。 无意识地重新运行游戏,无论输入多少遍,「账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登入!」的字样还是会弹出来。凌响又一次关掉了错误提示,鬼使神差地登入了自己的账号。 刚一上线,公会频道上就以飞快的速度刷新出无数疑问。 「阿响怎么现在才上线?今晚不PK了?」 「阿响转性啦,难道昨天真的打败七灭七生了?不会吧!」 凌响茫然地看着满屏幕的讯息,久久没有动作。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些人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咦,七灭今天也好晚,居然现在才上线。」 突然一句话在公会频道出现,凌响猛地一惊,飞快地打开好友列表,只见七灭七生的名字前,显示在线与否的绿灯正亮着。 凌响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给七灭七生发出了一个私聊讯息。 「你是谁?」 江越是第二次登入这个账号,上一次只匆匆地检查了一下账号状况,这一次才真正静下心来,查看了一下装备、技能、宠物等等,最后打开了好友列表,从第一个名字开始删起。 然而确认键还没按下去,那个名字就先闪动了起来,江越知道那是私聊讯息的提示。 「可惜已经换人了啊。」江越笑了笑,没有打开讯息查看,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确认,继续往第二个名字下手。 这一次还是没能顺利按下确认键,屏幕当中弹出了一个提示对话框:月神之响请求与您结为好友,是否同意? 江越皱了皱眉,这个叫月神之响的法师,正是刚刚被他从好友名单上删除的人,怎么又来加好友了?难道是因为被删了,心里不痛快来找他开骂? 犹豫了一下,江越选择了拒绝,对方却又迅速地发来新的申请,大有他不同意不罢休之势。 江越抓了抓头,满心不甘地同意了,正想着要跟对方说点什么解释一番,那边却已经发来讯息了。 「你是谁?」 江越有些意外,看起来,这个月神之响,分明是知道这个账号换人了嘛。他想了一下,很保守地回了一句:「你又是谁?」 那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很直白地发过来一句:「把账号还我!」 江越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盗账号的去死!」 被人不问缘由地咒骂,再好脾气的人也难免发火,江越的脸色冷了下来:「账号是我的。」 「放屁!快把账号还给我!」 江越看得出对方十分激动,但自己也问心无愧:「这个账号已经换人了,是我真金白银买的。」 「我没有卖过这个账号,快把账号还给我!盗账号的死全家!」 话说到这地步就有些过分了,江越失去了沟通下去的耐性,直接把「月神之响」的名字从好友列表里拉到了黑名单。 大好的心情被破坏,他也没了整理这个账号的兴致,正准备直接下线,就看到世界频道上出现了自己这个游戏角色的名字。 【世界】月神之响:七灭七生是个盗账号的,大家小心提防! 同一句话被反复发了好几遍,世界频道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很多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帮着骂盗账号的了。 江越头痛地看着满屏幕的讯息,抄起烟盒抽出烟就往嘴里塞,一手用打火机点火,一手操控着鼠标,又把「月神之响」的名字从黑名单里拖回好友列表。 「你究竟想怎么样?」 「把账号还我!」月神之响发来的回应根本没有一丝余地。 江越差点把烟上的滤嘴都咬断了,才完整地打出一段话:「账号是我花钱买的,我为什么要把账号给你?」 「这个账号是我的!」 见他反反复覆强调的都是这一句,江越不觉冷笑了一声,手上也飞快地发出一个冷笑的表情:「你有什么证据?」 对方一下子就沉默了。 江越本来只是有一点怀疑,这时就变成了肯定,又发过去一个鄙视的表情:「骗子,滚!」 月神之响像是被这话激怒了,马上就回了讯息:「我不是骗子,把账号还我!」 怎么还是这句话?江越郁闷了,干脆不再回信息,转而又去看世界频道上的议论,这才渐渐露出了意外之色。 从那八卦意味十分浓厚的世界频道聊天纪录来看,这个月神之响显然是这个服务器里的名人,而且确实跟自己……不对,是跟自己新买的这个游戏角色的前主人非常有渊源,这才导致他在世界频道上一喊,大家就马上信了他。 江越知道是会有人玩游戏的时候同时申请多个账号,好尝试不同职业的游戏角色,但这月神之响和七灭七生的渊源,从聊天纪录里看,也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账号啊。 正琢磨着,「叮」的一声,好友列表的图示又闪动了起来,江越顺手打开,果然是月神之响又发来了讯息,还是那毫无新意的同一句话││把账号还我。 江越笑了笑直接忽略掉,一边从好友列表里随便挑出一个在在线的名字,发过去一个笑脸,然后问:「可以问一下月神之响跟七灭七生的关系吗?」 那边显然也是个爱八卦的,迅速而激动地回了一个讯息:「真的被盗了?」 江越知道不解释清楚,对方不一定肯跟自己聊下去,于是回道:「换人了。我今天刚买的账号。」 「原来如此,买等级这么高装备又这么好的账号一定很贵吧?」 江越忍着揍人的冲动打哈哈:「呵呵,还好。」 「你买之前没有打听过吗,这账号可是我们服务器的名人啊!」 江越眼角抽了一下,他还真没往这方面考虑过。这只是个游戏而已啊,名人什么的说出去谁会知道! 对方却已经十分激动地开始八卦了:「阿响也是我们服的名人,他现在每天晚上十点都会在世界频道上喊七灭PK,比系统还准时呢!」 「哦?」江越更加不懂了。这样看来,天天PK的,关系应该很糟糕才对啊。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仇恨,每天都喊,都有好几年了,不然也成不了我们服务器的名人。七灭有时也会在这个时间点喊阿响PK,但是最近好像都没见他说话了,大概是玩腻了吧,不然也不会卖账号。」 江越抽着烟盯着这八卦,觉得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便又发了一个笑脸,道了谢,没再问下去。 那边月神之响还在锲而不舍地发着讯息,江越扫了一眼,实在是没什么新意,便没有仔细看,径直发了一条讯息过去:「我打听过了,这账号不是你的。」 「把账号还我!」 月神之响回复的内容和速度让江越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直接Ctrl+V。 「如果这账号是你的,你天天拿一个账号喊另一个账号PK,难道是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 脾气真坏。江越皱了皱眉头,大概已经适应了,倒是没有怎么生气:「不然就是想出名想疯了?」 月神之响大概是想不出来怎么反驳,沉默了一会,又老调重弹:「你要怎么样才肯把账号给我?」 江越心情反而好了起来,干脆拿相同的话来逗他:「账号是我花钱买的,为什么要给你?」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样说因为账号是他的,没想到月神之响沉默了一会,道:「把账号还给我,我给你钱。」 江越意外了。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计较那一点钱,一个游戏账号而已,再好的也贵不到哪里去,只是因为对方一直咄咄逼人,他才一直宣示自己对这个账号的所有权。再加上他还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个骗子,这时看对方说要给钱买账号,也不禁又生出了迷惑。 见他不回话,对方又发过来一个讯息:「价钱你开。」 暴发户!江越脑海中飞闪而过这三个字,手上也没有停:「多少都可以?」 「随你开。」 「那就来个一两亿吧。」 「好。账号先还我!」 江越嘴角一抽。果然还是个骗子,一两亿买一个游戏账号?不要说是不是真有这个钱,光是有这个打算就是个疯子了吧!? 江越发过去一个大笑的表情:「好好好,改天还你。困死了,老子不奉陪了,您慢慢玩。」 一说完,江越也没等对方回话,直接退出了游戏。 凌响看着七灭七生名字前的绿灯灭掉,终于一咬牙,将手中的鼠标用力地砸了出去。 他当然看出来对方在耍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一开始意识到是盗账号时他是愤怒的,但是冷静下来后,这些愤怒就全部化作了惊慌和害怕。 账号还在这个人手上,自己激怒他,他耍着自己玩没关系,万一他把气出在别的地方呢?万一他生气起来,直接删账号呢?盗账号的可以盗任何一个账号,但是叶庭宇留下的账号只有这一个。 凌响坐在那儿好久,才重新打开了《无尽Online》的官网,又把查询密码的各种途径重复尝试了好几遍,终究没有任何成果。 他也试着给客服打电话,谎称账号注册时的身分证字号是乱填的,问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查询密码。客服小姐在确认他也同样没办法通过其他验证方式后,非常客气地说了一句抱歉就挂断了。 凌响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又重新浮白,黎明的世界显得格外的寂静,以至于连呼吸里的颤抖都能听得格外清晰。 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了。 凌响犹豫了很久,还是咬了咬牙,拨通了电话。 「谁啊?」接电话的女声带着几分含糊和不悦,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 「……庭书,是我。」凌响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阿响?」叶庭书瞬间清醒过来,对着电话大叫一声。 「是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你现在人在哪?」 听出叶庭书话里的紧张,凌响反而觉得更加难过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挤出声音:「庭宇的身分证是不是还在你们家?你能从伯父伯母那里……帮我弄出来吗?」 叶庭书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天亮我就要去机场,出差三天,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 「那我去机场找你?」 听出他的焦急,叶庭书忍不住又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响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他闭上眼,再开口时,声音中的哽咽已经掩饰不住:「我把他的账号弄丢了。对不起……拜托你帮我把他的身分证弄出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账号拿回来……」 叶庭书似乎叹了一口气,而后沉默了。 凌响一直等着,却始终等不到她的回答,最后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庭书?」 「阿响,你没有做错,你没有把账号弄丢了。」 「什么……」凌响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你把账号弄丢了,你不要慌。是我把账号卖了,我拿着哥哥的身分证去做了档案修改,把账号卖给别人了。」叶庭书解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听着电话那一头的反应。 然而凌响什么都没有说,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无声地把电话挂断了。 江越再上线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多了。 《无尽Online》华丽的风景展现在眼前的同时,就听到「叮」的一声,提示有私聊讯息。江越无奈地打开一看,果然还是来自月神之响。 然而点开讯息,却让江越有点意外。 并不是预料之中的那句「把账号还我」,而是一句看起来很诚恳的道歉。 「昨天误会了你是盗账号的,态度不好,对不起。」 江越摸了摸下巴,不太确定对方这道歉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 「没关系,误会解开就好。」 讯息发过去,对方却没有马上回复,江越一时心软,又补上一句:「以后有空一起打副本去。虽然换人了,还是好哥们。」 这次月神之响终于回信息了:「这个账号能不能转让给我?你花了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双倍的价钱。」 怎么又绕到花钱买账号这问题上去了?江越有点郁闷。他买游戏账号,是为了省去练等级的时间,直接享受游戏乐趣,可不是为了转卖。 然而对方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迟疑,马上又道:「三倍?」 江越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却见月神之响又一次发来讯息:「十倍。」 江越的话正打到一半,这时又不禁停了下来。这账号虽然不贵,但因为装备好,等级、技能也高,要价其实也不算低,乘上十倍,那就更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非要买这个账号?」 「因为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家伙,这理由说了跟没说一样,以为在哄小女生吗? 江越眉毛一扬,正要说话,就看到对方又一次加了价:「五十倍。」 「一百倍。」江越随手回了一句。到这地步,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这个人是真心要买账号的。 而月神之响果然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好。」 果然还是个骗子吧?江越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对方耍着玩。一百倍还说好,这跟昨天自己说的一两亿有什么区别呢?接下去又要说先给账号再付款了吧? 「你把账户给我,我拿到账号后就把钱汇过去。」 看!连这账号原本是多少钱都没问呢,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江越啧了一声,唇边倒是泛起了笑意:「可是我突然又不想卖了,这账号多好啊,要再找一个比这个好的不容易啊。」 「我再给你一个!」对方不知道恼羞成怒还是急了,发来的讯息看起来也多了几分激动。 江越发过去一个可爱的笑脸:「我就爱这个。」 「就按照这个打造一个新的给你!」 「那也不是这个了,七灭七生,这名字多好啊。哎哟,快十点了,听说以前你们经常PK?要不要来打一场?」 「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把账号给我?」 「我很喜欢这个账号,暂时没打算转手。」 「那你什么时候会打算转手?」 「来PK吧!」 话题越扯越远,月神之响像是无计可施了,又重新放低了姿态:「求求你,把账号还我,你要钱还是要别的账号,我都可以给你。」 江越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瞟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九分。他想了一下,干脆切换到世界频道,发了个讯息。 【世界】七灭七生:月神之响来PK,城西月光森林等你! 消息一出,世界频道一片哗然。 江越也是一愣,完全没想过自己开玩笑的一句话,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世界频道上的讯息飞快地刷新着,让人看都看不清。 转而看私聊这边,月神之响却反而沉默了下来。 江越一时忍不住,丢过去一个讯息:「怎么样,你们以前是不是这样喊?来打一场吧!」 话发出以后,久久没有得到响应,江越有点奇怪了:「人呢?」 这次响应他的,是月神之响名字前显示在线的绿灯刷地灭掉了。 第二章 明明之前还格外积极地要找他买账号,突然就跑了,江越越发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还猜测他是不是断线了,但等了好一阵,都没看到他重新上线,江越才确定对方是真的下线了。 心里虽然总有点纳闷,但江越也没有太在意,少了这莫名其妙的纠缠,总算是可以开心游戏了。 江越操控着七灭七生去打了一个小副本,好不容易找了个队伍准备去个十人副本,人还没齐就听到「叮」的一声,又是好友私聊讯息提示。 江越的兴致又一次被败坏了,趁着人没齐说了句「对不起」就退出了队伍,回到城里,这才满心不甘地打开私聊讯息,一看才发现居然不是月神之响发过来的。 那是一个叫花年墨书的女牧师,劈头就问他:「你是不是刚才在世界上叫阿响PK了?」 江越大皱眉头,又跟月神之响有关系? 见他不说话,那女牧师又发来讯息:「我是叶庭书,把账号卖给你的人。你刚刚是不是在世界上喊阿响PK了?」 江越见她自报家门,心中一动:「是喊了,不过叫他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就下了。我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天天缠着我要账号,你这账号不会是来历不正吧?」 「他什么都没说就下线了?」叶庭书压根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地追问。 「也可能是突然有什么事吧。」 「那他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江越看着最新的一条讯息,挑了挑眉:「他找我买账号。」 「你答应了?」 这年头,怎么一个游戏账号变得这么值钱了?江越评估了一下这花年墨书和月神之响都是骗子的可能性有多大,不动声色地回道:「没有。怎么,你不会也是来买账号的吧?」 那边却沉默了下来。江越纳闷了,沉默,怎么这两个人都爱沉默!难道这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正胡思乱想着,终于又听到「叮」的一声,花年墨书终于发来消息,内容却让江越很是愣了一下。 「有个不情之请,拜托你一定要答应!」后面还跟着一个合掌乞求的表情。 「我们又不认识,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江越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想继续纠缠下去。 「人命关天,我找不到其他人,只能麻烦你了,拜托!」又是一个合掌乞求的表情。 越说越严重了。江越嘴角一抽,终于回了一个字:「说。」 他本还猜测这人是不是要借钱,却没想到讯息刚发出去,花年墨书马上就发过来的居然是一个地址。 江越回了个问号。 「这是阿响家的地址,麻烦你到这个地址走一趟,只要看看他有没有事就好了。要是他不开门,门口的地毯下面有个暗袋,里面有备用钥匙。拜托你,现在就去走一趟,拜托!」 又是麻烦你又是拜托的,江越也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是这个要求也实在太奇怪了。 虽然他看着那地址知道是个中高档的住宅区,估计不会有什么谋财害命的事,但这大半夜的,突然有个陌生人丢给你一个地址,让你马上过去,还把备用钥匙藏在哪都告诉你,这种堪比灵异悬疑片情节的际遇,也实在让人没办法释怀。 见他没有回答,那边又发过来讯息:「拜托你去看看他,车费由我来出,我真的找不到别人了,拜托……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紧接着就是一串数字。 「虽然这地址离我家确实不远,但是你让我去看,也至少解释一下为什么吧?他好端端一个成年人,刚还在玩游戏呢,能出什么事?」 买账号的交易平台上有显示所在地,叶庭书既然是这个游戏账号的卖家,江越当然不会装傻说自己所在跟这个地址不同城。而且这个人看起来真的很着急,江越其实已经有些犹豫了,只是他觉得他还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方犹豫了一下,终于发过来一段讯息: 「你现在这个账号,其实是我哥哥的。月神之响……是我哥哥的恋人,所以我没办法找别人。半年前我哥哥去世,阿响一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每天登入哥哥的账号假装哥哥还活着。 「刚才网友给我发讯息说你在世界上喊阿响PK,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他跟我哥之间很常做的互动……他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情绪就很不稳定,你又说你拒绝把账号卖给他,我怕他看到你在世界上的喊话,会一时想不开。」 这个解释完全把江越震撼住了,这种比小说还狗血的情节,活生生摆在他面前时,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像说谎,他反而忍不住信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把账号卖了?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他?」 「我不希望阿响一直这样下去,想着干脆断了他的执念吧,就擅自把账号卖了。我现在人在外地,虽然已经订了机票回去,但是飞机是明天早上六点的,我又实在担心阿响。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真的没办法了……」 解释一个比一个周密,虽然实在太狗血了一点,看起来却没什么漏洞,江越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好吧,我去。」 「谢谢!」花年墨书马上回了一个感激的笑脸,好像觉得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又一连发来好几条感谢信息,并加上一句「有什么事请跟我联系」。 江越也没跟她客套,把地址和电话号码记好,关了计算机换好衣服,就开车按着叶庭书给的地址一路驶去。 地址离江越家确实不远,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江越把车停好上了楼,最后人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有点忐忑。 到底是将信将疑,这贸然找上门,不说对方是不是有不轨企图,光是这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就不好说了。万一对方是耍自己的,随便说个地址,自己半夜找上门来,等屋主出来开门一问,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解释的事。 江越迟疑了一阵,突然看到门前的地毯,心中一动,干脆蹲下将地毯翻过来,仔细地找了起来。好不容易在角落里发现一条缝,探指进去,果然如叶庭书所说的有一串钥匙,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把钥匙塞回去,站起来去按门铃。 门铃声隐约从屋里传出来,江越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想起叶庭书的话,江越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江越咬咬牙用钥匙开了门,只见屋里一片漆黑,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在。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江越等了一会,又喊道:「有人在吗?我要进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江越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在门边摸索,好一会才找到开关,把灯打开。 灯光亮起,江越才看清楚这是个设计精致、却很有生活气息的客厅。沙发上成对的抱枕,柜子上精心摆设的合照,桌子上成对的杯子……处处都透露着温馨和甜蜜。 想到叶庭书的解释,江越不禁皱了皱眉。如果那是真话,如今被留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天天面对着这一切,真的能支撑下去吗? 如此想着,他一边往屋里走,屋子那头是一段很短的走廊,尽头似乎是浴室,走廊左右各有一个房间,因为客厅的灯光到了这边就变暗了,所以还能隐约看到,左边的那个房间里有光透出来。 江越一愣,随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从门口往里一看,就看到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桌子上的计算机屏幕却亮着,而计算机前面,赫然坐着一个人。 江越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地走前一步就要解释,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房间一瞬间就被灯光充盈,灯光下的一幕却让江越几乎跳了起来。 只见那坐在计算机前背对着门口的人几乎是全身靠在椅子上,左手无力地垂在身旁,上面还有血缓慢地顺着指尖滴落,染得那人衣服裤子血迹斑斑,而更多的在地上已经汇聚成一小滩,也不知道是流了多久的成果。 椅子右边地上还躺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整个场面看起来跟电视电影里的凶案现场实在没什么差别。 江越倒吸了口冷气,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三两步冲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地靠在那儿,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也不知是死是活。 到了这地步,江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探他的呼吸。感觉到指尖传来极微弱的气息,他微松了口气,连忙拍了拍那青年的脸,却见他完全没反应,便随手抄起一旁搭着的毛巾,也不管原本是做什么用的,直接绑在青年手腕上死死扎紧了,这才转过身将人拉到背上,快步往屋外走。 开着车一路超速地将人送到医院,看着医生护士动作迅速地把人推进了急救室,江越才脚上一软,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居然都是真的…… 江越抹了一把脸,好久才长长地吐出口气,苦笑一声。 那种紧张后的虚脱感还没散去,他胡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燃,就有护士跑了过来问他:「请问你是伤者家属吗?这边需要登记一些伤者的数据,请问伤者的姓名是……」 江越愣了一下,连忙打断了护士的话,抱歉地说了一声「稍等」,而后拿出电话,拨了存好的号码。 叶庭书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江越几次张口,才终于道:「我是江越,那个买账号的人。我现在在医院里……」 话说到这里,叶庭书果然已经叫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他究竟怎么样了。 江越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到的零星血迹,苦笑一声:「他自杀了,现在在抢救。」 电话里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叶庭书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江越心中不忍,连忙安慰道:「是割腕,这种不太容易死,抢救及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别太担心。」 叶庭书沉默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江越更觉得难受了。只是护士一直站在旁边,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只好继续道:「这边需要填些相关资料,你可以提供一下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把电话给了护士,江越才把一直攒在手中的烟塞进嘴里,想把火点上,却连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点着。 这时护士已经登记好资料了,走过来把手机还给他:「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这话就像是某种特赦一般,江越逃跑似的走到医院的庭院里,这才重新掏出打火机,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真是糟糕透了。 他很想对自己说,这些事都跟自己无关,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太主观,因为他的不信任,差点害死了一个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那个藏在「月神之响」背后的人。只想着那可能是个骗子,或者是个找麻烦的,一直都不去想,自己偶然买到的游戏账号,对某个人来说,可能真的重要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希望能握在手中。 没有想过会有人把一个游戏账号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江越突然明白叶庭书所说的,为什么要把账号卖掉的原因。这对于那个人来说,已然是一种魔障,如果放任下去,终有一日会走向灭亡。 想到这,江越甩了甩头让自己更冷静一些。叶庭书的解释在他看来已经足够戏剧化了,但是生活果然永远都比小说更狗血。 网络语言的过分随意,他也不会去在意叶庭书话里「他」和「她」的微妙差距,看到说是「哥哥的恋人」,就很理所当然地以为「月神之响」的主人,其实是个玩男号的小女生。叶庭书说「因为那是我哥哥的恋人,所以我不能找别人」的时候,他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就被后面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却没想到是个男的。 「同性恋啊……」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江越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又用力地吸了口烟,而后连着将满腔郁结吐出来。 为什么没办法找别人,这就好理解多了。 虽然时下娱乐圈、时尚界有越来越多或真或假的同性恋情公开,连带着社会风气也像是变得越来越开明。很多人愿意标榜自己是个能够接受同性恋、跟得上时代潮流的人,但实际上身边真的出现这样的人时,能够完全不介意的人实在不多。 找一个陌生人帮忙,说不定真的比找一个会介意的朋友要来得妥当。或者更甚者,就因为是同性恋,跟家人决裂、朋友绝交,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如果是这样……江越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想去揣度这压力会有多大了。选择自杀,不一定只是因为丢了去世的恋人留下来的游戏账号,自己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在庭院里绕了几圈,烟也抽完了,江越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走进室内,找护士打听了一下情况。 护士告诉他,病人失血过多,因为抢救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去了,只是要留院观察。 江越办好手续,这才依着护士所指的方向找到了病房。 没想到刚一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骚动,江越快步走过去,就看到病床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不久前满身是血地被自己送进医院来的人。 只见他看起来很虚弱,几乎坐都坐不稳,却疯了似的挣扎着要往墙上撞,一旁的护士拼命地要把他按在床上。挂着的点滴药瓶已经摔碎在地上,他手背上的针头显然也已经歪了,把手背扎得鲜血淋漓。 那护士一眼扫到门外的江越,连忙叫他:「快来帮忙,叫医生!」 江越慌忙应了走过去,床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感觉到又有人靠近,随手摸到枕头便捉起来往江越的方向摔。 江越到底是个男的,力气比那护士要大得多,那人被合力压在床上不得动弹,只能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愤怒而绝望的低吼。 护士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按了铃,不一会就有医生护士跑进来,几个人一阵忙乱之后,江越眼睁睁地看着有护士给那人打了针,甚至在那人昏睡过去后,还找来了布带,将他双手束缚在床的两侧。 等一切结束,医生带着护士离开,江越才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虽然刚才那几分钟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又生出了逃到外面去抽个烟放松的冲动,但这种情况下,他也实在没办法放下心来离开。 那些说自杀未遂的人经历过一次死亡就不会再想死了的言论,都是狗屁。真正绝望的人,根本不会有理智去害怕。 江越看着床上的人,下意识凑过去看了下挂在床头的名牌││凌响,二十七岁。 倒是比看起来的年龄要大一点,可也不过是三十岁不到的人,明明人生还有那么长,为什么要把自己困死在过去呢? 他想不明白,只是看着床上的人,揣度着这人过去所遭遇的种种,渐渐地有些迷糊了,最后终于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是被凌响激烈的挣扎吵醒的。江越一爬起来就眼捷手快地抓住他的手,免得上面的针头又把手扎出血来。凌响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拼命想挣脱束缚。 