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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之倾风游——by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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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穿越,又见穿越! 若是早在本本上记好了玻璃炸药枪支制法掌握了温室大棚技能熟练应用诗词歌赋外语乐器的各位有心人士去到必能混个风生水起! 可惜,孟星耀不了解网络上穿越的种种套路,他只知道: 第一次醒来,他受伤并且快死了; 第二次醒来,他囊中羞涩只能向人借钱了; 第三次醒来…… 总算救命恩人是好人,他决定先跟着他们蹭吃,哦不,是以图后报。 不过这个沉默的家伙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照顾他啊。 简介:其实就是一个21世纪的开朗正直好青年穿越到未知的武侠大陆,认识了一个憋闷正直好青年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星耀,封珉┃配角:高连连,陆渊,易云天┃其它:开朗憋闷 楔子 三月三日下午,天色暗沉,似乎快要下雨。 随着时间过去,路上行人跟车辆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大多行色匆匆,不知到底在急什么。人行道旁原先种的大树被砍掉,新近移植了几株只剩光秃秃枝干的树木,一圈灰白的砖头将树木围了起来,泥块跟石板泾渭分明。 人流中,孟星耀低头慢慢走着,思索着工作的事。房租可以缓缓,工作却不能不先找着。 回头想想过去的二十三年,还真够得上人生无常四个字: 他也算得上含着金钥匙出生,可惜好景不长,由于父亲生意失败破产,父母终日吵架,不久就离异了。被判给父亲后没几年,父亲因醉酒闯红灯发生车祸,送院救治不及而去世。母亲早已改嫁,年仅十六的他只好自力更生。 他曾经到停工的建筑工地捡废弃钢筋卖过,也试过捡易拉罐去卖,但是这只能维持基本生计。尝试了各种方式,最后他咬牙在市场跟人合租一个最偏僻的小摊位,凌晨三点跑到郊外农场进货再摆摊。为了上学他没能花太多时间在摆摊上,不过生活总算开始好转。所幸他生性乐观,能温饱能上学就非常满足,邻居们也大多很照顾这个开朗活泼的小孩。 先去人才市场看看? 心里盘算着,他脸上习惯性地扬起灿烂的笑容。 他从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雨点开始凝聚落下,路人走得更急了,不时可以听到埋怨天气预报不准的声音。 眼看雨越来越大,孟星耀抬头寻找避雨的地方,耳边却忽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和惊叫声。他来不及反应,只觉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整个身体扭曲着飞了出去。 又是车祸?个贼老天,就算刚说过人生无常也不用这样玩我吧?特么的痛死我了!! 剧痛中,孟星耀的眼前一片发白,意识也逐渐模糊,灵魂也仿佛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所有现实的烦恼不复存在,不是很轻松吗? 可是…… 可是我…… 到最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若隐若现: 我……不……想……死! 第一章 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腹中的疼痛告诉孟星耀,他还活着。他忍痛挪了挪身体,四肢除了发冷跟使不出劲似乎没有别的问题,涣散的思绪渐渐收拢,疑惑便爬上心头。 怎么回事? 咬牙撑起身体,首先察看自己的状况。 灰蓝色的粗布衣服不是自己的T恤牛仔裤,看起来像是古装,腹部伤口流出来的血将周围的布料都染成深色。这伤是被锐器刺进去形成的,而不是原先以为的撞击。 啥,你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任谁看到肚子上插着那把匕首也会做出这个结论的。他来不及思考更多,现在最迫切的问题就是生存。 受了刀伤,又没有体力,附近看起来好荒凉,刚醒过来又要死了吗?死法还是失血过多,未免太憋屈,他可不是女人那种每月看起来都要流血不止一周还能勇猛地生存下来的强悍生物。 孟星耀一边辨认方向尽力往前走,希望遇到人群,一边努力回忆这种情况能怎么做。 嗯,首先,得有个好人; 他/她最好懂得止血; 然后再把自己送到医院,唔,古代的诊所叫什么来着,好像一般是回春堂……不对,那不是统称…… 思维越发迟钝混乱,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孟星耀终于力竭脚软,视线变得模糊。 昏迷倒下前,他隐约看到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 ****** 封珉跟高连连是在永仁城外把孟星耀救回来的。 晚饭时间,两人正坐在客栈二楼的房中讨论这件事。 “师弟,救他已是仁至义尽了,还等他醒?”高连连不高兴道。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师姐,万一他昏睡时再出事,岂非白救?”封珉摇头。 高连连翻了个白眼,道:“哪有那么多万一!师弟你就是爱瞎操心。”这个师弟老有奇怪的责任感,有些事不做就不对劲似的,不让他做吧好像自己阻人向善一般,让他做呢又显得她一点师姐的威严都没有。 封珉道:“左右无事,多留一两日也无妨。” 高连连瞪大眼睛:“怎么无事?我们还要去归雁山庄啊!即便无事,他要睡个三五七天的也不能就把时间耗这了?” 封珉忍不住微笑道:“师姐,大夫说明日他就醒了,这一日耽误不了我们去看热闹。”平日对别人沉默寡言,也就是从小认识,对师姐他还是会说笑两句的。 高连连听了不由面上一红。他口中的热闹是指六日后归雁山庄甘庄主为女儿比武招亲,也正是高连连急着走的主要缘故。平日里师父管得严,唯一的爱女高连连还是第一次外出游历,对比武招亲好奇得紧,不比封珉在江湖上行走两年,早已见惯此类事。 被说破心思后她也不好意思再争论,忙把面前的碗筷一推,起身回自己房间,口中嘀咕道,“师弟你这般好心,到时候小心他赖着你不走。” 封珉不以为意,只叫小二进来收拾。 第二日一大早,高连连催促着封珉一起去看那人醒了没。 转了个街角到了医馆,两人问了问他的状况,被告知伤者半个时辰前醒来。一个学徒领着他们找人,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两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只见那个盘腿坐着的男人拿着把铜手镜,左照照,右看看,还做了个鬼脸。 注意到有人,孟星耀把镜子放下,对三人笑了笑。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举动在别人眼中有多么怪异。 学徒对孟星耀道:“孟公子,昨日就是这两位将公子送到鄙馆的。”他也不多话,说完就退回做事去了。江湖中人,还是不要牵连太多为好。不过这孟公子看起来不像走江湖的,方才还拉着大夫谈天说地呢。 师弟,你确认这是男的?而不是女扮男装?尽管他的样子和身材怎么看都不像女的。高连连怀疑地看向封珉,眼中满是询问。 猜到高连连想问什么,封珉点点头,昨天他看着大夫给这人拔刀敷药,不可能是女的。 小白脸一个。高连连心中断定。看这小子举止哪像个好汉?还跟女孩儿似的爱照镜子,真是臭美。大腿估计还没自家爹爹胳膊粗!自小以父亲为傲的高连连半点看不上这样的家伙。事实上他算得上剑眉星目,身量高大,封珉倒比他要瘦削一点,却被她自动忽略了。 要是孟星耀知道她的想法,定要大喊冤枉。他这不是急着了解自己换了的身体么! 让他安心的是,样貌变化不大,看来借尸还魂也要求兼容,当然要是能单核换双核就更不错了。 只是借尸还魂怎么跑到古代来了?而且根据医馆的人交代自己的注意事项,什么经脉什么走岔气,什么三五个月内不宜运功,似乎是说自己会武功,难道是个武侠世界?又说匕首抹了江湖常见的劣质毒药,注意调养便好。 孟星耀乍听得这个说法差点以为自己遇上神医了,肚子上开了个口子第二天就能醒过来半点没有重伤的样子,中的毒也说调养一下就好!难道是退役御医?!他托着下巴深沉地想着。 姓晏的大夫看来也很闲,又对他多解释了几句:匕首很小,而且没刺中要害,昨天不过是因为毒性脱力晕倒;所谓的毒呢,是乡间几株野药草捻巴捻巴加点奇怪的东西粗制滥造的;再加上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好。