江越本是要叫护士,只是看他一脸苍白,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七灭七生的账号在我手上。」 凌响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半晌之后双眼就红了。 江越试探着慢慢松开了手,见他还是不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重复:「七灭七生的账号在我那,是我买了那账号。」 凌响僵硬地抬眼看他,好一会才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张了张嘴。 「什么?」江越听不清他的话,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还我……」 低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江越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慌忙拉开距离,看着凌响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响却向前扑腾着想要坐起来,只是被束缚着无计可施,最后只能躺在那儿看着江越道:「把账号还给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江越叹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我不会把账号给你的。」 凌响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为什么?」 「账号是我买的,用起来也很顺手,我很满意,不打算转让出去。」 「我可以给你一个一样的!」 「我就只要这一个,这个就很好了。」 凌响咬着唇看他:「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为什么就非这个不可?」 「是啊,为什么就非这个不可?」江越笑了,问。 凌响迟疑了一阵,才低声道:「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叶庭书说过。但只要七灭七生上线就可以了吧?在谁手上有关系吗?」 凌响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那只是个游戏角色而已,根本不代表什么。」 凌响的头摇得更厉害了,眼中却逐渐露出了困兽一般的绝望。 江越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现在转身离开,这个人一定还会寻死。那个游戏账号对这个人而言,并不仅仅是恋人的遗物,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始终被困在过去,无法解脱。 所以叶庭书不得不用最强硬的方式把账号从凌响生活中剥离,连同过去的生活,甚至包括兄长的回忆。 还没见面,江越就已经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了。虽然狠了一点,也不够周全,但是够干净利落。 「我不会把账号给你。」江越重复道,「如果只是要七灭七生上线,那么在我手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可是如果你再寻死,我就删账号。」 凌响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惊惶地看着江越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躺在这的医药费还是我出的,为免你用自杀来逃债,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阿响!」江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而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从门口冲了进来,直扑到床前就捉着凌响上上下下地打量。 江越想这人大概就是叶庭书,识趣地退后一步,让她更容易靠近凌响。 只见叶庭书盯着凌响看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笨蛋。」 凌响慢慢地别过头,闭上眼没有看她。 叶庭书低下了头,半晌才转身看向江越,有点尴尬地开口:「我是叶庭书。」 「猜得出来。」江越笑了笑,没有多说。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叶庭书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凌响,后面的话就说不出了。 江越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最后道:「我也有责任。」 叶庭书苦笑着摇了摇头,半晌像想起什么:「医药费和车费……」 「这个不急。」江越笑道,一边走到床边,对凌响道,「刚才我说的话记清楚了?手机号码跟我说一下。」 凌响沉默了很久,才张开眼看向他,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手机号码。」江越扬了扬自己的手机重复道。 凌响抿着嘴沉默了好一阵,才终于说出了一串数字。 江越把号码存到手机里,转头问叶庭书:「他没撒谎吧?」 叶庭书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摇了摇头。 「那好,就这样吧,你们聊,我先走了。一晚上没睡好呢。」 「真的麻烦你了。」听他这么说,叶庭书更是不好意思,只是低头道谢。 江越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摆了摆手就往外走。越是显得伟大无私,对于受惠的人来说负担就会越大,小小抱怨一下,看起来满心不甘愿,才会让对方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恩惠。 这两个人身上的压力够沉重了。 晚上八点,月神之响上线,公会频道迅速出现了各色问候:「想死你了,听说你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不知道啊,少了你每天晚上报时,多少人晚上玩过头了。」 凌响坐在计算机前,看到最后一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那一天晚上,看着七灭七生的名字出现在世界频道上,说着与从前相似的话,可一转念就会想到那角色背后的人并不是叶庭宇。那种拼命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失去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 好像这么长时间里面,终于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不在了,那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种种,都已经成为过去,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握不住了。 那一瞬间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都不知道,只觉得这样一个人被留在这个家里的生活可怕得难以忍受却又无处可逃,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到后来在医院里的那两天,脑子里都是一片茫然,只记得有个陌生人来跟他说:「如果你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如果自己死了,七灭七生就会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属于叶庭宇的最后一点痕迹就会被全部抹去。 所以他又活下来了,不再寻死,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吃药打针,甚至在出院之后,很认真地跟叶庭书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傻事。 可是回到家里,习惯性地打开游戏,他才想起,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已经失去了叶庭宇的账号。 「叮」的一声,凌响茫然地点开了好友列表,看到是叶庭书发来的讯息:「阿响,你还好吗?」 凌响犹豫了一下,才回了一个笑脸:「嗯,没事。」 叶庭书没有再说话了,凌响也不在意,只是操控着自己的角色走了几步,又停在了那儿发呆。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九点五十九分,一直到十点一分,公会频道里开始有人发出了疑问:「阿响今晚不找人打架了?」 凌响看着那句话,手放在键盘上,却久久没有输入一个字。 与此同时好友列表又传来私聊讯息提示,凌响犹豫了很久,才把讯息打开,却发现是七灭七生发来的。 「在吗?」 「人呢?」 「喂喂喂!」 一连三条讯息,相差不到一分钟,看起来十分焦急。 凌响看得一阵烦躁:「喂你个头!」 那边的人居然也不生气,发了一个憨厚的笑脸:「原来你在啊?」 「在不在关你什么事?」 「来PK吧!」 凌响皱了皱眉头,最后干脆不回答,就当看不见。 江越在那边等了好一会,始终等不到他的回复,倒也不在意,操控着七灭七生满地图乱跑,玩得很是开心。 一直玩到大半夜,因为是工作日,在线的人渐渐少了,江越组了队想打副本,等了大半天还缺人,随手打开好友列表,才发现凌响居然还在在线。 「还在?」 「别跟我说话!」那边回得很快,语气也很冲。 江越却忍不住笑了,他刚才差点就以为凌响只是把账号挂在在线,不知道跑去干什么了呢。一边想着,他一边发去消息:「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还在在线?」 「我工作自由,不用早起上班。」 「我也不用!」 江越看着那个惊叹号,忍不住又笑了:「既然都不用,来打副本吧。」 「不去!」 「来补个位子嘛。缺一个法师,组不到人。」江越一边说着,一边就向月神之响发出了组队邀请。 那边又沉默了好久,江越才看到屏幕上出现提示:月神之响加入了队伍。 江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一队五人要去的是个叫「失落之泉」的小型副本,在五人副本中属于难度偏高的副本,两个小Boss一个大Boss难度依次递增,一般玩家除了会带上坦怪的MT和补血的牧师,都会组上三个强力的攻击职业去。 月神之响和七灭七生的职业正好就是最优先的两个选择。 月神之响是法师,擅长火和雷属性的远程单体和大范围攻击法术,在《无尽Online》中属于攻击输出能力最强的法系职业。 而七灭七生的黑暗术士则擅长黑暗属性的远程单体攻击,在同等条件下,攻击输出能力丝毫不逊于法师。为了弥补没有范围攻击法术,这个职业还有大量的控制技能,比如令敌人定身、虚弱、封魔等等,堪称杀人推Boss的利器。 这是个临时组起来的野队,队员互不相识,相比起有默契的固定队伍而言,通关「失落之泉」这个副本难度要更高一些。但月神之响加入队伍后,大家就知道用上这种「最优队伍配置」,通关问题不大,一路推进便也显得十分轻松。 牧师是个活泼的小女生,不一会就跟队友熟络了,在队伍频道里聊了起来。 江越是攻击主力,这个游戏职业本身的设定导致操作格外繁复,便只是不时插两句话。而凌响就更是一路沉默,只管操控着月神之响将几个大范围攻击法术轮流往小怪堆里轰炸,倒是效率奇高。 那边牧师小女孩实在没多少出手机会,聊了一阵,终于把话题扯到了两人身上:「我好像经常看到月神跟七灭在世界频道上喊PK啊,还以为你们是仇家呢。」 「呵呵。」江越很给面子地给予了回应。 「没想到你们还会一起打副本,平时那是闹着玩的?」 江越见凌响始终一声不吭,便回道:「是啊,玩游戏嘛。有PK才有激情。」 有队友忍不住插话:「那你们也太有激情了,这PK一喊就喊了好几年。不过最近几天好像没见你们冒头,还以为你们都不玩了。」 「没有没有,就是现实里有点事,都在忙。」 「你们现实里认识?」牧师女孩的八卦之魂全开,「是亲戚吗?还是朋友?还是别的?」 江越看得眼角一抽,大概是因为知道凌响是个同性恋的缘故,看着那牧师这么一问,他莫名地就觉得那个「别的」格外地有深意,一时间居然有些尴尬。 「呵呵……」 凌响在另一边一直看着众人的对话,这时终于忍不住,把键盘一推,选择了人物跟随,让月神之响自动跟着七灭七生跑,便径自站了起来,摸过烟盒点了烟,走到房间的阳台上去。 继续对着计算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人跟叶庭宇的差别太大了,叶庭宇温和稳重,这个人看起来却有几分轻浮;叶庭宇不喜欢在游戏里谈到现实,这个人却一点都不在乎…… 凌响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更加清晰地知道,「七灭七生」背后的操控者,已经是一个跟叶庭宇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阳台之外,天幕高远,几点暗淡的星光摇摇欲坠,隔着烟雾去看,就像是那个人在远处对着他笑。凌响靠在那儿怔怔地望着天空,久久没有一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响了起来,凌响一惊,慌忙把手机拿出来,却发现上面显示的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凌响皱了皱眉头,直接把电话挂掉,刚抖了抖烟灰,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凌响烦躁地把电话再一次挂掉,想要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手机却已锲而不舍地第三次响起来。 凌响盯着那个号码好一会,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放到耳边,却没吭声。 电话那边的人等了一阵,始终听不到声音,便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喂?」 那是个很有磁性的男声,听起来有一点熟悉,凌响却想不起是谁。 「喂喂,凌响?」听不到响应,那个人又问了一句。 听到自己的名字,凌响终于开口:「我是。」 那边的人未语先笑:「我是江越。」 「我不认识你。」 「七灭七生的新主人……还好你这号码没骗我。」 凌响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却没有说话,只是等着江越说下去。 「喂喂?」 知道对方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听,凌响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别总不吭声。」江越抱怨了一句,「你人呢?别以为用跟随就可以摸鱼。」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江越啧了一声:「打副本呢大哥!少了你一个我们都快全灭了。」 凌响垂了眼,淡淡地道:「不是有你在吗?」 「这是『失落之泉』啊,你以为是『天使之声』?」江越没好气地回道。 「天使之声」是《无尽Online》中难度最低的一个五人副本,基本上装备好一点的玩家,组上三两个人,就能顺利通过。 「既然这样,队长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聊电话?」 听到凌响的回话,江越似乎兴致更高了,在那边跟凌响调侃起来:「有队友偷跑,我这苦命的队长只好赶紧把人找回去,免得灭团啊。」 「那苦命的队长你还是赶紧回去认真打Boss吧,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偷跑的人身上。」凌响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比之前要多了一分生气。 「少扯了,快来,我们要被小Boss折磨死了!」一边说着,江越一边夸张地叫了起来。 凌响的目光不觉柔和了下来:「队长你这样不行啊。」 「这是缺你不可嘛,传说中的勇者啊快回来!哎呀要死了要死了!」 听他越说越夸张,凌响忍不住慢慢往房间里挪了回去,走到计算机前一看,才发现电话那边尖叫着的人,正操控着游戏中的黑暗术士不断闪避着小Boss的攻击余波,不时往小Boss身上放减速技能,队伍频道里居然还偶尔冒出一句指令,指挥着队伍里的人走位和攻击。 真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凌响看着那个黑暗术士一连三次躲过小Boss的箭雨范围攻击,最后一招黑暗术士的大招「极乐咒怨」落下,小Boss的血就去了近三分之一。 「箭雨太犯规了,这么大的攻击范围根本躲不开嘛,你快回来,真的要灭团了!」电话里江越还一个劲地叫着。 凌响仔细一听,还能听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劈里啪啦的敲键盘声,眼中不禁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四缺一打Boss感觉怎么样,队长?」 「太惨烈了!」江越马上就说,「哎呀MT要死了!四缺一要通过这个副本太有难度了,你倒是快回来帮忙啊!」 「难道打了这么久还没总结出什么经验来?」凌响一边慢悠悠地问,一边选择了退出队伍。 《无尽Online》的设定里,在副本中退出队伍,就意味着同时放弃副本进度,是没有反悔的机会的。所以在凌响退出后,队里其他人的计算机屏幕上也同时出现了一条系统讯息:真可惜,月神之响放弃了副本进度,无法与大家共同进退了! 「你快回来帮忙打一下就过了,还总结什么经验……」江越本还侃侃而谈,这时硬是被这系统讯息把话堵了回去。 憋了半晌,终于在游戏里给月神之响发了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野队有风险,选人要谨慎。」 凌响终于噗的一声,笑了。 第三章 听到凌响的笑声,江越似乎很意外,好一会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多了半分温和:「你人在哪?」 「在家。」一笑过后,凌响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语气依旧波澜不兴。 「是问你的游戏角色。」 凌响操控着月神之响一连切换了几个地图,最后停在了一个夜幕低垂、月悬中天的地图中。 「人呢?」江越等不到响应,已经很习惯地又问了一句。 凌响看着屏幕上一树又一树白色的花落如残雪,慢慢地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始终没有回答。 江越没有再追问,却也没有把电话挂掉,电话里不时传来激烈的键盘敲击声,让人下意识地联想到无数热血奋战的片段。 就像从前一样。 那时叶庭宇偶尔出差到异地,晚上闲下来,就会开着游戏给他打电话。有时他上线晚了,遇上叶庭宇陪小妹打副本,就会在电话里让他到月光森林里等着。 然后他一边在月光森林里绕圈,一边在电话里催促着让叶庭宇快来,有时等急了,就到世界频道上洗频,要七灭七生赶快滚过来PK。如果叶庭宇还不来,他就更嚣张了,换着花样地在世界频道上挑衅,直到那个穿着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出现在自己的法师身边为止。 就如现在……总觉得那个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再等一秒,再一秒就好了。 凌响拿着手机的手像是终于累了,慢慢地放了下来,电话仍在通话中,只是离得远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又重归沉寂,安静得让人害怕。 凌响几乎是逃避地挂断了电话,低着头坐在计算机前,不敢再看屏幕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简讯提示声响起。 凌响一惊,半晌才抬起头,重新把手机拿起来看,这才发现上面是一个并不算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简讯。 「来PK吧,赢了我就把账号送你。」 凌响浑身一震,看向屏幕才发现好友列表的私聊提示也正在闪动着,打开看,是七灭七生发来的讯息,跟简讯上的内容相差无几。 凌响慌忙回了一个讯息:「在哪?」 「你说吧。」 凌响犹豫了,看着屏幕中清冷的森林,终于回道:「去『沉睡中的光之丘』吧。」 沉睡中的光之丘,是个跟月光森林截然相反的地图,灿烂的阳光下是连绵的山丘,绿草青葱,让人看了心情都跟着好起来。只是这里一没有可供练等的野怪,二没有能接任务的NC,因此一直人迹罕至。 凌响在地图上唯一的建筑「光神之殿」前等了一会,就看到七灭七生远远地跑了过来,屏幕上也发来了比试的申请。 《无尽Online》中的PK可以分为强制和非强制。 强制的一方直接向另一方发动强制攻击,之后双方进入战斗状态,死亡后是跟一般死亡那样会掉经验装备和钱的,胜利的一方还会自动增加一点罪恶值,罪恶值高到一定程度,就会像大多数游戏那样有各种各样的不便。 非强制的则是由一方向另一方提出比试申请,另一方同意后双方进入战斗状态,比试结束后双方状态恢复,基本上除了输赢没有任何的得失。 凌响本以为江越会直接强制PK,毕竟人家把账号都压上了,这时见七灭七生发来比试申请,看起来就像闹着玩,忍不住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开自己玩笑。 见他犹豫,江越大概也猜到他的疑虑,直接在当前频道发话:「就这样打好了,你赢了账号归你,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凌响又是心头一颤,半晌才深吸了口气,接受了申请。 战斗状态开启,左上角的小地图上标示七灭七生的小圆点马上由绿变红,一红一绿两个闪光点清晰地显示着两人的距离。 凌响一上来先是一个惊雷术,伤害虽然低,但好在是瞬发技能,命中后还会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让对方封魔三秒。 那边江越的操作出奇地精准,七灭七生只往旁边挪了一步,凌响本是觉得那一招惊雷术会命中,却没想到从屏幕上看那一道雷确实是擦着七灭七生的法袍落下,最终却没有显示出伤害数值,系统判断那一招未命中。 凌响心中惊讶,但他本就没把希望完全压在一个机率效果上,马上就补上一记裂雷术,这一招跟惊雷术不同,是单体攻击法术中伤害中上,施放时间却很短的纯攻击技能。 在《无尽Online》中,为了平衡黑暗术士比法师多出来的大量控制技能,黑暗术士大部分的技能施放时间都比法师要长,同级的技能伤害也要比法师低,不然这游戏里就没人练法师,全跑去练黑暗术士了。 七灭七生本是叶庭宇的账号,两人经常PK,后来账号又在凌响手上用了那么久,对这个游戏角色的技能、等级、装备和人物属性,凌响自然不会陌生。 他也知道大部分的黑暗术士在PK时都会以一个减益技能起手,要嘛是削弱对方攻防,要嘛是削弱速度等等。 他之所以用上裂雷术,就是算准了这类技能施放时间比较长,自己可以赶在他施放之前再攻击一次,纯粹的攻击技能还有机率打断对方的吟唱,要是对方的技能用不出来,那他的优势就大得多了。 然而凌响没想到的是,江越并没有用上减益技能,而是用了一个很低级,虽然不算瞬发,施放时间却短得跟瞬发差不多的技能——暗月之吻。 这个技能会给敌人加上一个持续伤害效果,每十秒减一次生命,初始伤害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每一次伤害都会是前一次伤害的加倍,整个效果会持续一分钟。也就是说,假如第一次减五十生命的话,这个效果最后一次将扣减一千六百生命。 看起来,对于生命值绝对不会超过一万的法系职业角色来说,这个数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可实际上,游戏角色即使在战斗之中也是会缓慢恢复生命的,加上吃药和治愈职业的补救,这个技能每次扣减生命的间隔又太长,基本就是个鸡肋。 因此凌响虽然觉得纳闷,却也没有太在意,裂雷术随之落下,七灭七生的生命降得并不多,却也是分明看得见的,凌响往后连退了两个身位,开始施放雷系伤害最高的单体攻击法术「天雷之怒」。 那边江越反应也快,接连两个减益效果丢在月神之响身上,先是魔攻减半,之后是受到暗系法术伤害增加百分之二十。 然而两个技能之后,天雷之怒的吟唱时间已经结束,七灭七生虽然退得也快,却还是吃下了四连击的头两下,转眼生命就少了一半。 凌响心中暗喜,顺手又是一个裂雷术。 那边的江越似乎也不急,一退出伤害范围,马上还了一个定身术,吟唱结束时,凌响的技能也刚好施放完毕,陷入极短暂的僵直状态,完全无法躲避,定身术只能定身三秒,但只要命中就已经足够了,七灭七生随即又放出一个极乐咒怨,月神之响的生命也随即少了一大截。 形势一下子就扭转了过来,凌响有点急了,定身术一结束,抬手又是一个惊雷术,紧接着放出的却是一个范围技能——炼狱之火。 他刚才已经在副本中看过江越的走位技术,心知以单体法术攻击相拼,自己未必拼得过他。而这炼狱之火伤害并不高,却胜在范围够大而且在攻击范围内无法躲闪,技能冷却时间也不长,一旦命中,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机率会给敌人附加一个持续伤害效果,虽然只是每秒扣五十点生命,但持续三十秒那也是一个不错的伤害了。 江越看得出凌响是想以范围技能来提高命中,靠命中来增加伤害,忍不住在当前频道发了一个笑脸,之后干脆就站着不动,轮流施放攻击技能和减益技能来跟他对拼。 这正中凌响下怀,对于两个角色的魔攻魔防和生命值他都了如指掌,在炼狱之火的冷却时间里不时填补上惊雷术和裂雷术,加上炼狱之火的附加效果命中了,他有信心,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赢。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就在两个角色都只剩一点点血的时候,凌响看对方剩下五十三点生命值,飞快地施放了一个瞬发的惊雷术,绝对足够将七灭七生轰成灰了。 然而这时七灭七生居然自己中断了吟唱,往后连退两步,凌响连忙又补上一个裂雷术,却没想到吟唱还未结束,屏幕突然一暗,血红的「LOST」字样已经出现在正中央。 身穿银色法袍的法师软软地倒在地上,血条上显示生命值为零,而凌响根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当前】七灭七生:你输了哦~ 凌响看着屏幕上的话,犹自僵坐在计算机前,他实在想不明白,七灭七生只剩五十三点生命值,而自己还有五百多生命值,虽然自己的惊雷术未命中,但对方也同样中断了技能施放,并没有攻击,为什么自己会输? 江越在那边看到比试结束后月神之响就一直倒在那儿不动了,忍不住又在当前频道连刷了几条消息:「人呢?怎么了?没这么大刺激吧?」 凌响视若无睹,好半晌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地翻出战斗纪录,一看就傻眼了。 只见最后一条纪录赫然写着:【月黯】效果对月神之响造成一千六百点伤害,【月黯】效果消失。 「月黯」,正是七灭七生在最开始施放的「暗月之吻」的持续伤害效果的名称。 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鸡肋的技能,最后成了扭转胜负的关键,凌响一时间不知道该佩服江越的计算准确,还是纠结自己的鲁莽。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太轻视这个技能的效果,他不会选择用范围技能跟七灭七生对轰,他会用更有效率的方法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但同时他也明白,如果不是算计好最后自己会死在这个效果之下,江越也未必会傻傻地站在那儿陪他用技能对轰,毕竟谁都知道黑暗术士跟法师相比,劣势在哪里。 他输了,失去了一次取回账号的机会。 凌响捂着眼,紧张之后的放松让他眼睛一酸就落下泪来。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结果,明明机会就在眼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却又因为自己的鲁莽失去。 电话又一次响起,上面依旧是江越的号码,凌响没有接,直接挂掉了。 屏幕上七灭七生开始在当前频道洗起画面来。 「喂喂喂,人呢?吱一声啊。」 「愿赌服输啊,没有这样耍赖的!」 「说话!」 凌响盯着那些不断滚动的字好久,才终于敲了敲键盘:「有什么要求?」 一直往上滚动的字幕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那边又发出了一个笑脸。 凌响蹙紧了眉头,不知道对方想怎么样。他自然也不会再去问,只是坐在那儿等。 「哎呀发错表情了!你去睡觉吧,晚安!」 又是一条讯息刷出来,凌响愣了愣,终于忍不住重复:「有什么要求?」 七灭七生重新发了一个挥手帕的表情:「去睡觉,这就是要求,快去,晚安。」 凌响眨了眨眼,只觉得双眼又酸又痛。 他近乎麻木地退出了游戏,到盥洗室里洗了把脸,眼泪混着清水流下的时候,他才意识自己哭了。 ——PK吧,输的人要听赢的人一个要求。 因为太相似,所以会忍不住难过。 是怎么样开始的呢?是了,那时他总想着要压着叶庭宇上一次,叶庭宇要捉他去看牙医。最后闹起来他就吵着要PK,说好输的人听赢的人的话。 最后他输了,被叶庭宇拎小孩似的带去看牙医,智齿被拔掉的时候他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回到家里被叶庭宇以安抚为名压在床上折腾了一晚。 那之后反攻大业成了他的最高追求,而在每天晚上的PK里赢过叶庭宇就是最直接的途径。可惜的是,他很有钱,但叶庭宇有技术,他一次都没赢过。 也再也没有赢的机会。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世界频道上的那些嚣张的挑战背后,曾经藏着多少甜蜜而激烈的情事,藏着多少恋人之间的耳语和誓言。 第二天晚上,江越上线的时候,发现月神之响正在世界频道上近乎洗频地收购东西。 从极品装备到可以镶嵌到装备上极品宝石,再到可以提升装备炼化等级的属性结晶……开出来的都是天价,求购的都是最顶尖的极品,那洋溢着暴发户气息的气场让江越无语了。 好一阵,他才默默地拉开好友列表,给凌响发了一个讯息。 「你收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那边飞快地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江越又一次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后默默地指挥着七灭七生跑到仓库去,翻出一块加生命值上限的血红宝石,这才重新拉开好友列表:「满品质血石,要不要?」 「五百万,卖不卖?」 五百万游戏币兑换成现实货币,也足够一家三口出门吃顿饭了,这个价就是在游戏里也比市价高得多,江越忍不住道:「你开这么高价干什么?」 「老子喜欢。」 江越眼角一抽,忍不住长叹:「有钱人啊~」 那边的人像是完全看不到这句话似的,再没回音,过了一会倒是江越忍不住,又发了消息过去:「喂喂?」 还是没有回应,江越郁闷了:「人呢?说话啊。」 「五百万,卖的邮寄,付费取件。」 江越整个人都纠结上了,最后几乎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不卖!」 消息发出去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得可笑,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把那块血红宝石用付费取件的形式给月神之响邮寄了过去。 那边反应很快,片刻之后他就收到了含五百万游戏币的系统邮件,月神之响的头像居然也同时闪动了起来。 江越好奇地打开,这才发现上面写着一句:「你怎么比女人还善变。」 江越又一次泪流满面。 凌响却没有再理会他,在世界频道上轰轰烈烈地喊了一晚上,江越也不晓得他究竟收购到多少东西,但从每隔一阵就换一次的内容来看,凌响收购到的东西绝对不少,花出去的钱就更不好说了。 说到钱,江越就更加纳闷了。撇除误会不说,凌响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个暴发户,很有钱也很舍得花钱。 可之前交谈之间,凌响也透露过他似乎是不用工作的,那这个人的钱究竟是怎么来的?要不是知道凌响的底细,江越都差点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哪个富婆包养了。 可这样的问题自然也不适合随便去问,江越整个晚上好几次拉出好友列表,又默默地关掉,最后一次却是凌响先发来了消息。 「来PK!」 江越委靡了一晚上,这时终于精神一振:「好,哪里?」 「沉睡中的光之丘。」 「马上就来。」江越回复好,马上把正在打的野怪清理掉,直奔目的地。 凌响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到他就发出了比试申请。江越自然也不会拒绝,却没想到比试一开始,月神之响同样是放了一招惊雷术,打在七灭七生身上,那伤害跟前一天相比却是分明地差了一截。 江越大吃一惊,不敢轻敌,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江越就看明白了。 敢情凌响这一晚上撒了那么多钱,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就为了打赢他? 「厉害了很多嘛!」他忍不住在当前频道发了一条消息。 凌响却没有回答,只是步步进逼,江越知道他是认真了。 凌响的操作本来就不算差,现在换上一身金钱打造出来的极品装备,确实在交手时占了他很大的便宜。毕竟人家攻击你的时候伤害高,你攻击人家的时候却只是刚刚破了防御,这打起来就吃力多了。 江越估摸了一下,自己要赢倒不是不行,可凌响费了那么大力气到头来还是输,好像也挺可怜的。 「我果然是个心软的好人。」忍不住夸了自己一句,江越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本来要放出去的大招也慢了两拍。 那边月神之响一记天雷之怒轰下来,他也没有刻意去躲,四连击全命中,屏幕一暗,「LOST」字样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长长的吁了口气,江越打开表情列表准备挑个笑脸发出去,屏幕上当前频道里却已经出现了一句话:「账号拿来!」 江越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凌响怎么突然又扯到账号上去了。 小心翼翼地发了个问号,江越还生怕这样问得太僵硬,又补上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说过PK我赢了,就把账号还给我的。」 虽然是很平淡的一个字,江越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能看到计算机那一边的人正咬牙切齿,甚至两眼通红地敲键盘。 