孟星耀哭笑不得,会武功的人就是这样被放倒了?或许是对犯人没有防备之心吧,总不能是“自己”做的? 至于年代,他不敢直接问皇帝是谁什么朝代,问起日子只得了个元隆十年三月初五的回答。元隆是哪个皇帝的年号?三月初五倒是跟出车祸的日子对得上。可是连年份都变那么夸张怎么日子倒刚好?三月三是什么日子?好像曾经听邻居的张大爷说过跟祖先有啥关系? 平时不怎么了解某些网络文化和偶像剧,孟星耀并不清楚所谓的穿越,正自纳闷。 不过不管再多疑问,眼前的人显然更为重要,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 仔细一看,这青年男女相貌都不错。女的十七八岁的样子,英姿飒爽,放现代可以直接去演穆桂英了,就是看起来挺单纯的,像大学时的女同学。 男的该有二十岁上下,疏眉朗目,只用一根简单的青云簪挽着发髻,气质挺特别。黑沉沉的眼睛,有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表情淡淡的,不够和善,也不严肃,似乎在想些什么……嗯,怎么像在发呆啊? 孟星耀拱手笑道:“昨天真是多谢两位了。我叫孟星耀,两位怎么称呼?” “高连连。”虽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听到孟星耀只用“多谢”二字打发他们,高连连心中还是不太高兴。 “客气,在下封珉。”封珉没她想那么多,几句话不足以评断一个人是好是坏。 “高姑娘,封大侠,可以问下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我的吗?” “城外十五里。”看了眼孟星耀,高连连又加了一句,“离乱葬岗不到三里。” 孟星耀摸了摸脸,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丢到乱葬岗的,想想印象中走了老半天的路结果只有这么点距离,不由苦笑。特殊情况下的感觉真不靠谱。 他很庆幸,这都有人救,暗道幸运之神还是挺照顾自己的,一眨眼放弃了他“死前”咒骂的老天爷改信西方神了。 “孟公子伤势如何?”大夫说他没事了,封珉还是多问了句。 “没啥事,你看,活蹦乱跳的。”说着孟星耀站起来真蹦了两下,转眼又皱眉苦着脸道,“就是肚子有些疼……”在现代的时候没受过大伤,顶多扭个脚被菜刀割到手,呃,除了“死前”的剧痛。 “对了,两位替我交的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你们的。”想起自己翻遍身上也就找到十八个铜板,心里更郁闷了,怎么在现代的时候没钱来到古代还是没钱啊。十八个铜板按照电视剧来看大概只能买十八个包子吧,不知道是肉包菜包? “不必,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况且诊金也不贵。”高连连毫不在意,两百三十钱对他们来说确实不贵,所谓穷文富武,和他们在家时吃的一顿饭花费差不多。 “这么快?去哪呢?”孟星耀问。看起来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药费这点小钱,但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古代交通不便,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见?赶紧打听清楚。 “归雁山庄。”高连连随口道,正想着一会是不是到城西买点东西再走。 “比武招亲?”他记起小学徒提过最近不少江湖人经过,就是为了参加什么比武招亲的。 “你知道?”高连连来了点兴趣,“还是说你要参加?” “参加干啥,对方有几颗头没数清楚我就得躺下。对了,封大侠是去参赛还是观光啊?”孟星耀赶紧否定,又转头问封珉。 不曾听过像他这般说话的人,两人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去看看。”封珉道。对他而言游历去哪都无所谓。 “我懂我懂,我也正想看看。比武招亲这种事,人生能得几回看?热闹不看白不看啊。”从来只在电视剧看过,他还没看过现实里的呢。 “没错。听说甘姑娘是安平府第一美人,甘庄主又是武林泰山北斗,一定很热闹。”提到感兴趣的话题,高连连话多了起来,看孟星耀也顺眼了些。师弟虽然同意跟自己去看,却兴致缺缺,让人没劲。 “哦?”孟星耀想了想,笑道:“那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高连连没说话,只拿眼瞧封珉。临行前父亲可交代了不许自己胡乱行动,凡事要问师弟——当然她没打算完全听话,说的是问师弟嘛,不一定要听他的话对不?按她的意思,多个人聊天更好,师弟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 封珉觉得孟星耀言行虽有些怪异,倒也不是歹人,几日时间应当无碍,便点头应下。 一日后,他才察觉自己漏算了一点。 第二章 清风徐徐,两人同骑,踏青而行。 光看文字多诗情画意啊。可惜坐在前面的人不这么想。 “孟兄,不若换我来骑马吧。”封珉双手轻轻握着马鬃,身体稍微向前倾,尽量忽略贴着后背的温热及手臂时不时的碰触。 决定三人同行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只有两匹马的话,师姐一人独骑,他们两个自然要同乘一马?别说再买一匹,这年头马比人还贵,特意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买马实无必要。 “没事没事,我才骑了一会,半点都不累。”孟星耀是兴致勃勃,第一次骑马多新鲜啊,他要好好玩玩!看得出新身体原来是会骑马的,上马后身体自动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至于扑腾了好几次才在封珉伸手拉他的情况下骑上马这种丢脸的事,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呢。 “好吧。”封珉不惯与刚认识的人这般接触,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幸好孟星耀爱东拉西扯谈天说地,拉走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怪不得说人高马大,马真的很高大。”兴奋的孟星耀感叹道。电视上看是一回事,真的站在马的旁边看又是另一回事,差不多有自己肩膀那么高,一低头能和它玩对视。 “孟兄第一次骑马?”封珉疑惑道。看着不像啊,除了上马之时。 “唔,应该不算是。以前看起来没那么大。” “哦。”封珉也不细问什么叫“应该”“不算是”,也许他以前看到的是北域马。品种跟地域都会影响到马的体型。 “在平原上策马奔腾的感觉真好……话说这里属于什么地界?” “东南路。”封珉望了望远处只剩一个黑点的师姐,如果这种速度也算奔腾的话…… 东南路安平府,行政区域划分好像是宋朝?离城前他去过城西买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惜他只对开封府有印象,包青天深入人心啊。若是不能回去原来的时代,只能慢慢去了解融入这里;若是能回去……了不了解也无所谓了。 孟星耀不让自己继续思考这些,抛开疑惑开始研究身边的事物。他把注意力放回封珉身上,发现封珉看着沉默不好亲近,对他的问题倒基本做到有问必答,很有耐心,也不会多问自己的事。遗憾的是话确实少,难得开口。 “你和你师姐是什么门派的?”一开始他还以为封珉是师兄她是师妹,不过排行是按入门时间算的,门主的女儿就是老大。 “青峰。” “人多热闹不?” “尚可。” “附近有啥好玩好吃的?” “……不清楚。” “诶~还想说以后到你们那边玩玩呢。说来这么多年我都没出过远门,到过最远的地方都是坐车可以去的。”他笑笑,“想不到来了这里马上就体验到各种事。” 封珉不是很明白,坐车大概是指马车,只要有路,马车能去到很远的地方,只是时日长久。 “孟兄从海外来?”除了海外之岛,他想不出别的可能,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我不是海龟,哪有钱出海。”说到钱,除了药费,他还买了一些细碎的东西。姓高的小姑娘说不用还,他一个大男人就当真不给也太那啥了。 海龟?封珉默默无语。 “安平府是怎样的地方?”听起来是大地方,挣钱大概比较容易。 封珉思索了好一会儿,蹦出两个字,“热闹。” “不错不错。”热闹就好,人多流量大加上有活动,他得想想怎么搞。他一边想一边说话,速度便缓了下来,封珉不得不提醒道:“孟兄,我们离师姐很远了。” 闻言孟星耀手搭凉棚向前方看:“是哦,真远。”人影都看不见啊。他把缰绳交到封珉手上:“你来。”骑马还是得靠自己控制,现在有点累。 没有异议地接过缰绳,封珉道:“孟兄坐稳了。” 然后孟星耀体验了马的速度能达到什么程度,迎面的风几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情不由得愈加振奋。