虽然如此…… 「可是那只是昨天晚上的约定吧?刚才PK我可没这样说。」 那边的人沉默了。 江越最怕就是他沉默,可这时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么个儿戏的PK就把账号交出去,他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那儿,琢磨了老半天,想着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就在他想好了,准备打字的瞬间,屏幕上的法师在一闪而过的白光中消失了。 【系统】您的好友月神之响下线了。 「靠!」江越忍不住低咒一声,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就不想动了,只是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摸过了手机,一脸不甘地找号码。 凌响的名字夹杂在一堆人名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江越啧了一声,干脆在名字前加了个字母A,那名字就刷地跳到了通讯簿的第一位。 他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改,只是想到月神之响那么一声不吭地下线就觉得头痛不已,号码拨出去,响了好一阵后被挂断了,江越更是郁闷得想摔手机。 但郁闷归郁闷,到底是放心不下,江越又一连拨了几次,每次都被挂断,最后一次甚至只响了一下。 「不想接干脆关机就好了嘛……」哭笑不得地盯着手机上的那个名字,江越叹了口气,最后改发简讯。 「人呢?」 没有回音。 江越等了一会,又发出第二条简讯:「好啦算是我错了,以后你随时可以喊我PK,你赢了我把账号给你,你输了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还是没有回复。 当然不会有回音,江越觉得自己都认命了,手指灵活地在手机键盘上打:「说话,不理我我就删账号。」 还是没有响应,江越终于有点慌了,一边还想着究竟是给叶庭书打个电话更合适呢,还是自己直接开车过去敲门更快捷,一边已经站了起来开始往衣柜的方向走过去。 直到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手机才响起了简讯提示音。 江越连忙拿起来一看,正是凌响的回复,上面就简单的两个字:「别删」。连标点都不带的。 江越看了半晌,终于吐出口气,笑了起来:「你不听话我就删账号。」 这次凌响倒是回复得很迅速,内容更简单,一个「凸」字做表情用,向他比了个中指。 江越忍不住大笑出声,重新在计算机前坐下,一手扯松了衣领,刚要把手机放下,却又有简讯来了。 江越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发信人不是凌响。 莫芩: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早点休息,不许迟到! 江越像是这时才想起了有这么一回事,慢悠悠地回了一个「好」字,又顺手按下删除键,一闪过后,收件箱只剩下凌响发来的两条简讯。江越习惯性地连按删除键,在屏幕跳出确认提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选择了「否」。 第四章 凌响完全没想到,那天晚上之后,七灭七生会就这样消失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两人上线的时间错开了,然而刻意调整过上线时间之后,却发现还是遇不上。 一两天他还能安慰自己说也许是江越在忙什么事,慢慢地他开始慌了。在线的时间一再延长,七灭七生名字前的灯却始终是暗的。 渐渐地凌响变得不敢下线,他总担心自己退出游戏的瞬间对方就会上线,害怕一转身就会错过了什么;不敢去睡觉,哪怕困得趴在计算机前睡着了,也会很快地被游戏音效惊醒;即使离开很短的时间,也要仔细翻看系统纪录,确认有没有七灭七生上线的系统消息。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他一无所获,倒是公会里的人都发现不对劲了。 「阿响,你是不是一直没下线?」 「怎么可能啊。」凌响回了一句,用力地将手上快要燃尽的烟捻熄,又重新点燃一支。 与此同时,手机也响了,凌响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上「叶庭书」的名字,犹豫了一下,他才接了电话,低应了声:「喂?」 「阿响,发生什么事了?」 凌响装傻:「什么?」 「你一直没下线。」叶庭书直接点明。 凌响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说出口。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 听不到他的响应,叶庭书担心地叫了一声:「阿响?」 「嗯?」凌响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叶庭书放软声音又重新问一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又沉默了很久,凌响终于低哑地开口:「……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突然人就不见了。也许还是自己的错吧,太冲动,脾气也太坏…… 叶庭书在那边还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再去在意,随手挂断了电话,把头埋进臂弯,脑海中只是反复地想着那两日短暂的相处,努力想在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徒劳。 只剩下一条路了。 凌响吸了口气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从通话纪录中翻出那个已经看得熟悉,却始终没有登录到通讯簿里的号码,发出一条简讯:「一直没见你上线,最近忙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法控制地快了起来。 总觉得随时都会收到回复的简讯,然而又是一天一夜过去,江越却始终没有回复。偶尔电话响起,也是来自叶庭书的电话或者简讯。 凌响怕她太担心会找上门来,只好咬牙下了线,窝在计算机前看着桌面上《无尽Online》的图示,却更加烦躁不安。 到最后实在受不了,凌响就拿着手机在那儿啪嗒啪嗒地乱按一通,每每翻出江越的号码,又迟疑着不敢按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理由去打这个电话。接通以后质问对方为什么不上线吗?他没有这个资格。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那个人留下来的账号。 又一次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凌响无助地蜷缩在椅子上,低头时不经意地触到了确认键,他愣了半晌才慌忙去看手机,发现果然已经拨打了江越的号码。他吓得六神无主,想要把电话挂掉时却又犹豫了。 也许无论如何都再不会找到这样的勇气。 他看着屏幕,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黎明的房间里幽暗而寂静,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心跳声和耳边那单调的声响。 凌响一直低着头,慢慢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再之后用手捂住了嘴巴。到最后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直到再也握不住,任由手机从掌心滑落,一如眼中崩溃的眼泪。 电话里还响着联机的提示音,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江越回到旅馆的时候,在房间门口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他匆匆忙忙地拿出房卡开门,刚踏进去,铃声就断了。 他跑到床边把手机从枕头下挖出来,果然屏幕上一片漆黑,已经没电了。 也对,出门忘了带,在那里搁了三天不关机不充电,再加上这期间各通来电,还有电就太了不起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江越一边给手机换上备用电池,一边拿起房间里的座机打电话:「莫芩,我找到手机了,果然是掉在房间里。」 电话那边果然传来一阵鄙视,江越按下手机开关,一边笑着反驳:「那天起得太早,出门又太赶,我还没清醒嘛,你不也……」 再后面的话就被手机屏幕上的提示堵住了。江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直到电话那边的人一连叫了几声,他才恍惚回过神来,只匆匆说了句「抱歉我有点事,先挂了,你早点休息」,而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手机屏幕上的讯息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条未读简讯,四十六个未接来电。 他是可以猜到开机后必定会看到未接来电或简讯,只是平时会找他的人除了杂志社的编辑,也就几个朋友。杂志社那边已经用莫芩的电话通知过了,那几个朋友平日里都是偶尔联系,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让自己的手机上有四十六个未接来电。 所以他迟疑了很久,才打开了那条简讯。 是凌响发来的,很简单的一句话,简单得……让江越忍不住想,这个人发出简讯时,脸上是不是会有不甘和别扭? 但紧接着江越就意识到不对了,慌忙调出通讯纪录查看未接来电,上面来电人一栏上清一色的「凌响」二字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把电话都扔了。 那个人是有多焦急,才会一直一直给自己打电话?江越不敢细想,他甚至不敢去想,面对一直无人接听的号码,凌响会有什么反应,会做出什么事来。 《无尽Online》、七灭七生……那个人跟自己唯一的交集是什么,他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更加害怕。 江越用力地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怕,刚刚手机还响过,没事的……」 语言彷佛真的有力量,心跳慢慢平复,江越重新拿起手机,按下了回拨。 然而那边迟迟没有人接听,江越禁不住又急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终于在他挣扎着要挂掉时,才听到一声轻响,接通了。 长吁了口气后,江越连忙叫了一声:「凌响?」 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气音,江越却听不清他说什么,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凌响?」 「嗯……」这次总算是清晰的响应,虽然短得听不出情绪来。 江越松了口气,道:「之前忘记带手机了,刚回来听到铃声,还没接手机就没电了。」 「嗯。」凌响又应了一声,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越抓了抓头,想起简讯的内容,才硬是挤出一句话来:「我这几天人在外面,所以没上游戏,过两天就回去了。之前忘了跟你说,抱歉抱歉,回去请你吃饭啊。」 话是这么说,但江越知道自己并不是忘了,而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出门要跟谁交代。 一年到头至少有一半时间往外跑,他也从来没跟谁交代过的。只是这时为了安抚凌响,道歉的话一顺溜地说出来,最后居然还真的觉得有些歉意。 这个人……大概也急疯了吧。不自觉地想起那四十六个未接来电,江越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啊哈,你猜我现在人在哪里?」像是要刻意忽略掉那奇怪的感觉,江越一边脱了鞋子窝上床,一边转了话题。 「嗯?」电话那边传来凌响略带疑惑的声音,好半晌才听到他低声问,「不在市内?」 「不在。」 「国内?」 「也不在。」 凌响沉默了,江越本以为他在想,可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问:「喂喂?」 凌响还是沉默,好久才道:「世界这么大,要我怎么猜?」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得甚至有点抑郁,江越却觉得自己能从里面听出一丝游戏里属于月神之响的嚣张来,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在Verona。」 「……罗密欧与朱丽叶?」 「Bingo!啊——罗密欧啊,你为什么要是罗密欧?」 凌响似乎被江越的即兴表演逗乐了,声音里多了一分淡淡的情绪:「你是朱丽叶吗?」 江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哎呀说错了,重来重来。噢——朱丽叶,你为什么要是朱丽叶~」 凌响似乎笑了一声,虽然不确定,江越的心情也还是无法控制地好了起来,感叹道:「这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啊。」 「你是去谈恋爱的?」 听到凌响的问话,江越忍不住翻了白眼:「怎么可能。」 「出差,还是旅游?」 「你猜?」江越越发眉飞色舞了,等发现凌响又在那边沉默下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放松了,简直是跟死党聊天似的。 有点尴尬地笑了一声,他自动揭开谜底:「算出差,也算旅游。」 「是个好差事。」凌响评价。 「还好,帮旅游杂志写稿,说好听的算自由业者。」 「不好听呢?」 江越整个声音压低,刻意显得既可怜又神秘:「无业游民。」 「我这种才叫无业游民。」 江越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情况,忍不住就想往深处打听,但是想了想也明白不合适,便又忍住了。 凌响也没有再说下去,过了半晌又把话题扯回去:「好玩吗?」 江越听他这么问,也知道他不打算再说下去,虽然有点失望,却也顺着他的话响应:「中世纪的古老城堡、成片的森林、高耸的钟楼、各式各样的教堂、斗兽场……欧洲古城中最让人向往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真好啊。」凌响在他停下来后应了一声。 淡淡的响应里完全听不出跟话意相通的情绪,好像刚才在对话间活过来的人又沉寂了。 江越说不出自己是难受还是失落,只是忍不住地想要往下说:「去朱丽叶的故居时,我一心一意想爬那个阳台,可惜被朋友拦住了。 「里面门上、墙上甚至地上都是海誓山盟,单身一族要走进去真需要勇气。 「这里的教堂很漂亮,青铜浮雕、双层柱式回廊、蔷薇图案的窗子……走进去就会有一种隐隐透出的庄严肃穆,即使不是信徒也会忍不住虔诚起来。」 「真好……」 凌响又低应了一声,似有三分感叹,却又带着三分迷茫,让江越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彷佛有什么被拨动了一般,停住了话题,跟着感叹了起来。 「是啊,真是个很好的地方。有机会你一定要来看看。」 凌响笑了笑,那低得几乎听不清的笑声中却没有笑意,反而充满苦涩,好半晌他才道:「还有呢?」 「还有啊……维洛纳圆形竞技场,是意大利境内规模仅次于罗马的竞技场,古罗马时代圆形剧场的遗迹。这边正好是歌剧节,我这些天光是《卡门》就听了好几遍。」江越自然听得出凌响在刻意转开话题,他也不在乎,顺着凌响的意思说下去。 「还有山上的古罗马剧场,看完演出后从上面眺望整个城市,入目都是红瓦白墙,绿树成荫,错落间有钟楼耸立,阿迪杰河就在其中蜿蜒而过,几乎找不到现代化大都市的喧嚣。」 回忆中那让人心静神闲的种种又浮起,江越慢慢停了下来,闭上了眼:「是个好地方吧?」 那边的凌响却迟迟没有响应,江越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忍不住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下,通话还保持着,通话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了。 那边的人还在沉默着,江越一不小心想到了国际长途通话费,忍不住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凌响?」 那边依旧一片沉寂,江越又仔细地听了一阵,企图弄明白凌响那边的状况,这才隐约听到很轻很轻的鼾声,似乎意味着那边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凌……」江越本要再叫,话出口时又收住。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怎么一个状况,为了个游戏账号甚至可以难过得不想活下去,这些天一直看不到七灭七生上线,只怕也会不安得无法入睡吧。 心不自觉地就软了,江越听着电话中那浅得几乎听不清的鼾声,居然有些舍不得挂断,直到有人敲门,他才猛地惊醒,慌乱地把电话挂掉。 打开门时,外面站着的女人朝他嫣然一笑就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带着一阵沐浴乳的清香。江越退了一步,倒也没有推拒,只是顺势把人拉进房间里,又随手掩上了门。 关上了门,那人就更加放肆了,搂住江越的脖子,脸贴脸地蹭了几下,最后吻上了他的唇。 江越下意识地把人推开一点:「等一下,莫芩。」 那叫莫芩的女人有些意外地放开手看着他,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在江越的手机上,最后耸了耸肩,转身坐到床上,调侃道:「我说你怎么挂我电话呢,手机找回来发现这几天相好找得很急?」 江越眉尖莫名一跳,最后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来:「是又怎么样?」 莫芩夸张地叹了口气:「有了新相好,忘了旧相好,我心都要碎了。」说罢,还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往江越怀里倒。 不可否认莫芩是个美人。眉目秀雅,一颦一笑足以销魂,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江越也便自然地搂了过来,顺势翻身把人压在床上:「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没听过?」 莫芩侧身躲开,靠着枕头坐起来一点,笑看着江越:「这种没诚意的调情就免了,你今晚看起来真让人没性趣啊。」 江越挑了挑眉。 被女人在床上嫌弃说看着你没性趣,一般男人就该做点什么找回场子了。但莫芩于他,既是多年朋友,也是工作上的好搭档,两人在床上默契也很足,更重要的是彼此都足够清醒,不会纠缠不清,所以江越并不打算勉强继续。 往另一边翻过身,跟莫芩并排坐在那儿,他下意识地摸出了烟叼上。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你这模样,没精打采,心不在焉。」莫芩看新奇玩意一样地看着他,半晌才一手抽掉江越手上的烟,直接捻灭在床头柜上:「连我最讨厌男人在床上抽烟这点都忘了,根本就是一副为某人苦恼的样子嘛。」 「胡扯什么呢你。」江越笑骂,有隐晦不明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掠过,他下意识又想摸烟盒,被莫芩捉住了手。 「说!你现在想到了谁?」 一张清秀而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越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了跟莫芩的距离:「发什么疯,看着你当然是想你。」 莫芩盯着他的眼笑得灿烂,最后放开了江越的手说:「不承认就算了,睁眼说瞎话确实是你的强项。」 听她这么说,江越更是哭笑不得,最后干脆坦白:「好吧……是一个男人。」 莫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老天,你被杂志社那帮人带坏了!」 「嗯哼,不是你跟我说只要有感觉,男人女人都不是问题吗?」 莫芩侧头想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亲爱的,三天前我们还上过床吧?」 江越大笑出声:「那又怎么样?」 莫芩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等他笑完了,才问:「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知道。」江越唇边的笑容渐淡。 「嗯?」 「只见过一面,长得不错。」 莫芩偏过头看他:「你只看上了人家的脸?」 「大概是个挺嚣张的人吧。」 「大概?」 「现在他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了,」江越想起了电话里那些一瞬即逝,轻得几乎听不清的笑声,「一直处于随时会崩溃的状态,让人看了觉得很着急。」 莫芩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江越往后一靠,叹了口气,从自己买游戏账号开始发生的种种,细细地说了一遍,莫芩刚开始还有点漫不经心,到后来神色就有些凝重了。 直到江越停下来,她才吐出一口气,迟疑了好久,才道:「这样听起来,你只不过是同情心泛滥,可怜他而已吧?根本不是爱呀。」 江越勾起了唇:「一直说我爱上某个人的是你吧?」 莫芩一愣:「啊?」 「我确定,是你说我爱上他的。我只是刚挂掉电话,在想他的事而已。」 莫芩嘴角微抽,最后干脆整个人压到江越身上,掐他的脖子:「你耍老娘呢!」 江越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我什么都没说过,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明明是你在误导我!」莫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放开江越,却仍靠在他身上,「不过看起来你确实很在意他。啊││这心情太微妙了,总有种随时会输给个男人的不好预感!」 「谁会随便爱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啊?何况他有深爱的人,甚至为那个人自杀,根本不可能爱上别人,我是那种自讨苦吃的笨蛋吗?」 莫芩想了一阵才用力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也别想太多,你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他做什么你管不着,他就是自杀成功了,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江越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凌响不是自己的责任,也足够清醒地知道自己跟凌响不过两条不相交的并行线,然而越是清楚明白,却反而越是在意。也许真像莫芩说的那样,同情心泛滥了吧。 胡乱地想了一会,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买什么做伴手礼合适,明天陪我去买吧?」 莫芩微愣,随即表达自己的鄙视:「刚才是谁说自己不是笨蛋的?你还真准备去搞同性恋?」 江越回了她一个白眼:「赔罪用的。出门忘了跟他说,害他紧张了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莫芩也没再说什么,但江越自己明白,这不过是……借口。 最后江越买了一个精致的手机吊饰,上面挂着罗密欧造型的铜人,英气勃勃,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凌响收到时脸上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下,却还是说了句「谢谢」收下了。 这是星期三下午,露天咖啡屋里的人并不多,两个人窝在角落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大多数时候是江越在说,凌响听得心不在焉,不时回一两句,总把江越堵得哭笑不得。 「我明白了,你是看我说不出话来就开心了对吧。」 凌响很无辜:「你是靠写游记吃饭的,我这是以纯读者的立场表达我的疑惑,你不能冤枉我找碴。」 我还没说到这分上,你自己倒说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找碴啊大哥。江越心里的小人又一次泪流满面,心情却比平时要高昂得多。 初见也好,游戏里也好,电话里也好,凌响给他的感觉就如他跟莫芩说的一样,始终压抑着自己。即使偶尔流露出一丝喜怒,也很快就又抹去,好像在他看来,这种种情绪对逝去的恋人来说都是亵渎。 可是这个下午的凌响就显得有活力多了。他依旧在为难着自己,心不在焉,笑得很淡,却总算是笑了。 江越想,如果没有那个死去的人,凌响一定是个很耀眼的存在。 似乎感受到江越的目光,凌响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摸出信用卡就要招服务生来结账:「时间也不早了,走吧。」 那服务生走过来,江越连忙抽出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我来就好,说好请你吃饭赔罪的,换成咖啡算便宜我了。」 凌响也不计较,站起来往外走,一边扬了扬挂在指头上的手机绳:「那谢啦,还有谢谢你的礼物。」 江越笑了,跟着走在后头:「在那边逛的时候最想买的是雪糕,可惜不能带回来。」 凌响忍不住回头:「虽然听说Verona的雪糕不错,但我又不是小孩……」 话没说完,他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人,江越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连忙伸手去扶,以免凌响因为冲撞往后倒。 另一方传来一阵低骂,江越见凌响站稳了,才转头去看,只来得及看清楚被撞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就看到对方脸色一变,扬手「啪」的一声甩了凌响一个巴掌。 咖啡屋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凌响被打得脸都歪向一边,僵立了好一会才转回去,却是垂头道歉:「对不起。」 那妇人像是没听到似的,扬手又是一巴掌打过来,江越下意识捉住她的手:「这位阿姨,他撞了您是他不对,可他也道歉了,您犯不着打人吧?」 那妇人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就干脆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这是命硬没被撞死,要是被撞死了,道歉有什么用?」 「您这是无理取闹吧,他为什么要故意撞……」对方咄咄逼人,江越也有点生气,还要再理论,没想到衣袖一紧,却是凌响在一旁拉他。 「看吧,他自己也心虚了。」妇人把这一幕看得清楚,更是得理不饶人。 凌响只是低头:「伯母,对不起,是我不对。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那妇人脸色一沈,声音反而高了:「哪敢麻烦你啊,我儿子都被你害死了,我还想留着这条老命呢。」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都小声议论了起来,江越也是心中一震,转头去看凌响,却见他始终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那妇人见江越转头,趁机又挣了一下抽回手,对他道:「我说你也小心点,别哪天被害死了后悔莫及。」顿了顿又像是忍不下一口气,冷哼一声继续道,「不过像你们这种恶心的同性恋,还是早点死光的好。」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原本偷偷往这边看的人也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落在凌响和江越身上的目光也多出了几分异样和鄙夷。 凌响却反而抬起了头:「伯母要怪我没关系,他跟我只是个普通朋友,请不要牵连……」 后面的话被那妇人照头泼来的一杯冰水堵住了:「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这样护着你?你这种只会爬男人床的人配有普通朋友吗?你……」 「喂,你适可而止一点,别给脸不要脸!反正你现在也没事,我们不奉陪了。」江越看不过去了,感觉到周围的议论和指指点点越来越多,干脆一把捉住凌响的手腕,把人连拽带搂地带出了咖啡屋。 那妇人犹自在身后骂个不停,凌响却只是毫无反应地任他摆布。江越把人带到停车场,塞进副驾驶座里,一边打开车上暖气,一边从车里翻出纸巾递过去:「快把身上的水擦一下,别感冒了……哎,你倒是动手呀!」 这边动作利落,那边却依旧木偶一般毫无生气,江越急了,轻推凌响一下,他却始终没有反应,水就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滴下,人都开始发抖。江越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动手,抽出纸巾擦凌响身上的水。 纸巾一沾就湿,一湿就烂,实在不够用,江越干脆翻出准备在车上的薄外套,毫不温柔地按着凌响给他擦头发,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不就是个只会撒泼的老女人吗,别理她!赶紧把水擦干,别发烧感冒了让她更得意……」 他手上动得利落,嘴里也说不停,却还是在那轻擦而过的接触中,感觉到了凌响的体温,以及那越来越明显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渐渐地江越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手上的薄外套几乎全湿了,头发似乎比之前要干爽得多,他却还是看到有液体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 他迟疑了很久,久得手上的动作都在不经意间停下来了,江越才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就看到凌响的脸。苍白、充满痛苦,死死地咬着唇,紧闭的双眼里不断有泪水落下,在脸上留下班驳的痕迹。 那一刹那心就像被什么用力地抓了一下,江越着魔一般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上了凌响的眼。 指尖与肌肤相触的瞬间如同触电,他不知道是自己动了还是凌响动了,泪水的温度迅速在指尖蔓延至心脏,生出一种火炙般的痛。 江越忍不住凑了过去。想要吻住这个人的冲动完全支配了他,以至于唇吻上那紧闭的双眼时,他竟觉得欢喜而满足。 只是下一刻,凌响就用力地推开了他。江越猛地回过神,发现凌响已经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惊惶和绝望。 「我……」江越张了张口,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凌响也像是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整个人僵在那儿,手还维持着推江越时的动作。 江越尴尬了,封闭的车内那仍缠绕不去的暧昧更让人无所适从,刚才那完全是头脑发热而做出的行为让他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不能拉开门逃出去,最后只能刻意地咳了一声,握住了方向盘,含糊地道:「我、我送你回去。」 凌响依旧看着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江越更是失措,伸手想要替他绑安全带,刚伸出手凌响就先往旁一躲,气氛就更尴尬了。 幸好凌响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两人的处境,不太自然地坐回去,自己绑好了安全带。 一路无话,好不容易到了凌响家楼下,江越停下来时也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一旁的凌响却出乎他意料的没有动。 「呃……到、到了。」说话完全是结巴的,江越在心里掴了自己一个巴掌,太不争气了。 就在这时,凌响突然开口,声音很低,不认真听就听不清了。江越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低着头,似乎在看自己的手,而他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头,用力得关节泛白。 「是不是……我让你上一次,你就可以把账号还给我?」 短短的一句话,凌响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江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坐在那儿,完全反应不过来。 凌响等了一阵,见他没有反应,便倾过身,颤着手去脱他的衣服。 指尖隔着衬衣触碰到胸膛,江越吓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捉住凌响的手。凌响却反而激动了起来,另一只手开始毫无章法地去扯江越的钮扣,人也凑到了江越身上,眼看着就要吻上了。 江越动作也快,慌忙把他另一只手捉住,将人推离:「你疯了吗!」 凌响一不留神被他推得撞在车门上,却完全不觉得痛似的,只是拼命挣扎着要往江越身上蹭,理智全失。 江越抵抗了一阵也有点挡不住,咬咬牙抽出手狠狠地掴了过去,「啪」的一声打在凌响脸上。而后就如同打中了什么机关,凌响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你疯了吗,为了个破游戏账号随便让人上?」压力减少,江越想也不想就破口大骂,「那只是堆虚拟数据,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那个人已经死了,难道你就打算抱着堆虚拟数据过一辈子?哪天游戏停运、关闭服务器,你是不是要抱着服务器去死?」 「就算我要抱着服务器去死也跟你没关系!既然你觉得那账号不重要,卖给我就好了,你偏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听到凌响吼出来,江越也难免激动了起来:「谁让我他妈倒霉地遇上你自杀?要死就死远一点!死在我面前我能不救?」 「我就是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死死死,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死去的人能安息吗!」两个人一句比一句大声,江越也硬了脖子,非要把凌响的声音压下去。 凌响显然也是一样心思,扯了嗓子吼出来:「不关你的事……」 最后一个字出口,江越一拳打了过去,凌响又一次撞在车门上,唇角渗出血丝,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江越似乎也被自己的暴力吓住了,只是听着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说着「跟你没关系」,心就像被利刃一刀又一刀地戳,满脑子只想着要堵住对方的口,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自己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狭窄的车中又沉默了下来,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那么僵持着,不肯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凌响终于动了。他用手背擦去了唇边的血迹,一边摸出了烟咬在嘴里,而后笨拙地伸过手去拿车上小抽屉里放着的打火机。 「喀嚓喀嚓」的声音在车里响起,火花闪烁,却始终没有把烟点起。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凌响的手越抖越厉害,以至于到最后几乎握不住打火机。 他放弃似的开始啜泣起来,连身体都颤抖得厉害,手慢慢地攥紧了那打火机,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干燥、温暖、修长,那只手稳稳地握着他的手,按开打火机,点了烟。 凌响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江越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最后是凌响自己抽回了手。他夹着烟转过头,开了车窗才长长地吐出烟雾。有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让人精神一振,他却还是用力地抽了好几口,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然后江越听到了凌响的声音。 「他叫叶庭宇。」轻而温柔,念着逝去的恋人的名字时,语气跟平时格外地不同。 「刚才那是他妈,大学教授,从小就用最正统的方式教育儿子,养出来的儿子……成绩好、能力好、人缘好。毕业后有份好工作,升迁得快,上司赏识,同事相处也和睦,只差一个般配的女朋友,就完美了。可惜遇上了我。」 听他话里最后的自嘲,江越心里又是一紧,想要开口,却还是忍住了。 「我是没爹没娘没人管,他家里就不一样了,出柜的时候闹得人仰马翻,就差没登报断绝关系。后来他家里人终于死心了,可我们同居五年,逢年过节,他家从来不让我进门。」 凌响又抽了口烟,吐出来时呼吸都似带着颤抖,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地说下去。 「五年也足够长了,纪念日那天我就跟他说,我们去旅游吧,就当度蜜月。他从来没拒绝过我,于是我们就去了。上山的时候我看到只山鸡,非要追过去捉,最后山鸡没捉着,倒是遇上了抢劫的。」 之后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江越听着,回想起咖啡屋里那妇人的话,就不觉有些心惊胆战。 「最后……钱和东西被抢了,我们俩摔到山坑里,我摔断了腿,他替我挡了一刀……」凌响指着自己大腿比了一下,「就这么一刀划出老长的口子,把大动脉给割开了,血一直流,救护车还没来人就死了。」 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满目都是红,凌响闭上了眼。 江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迟疑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妈说的对,都是我害的。」 并不仅仅因为失去了那个人,所以绝望。而是到头来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却是最珍视的那个人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补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只有从一开始就不曾相识才是最好的,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你的错。」江越终于开口,「这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他救你,不是为了要你自责,而是他爱你,你比生命更重要,他希望你能好好的。」 凌响摇了摇头,又迅速地别过头去,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丢了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泄漏出一声闷哼。 江越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面纸递过去。 「谢谢……」凌响接了过来,刚一开口,就哽咽得再无法压抑。他垂下头,终于低声哭了。 江越就坐在那看着,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他想拉开车门逃离这个狭窄的空间,却又舍不得离开,无法放心。 直到凌响的声音渐渐低了停了,他才俯过身去,打开了凌响那边的车门,而后笑了笑:「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凌响看着打开的车门,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这才下车离开。 看着凌响的身影消失,江越才往椅背上一靠,随手点上了烟。拿着打火机来来回回地把玩,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平复自己的心情。 烟一根接一根,终于在最后一根燃尽之前,他拨通了电话:「莫芩,晚上有空吗?」 第五章 莫芩刚走进酒吧,就看到江越一个人坐在吧台边面不改色地灌下一杯酒,她走过去拍了一下江越的肩膀:「嘿,你不是去搞同性恋了吗?」 附近的客人听到这一句,都不禁往两人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越哭笑不得地看着莫芩:「别开我玩笑了。」 莫芩跟调酒师点了酒,这才扭过头仔细地打量着江越:「我开玩笑没关系,你看起来很认真才要命。」 「说什么呢。」江越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 莫芩夸张地摊手:「因为你这模样,就像在额头刻着﹃我失恋了﹄四个字嘛。」 江越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又喝了一口酒。 莫芩干脆一拍吧台,要了一打啤酒,全往江越面前堆:「你搞错了,失恋需要的是酒不是炮灰,我走啦。」 江越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陪我喝两杯吧。」 莫芩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又重新盯着江越的脸看:「这才一天的时间,你怎么就陷进去了,笨蛋?」 「因为有个笨蛋,今天很威风地英雄救美了一回。」 莫芩听不懂了,却还是能看出江越的难受,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再调侃江越,只是道:「你果然还是去搞同性恋了,搞同性恋没前途啊兄弟!不过……你现在真是比我见过的都要认真得多,看起来帅呆了。」 江越无奈一笑:「认真有什么用?他们太相爱了,我完全没有赢的信心,只好提前认输。」 「不努力看看怎么知道,不努力对不起你难得的认真啊。」 江越只是摇头,好久才道:「人死了,用死亡在他心上留下最深的一道痕迹,我还能怎么样?」 莫芩听江越说过凌响的事,从这话里也能大概猜出端倪,不禁叹了口气:「这倒真的挺麻烦。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他都已经死了,就再也没了机会,可你还有。」 江越手上微顿,似乎被什么触动了,半晌却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在酒吧里泡了一晚,醉醺醺地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江越胡乱吃了饭就往床上倒,一觉醒来天又黑了,闹钟上正显示着凌晨两点。 「这种作息真要命啊……」酒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头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江越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走进浴室,用热水把残余的醉意洗个干净。 等做完一切,坐到计算机前开机登入《无尽Online》,已经快三点了。 江越漫无目的地在游戏里闲逛,随手拉出好友列表,却发现「月神之响」四字前的灯居然亮着。 看着这个名字,江越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 当初买这个游戏账号时,他是万万没想过之后会遇上这种……比八点档还狗血的事情。可事实上,他不但遇上了,还掺和进去了,甚至最后还爱上了主角! 要真论起「爱上」,他又觉得自己尚未到这个地步。最多也就是动心,这是还有抽身放手的余地的,他甚至还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可真要抽身放手,他却又舍不得。不说别的,光是这个时间看到凌响还在在线,他就已经飞快地打开了私聊窗口,迅速地输入一行字:「怎么还不睡?」但手指停在了Enter键上,他又犹豫着按不下去。 这不是决定好要放手吗? 烦躁地收了手,江越干脆抽起烟来,吞云吐雾间双眼死死地盯着「月神之响」名字前的灯,好像那灯被他盯久了会灭掉一样。 当然这只是空想,烟都要燃尽了,凌响始终没有下线,江越叹了口气,又一次败给自己,抓起鼠标点了发送。 然而消息送出好一会,都没收到对方的回复。 江越心中一颤,忍不住又问:「喂喂,人呢?」 还是没有回复,江越更头痛了,已经顾不上理会自己那复杂的心情,只是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你又怎么了,说话!」 凌响依旧没有回复,江越一手抓过手机拨了凌响的电话,电话倒是打得通,可就是无人接听。 江越更慌了。在他看来,凌响是有前科的,搞不好随便一个什么突如其来的刺激就又自杀去了。虽然说自己拿删账号来要挟,凌响是有所顾虑,但说实话一个人真的心灰意冷了要死,谁还会管死了之后世界怎么样。 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江越看着屏幕,最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仓库翻出来一件物品,是个追魂灯。这物品可以在三分钟内追踪任何一个在线玩家的实时坐标,堪称杀人寻仇的利器。 江越飞快地操作起来,屏幕上便显示出月神之响的所在坐标。这不看还好,一看江越就更纳闷了。 因为月神之响的坐标居然一直在变化,这证明凌响不但在计算机前,他还操作着月神之响到处跑呢! 「我知道你在,你倒是说话呀。」江越郁结,干脆又发去一条讯息。 只是这讯息依旧没有响应,江越想了一下,马上就循着坐标找了过去。 凌响这时也是苦不堪言,他是看得见屏幕右下角一直提示着有私聊消息,但他实在腾不出手来。他不断地操控着月神之响在月光森林中穿梭,却已经有点累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松,身后还追着三个同级角色,虽然一对一他绝对有赢的信心,但在对方有牧师的情况下一对三,就实在没办法乐观起来。 又是「叮」的一声,私聊讯息提示,凌响更加烦躁了,他不知道是谁在找他,得不到响应还一直给他发消息的,不外乎两个人:叶庭书和……江越。 想到江越,凌响的手抖了一下,游戏中的法师同时一顿,被对方箭手射了个正中,生命值又下了一截,凌响不敢停下来用回复药剂,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跑。 能进城,跑到复活点,那是最好的安全区。但是他想得出来,对方自然也猜得出他的意图,刻意将他引离主城,凌响虽然心里焦急,却也毫无办法。 手因为长时间的操作酸痛不已,之后又慢慢地变得麻木。要坚持不住了,凌响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上追在身后的箭手脚步分明地一缓,凌响趁机操控着月神之响拉开距离,然后就看到当前频道上冒出两个字。 【当前】七灭七生:消息。 紧接着,一个属于黑暗术士的单体攻击法术正正轰在另一个剑士职业的追兵身上,那人也是动作一顿,余下的牧师也不得不停下来给队友进行治疗。 凌响又拉开一点距离,这才迅速点开私聊消息,前面是江越惯用的一连串的追问,最后一条,却赫然写着:「组队,进副本。」 凌响只愣了一下,就马上反应过来了。一边向七灭七生发出组队邀请,一边朝那被七灭七生拖住了脚步的对手丢过去一个群体攻击,这才鼠标一甩,向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 在《无尽Online》中,除了复活点,任何地方都是可以PK的,所以凌响要躲过三人的追杀,就只能逃回城里。 但江越的话提醒了他一点,那就是副本地图是针对每一个队伍独立创建的。即使是同一个副本,所有一切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也不存在两个队伍在同一个副本地图上的事。也就是说他逃进副本里,没有跟他组队并且在同一屏幕范围内的人,是没办法跟进去的。 因为那三人刻意追赶,他们离主城已经有一点距离了,但离处在月光森林深处的一个低级副本却是相当地近。既然有了明确目标,凌响自然不会犹豫,只是对方三人看到他变换方向,大概也想到他的目的,当下放弃跟七灭七生的缠斗,又追了过来。 这一次以二对三,形势就完全不同了,凌响这边两个角色的输出能力都很强,操作也不差,对方三人虽然也不逊色,却已经占不到多少优势了。只是对方有牧师,又被重点保护着,一时间双方便陷入了胶着状态。 凌响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了好友列表的图示,好像多看几眼就会收到江越发来的私聊讯息,但那图标一直没有闪动,倒是当前频道上又出现了两个字。 【当前】七灭七生:电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几乎在同一时间响了,凌响忍不住骂了一声:「靠!」 这状态下,这人居然还能抽空给他打电话! 就在凌响迟疑着不敢抽手接电话之际,江越又在当前频道上发话:「赶紧。」 凌响咬了咬牙,左手拿起手机接了,右手更加努力地狂敲键盘,然而躲避是没问题的,对那三人的攻击却终究是停了下来。 「你不会是……连手机用的耳机都没有吧?」江越彷佛能通过屏幕上的法师看到凌响的情况,在电话里带着一分调侃地道。 凌响手上又是一滞,最后干脆丢开鼠标不再管游戏里的角色,专心地去翻耳机。 江越很无奈:「喂喂,你倒是动呀,我不是牧师,可不会给你加血。」 凌响这时也把压在抽屉最下面的耳机翻出来接上了,这才重新握住鼠标按着键盘:「我相信你的技术。」 「……」江越对此信任回以一阵沉默,好半晌才突然道,「退一步再放技能。」 凌响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就照着做,操控着月神之响退了一步,重新施放技能,箭手的箭直插在他脚尖前,系统判定伤害无效。 凌响还在感叹着,江越又说了一句:「七点钟方向,跑!」 话音刚落,凌响的技能吟唱也正好结束,凌响操控着月神之响就往七点钟方向跑过去,一个攻击落在他身侧,依旧伤害无效,他却已经拉开了跟三人的距离。 「继续跑,别管我。」江越继续指挥着,凌响从屏幕上只能看到七灭七生迂回地带着那三人跟在自己身后,但刚才被自己拉开的距离却始终保持着,甚至有越拉越大的趋势。 到这地步,凌响也不得不承认,江越确实很厉害,这种厉害不单单是操作上,更是意识上。 「朝我现在站的地方放个瞬发技能,继续跑。」 凌响照做不误,技能砸下去时,七灭七生刚好往前一步,剑士为了攻击也跟前一步,捱了个正着。 凌响再不迟疑,操控着月神之响飞快地往月光森林的副本入口奔去,跟入口处的NC对话,开始创建副本地图。 创建副本地图是需要时间的,同时也是给玩家队伍一个缓冲期,在《无尽Online》的设定中,若是队员无法在副本创建成功后三十秒内进入副本,是会自动离队的。 但这时七灭七生离得还有点远,凌响甚至无法从自己的计算机上看到他的身影,看着屏幕上副本创建成功的时间倒数,他忍不住提醒江越:「快来,倒数了。」 江越似乎笑了:「就来。」 似乎被那语气中的淡然感染,凌响觉得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也慢了下来,直到屏幕上的倒数归零,屏幕一黑,他才「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嗯?」江越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声。 凌响没有响应,屏幕上已经重新显示出游戏场景,月神之响正站在副本地图的入口处,而他身边,是一身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 缓缓地吁出口气,凌响道:「没什么。」 江越也没有再问,两人微妙地都保持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江越才突然开口:「我说,你怎么惹到那三个人了?」 「顺手抢了野外Boss。」 江越无语了,半晌才长叹一声:「我说呢,怪不得大半夜的还追着你跑,追不上还在世界上喊。」 凌响自然也看到了追杀自己的三人在世界频道上的叫嚣,但他从来不在意这种东西,只是回道:「野外Boss本来就是放出来让人抢的,抢不到是他们太弱。」 「人家是大公会的,你就不怕闹起来,被他们公会追杀?」江越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只是居然能从凌响那淡得几乎不带起伏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嚣张,他都觉得自己入魔了。 「那又怎么样?」 「双拳难敌四手,真的追杀起来,搞不好我们这两个角色都会被杀到一级,变成废号啦。」 《无尽Online》里死亡会掉等级,被多杀几次,变回一级新人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凌响沉默了。他没有再回话,像是这一刻才想到这种种的严重性。 江越在另一头却干脆放开了鼠标键盘,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点起了烟。 屏幕中身穿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与身穿银色法袍的法师背对而立,明明看起来不过一指宽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靠近一步。 江越收回了目光。抖了抖长长的烟灰,他问:「怎么样,现在就下线去睡?还是把这副本通一下?」 电话那边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凌响说:「随便打一下,然后去PK。」 又是PK。 江越苦笑,他知道凌响找自己PK的目的,却又无法拒绝,最后只能若无其事地说:「好。」一边就操控着七灭七生往前冲了过去。 月光森林这副本是个新手副本,里面等级最高的Boss也不过是固定的二十级,对于法系两大主流攻击职业来说,根本连阻力都算不上,两人一前一后毫无节制地施放攻击技能一路轰炸过去,从开始到打倒Boss出副本,才用了十分钟不到。 一出副本,凌响就迫不及待地解散了队伍,同时向江越发送了一个比试申请:「老规矩?」 「老规矩吧老规矩。」江越也不废话,接受了申请,一刻不停地主动发起攻击。 他太需要一个途径来处理自己无处宣泄的感情。凌响的急切、凌响的理所当然,都让他烦躁不已,即使手中的烟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对于这个人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 他不过是「七灭七生」的拥有者。就跟副本里的Boss一样,哪怕失败了也不要紧,要付出的代价很小,等副本重置了,还可以重头再来一遍,而只要攻陷了,就能获得奖励,就能取回恋人遗物一般的游戏账号。 当初自己多管闲事留下账号时就如同给自己设了一个无法解开的局,他一步步算计,以为自己能解开,却没想到一脚踩进去就被困在了局中。 江越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如果不是当初一时心软,定下了这样的规矩,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这样想着,却越发清晰地明白到这是唯一的路也是唯一的结果,而正因为越明白,心中的郁结就越深。 屏幕中银色法袍的法师也已经祭起了攻击,进退攻防,一丝不苟,认真得让江越难受。 于是他再没有手下留情,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着,鼠标每一次点下去都精确无比,象征月神之响生命的血条一点点地少下去,最终屏幕一亮,中央打出了「WIN」的字样,江越长长地吐出口气,放开了手。 Boss击退了闯关者,又有什么用呢?再难的副本,也总有一天会被玩家攻陷的,然后副本会重置,Boss还会守在那儿,玩家却已经向着下一个副本推进,或者下线离开。 真是令人伤心又无望的前景啊,还是放弃比较好吧。 江越这么想着,就看到世界频道上开始频繁地刷新出一段话。 【世界】月神之响:十万一个无限收圣灵结晶碎片,卖的直接邮寄,付费取件。 圣灵结晶碎片是一个练级地图野怪的掉落物,每一百个可以合成一个圣灵结晶,找特定NC可以对武器进行附魔,使角色本身攻击在两小时内附加上光系属性,以增加对暗系属性敌人的伤害强度。 这种碎片掉落机率不算高,但因为最终只能生效两小时,所以单价并不高。可单价再低,一百个也得一千万游戏币,换算下来相当于一般上班族小半个月月薪。 江越看着凌响这么一喊,只觉得自己不但心里难受,连牙都痛了:「一千万游戏币啊……」 「我有钱。」电话里传来凌响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波澜。 「就算有钱,也可以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样花在游戏上,不值得吧。」 「也没多少。」 江越纳闷了,凌响这种……赤裸裸的暴发户气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时又一次听他这么说,江越终于忍不住说:「你不是说自己是无业游民吗?就算父母给你留下来的家产丰厚,也不能随便挥霍啊。万一哪一天用光了呢?」 凌响沉默了,就在江越以为他被自己说动的时候,才突然听到他说:「不怕的。」 至于为什么不会,凌响却没有再说了,这种明显的防范让江越觉得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现在收到多少个碎片了?」 凌响似乎也不在意他转话题,随口应道:「只有一个。」 「大半夜收东西,谁理你啊,干脆自己去刷吧。」 凌响犹豫了一下。 江越马上又接上一句:「反正我无聊,帮你一起刷好了。」说着就发出一个组队邀请。 凌响又犹豫了一会,才接受了。 两人带上回复药物就往目的地进发,这地图上的野怪等级不高,对于两人来说,在这练等已经不会得到经验,但一个攻击砸下去却又不足以秒杀野怪,像这种长时间打怪农材料的活,实在有点烦人。 打了一会,江越就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凌响打哈欠的声音,心里一软,他开口:「去睡吧,明天再打。」 「不要。」凌响很坚决。 江越也早有预料,并不意外,转口又问:「为什么要收集这碎片?」 「为了赢你。」 江越无语了,半晌才哈哈地挤出一声假笑。 「笑得真难听。」凌响的心情却像是不错,随口挤兑了他一下。 「那你笑一个我听听?」 「本大爷不是卖笑的。」 「那我再给大爷您笑一个听听?」 「不稀罕。」 「五个碎片稀罕吗?稀罕就来笑一个。」 「……」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到后来农得麻木了,话也渐少了,却谁都没有挂掉电话,只偶尔问一句对方成果,便又继续沉默下去。 直到江越意识到凌响已经很久没说话时,他才发现屏幕中的法师也已经停下了攻击动作││那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鼾声很轻,若不是因为靠得近,几乎就听不清了。江越想象了一下凌响睡觉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 还差十五个碎片就够了,那就集够了再说吧。 江越没有挂掉电话,只是继续重复着打怪的动作,他的运气不错,很快就又收集到十五个碎片。 看着依旧站在旁边的法师,听着耳边轻不可闻的鼾声,江越迟疑了一下,便又重新埋进野怪堆里。 凌响是被黎明的寒意惊醒的。 坐起来时,才发现当作枕头的手臂已经被压得发麻,耳机还戴着,因为长时间一直压着,连耳朵都觉得有些发痛,而手机上的显示居然还保持着通话中。凌响茫然地看着手机,好一会,才转过头去看计算机屏幕。 屏幕上依旧是他睡前所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银袍法师站在中央,暗紫法袍的黑暗术士始终不离左右,一下接一下地施放着攻击技能,还不时回身将靠近法师的野怪带开。 凌响突然有点慌了,捉住了鼠标又迟迟不敢点下去。 「喂?」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凌响顿时手足无措,好半晌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江越似乎笑了笑,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醒了?」 「唔……」凌响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又应了一声,便看到江越发来了交易申请。 他迟疑了一下,才接受了申请,然后就看到交易栏中,江越一组又一组地把圣灵结晶碎片放上来。 四十个为一组,有四组,最后是零散的十三个,一共一百七十三。 凌响看着那满满的一排碎片,渐渐地眼中似有酸痛,眨了眨眼却又消失了,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那一日在车里,他身上又湿又冷,江越低下头来要吻他的一幕。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慌,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失控,他却无能为力。 等不到他的反应,江越又开口:「赶紧把东西收一收,我要下线睡觉了。」 凌响「啊」了一声,又看了交易栏好一会,才终于在金钱一栏填上了一千七百三十万,而后按下了确认。 江越沉默了,过了很久,凌响才听到他轻笑一声,随即交易窗口消失,屏幕上显示出交易成功。 凌响暗暗地松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这种不确定让他心中的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像是要刻意忽略这不安一般,过了一会,他便若无其事地道:「谢谢。」 江越似乎又笑了笑:「不客气,现在才六点多,起来洗个脸,到床上再睡一会吧。我也下线了。」 「嗯。」凌响近乎麻木地应了一声。 「电话也挂了。」 「嗯。」 凌响应了,却没有动,终于等了一阵,江越在那边挂掉了电话。 屏幕中只剩下银袍的法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凌响慢慢地将物品栏打开,又关上,半晌后又重新打开,最后像是再坚持不住,终于放开了鼠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第六章 叶庭书已经在门口按了快十分钟的门铃,屋里却始终没有来人开门的迹象,她有些急了。 直到今天上班路上,偶遇自家小姨,她才知道前天自己母亲跟凌响在咖啡屋里碰上了,自己母亲还找了凌响的麻烦。 具体怎么个情况小姨也不清楚,她只好给凌响打电话,却没想到一上午都是无人接听。实在放心不下,她只好请了半天假,直接找上门来。 又一连按了好几下门铃,凌响始终没有开门,叶庭书没办法,只好从包里掏出当初兄长给她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屋。 屋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叶庭书掩上门,就习惯性地往凌响的房间找了过去。 房间门是开着的,她一走近就能看到里面的计算机屏幕亮着,凌响就蜷缩在计算机前的椅子上,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 叶庭书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这个场景对她而言太熟悉了。在兄长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她每一次踏进这个屋子,就会看到这一幕。 计算机屏幕上是《无尽Online》的画面,而凌响只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计算机前的椅子上,如负伤的困兽,拼命挣扎却无处可逃,即使隔着再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笼罩在他身上的绝望和自责,那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安抚的悲恸。 她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自己还会看到这样的一幕,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过去的一年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兄长其实才刚离开,这个人还深陷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但她知道不是,正因为知道,她才更觉得害怕。 「阿响……你怎么了?」迟疑着问了一句,叶庭书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凌响似乎动了一下,却又像是她自己的幻觉,叶庭书走到凌响身边时,迟疑了一下才捉着他的手拉开,然后就看到了他的脸上的泪痕。 凌响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空洞得叫人害怕,叶庭书忍不住又低声问了一句:「阿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 凌响依旧没有动,只过了很久,才迟缓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反应让叶庭书更加不安,她在凌响身旁蹲下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是不是我妈又跟你说了什么?你别理她,她只是气昏了头,你别听她乱讲。」 听她越说越急,凌响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能清晰地看到叶庭书眼中的紧张和焦急,心中一暖,终于伸手拍了拍叶庭书的肩,又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哪怕是用来安慰叶庭书的借口,他都不愿意亵渎了那个人。 叶庭书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低声问:「你想起哥哥了吗?」 凌响低下了眼,没有对上她的目光。 叶庭书却只当他是默认,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问:「阿响,你会忘了哥哥吗?」 凌响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叶庭书的目光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绝望。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忘了哥哥吗?他……一定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的。」 「我不会。」 叶庭书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可是哥哥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凌响勾了勾唇,眼中却有一抹痛楚,「要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是我让他变成一个同性恋,是我让他跟家人翻脸,他本来好好的,那么优秀,如果没有我……」 「不是的!」叶庭书急了,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的错,那都是哥哥自愿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忘了他,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重新爱上一个人……」 凌响没有让她说完,只是淡淡一笑:「我做不到。」 「为什么?哥哥他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回来,为什么你不能忘了他,放过自己?」 「不要再说了。那是你的哥哥,你居然要我忘了他?」凌响的语气变得凌厉。 叶庭书也有些激动了:「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还有那么长,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把自己困在这个屋子里过一辈子?你以为这样哥哥就会高兴?