那些喜欢驾驶跑车的人,也许就是喜欢这种天下尽可去得的豪迈吧!真想学武侠小说里的人物豪情万丈长啸一声!话说回来,长啸到底怎么发声的?就“啊”的一声?喊那么大声会不会像惨叫多些? 驾驶员封珉的思绪则完全不在那上面,而是被紧紧抱着自己腰部的手牵扯住了:早知让对方继续骑算了……他哭笑不得地想。 罢了,也就这几天。封珉微微皱眉,心下暗叹。 高连连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方才她不耐两人慢吞吞的速度,骑马先走一步。可惜附近看起来没啥有意思的事发生,比如像她师弟那样捡一个伤员什么的。 放缓了点速度,高连连回头张望了一下,只见两人正慢慢接近自己,干脆就停下等他们。 待得两人走近,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孟星耀几乎是搂着封珉的姿势。孤僻的师弟一向不喜接近陌生人,那天抱着他去城中求医还好说,现下也要与他这般靠近,封珉脸上虽淡淡的,心里不定多纠结吧。 她觉得好笑,幸好救的不是姑娘家。也不想想,救的若是姑娘家自当与她同骑,哪轮得到封珉别扭。 “你们快点,天快黑了,我们再走一段就得找个地方宿营。”似乎想起什么,她催促道。 “啊?”孟星耀疑惑地看了下天空,这会顶多下午四点吧?哪有黑呀。 封珉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点头表示知道。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河畔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旁边有颗大石头。封珉跟高连连寻找猎物,孟星耀则被打发去捡木柴。他很快从附近的树林里捡了一堆木柴,生了火。没等多久,另外两人也拎着三只兔子和一些果子走了出来,将信将疑地将食物交给自称手艺很好的孟星耀。 忙碌一番后天色晦暗,孟星耀总算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准备了,古代人大多早睡早起,天晚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麻烦。 三人围坐篝火旁,边吃边聊,高连连表示吃得很满意。她在家一向吃得好,出门后饮食的质量参差不齐不说,口味也未必合自己;露宿时都是师弟做的饭,不难吃,也不算好吃。 孟星耀很高兴看到她满足的神情,侧头一看却见封珉仍是没什么表情,问道:“不合你口味?”他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味道没问题,不喜欢的话可能是口味原因。 把肉咽下,封珉道:“不,很好吃。”语气很认真,然后低头继续慢慢吃着手中的烤兔肉。 答非所问。孟星耀思考了下,不正面回答是否不合口味,看来是说中了?他们自己猎的兔子所以应该不是原料问题,那么就是配料?兔子味道重,加的配料也多,亏得他出城前特意买了些,不然还没有呢。 “辣椒、香叶,还是酒?”排除掉比较常见味道轻的几种,答案应该在这些里面。 封珉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第一次表露出明显的惊讶情绪,好一会儿才道:“辣椒。” “原来你不喜欢吃辣。”孟星耀恍然,又笑道,“下次有不喜欢吃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我换一种调料。”多年来独立生活,希望能一家人亲亲热热这个愿望却始终不能实现,他的脾性变得越来越亲近人。将心比心之下,他总是尽可能不让别人也体会那种被忽视或敷衍的难受。 “师弟你不喜欢吃辣吗?”旁边的高连连反应过来,家里也不是没做过辣的菜,从前没听他提起啊,一直觉得师弟是最好养活的了,不挑食。 “只是不惯吃。”封珉道。 “哦。”她放下心中疑虑,并不深究。 “你们都在一起吃饭的?得摆好几桌吧。”孟星耀问道。一个门派应该很大才对。 “大多在外,一桌足矣。” “嗯,爹爹说我们成年后都要四处游历至少一年,不然学武多年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原来如此,你们这次就是出来游历了?”小姑娘原来刚成年,十八还是十六岁?不过古代没那么晚吧。 “对呀。你呢?怎么也一个人在外面?”似乎觉得总是孟星耀在问不公平,高连连回问。 “我?”