你……」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凌响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甚至用力地推了叶庭书一把,「出去,滚出去!」 叶庭书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还要再说,却发现凌响的双眼都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激动,只是狠狠地盯着自己,眼中却带着分明的失控和崩溃。 「阿响,你……」这不只是因为自己的话,一定是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才让这个人又一次将自己逼入困境。 叶庭书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上前一步就要追问,凌响却已经站了起来,又推了她一下,最后干脆钳住她的手,将她一路从房间拉向门口。 「阿响,放开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响……」 叶庭书一路挣扎,她已经不再想继续自己的话题,她只是想知道凌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不会忘记你哥哥,也不会爱上别人!那是你的哥哥,我不想再听你说要我忘了他的话,你出去!」凌响一手拉开门,一手将叶庭书推了出去。 叶庭书还要再说话,凌响却已经当着她的面把门甩上了。 叶庭书只能在外面拼命地敲,甚至用钥匙尝试开门,凌响却只是慢慢地靠着门坐了下去,闭上了眼。 明明是庭宇的妹妹,却居然要我忘了他,要我背弃他爱上别人……真是太过分了。 江越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下楼吃了消夜填饱肚子,他又磨蹭着登入了《无尽Online》。 一上线,他就发现凌响居然在线。 这在线并不是说打开好友列表,看到名字前的小灯亮着,而是在他上线的地方旁边,就站着那个银袍的法师,看起来奄奄一息,都快要被野怪那经常未命中、命中也只是扣一点生命的攻击给打死了。怎么看,都像是从早上开始就没下线过。 迅速在当前频道发了一个问号,江越又打开私聊窗口给月神之响发信息:「没下线?」 然而无论当前频道还是私聊讯息都没有响应,屏幕上的法师甚至没有动过。 江越很无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很习惯了,紧接着又发了一条讯息:「人呢?把血补满来PK吧。」 还是没有回应,江越头痛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刚要再发话,就看到屏幕中央白光一闪,月神之响就这么消失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凌响下线了,直到看清地上多出来的金币和装备,才发现并非凌响下线,而是月神之响因为一直没有动作,被野怪硬生生打死,直接回城里复活点去了。 意识到那边必定又出问题,江越叹了口气,把地上因为角色死亡而掉落的游戏币和装备都捡起来,这才拿起手机给凌响打电话。 他已经做好了没有人接电话的准备,甚至已经想好了简讯要怎么编,却没想到电话响了两声后,居然被人挂断了。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江越愣了好一会,才慌乱地重新拨通了凌响的手机,然而这一次只响了一声,就又被直接挂断了,等再拨时,电话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江越只觉得冷汗直冒,第一反应就是换了衣服,抓起车钥匙往外跑。 他不知道凌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他可以隐约地猜到,这一次,是因为自己。 一路狂飙,把车停在凌响家楼下,江越才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紧张,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等不及电梯,干脆从楼梯跑了上去,喘着气趴在门边就对着门铃一通狂按,只觉得心跳剧烈得怎么都无法平复下来。 凌响一直都没有开门,江越更紧张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用手用力捶门,大声喊道:「凌响,开门,我知道你在!凌响!」 捶门声和叫喊声把旁边的邻居都惊动了,打开门看贼似的看着他,江越没有办法,只好按捺着道了歉,等邻居回去了,才重新按门铃,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他其实已经知道,凌响不会开门了,只是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像是终于要爆发出来,他不想认输,就只能不死心地按着门铃,好像再坚持一会,屋里的人就会妥协。 然而凌响并没有妥协,却是江越先败阵了下来。有点无力地靠在门边,他摸出了烟盒,正要抽出烟点上时,却突然看到了门口的地毯。 只愣了一下,江越就飞快地蹲了下来翻开了地毯,备用钥匙居然还藏在上一次的地方,他心中一喜,手忙脚乱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锁一推,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他娘的好像有什么在门后堵着! 江越对着门缝试探地叫了一声:「凌响?」然后又去推门。 这一次感觉就更明显了,好像有谁在门后用尽全力地堵着门,哪怕往前推开一点,也会马上被顶回来。 「凌响!」江越咬牙切齿地又叫了一声,「开门!」 门后没有人响应,只是再推门时,抵抗就愈加激烈,甚至砰的一声把门又甩上。 江越气结,一拳捶在门上,又去扭钥匙,一边整个身子靠上去,硬是把门推开了一线:「你又怎么了?开门把话说清楚!」 门后的人只是沉默抵抗着,江越久攻不下,最后干脆发了狠:「我要撞门了,你要不想受伤就让开。」 「你撞进来我就报警。」门后终于传来凌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却能听出里面的慌乱。 江越根本就不理会,开始在那边倒数起来:「三声之后我就撞门,你快让开。三……」 然而刚数出口,他就先撞了上去。不是要搞什么突击,而是江越已经见识过凌响的手段有多激烈,心知自己这么一数,凌响说不定就倔起来跟自己对上了。这么一撞一挡,一个搞不好就会受伤,还不如趁人没准备好,先把门撞开了再说。 果然就如他所料,也不知道是力度足够大还是凌响真的没有防备,门一下子就被撞开,江越跟着撞了进去,站稳抬头才发现凌响半靠在门后的鞋柜边,蹙着眉头揉着手肘。 顿时就有些后悔了,江越走上一步:「呃……撞、撞到了?」 他本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拉过凌响的手来看,却没想到手刚伸出去,凌响就往旁边一躲,看着他的目光带着防备:「你不是说三声吗?」 听到这话,江越本来沈下去的心又活了过来,笑了笑道:「兵不厌诈。」 凌响又皱了眉头,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友善,又往旁边退了一步:「你来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我随时可以报警。」 「你报啊。」听他这么说江越脾气也上来了,随手把门关上,走到沙发前坐下,抽出烟来点上,才道,「你游戏有一天没下线吧?都被怪给打死了。叫你也不回话,打电话还关机,谁知道你会不会又一时想不开?」 「我就算想不开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凌响沉默了半晌,才道。 江越手上一顿,最后狠狠地吸了口烟,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是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爱多管闲事啊。来,说说怎么又想不开了?」 凌响自然没有动:「跟你没关系。」 又是这一句。江越还记得上一次凌响把这话挂在嘴边时,自己忍不住甩了他一个巴掌。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才清晰地发现,自己有多痛恨「跟他没关系」这种状态;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局中,再无法清醒旁观。 想起了那一巴掌,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不想再做出这种会把自己吓住,然后暗自后悔很久的事。 「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朋友。」 「才认识那么几天,就是朋友了?」凌响冷哼了一声,「那我朋友可多了,你排队都还排不到。」 江越皱了眉头。防备、疏离,甚至话里带刺,这样的凌响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可这样看起来,却更接近凌响所说的话。 这样才真正像两个刚认识几天的人,不过是点头之交,连朋友都算不上。其实他们只见过两次,通过几个电话,偶尔一起游戏,真算起来,连相识都嫌太浅。 可真的是这样?江越想着都觉得自己无端生出的感情轻率又可笑,但他知道不是这样。不单是他……江越对上了凌响的眼,他想这个人也明白。 他们的相遇相识,那是跟一般情况不一样的。 这人在他面前丢脸过、狼狈过,在他面前哭过、崩溃过,甚至还在他面前死过一回!别说做朋友,就算做夫妻都足够了。 凌响看着江越眼中从茫然到坚定的变化,看起来更慌乱了,却还是硬着脖子低吼:「看什么看,出去!」 江越没有说话,只是突然站了起来,凌响又是一惊,往房间的方向连退了几步,拉开了跟江越的距离。 江越看着慌得手足无措的人,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凌响有点茫然了,却始终警惕地看着他。 然后他听到江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响没有回答,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难道他说得还不够直白?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又跟我撇清关系?」 凌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跟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江越又笑了,眉目越发温柔:「没关系?我手里还拿着你最想要的账号呢。若是没关系,我回去就把角色给删了?」 凌响猛地睁大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江越才走了过去,停在凌响面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吗?」 凌响似乎想逃,只是身体微晃了一下,终究没有动。 「你在紧张。」江越的话里是肯定,「是因为我?」 「不……」凌响飞快地反驳,话到一半,却又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江越只是盯着他看,半晌才微微眯起了眼:「是因为早上那几组材料,让你发现了什么吗?」 凌响动了一下,看起来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硬了。 江越又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察觉到了,是吗?」 「你在……说什么?」凌响的声音干巴巴的。 江越捉住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上。几乎是在指尖触碰到衣服的瞬间,凌响就如遭火灼地抽回了手,满眼惊惶地看着他。 江越却没有退缩,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是的,我喜欢你。」 凌响脱口而出:「你胡说!」 江越笑了:「我的感觉,是不是胡说我自己最清楚。」 凌响只是摇头,甚至不敢去看他。 「最开始我不敢承认,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可是因为害怕而否认,就太可惜了,毕竟我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你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我知道你很爱那个人,所以我本来是要放弃的。我不想给你压力,也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痛苦。」 凌响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别开了眼,慢慢地咬住了唇。 「可是,正因为你痛苦了,我就不能放弃。」江越笑得很坚定,「因为我还有希望。」 凌响又摇了摇头,所有的语言能力像是在这一刻都消失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阻止正在发生的事,就只能消极地抗拒着。 江越又一次捉住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里:「你不需要现在接受我,但也不要马上拒绝我,好吗?」 凌响没有回答,甚至不去看他,只是拼命地想把手抽回去。这一次江越没有退让,他紧握着凌响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又重复了一次:「你这一辈子还有很长,我也还有很多时间和耐性,不要现在就拒绝我,好吗?」 凌响张了张口,发出的只是颤抖的气音,慢慢地,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低着头把所有的表情都掩饰了起来,困兽一般地做着徒劳的挣扎。 江越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拉着凌响走进房间里,房间里的计算机屏幕还亮着,银袍的法师静静地站在复活点,显得无助又忧伤。 凌响怔怔地看着屏幕,而后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去看江越。 江越把他按到椅子上,将鼠标塞到他手里:「把血回满,来PK吧。老规矩,你赢了,我把账号给你;我赢了,听我一个要求。」 话一说完,他没有管凌响的反应,径直走进了对门的房间。 正如他所料,那里也有一台电脑,正对着门口,坐下去,一回头就能看到凌响的背。 「计算机能用吧?」随口问了一句,他已经顺手打开了计算机,登入了《无尽Online》。 时间是晚上十点。 江越看着系统时间,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世界】七灭七生:月神之响来PK,老规矩! 相同的话在世界频道上重复了很多遍,到最后甚至其他玩家都停了下来,聊天区域里只剩下七灭七生的喊话。 凌响坐在那,怔怔地看着屏幕,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去。 无数次,他回过头,就能看到那个人在那边看着自己,带着近乎宠溺的笑容;也无数次,他回过头去,那个位置上空荡荡的,无论他怎么呼唤,无论他等多久,那个人都再也没有出现。 他曾经以为这一个噩梦永远不会醒过来。可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明明不是同一个人,却做了同样的事。 第一滴眼泪落下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凌响收回了目光,接受了屏幕上已经闪动了很久的比试申请。 视线一直被泪水模糊着,他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地想要赢过对手,每一个操作都没有出错,甚至比过去任何一次PK都要做得优秀,然而最终屏幕还是暗了一下,打出了「LOST」的字样。 他就这样维持着最后一个动作僵坐在那儿,脑海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凌响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动,直到江越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江越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喜悦,只是平静温和地道:「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要求。」 凌响僵硬地转过头看他,满心绝望。 江越却是一笑:「去睡觉吧。」 凌响的眼猛地睁大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消化江越的话时,江越就已经俯下身来,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好好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然后上床睡觉。这就是我的要求。」 相似的话,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凌响麻木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江越勾起了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凌响又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回应。 江越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在门口停了下来往回看了凌响一眼,才终于转身离开。 把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没有想过,第二天他就再找不到凌响了。 第七章 游戏不上线,手机关机,江越一直等到中午,终于确定这并不是因为凌响起得太晚。 那就是……故意了。 江越郁闷得几乎把自己的手机给砸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开着车直接找上门去。 就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无论怎么按门铃敲门,凌响都没有来开,他也早就习惯了,甚至有些庆幸前一天晚上自己把备用钥匙直接带走。 然而打开了门,在空荡荡的屋里转了一圈,他才发现,凌响并不是躲起来这么简单。凌响是真的不见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江越就没办法冷静下来。 他拼命地回想着前一天自己所说所做,也不断地回忆着凌响的一举一动,他不明白自己离开后,凌响一个人留在这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让他一夜过去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他甚至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那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也许他应该再等等,等到自己在凌响心中更重要一点,再说。 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明知道凌响真的不在,江越也还是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转着,不断地用手机拨凌响的电话,期盼着也许下一刻那个人就会开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屋里的一切也变得轮廓模糊,江越无措地靠着沙发边沿坐倒在地,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叼了烟点上,却越发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他没办法了。 他不知道能到哪里去找,不清楚凌响可以去什么地方,不了解凌响认识什么人,除了这个房子、一个电话号码,他甚至再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联系上凌响。 果然还是如那个人所说的,他们没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下意识地又拿出手机,翻开通话纪录时,江越却突然眼中一亮,飞快地在通讯簿中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叶庭书的声音:「你好。」 「是叶小姐吗?我是江越。」 叶庭书赶到凌响家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进门时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一看到江越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找不到他。」 江越不禁苦笑了起来。 他本以为叶庭书会知道凌响在哪……至少会知道怎样可以找到凌响。然而接到电话后,除了多一个人陪着担惊受怕以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叶庭书不知道凌响去了哪里,也一样找不到凌响。像是要突显那个人有多孤单似的,只不过是关了手机,就谁都找不到他了。 江越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想要连同心底的沮丧一起抹掉。 叶庭书看着他,好像就越发地害怕了起来。 「阿响会不会……又做什么傻事了?」 「不可能。」江越咬了咬牙,「你哥的账号还在我这呢。我跟他说过的,如果他再做傻事,我就删账号。」 这个人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气质,叶庭书忍不住想。她看着江越,最后终于道:「要不然,报警吧。」 江越何尝不想,他苦笑道:「还没过二十四小时……」 「可以的。」叶庭书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因为江越的话而冷静下来后,她马上就想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法,「阿响有自杀的纪录,我们就当……真的担心他会做傻事去报警,说不定会受理的。」 江越也明白过来了,一般失踪事件要报警,是要超过一定时限的,但如果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失踪呢?不马上把人找到的话,不但有可能危及当事人的生命,甚至有可能危及他人生命! 看到江越点头,叶庭书马上就拿出了电话:「我还有当初负责我哥那案件的警官的联系方式,找他也许更合适。」 江越又点了点头,鼓励地朝叶庭书笑了笑。一个女孩子坚强到这种地步,实在不容易,她……其实也失去了哥哥。 叶庭书所说的警官很顺利就联系上了,对方显然也对凌响印象深刻,马上就答应帮忙去找。 然而状况似乎比两人预料的还要糟糕。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对方才回了电话,语气里满是抱歉。 「查过出入境纪录,他没有出境,但说实话这样找起来更麻烦。 「根据那小区的大门保全回忆,凌先生是在当天清晨四、五点左右离开的。因为时间太早,保全还特地询问过,但凌先生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太好,只回答说是随便走走,所以没办法知道凌先生当时是打算去哪里和干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驾车也没有搭乘出租车,是徒步离开的。」 「尝试过调出周边马路的监视影像,但是没多远线索就断掉了,怀疑他走的是小路。目前也只能先备案,因为没有实际的事件发生,所以无法再做进一步调查,抱歉。」 警官能够带来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除了备案,大概就只有凌响没有出境这一个消息是有意义的。 叶庭书将内容复述给江越听后,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彼此对望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失望和忧虑。 「怎么办……」过了不知多久,叶庭书终于问了出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江越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无措地站了一会,才从旁边抽了面纸递过去。 「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找了。」不知过了多久,江越才开口道,明明是听起来如此渺茫又可笑的方法,他却说得格外认真。 听到江越的话,叶庭书忍不住抬起了头。眼前人的脸上明明还残留着疲倦和担忧,可是双眼已经亮了起来,充满着坚定。 叶庭书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江越的目光安定了下来。 「你……喜欢阿响吗?」下意识地出口时,叶庭书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让人尴尬的话来。 然而江越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是啊。说起来,真是失礼了。」他像是这时才意识到她是叶庭宇的妹妹,「但是,我就是喜欢他。」 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坚定,没有一丝迷茫。就跟多年以前,哥哥跟自己说他有了爱人时一样。 叶庭书心中一颤,飞快地别过脸去,强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 接下来一个礼拜,两人始终没有关于凌响的任何消息,好像那个人刻意地躲了起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找到。 江越每天都会不死心地给凌响打电话和发简讯,简讯自然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电话倒是偶尔会拨通,只是凌响从来不接,有时是直接挂断,有时是等到自动挂断,再重新打过去时,往往会提示已经关机了,也不知道那边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后来江越几乎不愿意回忆那一周。 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到处跑,去所有他或叶庭书觉得凌响会去的地方,甚至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从这个城市的一头开到另一头,偶尔看到相像的背影也会紧张和失落很久。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对自己而言重要到如此地步,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那些他曾嘲笑过无数遍的狗血偶像剧主角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又傻又蠢的事。 「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什么?」叶庭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分明的担忧。 江越回过神,目光从路边电器商店的展示电视上收了回来,自嘲地笑了笑,回道:「没事。」 叶庭书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江越却能隔着电话感觉到她的担心。 他甚至想,自己刚才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大概已经让叶庭书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打击得精神失常了吧? 「我真的没事。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准备回家了。」 叶庭书沉默了一会,就在江越以为她要挂断的时候,才突然听到她说:「江越,你说……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找不到了?」 心中无端地一紧,江越没有马上回答。 叶庭书似乎也不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停了半晌又径自说了下去:「虽然说没有出境,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响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城市?或者是……」 或者是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偷偷死去。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可能让一个人消失,叶庭书不敢说出口,话语里的绝望却还是出卖了她。 江越握着手机,无意识地拿起车上的打火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点火的动作。火焰明灭,黑暗中的种种就渐渐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叶庭书才听到江越的声音:「一定会找到的。」 很简单的话语,却透着让人沉溺的温柔和坚定。叶庭书甚至觉得片刻之前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霾都因为这句话而迅速退散,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却无法控制地被泪水润湿。 「真好啊。」 江越的声音听起来也多了一分轻佻:「怎么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能够是你代替哥哥喜欢阿响,真好。」 「喂,说代替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江越的声音里有几分不满,却又似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叶庭书愣了一下,就听到江越说下去:「没有人能代替别人,也没有谁是可以被替代的。我跟你哥哥只是恰好爱上同一个人而已,我不打算做他的替身,也没想过要替代他在凌响心里的位置,因为这对凌响、对我、甚至是对你哥哥和你,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叶庭书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取代自己兄长在凌响心中的位置,能够将凌响从过去解救出来;她甚至希望凌响能够忘记自己兄长,重新开始。因为她亲眼看着凌响如何崩溃,看着他如何将自己困在过去,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凌响能够在怀念着自己兄长的情况下接受另一个人。 然而这个人却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凌响忘记过去,他有足够的自信和耐心去争取凌响的心。 这个人……一定会成功的吧。叶庭书忍不住想。 好久,她终于吸了口气,用变得轻快一点的声音道:「好了,快十二点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没有问江越在哪里,因为她可以肯定江越还在路上,一如过去的每一天。 「好,你也早点休息吧。」江越温和地道了晚安,让叶庭书先挂掉了电话。 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他摸出了烟点燃,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才重新把目光投到车外。 路旁的家电商场门上挂着的展销电视里还播着狗血无比的电视剧,镜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男主角在相同的街道上寻找心上人的片段,电视机前围观的路人不时指指点点或大声谈笑,显然这样的桥段在今时今日已经无法引起观众的感动,反而沦为了三流的笑话。 但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啊。江越叼着烟,吸了吸,而后像是要连同心中的绝望一起丢弃般缓慢地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而后响起了一段熟悉的音乐。 江越浑身一震,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他一手扯下嘴里的烟,一手抄起手机,盯着屏幕上「凌响」二字好半晌,脸上才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凌响?」接通电话后,江越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手上还捏着刚从嘴里扯下来的烟头,烟灰因为手的颤动而抖落一地,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电话那边却是沉默得让人害怕。 江越等了一会,忍不住将手机拿下来,看到上面「通话中」三个字,才重新拿回去,又叫了一声:「凌响?」 这一次终于有了响应。 说是回应也不正确。那只是很轻的气音,彷佛有谁在电话的那一头,拼命地压抑着却终究泄漏出一丝声息。 「凌响!」江越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因为太紧张,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连声调都有些变了,「是你吗?凌响!」 「……嗯。」终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凌响的声音。 江越的所有话语就像被什么硬生生地掐在了咽喉。 他想问凌响在哪里,想问凌响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他好不好,想告诉他自己和叶庭书有多担心,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可是在这一声响应之后,江越却突然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另一头是同样的沉默。凌响像是在等他的反应,连泄漏出的气息都显得小心翼翼,让江越觉得有些难过。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凌响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沙哑无力,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江越无法理解的怯意。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我先挂了。」 「凌响!别挂,凌响!」江越猛地回过神来,失措地大叫出声,企图透过电话阻止另一边的人。 凌响似乎真的被他叫住了,电话始终保持着通话,而那边的人却再没有吭声。 江越也一样沉默了下来,直到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试探着叫:「凌响?」 凌响没有响应,江越只能从电话里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凌响,说话。」 「嗯。」终于凌响应了一声,却又只应了一声,对话简单得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江越用力地将烟拧熄,在手机上按了按,深吸了口气才道:「你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庭书很担心?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找你找得快疯掉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他不认为电话那边的人会在乎自己做了什么,这样的话说出口不过是软弱的抱怨罢了,毫无意义。 「我没事。」不知过了多久,凌响开口,听起来却格外地没有说服力。 江越心里一紧,忍不住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在哪里?」 凌响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越的声音都不禁提了起来。 「对不起……」 憋了一整个星期的闷气还没发作便又被瞬间压了下去,江越往椅背靠了靠,长叹了口气:「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这一次凌响没有马上回话,江越只能从细微的气息变化中察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然而就在他以为凌响要说话时,凌响却始终沉默着。 「凌响?」 「对不起……」不知道是第几次道歉,而后又是沉默。 江越咬住了牙:「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 「对不……」凌响没有等他的话说完,像是要道歉,却又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只说到一半便打住,后面的话就越发地语无伦次。 「我、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不,我不是想打扰你,我只是……对不起,打扰你了!」 「凌响!」 如预感一般,江越脱口大叫出声的同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只怔怔地坐在那儿,握着手机,甚至连嘴巴都忘记合上。那一声叫得太响,以至于车外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车里看了一眼,可江越已经没有心情理会了。 凌响的话混乱而充满不祥,江越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法遏止地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胸口,却觉得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刺痛直戳到心底去。 「凌响……」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颤着手回拨电话,得到的却只有一遍又一遍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 他依旧不知道凌响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凌响想干什么,那语无伦次的道歉里夹杂着如同道别的话,让他觉得既惊惶又绝望。 「等我……」他不断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不知身在何处的凌响说,最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握住了手机,拨通了叶庭书的电话。 刚刚才挂掉电话,江越又来电,叶庭书显然也有了预感,一接通便开口:「江越?找到阿响了?」 「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什么都没说,听起来……不太妙。」 「怎么会……」叶庭书一下子就急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快。马上报警,还有,想想有什么地方遗漏了。」江越却没有给她时间伤心,飞快地交代完,顿了顿,才终于补了一句,「特别是跟你哥哥有关的。」 会让凌响失控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吧。 「好。」 「……还有,他的话我录了音,虽然只有一部分。」 叶庭书似乎强忍着难过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他:「你想得起来录音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我就做不到。」 「我把录音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我再到处看看。」江越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是啊,居然想得起要录音,真是太了不起了。人被逼到了绝处,果然要比平常精明得多。 这一夜注定无眠。 江越特地将汽油加满了,坐在车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录音,每一次录音戛然而止时,他都有一种心被狠狠地剐了一下的感觉。 叶庭书报警之后也找了起来,不时打电话询问,或是告诉他警方的动向。 这样一直找到了大半夜,却终究没有任何消息。 「我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了。」叶庭书的声音隔着电话也能听到里面的哽咽。 江越想安慰她,却无能为力。 一对同性恋人,能去的地方其实真的不多,这并不是一个足够开放和宽容的社会。光看凌响最后躲在家,把自己藏在网络游戏里就知道了。 「一定还有什么遗漏了的……」但是莫名地,江越就是这么觉得。 录音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江越拼命地让自己静下心来听,努力地忽略那个人的声音,企图找出凌响以外的声音线索。 「江越,那是电流声吗?是你的问题还是阿响的问题?」 江越愣了一下,挂起了电话又重新播了一遍录音,就如叶庭书所说的,录音里一直有着不间断的背景音,听起来就像是电流声…… 「不是电流声,是虫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越又一次接通电话,「他是在公园、郊外或者是……山!那座山!」 「什么?」叶庭书被吓了一跳。 江越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那座山,在哪里?」 叶庭书听得胡涂,但她显然也意识到江越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事情:「什么山你说清楚一点。」 「那座山,你哥哥……跟他去的那座山。」微妙地停顿后,江越却突然有点语焉不详。 叶庭书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是哥哥跟阿响去旅游,却因为遇上意外,最终死在那儿的那座山吧? 正因为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江越一直没有去提,她潜意识里也一直回避着。 「是樵东山,阿响常说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所以纪念日要故地重游……是樵东山。」叶庭书吸口气,终于说了出口,她重复了两遍,心里已经有些确定凌响在那儿了。 江越笑了:「你跟警察说,我直接开车过去。」 凌响靠着巨大的树干抱膝而坐,枝叶落在身旁,几乎将他淹没,他整个人却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 自己会死吧…… 饥饿、寒冷、迷路……原来到最后,还是要死在这座大山里。 这样也好,说不定闭上双眼后,就能见到庭宇了。 只是无止境的心悸让他觉得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拼命地将自己抱得更紧一点。 午夜深山寒气逼人,他的手脚早就冷得麻木了,饥饿的感觉似乎也在消退,他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却隐约明白自己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庭宇……」忍不住叫出声来,思念就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怔怔地望着夜空,恍惚间就像看到那个人正对着他笑,一如既往的温柔。 面对这样的笑容,他想回以一笑,最后却掉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歉疚,在失去叶庭宇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 这是因为「背叛」而生出的愧疚和罪恶感吧。因为那一刻他心动了。 泪眼模糊间,叶庭宇的脸就慢慢地变成了江越的脸,一样的温柔,却多了一分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你要是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初见时江越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真切得像是说话的人就在身边。 凌响闭上了眼,却慢慢地勾起了唇。 反正要死了,删了也罢。 从此月神之响不会上线,服务器上也再没有七灭七生这个角色。 不会再有人在晚上十点在世界频道喊PK,那个身穿暗紫色法袍的暗黑术士跟银色法袍的法师的时间会从此停止,直到服务器关闭那一刻随之烟消云散。 到头来,收集了那么多的材料,都没用上。 「真可惜啊……」模糊间,凌响想着。 可是这样结束也好。就当他死在了那个晚上,从来没有与一个叫江越的人相遇。 江越没有动情,他也没有背叛。 时间缓慢流逝,意识也好像越来越模糊了,凌响慢吞吞地摸索着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屏幕上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的耀眼。 只不过是片刻,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的「江越」,让凌响生出了一种微妙的错觉来。 好像能够感受到那个人心急如焚的心情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接通了电话,江越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那边传过来:「凌响……」 而后戛然而止。 凌响怔怔地看着闪烁了一下电量不足的提示后彻底暗了下去的屏幕,最后慢慢地松开了手。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干涩的闷响。 说不定这就是注定。 凌响想着,慢慢地闭上了眼。 「江……越……」 「凌响!」如同响应一般,远处传来了江越的声音。 因为离得太远,听起来格外地虚幻,凌响扯了扯嘴角。 是死前的幻觉吗?那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凌响!」 这一次叫唤变得近了,也更加清晰,凌响浑身一颤,微睁开眼,眼前却只是一片无尽的虚空。心跳的节拍无法控制地紊乱起来,他忍不住张开口,身体的虚弱和剧烈的心跳让他艰难地喘息了起来,意识似乎一点点地远离,凌响又闭上了双眼。 「凌响——」 声音似乎更近了,又似是更远了,凌响下意识想要响应,脑海中却有更强烈的念头在阻止着。 就这样吧…… 然而就在凌响放弃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人扑了上来,身体被强而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他完整包裹了起来。 对方的泪水滴落在脸上,炽热得让人心口发痛,这是凌响昏迷前的最后一个记忆。 第八章 推开病房的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江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凌响是被直升机救下山的。多日没有进食、寒冷、虚弱,虽然几乎致命,但总算是救援及时,这一连几天下来,虽然还要留院观察,但至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看起来除了虚弱一点、脸色苍白一点以外,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说到问题,江越觉得自己的问题更严重一点。 「江先生又来探病吗?凌先生刚刚吊完点滴,说是想到花园里走走。」 「谢谢。」江越微笑着向好心的护士道了谢,转身走向电梯。 凌响在躲他。 有这样的觉悟,大概是在凌响可以下床走动后第三天。不管什么时候来,总会得到「凌先生刚去吃饭」、「凌先生说想到处走走」、「凌先生刚……」诸如此类的告知。 江越想,大概是凌响所在的病房位置实在太好了,只要他从门口进来,凌响就能在窗口看见,然后躲开。 他当然也想过给凌响换一间病房,但是跟一个暴发户比有钱,显然是不理智的。 一边哀叹着一边走进花园,这时正是午后,走动的人很少,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两三个病人坐在花园里,江越在花园里转了两圈,甚至跟那些病人攀谈了一下,都没能找到凌响。 有些挫败地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下,江越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明白凌响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要凌响就这样放下过去接受他不太可能,但是一想到闹得差点出人命,也仍在原地踏步,就觉得有些沮丧。 当然他也知道像凌响这样在网络游戏里喜欢随时装不在,纠结起来随时会挂电话关手机不回简讯,一不小心刺激大了还会躲得不见踪影,指望他突然开窍是不切实际的。 但是想起那天晚上凌响打给他的电话,他又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让人绝望。 「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江越终于站了起来。 看来今天也是见不到人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却突然看到楼上某个病房的窗前有什么一晃而过。 江越心中一动,快步走回室内,连电梯都等不及,拉开防火门就顺着楼梯跑了上去。 门被推开时,凌响脸上分明的失措让江越突然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哟!」他微喘着气,朝凌响打了个招呼。 凌响坐在病床上看着他,半晌才突然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要往门外冲。 江越伸手拦腰截去,顺势将站立不稳的人抱在怀里,一直带回到床上,才长长地吐出口气:「跑什么跑!」 凌响垂下眼,抿住了唇。 「身体还虚弱着,摔倒了怎么办?」 凌响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 轻巧的三个字,成功地点燃了江越压抑已久的怒火:「没有?你抬起头,看着我再说一遍。」 凌响沉默了,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已经一片平静:「我没有,你多心了。」 江越看着他,怒气就这样突然灭掉,只剩下无法摆脱的难过。 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好,是我多心。既然你没有躲我,我们来说说那天的事吧。」 凌响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要到樵东山?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你要是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我没有!」这一次,凌响的声音高了一分。 江越盯着他:「那为什么最后还差点丢了命?」 凌响又沉默了。 「说话。」 「……迷路了。」凌响的回答却出乎江越的意料,「我没有想要自杀,我只是迷路了。」 江越哭笑不得地坐在那儿,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冒了起来:「迷路?迷路为什么不打电话求助?我和叶庭书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接?」 凌响抿了抿唇,他无法反驳。 也许最初并不是为了寻死,但是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心中是真的生了就这样去死的念头。 「为什么要去那里?」江越又问了一遍,声音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凌响慢慢地闭上了眼:「……去找庭宇。」 江越一惊,却没有马上说话。 「可是找不到……」凌响呢喃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已经死了。」江越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凌响浑身一震,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颤,可是他没有停下来,「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 「是因为我吗?」 凌响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不!」 「你最后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凌响摇头,看起来既迷茫又无助。 江越盯着他:「那个时候,你想见我,对吗?是因为我让你动摇了,所以你才到那里去,你想藉叶庭宇来摆脱这种动摇,对吗?」 「不对!不是的……」凌响拼命地否认着,最后一声声否认就化作了呜咽,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脸上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江越说不下去了。 他并不惧怕拒绝,也做好了长期跟凌响心中的叶庭宇PK的准备,但他知道这时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若这个时候强制将凌响从过去剥离,让凌响正视内心,逼凌响面对现实,他也许会在无处可逃之下接受自己也不一定。 只是这样的方式,也比其他方式更让凌响痛苦。 江越舍不得。 病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让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终于,凌响慢慢地放下了手,呼吸里似乎还带着哽咽的轻颤。 「江越,我不行的……」 江越没有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好像只是在等凌响说下去。 凌响沉默了很久,头也一直没有抬起来。 「我不可能忘记他,也不想忘记他……我没办法对你、对你……」 「我说过要你忘记他吗?」看着凌响慢慢握紧的拳头,江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忘记他,我一点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凌响似乎愣住了,抬头望着江越,一时间像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垂下了眼,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就这样……」 「如果我不想算了呢?」江越的声音始终坚定,「我不介意你心里还记着他,也不强求你马上接受我,我可以等。」 「可是这样……」凌响闭上了眼,声音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是这样……很痛苦啊。」 「我不觉得是痛苦。」 「可是我觉得!」凌响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像是再坚持不住,慢慢地弯下身去抱住了头,「放过我吧……」 江越低头看着他,那种极力抵抗着什么的姿态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让人觉得也许再逼近一步,这个人就会崩溃。 最后江越终于轻叹了口气:「你的痛苦,不正是因为你没办法拒绝我吗?」 「不是!」凌响近乎尖叫地否认,他只是把头抱得更紧,「我不会爱上你,我不可以爱上你……所以求求你,放过我吧……」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带着哽咽的气音,痛苦无处遁形。 江越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了。明明无法拒绝,明明已经动了心,明明是这样痛苦,为什么还要抗拒,苦苦挣扎? 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凌响的手。他想要打破这个人用以掩藏内心的脆弱外壳,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的痛苦,并将之一一抹去。 就在他捉着凌响的手用力掰开时,他看到了凌响的眼泪。 无声,绝望,以至于江越完全忘记了动作,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动,过了很久,江越才慢慢地凑近,轻柔地吻上了凌响的眼。 肌肤相触的刹那,凌响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如惊弓之鸟般地推开了江越,踉跄地往门外跑去。 江越被推撞得跌倒在地上,再要去捉凌响时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被撞开的门,江越苦笑一声,无力地往身后的墙壁靠了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之后几天,两人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凌响出院那天,江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清早就开车到医院,替他办了手续,将他送到了家楼下。 一路上凌响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在大厦门前,他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江越想伸手拦着他,凌响却比他更快地推开了车门,退到离车四五步远处,才回过身来。 他似乎想说话,却又迟迟没有开口。 江越也停下了动作,只是半俯着身在车里望着他。 最后凌响低下了头:「我先上去了。」而后便逃也似的走进了大厦里。 江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厦入口的玻璃门后,好久才慢慢坐正了,往座椅椅背上靠了靠。 通关的奖励都已经看见了,可是找不到打倒Boss的方法,这真是让人欢喜让人愁的状况啊。 江越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烟,却直到烟灰落下烫痛了手,他才深吸了一口,驱动了车。 然而还没到家,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特别设置的铃声,不需要看就已经知道来电的是谁,江越心里一惊,将车随便往路边一停就抓起了电话。 「凌响,怎么了?」 凌响死死地盯着计算机屏幕,好友列表上那个象征好友在线的绿灯显得格外刺眼。 他握着手机的双手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听到江越略带焦急的问话时,他几乎害怕得想把手机挂掉。 「凌响?」电话里的人又问了一遍,听起来更焦急了。 凌响的目光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只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你……回到家了吗?」 「怎么可能,我还没到家呢。」江越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苦涩,却始终温和。 这后面他再说了什么,凌响就再没有听进去了。好友列表上七灭七生前面亮着的绿灯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随时要将他吞噬。 你是谁? 一句话,三个字,他重重复复地打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发出去。剧烈的心跳让他觉得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抓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而在他彷徨之际,却听到一声轻响,屏幕上好友列表的图标闪烁了起来,提示他有新的讯息。 「好久不见。」 几乎在打开讯息窗口看到七灭七生这个名字时,凌响就觉得眼前一黑,而后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看清楚对方发过来的讯息内容。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明知道不可能,凌响却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鼠标。 对方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便又发来了第二条讯息:「在吗?」 凌响深吸了口气,才颤着手发出讯息:「你是谁?」 「是我啊,你忘记我了?」 「庭宇……」凌响握着鼠标的手用力得指节泛白,直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屏幕上那语气格外熟稔的话。 「你是谁?」重新将问话又打了一遍,凌响咬住下唇,「盗账号的?」 「讨厌,是我呀,我把账号拿回来了。」 凌响几乎将下唇咬破,指尖落在键盘上,却再打不出一个字。 屏幕上的讯息却还是一条接一条地出现: 「怎么,不信?来打一场你就信了。」 「阿响,你怎么了?」 「你忘了我了?」 泪水开始一点点地模糊了双眼,凌响低下头,泪水就如断线珍珠般落下,砸在地上发出让人害怕的轻响。 他的手不断地颤抖着,以至于短短的一句话,他打了很多遍,才打正确:「我很想你。」 对方沉默了很久,久得凌响甚至开始害怕下一刻就会看到七灭七生下线的系统提示时,新的讯息才在屏幕上出现:「我也是。」 泪水更是止都止不住,凌响低哑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这梦一样的奇迹,失而复得的惊喜,惊惶、疑虑、害怕?或是为了那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心底深处的复杂情绪? 「来PK吧,输一次脱一件装备,怎样?」 ——来PK吧,输的人脱一件装备,怎样? ——为什么要脱装备,脱了更容易输吧? ——怕输的话,脱衣服代替也行。 ——滚!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他最后一丝疑虑都灭掉了,他已经忍不住相信,在网络另一边的人,就是叶庭宇。 「来PK吧,老地方。」 屏幕上又有新的讯息出现,凌响盯着看了很久,才操控着自己的人物,走到传送点,选择了传送至月光森林。 月夜之下的森林似笼罩着神秘的气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凌响心中微紧,操控着人物走动了一下,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梦吗…… 凌响忍不住想着,屏幕中央却突然跳出了一个比试申请。 凌响飞快地转过视角,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传送点外的黑暗术士。 暗紫色的法袍,始终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接受比试。 画面迅速切换,冷笑着的黑暗术士毫不迟疑地扬起手中的令牌,黑色烟雾陡然升起,凌响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月神之响身上已经连中了两个负面状态。等到他退了两步,祭起惊雷,新一轮的攻击却已经降临,月神之响的施法动作被打断,凌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袍法师的生命值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LOST。 偌大的字样最终出现在屏幕上,宣布着这场比试的结果,聊天栏中也出现了对方发出的讯息。 【当前】七灭七生:你输了哦。 凌响茫然地打开了装备界面,脱下了一件首饰。 【当前】七灭七生:丢出来嘛,不然一会PK到一半你穿回去怎么办? 凌响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将那件首饰丢在地上,屏幕上的黑暗术士走上前一步,那首饰就不见了,显然已经被对方拾取。 【当前】七灭七生:再来? 看着又一次跳出来的比试申请,凌响没有拒绝。 网络那边的人一如既往地技术很好,他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输一次,脱一件装备,装备越少,能力越低,输得越快……到他将一身装备全部脱掉,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 新的比试申请没有出现,凌响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自己发出了申请。 然而这一次七灭七生选择了拒绝,凌响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什么状况,那身穿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已经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当前】七灭七生恶意攻击您,您可以在十分钟内进行反击。 为什么? 凌响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疑问,相同的问句也发送了出去,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更密集地施放攻击法术,月神之响甚至没有做出多少反应,就已经被彻底结束了生命。屏幕上白光爆开,一闪之后凌响看到的已经是城内复活点的景色了。 「庭宇……」他忍不住低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一边慌乱地去翻好友列表,七灭七生名字之前的绿灯却几乎同时暗了下去,显示着对方已经下线。 凌响的所有动作都随之停顿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屏幕,几乎要怀疑刚才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隐约听到了敲门声。 密集而急促,每一下都像是敲门的人用尽全力地捶在门上,砰砰的闷响间还夹杂着江越的声音:「凌响,快开门!凌响!」 凌响的动作很迟缓,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前,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打开门。 「凌响!」江越甚至已经放弃叫他开门了,只是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敲门声反而停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 凌响又迟疑了一下,才扭开了门。 而几乎同一时间,门锁也被打开了,江越匆匆地推门而入,目光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惊,江越一手就捉住了凌响的肩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 凌响没有回答,江越带着他坐到沙发上,才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凌响?」 凌响还是没有一丝反应,呆呆地坐着,失魂落魄。 江越皱起了眉头,回忆起刚才那通让他心惊胆战的电话,突然就像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再迟疑,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凌响的房间里。 计算机还开着,屏幕上依旧是游戏画面,江越根本不须仔细看,只从屏幕中央那法师的外表就已经明白了。 「凌响,你的装备呢?」 凌响还是没有回答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江越心里越发地害怕了起来,他用力地握了握凌响的手,又叫了他一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他才终于咬了咬牙,又返身走向房间。 这一次是另一间房间,他知道那里还有一台电脑,也许曾经属于一个叫叶庭宇的人。 计算机很快就启动了,江越运行了《无尽Online》,飞快地输入了七灭七生的账号密码。 显示验证进度的魔法阵图案缓慢地转动着,半晌之后突然停止,屏幕中央跳出来一个提示讯息:账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登入! 江越吓了一跳,却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又将登入账密重新输入了一遍,得到相同的错误提示后,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卖掉这个账号,现在无法登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被盗账号了。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重新回到客厅,凌响还坐在沙发上,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江越在他身边坐下来,强硬地扳过他的身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装备呢?」 凌响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江越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凌响的反应让他突然觉得,现在的情况似乎比单纯的盗账号还要糟糕,但最终他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说话,凌响。」 凌响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盗账号……吗?」终究是江越先说出了口。他还记得凌响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已经回到家了,也就是说,凌响可能是看到了七灭七生上线。 凌响的身体分明地一震,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无助。 「是盗账号吧?你遇上了那个盗账号的?是他把你的装备骗走了?他说了些什么吗?」 连串的追问没有任何响应,过了一会,江越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低头就看到了凌响脸上的泪。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看到凌响落泪了。每一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每一次都那么伤心绝望,以至于他有时也会忍不住想,自己的胜率是不是真的太低了。 「别哭。」他用衣袖笨拙地擦去了凌响脸上的泪,「有办法找回来的。你别急,装备也好,账号也好,都能找回来的。」 听到他的话,凌响却摇了摇头。 江越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了一抹不安。 果然,接下去他就听到凌响说:「不是……不是盗账号。」 「不是盗账号……那是什么?」 凌响终于抬起头,双眼通红,哽咽得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是……庭宇。」 「别胡说!」江越下意识就否认。 「我没有,那是他,我知道的,那是他……」凌响只是摇头,通红的双眼里透着疯狂,他死死地看着江越,不断地重复着相似的话,不知道是想说服江越,还是说服他自己。 江越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并不是害怕那些无法解释的灵异,他只是被凌响吓到了。 他用力地握紧了凌响的手,却能够感觉到那只手一直在颤抖,那么清晰,让他根本无法忽略手的主人此时的激动。 他想了很久,才开口:「凌响,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凌响闭上了嘴,脸上苍白得吓人。 「那个账号是我花钱买下来的,已经更改了登记数据,修改过密码。而叶庭宇也已经死了,是你亲眼看着他断气的,他不会、也不可能再登入那个账号,明白吗?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但那都只是一个该死的盗账号的贼,该死的骗子而已……」 「不是的!」凌响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凌响!」江越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企图让他冷静下来。 凌响却拼了命似的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靠到柜子上,他才摇头道:「那是庭宇,我知道的,我不会认错的……」 「叶庭宇已经死了!你告诉我死人要怎么上游戏?」江越也有些激动了。 「是他,一定是他!」凌响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江越快步走到他面前,抓住凌响的肩膀要他正视着自己:「那只是一个骗子而已!你的装备都被骗走了还不足够说明事实?叶庭宇都死了一年多了,尸骨都化成灰了,你是要告诉我你遇到的是他的鬼魂吗?」 凌响的一切声音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江越慢慢地松开了手,目光却始终锁在凌响身上。 他不敢确定凌响是不是冷静下来了,那种诡异的寂静看起来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样让人不安。 「是鬼魂啊。」不知过了多久,凌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江越心惊胆战。 「凌响……」 凌响靠着柜子慢慢地坐倒下去,看起来茫然又无助。 「一定是……所以他才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了……他是在怪我……」 「凌响?」江越跟着蹲了下去,凌响越来越糟糕的状态让他觉得害怕,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确定眼前的人不会消失,「那不是叶庭宇,那只是一个骗子……」 手触及凌响的一刹那,凌响却激烈地挣扎了起来,拼命地往旁边挪了好几步,才重新停了下来,看着江越的目光里竟带着恐惧。 「不要过来!」 「凌响?」 凌响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江越的话,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头,像是不愿再看江越一眼,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庭宇,我没有……」 江越看着他,也逐渐停止了动作。 因为他突然发现了,那藏在细碎的话语里,如针一样的字眼。 背叛。 这一刻江越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他好像要成功了,结果却又是如此惨烈。 「凌响……」 「不要过来!」只是一声,凌响就像是被什么刺激到,几乎是尖叫着又往旁边挪了好几步,「那是庭宇,我知道的……他在怪我,怪我背叛他……一定是……」 「凌响……」江越又叫了一声,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人,心都揪痛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放弃。 这个人已经快要把自己逼疯了,也许到此为止,让他继续守着他的过去,就当他们从未遇上过,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江越又不甘心。 这就像是一层层地攻略副本,终于站在了终极大Boss面前,虽然明知道有可能会灭团,但还是不愿放弃那万分之一的通关可能。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江越咬了咬牙,强硬地将凌响拉了起来就往房间里带,在走进那个没有主人的房间时,凌响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进去!你看着,我把账号找回来,这样你就能清醒了吧?」 「我不要!」 凌响拼命地要逃,江越却以更大的力气捉着他,硬是把他按到了计算机前的椅子上,一边抓着他的手移动鼠标,打开了《无尽Online》的官方网页。 凌响的动作在打开「账号找回」的页面时,终于慢慢地停歇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屏幕,恍惚间突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做过一样的事,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明明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江越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按着指引输入,只是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得到的竟然都是错误的提示。 「怎么会这样……」江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他转头看向凌响。 凌响的脸色比之前要变得更加苍白,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江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过去时却发现凌响只是坐在计算机前,手虽然握着鼠标,却久久没有动作。 「凌响?」江越低唤一声,走了过去,然后脸色就变了。 七灭七生居然又上线了,凌响一连给对方发了三条「在吗」的私聊讯息,却没有任何响应。 「凌……」江越正要开口,凌响却又动了,手指微颤着在键盘上敲动,输入的还是那两个字。 在吗? 片刻之后又发出一条,再一条…… 「他不会回答你的!」江越忍不住伸手挡住了屏幕,「这个盗账号的骗子已经把你的装备全部骗走了,他不可能再回答你的!」 凌响动了一下,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推开了江越的手,又开始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江越眼睁睁地看着他开始在世界频道上收购装备,一件一件地把身上的装备补齐,然后右下角好友列表的图示终于闪动了起来。 七灭七生:「对不起,刚挂着游戏去洗澡了,想我了?」 凌响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迟疑了片刻才回复:「PK吗?」 「你疯了?」江越叫了一声。 凌响却充耳不闻,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复后,就飞快地操控着自己的法师传送到月光森林。 对方也已经等在那了,见到他,便直接发了一条当前讯息。 【当前】七灭七生:「老规矩?」 【当前】月神之响:「老规矩。」 比试申请跳了出来,凌响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后面的PK毫无技巧可言,江越就这么看着凌响输掉,然后卸下了身上的一件装备。 「你干什么?」凌响的举动实在跟傻子没有任何分别,江越终于忍无可忍地抱着他将他拉离。 凌响却猛烈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我输了就要遵守诺言,不然庭宇会生气……」 「他只是在骗你的装备,你清醒一点好吗?就算叶庭宇要责怪你,他要你的装备干嘛?」 「你放开我!」凌响已经有些哽咽了,大叫时声音显得沙哑无比。 「放开你让你做傻事吗?那个骗子只会在那边笑你是个白痴!」 凌响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只挣扎得越发激烈:「放开我!」 「我不放!」江越也卯足了劲,拼了命地要压着他,最后两个人带着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凌响才发狠地推开了他,连滚带爬地捉回了鼠标。 然而等江越爬起来时,才发现他的动作停止了。 月光森林之中只剩下银袍法师静立在月下,另一个人早就消失了。 【系统】您的好友七灭七生下线了。 「凌响……」 凌响像是停不见似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好像只要这么看着,那个人就会在下一刻上线。 江越也没有再说话,他咬着牙,在一旁站了很久,最后终于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第九章 那之后过了多少天凌响已经数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有些事情也许心里已经明白了,却始终不敢承认,又或许是,没有勇气承认,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叶庭书每天都会来,有时会说很多的话,有时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然后离开。 江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凌响以为江越不会再来时,江越却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衣服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各种可疑的污渍,蓬头垢面满脸胡碴,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凌响看了他很久,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江越却是来势汹汹,一把抓住凌响的手就拉着他要往外走。 凌响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带你去见『叶庭宇』。」 凌响浑身一震,原本还没使上劲的挣扎就彻底地停止了,只呆呆地任江越将他拉出门。 江越一直都没有再解释,二话不说地把他塞进副驾驶座里,油门一踩就狂奔而去,竟一路开到了近郊的村落里。 凌响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直到江越拉开了车门,他才迟疑地下车。 「这边。」江越说着,便径直朝着村里的小道走去。 凌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过去。 江越一直很沉默,在小道里走着,还不时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凌响跟在他身后,渐渐也有些紧张了,下意识地跟着往四下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终于江越停在了一座四五层高的老房子前,又确认了一下门牌,突然就转过手抓住了凌响的手腕,这才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了上去。 「等等……」 江越的动作太强硬,凌响下意识地就要挣扎,江越却走得很快,不一会就停在了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前,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门。 他敲得又急又狠,左右的屋子里都传来了抱怨的声音,那一户人也终于拉开了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探出头,满脸不耐烦地问:「谁啊?讨债去隔壁,敲错门……」 江越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一手将半开的门往旁一推,扬手就是一拳朝那男人脸上打了过去。 男人被打得退三步,人都被打懵了,捂着鼻子久久反应不过来。 江越根本不理他,拉着凌响就往屋里冲,屋子很小,很轻易就能找到放在房间里的计算机,他将凌响往计算机前一推:「看清楚了。」 凌响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没摔在计算机桌上,鼻尖几乎撞上屏幕,只一眼,上面显示的画面就让他愣在了当场。 那是《无尽Online》的画面,画面中央那紫袍术士的头上,顶着的赫然便是七灭七生的ID。 「喂,你们干什么?怎么随便打人……」这时那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捂着鼻子冲进房间指着江越就要开骂。 江越却像是被点着的鞭炮,没等他的话说完,冲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又一拳揍了过去。 男人这次有了防范,反应就敏捷得多,侧头一躲挥手就还了一拳,两个人便迅速地扭打了起来。 凌响半晌才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在房间地上扭打作一团的两个人,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眼前这是怎样一个状况。 而那两人间的斗殴也已经变得毫无章法,彼此半斤八两,就干脆你一拳我一拳地交换了起来,好像拼着要看谁先倒下去一样。 血从鼻孔嘴角冒出来,状况就瞬间变得惨烈无比。 凌响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就要帮江越,却没想到那男人正一拳挥至,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凌响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到江越低吼一声,整个人拼了命地压在那男人身上,膝盖往对方肚皮上一顶,手就直接掐上了那男人的脖子。 他的表情太过狰狞,以至于凌响都吓了一跳:「江越!」 男人挣扎了一下,感觉到脖子被掐得更紧,便也放弃地松开了手,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江越就那样半跪着压住他,一边喘气,一边狠狠地盯着那男人:「密码是多少?」 那男人愣了一下,完全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密码,七灭七生那账号的密码!」江越看起来有些焦躁。 男人露出了一丝错愕,像是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因为什么挨打的,他定定地看着江越,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不说话就掐死你。」 「说、说,我说!」 江越的声音并不大,但那满是胡碴的脸配上鲜血,看起来就带着几分杀气,那男人大概也从未想过盗一个账号居然会被人追上门来狠揍一顿,这时被江越一吓,居然就真的被震慑住了。 听着他哆哆嗦嗦地报了密码,江越回头看向凌响:「去试试,把密码和数据改了。」 「改、改数据要用特殊的手段……」 听到男人的话,江越皱了皱眉,最后脱了那男人的上衣将他的手反绑起来,这才将他带到计算机前:「你说,我们来做,不想死就别耍花样。」 男人连声应了,丢三落四地说了半天,才总算指挥着江越将密码和数据修改完毕。 江越回过身,看着一脸忿忿的男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今天揍你,就是因为这账号。下次放聪明点,不该盗的账号不要盗,不该骗的人不要骗,懂吗?」 男人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次就到此为止,你要报警尽管报,不过嘛,比钱多,你是肯定比不上他的……」江越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只话锋一转,指了指凌响,「如果还有下次,那就只能惊动山哥了。」 那男人听到江越说钱的时候,脸上还有些不屑,可江越说到「山哥」时,他的脸色就一下子变了,整个人看起来安分得不得了。 「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江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说完,他也没管那男人,只是拉起还在一旁发呆的凌响,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回车上,江越驱动了车开出好远,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笑着擦了擦还印着血迹的鼻子:「好了,解决了。」 凌响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江越马上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又开出一段路,将车停在路边,他才转过头去看凌响。 凌响看起来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还没有从那假象中出来。 「凌响?」 凌响又动了动,过了好久,目光才迟缓地移到了江越的脸上。 「你看见了,那只是个骗子而已。」江越的话没有任何修饰,「叶庭宇早就死了。」 凌响一直沉默着,甚至没有动,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过了很久,江越才看到有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江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好了好了,账号都拿回来了……」 凌响没有说话,眼泪却落得更凶,到最后甚至小声地呜咽起来。 江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迟疑了好久,才轻轻地往前挪了挪,抚着凌响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账号拿回来了,回去我再把密码改一遍,把能办的防盗都给办了,一定不会再丢。」江越小声地安慰着,慢慢地低下眼去,「是我没保管好,一定不会有下次。虽然丢了点装备,不过你是暴发户嘛,也不会在乎那一点小钱……」 「为什么要找回来?」 江越的话被打断,凌响的声音却轻得让他以为那不过是幻觉,他愣了很久,才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凌响?」 凌响却没有再说话,泪水一滴一滴地打落在江越的裤子上,灼热得让人痛不欲生。 江越也逐渐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轻轻推开了凌响,低头去看凌响的脸,凌响却迅速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江越犹豫了片刻,终于凑过去,隔着他的手,在唇的位置上亲了一下。 凌响浑身一震,几乎是反射性地缩了手,整个人往后躲了躲。 「凌响?」江越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激烈,这时看着凌响的模样,就有些后悔了。 「我……」凌响只是摇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痛苦几乎是习惯性地自心底浮起,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低下了眼,企图隔绝两人的世界。 「凌响,你看着我。」 凌响没有抬头。 江越伸过手去握住了那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的手。他知道这个人正因为什么痛苦着,可这一次,他无法退让:「这不是背叛。」 凌响浑身一震,江越却像是没有发现似的,只是低声说了下去:「叶庭宇拿命换你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你痛苦一辈子的。你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拒绝所有的幸福快乐,他能安心吗?」 凌响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越,眼中渐渐浮起了一抹茫然。 幸福……是啊,那个人是这么说过的。 这么想着的一瞬间,凌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下一刻,却又被更强烈的惊惶和罪恶感压得窒息。 心脏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着,惊惶也在这其中上升到了极点,凌响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要再说了!」 「凌响……」 凌响没有再说话,却是飞快地打开车门就要往外跑。江越比他更快地拉住了车门,两人就那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凌响才哑声问:「山哥……是谁?」 江越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用力地将车门关上,坐了回去:「是村子所在的那一区的黑道老大。」 「你……认识黑社会?」 「不认识,就随便说说吓他的。」江越笑了笑,想让气氛缓和一点。 凌响随口应了一句:「不认识怎么会知道?」 江越却微微地笑了起来:「我不认识,不过我们社长认识。」 凌响眉头微挑了挑,却没有再说话。 「我们社长可了不起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打上交道,这次是托了他的福……」 凌响垂着眼,始终没有再接江越的话。 江越说着,也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我送你回家吧。」 叶庭书大概也收到消息了,凌响回到家时,就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茫然地站在门口,凌响看着厨房里的光,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这时叶庭书也像是听到了声响,探出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叶庭书先察觉到了异样:「阿响?」 凌响僵在了那儿,好一会,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我回来了。」 「嗯,饭已经做好了,就差两个菜……」叶庭书笑着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来,「啊,江越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吗?」 听到江越的名字,凌响又一下子紧张起来,半晌才僵硬地摇了摇头:「他回家了。」 叶庭书慢慢敛去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凌响的脸,直看得凌响手足无措,她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转身走进厨房:「他跟我说,带你去把账号要回来了,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回来呢。亏我还特地请假过来,准备好好庆祝一下……」 凌响目光微暖:「你总是请假,小心丢了工作。」 「反正真走投无路,还有你养我。」 凌响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好半晌才笑了笑回道:「……好吧。」 「怎么听起来满是不乐意的感觉!」叶庭书一边在厨房忙碌了起来,一边佯怒道,「哥哥养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凌响又愣了一下,心中似有什么被触动了,他看着厨房磨砂窗上映出来的忙碌身影,无端地就紧张了起来。 叶庭书却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哥哥……当时握着你的手,笑着跟我说『这是我的恋人』时,我就想,真好啊,我又多了一个哥哥。」 凌响眨了眨眼,想要逃,却觉得自己无法动弹。 「你总是说哥哥不在以后,你一直依赖着我,其实不是的,是我依赖着你才对。因为我的『哥哥』,只剩下你一个了,所以你不要再……」叶庭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站在厨房里,怔怔地看着满目的食材,突然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直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她浑身一颤,然后就听到凌响的声音:「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她终于再忍不住,无声地哭了。 晚饭做得很丰盛,两个人边看着电视边漫无目的地闲扯着,厨房里的对话似乎让两人都有些羞涩,各自极力地回避着那话题。 直到吃完饭,叶庭书开始收拾,凌响才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含糊地道:「那时候,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结果后来不小心迷了路……还有这几天……以后不会了。」 叶庭书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之后低应了一声,凌响却可以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心情似乎也跟着变得轻松,凌响的动作也加快了,一边抢着要洗碗,叶庭书就笑着在旁边帮忙。 不一会就听到手机响了,叶庭书推了他一下:「看,手机响了,快去接。我来洗就好。」 凌响被推到门外,见叶庭书已经把工作接过去,只好无奈地走到客厅,把手机拿起来。 屏幕上显示来电的正是江越,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接听。 叶庭书像是察觉到异样,远远地从厨房里喊:「怎么了?打错电话?」 「啊……嗯。」凌响含糊地应了,飞快地把电话挂掉,把手机放下就往厨房里走。只是没走出几步,电话又响了。 叶庭书停下了手,探出头看着他:「怎么不接电话?」 凌响尴尬地站在那儿,半晌才重新回过身去拿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着江越的名字。 「……喂?」 「刚才怎么挂电话了?」江越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响沉默着没有回答。 「晚饭吃过了吗?」江越已经是习以为常,见他不说话,就径自问下去。 凌响犹豫了一下,又应了一声:「嗯。」 「上游戏吧。」 「我、我在忙。」凌响随口说完,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到叶庭书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他,凌响顿时觉得脸上一热。 他不知道叶庭书对江越有什么看法,也不知道叶庭书是怎么想他跟江越的关系,只是对上叶庭书直率的目光时,凌响还是隐隐地觉得有些心虚。 「没关系,等你忙完了再上。」电话里那个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凌响还要拒绝,最后看了厨房一眼,却终究是低应了一声:「嗯。」 「那你快去忙吧,我等你。」江越笑着说完,就先挂掉了电话。 凌响怔怔地看着手机,好一会才放下手。 叶庭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怎么了?」 「没什么。」凌响低应了一声,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终于转身走进了房间,打开了计算机登入游戏。 上线后却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马上收到来自江越的消息,凌响愣了一下,又等了好一会,才迟疑着点开了好友列表。 七灭七生的名字前亮着小灯,显示着对方这时在在线。 看着那小灯,渐渐地凌响就害怕了起来。他不敢去想,网络的另一边,究竟是谁。 已经……再也不会是那个人了。 凌响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屏幕中的法师也随之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屏幕之外的他。 就在这时,一直滚动着的讯息栏里刷新出一条世界频道的消息。 【世界】七灭七生:月神之响来PK,沉睡中的光之丘,老规矩! 凌响的手抖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愣在了那儿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等不到响应,江越也没有罢手,一模一样的讯息开始重复不断地出现在屏幕上,一条接一条,凌响的心跳也似随着这一条条讯息快了起来,他慢慢地握紧了鼠标,却始终没有动。 「阿响,来吃葡萄,很新鲜哦……」叶庭书端着盘子走进来,就看到凌响僵着身子坐在那,一脸的无措。 她愣了一下,无声地走近,等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忍不住问:「这是……江越?」 其实答案很明显,她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话音落时,她就看到凌响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 「不管他?他喊多久了?」 凌响像是这时才意识到她走了进来,分明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叶庭书一眼,这才操控着自己的法师走到传送点,传到了沉睡中的光之丘。 屏幕上画面一切,入目就能看到那身穿暗紫色法袍的黑暗术士站在不远处,消息栏上也刚刷新出一条新的讯息。凌响还迟疑着没有动,那边已经发来了比试申请。 「接受吧接受吧。」叶庭书怂恿道,「我还没见识过江越的技术,他的PK技术好吗?」 凌响在她的催促中接受了比试,画面一下子切换成战斗模式。 叶庭书在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好奇地道:「说起来,那个老规矩是指什么?总不会是……听说了你们以前的事,学着胡乱喊的吧?」 凌响没有回答她。叶庭书等了一会才意识到房间里的气氛已经紧张了起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点击鼠标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强烈的节奏里带着撕杀的严肃感。 她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屏幕中,法师的攻击和防御都分明比黑暗术士高了一筹,进退之间,黑暗术士的走位和对施放技能的时机把握却又明显地优于法师。 「好厉害,阿响要不是你比他还多两件装备,搞不好三十秒就会被击败了吧?」 凌响还是没有回应。 叶庭书回过头去看时,才发现凌响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他的每一个操作都力求做到最完美,在屏幕上看来却总是稍逊一分。 凌响很认真。 叶庭书可以深刻地感觉到这一点,她抿住了唇,没有再说话。 屏幕上象征着法师生命的血条终究是一点一点地被磨光了,画面一暗,屏幕中央浮起巨大的「LOST」字样。叶庭书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凌响。 凌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鼠标,好像他的战斗仍未结束。 「阿响?」叶庭书觉得有些紧张,低叫了一声。 凌响低下头掩去脸上神色,什么都没有说。 叶庭书更无措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地扫过屏幕,却看到消息栏中多了一条当前讯息。 【当前】七灭七生:好像进步了呢。不过这次还是我赢了,账号继续归我保管,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账号?要求?你们……拿这个账号打赌?都PK多少次了?」 听着叶庭书一连串的问题,凌响终于抬头看向屏幕,看着江越发出的消息和紧跟其后的笑脸,他只是慢慢地咬住了唇,没有响应。 过了一会,江越又开始发消息了。 【当前】七灭七生:喂喂,说话啊。你不会是想抵赖吧?我可是真的把账号拿出来赌的。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叶庭书没有再问,只是看着凌响沉默的样子,还是有点担心地又叫了一声:「阿响?」 凌响伸出手,却不是回复江越的讯息,而是按下了清除对话窗口的快捷键,将消息栏中的内容全部清空。 「阿……」叶庭书张了张口,最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时,屏幕上又刷新出一条讯息来。 【当前】七灭七生:我要求也不高,周末出来陪我吃个饭看个电影,不难吧? 后面是一个得意的笑脸。 凌响又一次飞快地按下了清除对话窗口的快捷键,头几乎埋到了桌子上。 明明还隔着网络,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不过是游戏里的文字而已,那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和罪恶感却让他觉得无比难堪。他不敢去看叶庭书的表情,甚至不敢把按在快捷键上的手收回来。 叶庭书却忍不笑了。 「这个人……真了不起啊。」 凌响心中微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只是叶庭书没有继续说,她等了好一会,见凌响依旧低着头,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凌响身前,抚着凌响的肩膀蹲下去看他的脸。 被迫的对视让凌响更加难堪,他只是狼狈地别开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阿响。」叶庭书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愉悦,让凌响觉得十分不解,「你不回复他吗?你是要抵赖?」 凌响慢慢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很喜欢你吧?你呢,你不能接受他吗?」 凌响浑身一震,微抬起头看着叶庭书,好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过分执着的追问让凌响有些局促,他最后选择了沉默。 叶庭书却拿过了他的手机,开始翻找通讯簿。凌响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就只能无措地坐在那儿看着她。 最后叶庭书把电话一把塞到他手里:「如果是不喜欢,就直接告诉他,明白地告诉他,你不喜欢他!」 凌响慌乱地接住了手机,瞪大了双眼看着叶庭书,几次张开口,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叶庭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犹豫不决不是你的性格。当初你喜欢我哥,不是直接开着车把他堵在学校篮球场门口表白吗?你在迟疑什么?如果不喜欢,就明明白白地跟他说,让他彻底死心。」 凌响眼中慢慢浮起了一抹茫然,他坐在那儿死死地握着手机,无助得如同迷路的小孩。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不一会,手机上就传来了属于江越的声音。 细小的,小得几乎听不清,凌响却还是能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听出江越的焦急,他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那个人一声一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跟他说清楚!」叶庭书没有让他继续沉默下去,近乎粗暴地捉起凌响的手让他将手机放到耳边。 江越的声音迅速地在耳边扩大:「凌响,说话!你怎么了?凌响!」 「我……」过了很久,凌响终于慢慢开了口。 不过是一个字,电话的那边就彻底地安静下来,凌响却反而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叶庭书的话是对的,他应该把话说清楚,让江越死心,也……让自己死心。 只是一旦要开口,就像是有利刃在心上划过,并不重,却一点点地痛到心里去,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却始终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那边的江越很轻地叹了一声:「凌响?」 这一声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凌响几乎是反射性地挂掉了电话,手机从手心滑落,他也随之低下了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阿响!」叶庭飞快地上前接住了从他膝盖上滑落的手机,一边捉着凌响的手叫了一声。 「我做不到,庭书,我做不到……」 叶庭书看起来也慌了,紧紧地捉着凌响的手臂,彷佛要藉此给予他力量:「不要紧,做不到也不要紧的。我们忘了这件事,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洗了水果,来吃……」 她的话没能说完,她站起来想把凌响也拉起来,却没能成功。 凌响只是不断摇头,他把叶庭书推开,抱着头坐在那:「不是的,你不明白……」 看着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那种痛苦无法宣泄的姿态让叶庭书觉得既难过又无奈。 她又重新蹲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触碰凌响,她只是安静地等着,等凌响自己说出来。 她等了很久,久得她觉得自己的脚都已经蹲得麻木了,她才听到凌响的声音。 「我知道的……」凌响的声音很轻,带着酸涩和沙哑,「我应该明白地拒绝他,让他死心。可是我做不到!说出来,一切就要彻底结束,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如果账号一直找不回来,就假装那是庭宇一直下去,不是很好吗?可他非要多管闲事,为了个账号找上门去跟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跟个傻瓜似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够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甚至希望能够就这样拖下去,我、我……我觉得自己既自私又无耻,这样的我……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从最开始的迟疑,到无法控制的激烈,到最后无能为力的绝望。 叶庭书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心,看到这个人的痛苦。他一直都在为难着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出轨的念头,都让他痛苦不已。 「这不是背叛。」叶庭书的声音低如叹息,「阿响,就算你爱上别人,也不代表你背叛了哥哥。比起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他的痛苦中,他一定更希望你能重新获得幸福,无论是以任何方式。」 凌响浑身一震,却始终没有放下捂着脸的手。 「更希望我幸福……」又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如哭泣一般,听得人心里酸楚。 「我知道。那时他就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要幸福……血一直流,怎么止都止不住,他还在那儿说什么要幸福的鬼话!」 叶庭书不是第一次听凌响说起兄长去世时的情景,却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他描述当时的状况,短短数字,动魄惊心,她不知道带着愤怒说着这一切的凌响,心里究竟想着什么,究竟有多痛。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那是哥哥的希望。所以你……」 「他说了跟你一样的话。」凌响打断了她的话。 叶庭书愣了愣,一时不明白凌响说的「他」指的是谁。 凌响低着头:「他也一样跟我说,这不是背叛;也一样跟我说,这是庭宇的希望。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吗?」 叶庭书已经慢慢弄明白了,她能从凌响的话里听出来,自己刚才所说的,江越也曾经跟凌响说过,而很显然,凌响并没有被打动。这时听到凌响的问话,不禁心中咯噔了一下,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凌响似乎也没有在等她的回答:「我当时马上就想起了庭宇死在我面前的情景,我想起他到死还跟我说,让我不要哭,要幸福……我那时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找到一个说服自己这不是背叛,一个可以爱上别人,一个……一个甚至可能让我忘记他的理由!」 说着说着,声音就尖锐了起来,凌响似乎整个人都失控了,近乎崩溃地将心里的话吼出来,眼泪就那么无法控制地流下来,在这撕心裂肺的低吼中安静得无力。 叶庭书试图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凌响却只是拼命地要摆脱她,一句一句地往下说: 「是因为我说爱他,他才接受这份感情,他才必须面对本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压力,必须走一条跟常人不一样的路,甚至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他用命来换我的命,到最后我居然因为找到一个这样的理由而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后面的话,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凌响开始一下下地用头撞桌子,一下比一下用力,不一会头上就冒出了鲜红的血来,叶庭书拼命地想要拉住他,到最后终于无计可施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凌响还不断地扭动着身体,眼泪似乎落得更凶了,所有的力气彷佛都在那对自己的控诉中消耗殆尽,最后他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庭书,我很辛苦……」 「我知道,我知道……」叶庭书低声安抚着他,直到凌响逐渐平复,她才小心翼翼地道,「可是阿响,你辛苦,不正是因为你无法在哥哥和江越之间抉择吗?」 凌响没有再说话,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是一种随时要落跑的姿态。 「哥哥已经不在了。」叶庭书死死地捉住凌响的手,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就算你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就算你爱上别人,也不代表你就会忘记哥哥。」 凌响始终低着头不吭声。 叶庭书深吸了口气,声音多了一分严厉:「不是吗?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凌响似乎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却终究不敢看她。 「如果你对自己没有信心,认为自己终究还是会忘记哥哥,那么这跟你有没有爱上别人,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无论如何你还是会忘记他的。」 「我不会忘记他的!」凌响终于忍不住反驳。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连尝试一下都不敢呢?」叶庭书看着他的眼,「接受一个爱你、你也爱他的人,这并不影响你怀念哥哥,不是吗?比起像现在这样痛苦,你能重新获得幸福,对你、对江越、甚至是对哥哥来说,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凌响又沉默了。 叶庭书也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耐心地等着,直到最后,她终于听到凌响的声音:「我不知道。」 「你是担心你自己不够坚定,还是担心他不够坚定?」 凌响依旧摇头,声音里的疲惫越发明显:「我不知道。」 「如果他不介意你付出的感情不够完整,如果他不介意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哥哥,如果他可以接受你的一切,为什么你不尝试一下呢?」 凌响慢慢地抿住了唇,过了很久,才垂下眼,很轻地道:「……这样,对他不公平。」 「那如果他并不这样觉得呢?如果他足够耐心和坚定,他愿意等你完全接纳他呢?」 凌响又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苦笑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叶庭书笑了,凌响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她,这才看到叶庭书将手递到了自己面前,手中是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中」三个字。 他眼睁睁地看着叶庭书把手收了回去,对着手机说:「都听到了?」 「听到了。」手机的扬声器中传来江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坚定:「我会……再接再厉!」 凌响怔怔地看着手机,久久做不出反应来。 叶庭书笑看着他:「如何?试一下也无妨吧?真的不行,就甩了他。」 第十章 星期六那天下午,凌响是被叶庭书押着送到电影院门口的。江越早就等在那儿,穿着休闲装,捧着大桶的爆米花和可乐,一看到凌响就先笑了起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凌响下意识就想钻回车上,叶庭书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你想干嘛?」 几乎同一时间,江越也已经迎了上来,凌响有点尴尬地站在那,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可不是输了就耍赖的人。」 叶庭书噗嗤一声,俯过身把凌响又推出几步,飞快地把车门拉上,朝江越挥了挥手,就潇洒地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江越看着凌响也笑了起来,把手上的可乐塞到凌响手里,直接转过身走进电影院:「好啦,我们先看电影再吃饭,晚上找条马路随便逛逛。」 凌响握紧了可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整张脸都白了,随即又刷地红了,他快步追上去:「喂!谁答应你逛街了!不是只要看电影和吃饭吗?」 「反正有时间嘛!」江越理所当然地说着,一边把票递给检票员,等验过票了回头再看,才发现凌响瞪着眼站在那儿,他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 凌响似乎被笑得有点心虚,最后干脆冷着一张脸说:「本大爷的时间不是这样给你浪费的。」 「大爷,请您赏脸挪个步,要开场了。」江越没理他,直接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将人推进了场内。 随着这一拍一推,凌响才回想起自己的处境,脸上又黯了半分,没再说话,顺着江越所指的位置走了过去,刚坐下去,就感觉到江越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电影院的座位并不宽敞,这么一坐,两个人的距离就瞬间拉得极近,江越很随意地把可乐放在扶手上,手也顺便搁了过去。 凌响下意识地往另一边躲了下,拉开半分距离,随即就觉得自己格外矫情,却怎么都没勇气挪回去了。 江越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把爆米花塞到凌响怀里,小声说:「你拿着吃。」 微薄的温暖从纸桶传到手上,分不清是爆米花的温度还是江越手心的余温,凌响微一走神,电影就开始了。 江越很自然地把手伸过来拿爆米花,每一次伸手,凌响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直到他把手收回去,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有点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惊惶之中期待着什么,他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江越,大屏幕上上演着生死相搏,他却看得心不在焉。 「这故事也太狗血了,幸好动作场面还满爽的。」不知过了多久,江越突然开口。 凌响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屏幕上男主角正跟三个敌人周旋着,动作利落帅气,确实让人觉得十分痛快,于是他点了点头,半晌想起这是在看电影,才又补了一声:「嗯。」 江越没有再说下去,凌响也就沉默了,气氛似乎微妙地变得尴尬,他只好死死地盯着屏幕,不时抓起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塞,企图表现出一副看得相当着迷的模样。 只是屏幕上虽然打得精彩,他却始终无法看进去。 「凌响。」又过了一阵,江越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凌响整个人一僵,半晌才转过头去,就看到江越正望着自己,在微弱的光线中,他的表情似乎透着一丝无奈。 「……怎么?」等了一下,凌响终于忍不住问。 「走吧。」 凌响这是真的愣住了:「啊?」 江越笑了笑,又伸手把他怀里的爆米花接过去,一边把两杯可乐也丢到纸桶里:「不好看。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凌响恍惚地点了点头,直到跟着江越走出电影院,才意识到刚发生了什么事,他追上两步,跟江越并肩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问:「打斗场景不是挺好的吗?」 「还算可以,不过剧情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也就听别人推荐说挺好看的才买票,没想到这么糟糕,害你陪我一块无聊了。」江越笑了笑,抓了抓头。 凌响不是笨蛋,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明白是他把自己的不自在看在眼里了,他摇了摇头,企图笑一下,最后却只是低着眼勾了勾唇。 就在气氛快要掉到谷底时,江越突然大叫一声:「啊,打地鼠!」 凌响又是一愣,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人的思维,抬头看了一圈,才发现江越指着的是电影院旁的便利商店门口放着的游戏机。 是那种非常经典的打地鼠游戏,在凌响的记忆里,他可能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玩过这种东西了。 江越从口袋里翻出硬币,走过去塞进投币口,等游戏机上的灯都亮起来了,他才回头朝凌响一笑:「来玩一把。」 凌响听话地走过去,那边江越已经撸起衣袖扎好马步拍打了起来,冒头的地鼠尖叫着缩回去,不一会又重新冒出头来,伴随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倒是相当的热闹。 「你倒是动呀,我拍不过来了!」 听到江越的催促,凌响才凑到一边帮忙补漏,他动作相当不积极,江越也就更加奋力地把冒出来的地鼠往下按,凌响看着他左跳右蹿的,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江越似乎被他的笑容吸引得走了神,手下的动作都停了,地鼠接二连三逃过一劫,最后统统冒出头来朝他发出得意的笑声,电子屏幕上显示出了大大的「LOST」字样。 江越这才别开了眼,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地鼠都在嘲笑我们了!」 「那是在嘲笑你。」凌响回了一句,顺手摸出个硬币投进去。 游戏又重新开始,这一次凌响没有再在一边摸鱼,很积极地拍打着地鼠的脑袋,江越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目光中始终散不去的一丝阴郁,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加入战斗。 随着时间推移,地鼠冒头的频率也越来越密,两个人各管一边,拍打得额上都冒出汗来。 江越却还不时动动嘴皮子:「你动作太慢了,你看,又漏掉一只!」 「先管好你自己吧。」凌响说着,越发奋力地拍打着。 眼前的地鼠脑袋此起彼伏,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到最后看着又一只地鼠冒出来,凌响几乎是凭本能地拍下去—— 「啪」的一声响起,却是手心打到手背的声音,只见江越的手按在地鼠头上,凌响的手却是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手心与手背相触,那暧昧的温度彷佛瞬间就传遍了全身,让凌响觉得自己的脸都烫了起来,他反射性地要缩手,却被江越更快地捉住了。 游戏又一次失败,一排排地鼠钻出来朝着两人嘿嘿地笑着,凌响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笑得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江越却很直接地捉着他的手,把他整个人拉了过去。 「走吧,吃饭去。」 手心好像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凌响不断地挣扎,却始终无法得逞,最后只好试图转移江越的注意力:「不、不玩了吗?」 「不玩了,目的达到了。」江越相当大方地道。 好像脸也要烧起来了…… 凌响无力地低下头,看着被江越紧紧握住的手,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江越自然也感觉得到,嘴角又微微地上扬了一点,一边还是理所当然地拖着凌响往前走。 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自然引来不少侧目,他似乎并不在意,凌响却没办法忽视,最后只能努力地打量着路边的每一家店铺,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走着走着,江越突然停了下来,凌响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江越指了指一旁店铺的橱窗,说:「看。」 凌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里陈列着的是各种各样的饰品,也不知道江越指的是哪一样。 江越干脆拖着他走进店里,对店员说:「麻烦你,我想看一下橱窗里的那对耳针。」 那店员目光暧昧地看了两人的手一眼,一边取过江越说的耳针,凌响这才发现那是一对铂金耳针,上面镶嵌着蓝绿色的碧玺,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眼熟。 就在凌响这么想着的时候,江越就先笑着问:「有没有觉得眼熟?」 「嗯?」凌响拈起那耳针眯着眼看,好一会之后,他的眼瞳微微一缩,又默默地把耳针放了回去。 店员看他这样,以为他不喜欢,连忙推销道:「这位先生,这款耳针是今年的限量最新款,大方典雅,无论是自用还是送给女朋友都十分合适……」 凌响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那对耳针,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笑得真难听。」 「那你笑一个我听听?」 「本大爷不是卖笑的。」 「那我再给大爷您笑一个听听?」 「不稀罕。」 「五个碎片稀罕吗?稀罕就来笑一个。」 …… 四十个一组,有四组,最后是零散的十三个,一共一百七十三。 那个深夜到清晨,游戏里并肩而立的画面,暗紫法泡的黑暗术士交易过来的圣灵结晶碎片。 「那天……」 「嗯?」江越偏过头。 「那时……你在想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越却听懂了,他想了一下,微笑道:「我当时想,『完蛋了』。」 凌响没再说下去,只是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递给店员:「帮我包起来吧。」 那店员接过卡忙碌了起来,江越在一旁看着凌响的侧脸,半晌才啧啧笑道:「果然是暴发户啊,价钱都不问一下。」 凌响淡淡地看着他:「盒子上的吊牌不是有写吗?」 江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直到那店员把装着耳针的首饰盒连同信用卡一起递给凌响,两人走出了店门,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找份工作?虽然说不愁生活,老待在家里总是不好的。」 「也对。」凌响看起来心情似乎变好了,之前的尴尬和不自然也一并消失,「你那杂志社还缺不缺人?帮我介绍一下吧?」 「请我吃饭就帮你介绍。」 「可以,想吃什么?」 「我订了位置,越南菜如何?」 …… 两个人就这样一晚上在大街上闲逛,再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聊一些过后即忘的话题,时间居然也哗啦啦地就流过去了。 江越将凌响送到住家楼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停下车,凌响没有动,江越笑了笑:「今天很开心。先前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赖账呢。」 「我像是这么无耻的人吗?」凌响挑眉。 江越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他半晌,最后轻声道:「就算只是朋友,我要一个晚安吻,可以吗?」 「嗯?」凌响并不直接拒绝,只是用长长的鼻音来响应。 江越没有再问,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凑了过去,很轻地在凌响额上亲了一下,而后顺势替他开了车门,温和地道:「回去吧,晚安。」 凌响坐在那儿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下了车。 江越有些失落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凌响回过身,他甚至还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表情。 凌响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弯下腰递进车来塞到他的手上。 江越心中一咯噔,低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装耳针的首饰盒。 「打个耳洞吧,不痛的。」凌响垂着眼,声音清淡,江越没办法猜到他在想什么。 最后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笑道:「好,我考虑。」 凌响又站了一会,似乎有什么想说,江越也便一直坐在那儿看着他。 「那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凌响才开口道,「我也一样。」 「凌响……」江越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凌响的背影。 「我当时也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江越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消化完这一句话,凌响早就离开了,他一个人坐在车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颤着手打开了那个首饰盒。 首饰盒里,只有一个耳针。 晚上十点,《无尽Online》的世界频道上准时刷新出一条消息。 【世界】七灭七生:月神之响来PK,沉睡中的光之丘,老规矩! 这条讯息,一如既往地引来无数八卦群众围观,《无尽Online》的世界频道上跟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叶庭书拉出了好友列表,给凌响发去一条讯息。 「阿响,赢了还是输了?」 过了很久,凌响才回了两个字:「输了。」 叶庭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输了什么?」 在这之后,凌响却再也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了。 此时他就坐在计算机前,屏幕上江越发过来的笑脸显得格外的刺眼。 「老规矩,你别耍赖啊我跟你说。」 凌响一下一下地敲着键盘:「谁说我要耍赖?」 江越又发了一个羞涩的笑脸,却迟迟没有再说下去。凌响等了一会,终于放弃地丢开鼠标,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身体微微一震,凌响拿起了手机,上面果然显示着是江越的来电。 他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凌响?」江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颤抖,再仔细回想却又像那只是他的幻觉。 凌响还是没有说话。 「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的。」江越又道,这一次凌响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藏在话语中的微颤。 他终于应了一声:「嗯。」 电话那边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凌响也没有催促,只是握着手机的手还是无法控制地紧了紧。 「凌响,跟我交往吧!」 终于,江越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紧张的颤声,高亢,一如热血少年动画里主人公那「一生悬命」的宣言。 凌响的嘴角往上勾了勾,最后却又慢慢地颤抖了起来,他闭上了眼,努力了很多次,才终于把话说出来。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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