他楞了一下,微微笑道,“我就算在‘里面’也是一个人,去哪里都一样。”天下之大,又有哪里算得上“里面”?就连在现代,也不过有一个血缘上仍有关系的母亲,和一个租期还剩两个月的单间罢了。 明明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只能隐约看出点复杂情绪。高连连随即意识到她不该问下去,忙把话题转向别处。 封珉则又抬头看了看他,火光明灭中,他的笑容看起来很不真实。 天已经完全黑了。 第三章(上) 被勾起回忆的孟星耀躺了很久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呵欠连连,引得师姐弟俩侧目而视,诧异练武之人通常精力充沛怎会如此困乏。 封珉想到昨夜今晨都不见他练功,估计他的功力不怎么样,若非从大夫口中得知他暂时不能运功,他还不能确认这人会武功。 收拾好东西,三人继续向着安平府前进。 途中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例如高连连贪嘴吃了颗颜色鲜艳的果子后声音变得沙哑;例如孟星耀有时喜欢放声高歌,两人感觉曲调和词大多都奇奇怪怪。至于封珉,是这一行人中是最正常的了。 四天后,三人终于到达安平府。 孟星耀仰头看着高高的城头、齐整的城砖和迎风飘扬的旗帜,不由在心中感叹好雄伟的城市。现代人只能在一些所谓的古城景点里找感觉,哪有置身于真正的环境那种震撼。 进城后,孟星耀更是好奇地四处张望,这边的城门看来靠近商业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偶尔有本地人或骄傲或嘲讽地看向这个外地来的“土包子”,他也满不在乎,倒是高连连有些不爽地看了回去,谁让他们的目光连她也包括进去。 封珉没有多加理会他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安顿下来。三人走走停停,问了好几间客栈才找到有空房的。 “我出去街上转转。”没歇多久,孟星耀站起身来。 本想先洗个澡的高连连闻言也被提醒了:“我去医馆!”她可不要继续听从自己口中发出的破锣声。封珉见她要出门,只得跟上。 师姐弟俩打听清楚了医馆方向,向城北走。 孟星耀去的则是城南东贸区,正是他们来的那条路。他时不时问问价,跟摊贩们聊聊天,很快便对安平府内的物价跟最近的状况有所了解。 这阵子最大的事自然是甘府的比武招亲了,他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个健谈的小贩讲八卦。比如甘小姐的气质到底如何动人,甘庄主据说跟已经去世的甘夫人十分恩爱所以特别疼跟她很像的甘小姐等等。 孟星耀正想说点什么,忽然身边有个矮小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感觉腰间被扯了下。 迅速低头看去,果然原本腰间挂着的钱袋不见了。 他挑眉扫视人群,比以前好得多的视力几乎是立刻就让他找到犯人:一个有些慌张的身影在人群中灵活地窜来窜去。 孟星耀提气大喊:“前面那个臭小子,你娘为你担心得生病了你知不知道?!离家出走都一年了你还不回家!别跑!” 百行孝为先,尤其是古代的时候,可以说最让人不齿的行为就是不孝。这一喊,群众惊讶和愤怒的眼光齐刷刷地转向那边:逃家的不孝子! 眼看马上有人自发拦截,孟星耀暗笑,叫你偷我钱。小鬼头那个气呀,大叫:“他不是我家人!我没有离家出走!” “若不是,你跑什么?”群众甲说,旁人都道就是就是。 孟星耀继续喊:“谢谢各位大叔大哥好心人帮忙抓住我弟弟!哎哎真是谢谢大家了~”喊完笑眯眯地抓着小鬼头的手臂,低头轻喝“铁蛋别闹”,俨然一副哥哥的模样。 “你!”小鬼见挣不脱,眼珠一转,忙道:“他是人贩子!把我拐了过来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大家别信他啊!” 有些围观群众动摇了,难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真是人贩子?所谓人不可貌相? 孟星耀双眉一竖,喝道:“孟铁蛋!你不认我这个哥哥也就罢了,娘怎么办?爹怎么办!可别告诉我你不姓孟,你爹不是孟树生,你不是八月初二出生的!” 一连串的话砸得小鬼晕头晕脑,他急切地想回答:“不,我真的……” 孟星耀弯腰在他耳边说:“是认我做哥哥还是跟我去衙门?选。” 小鬼立时低头不吭声了。古往今来,老百姓对衙门大多抱着畏惧心理,他也不例外。 围观群众看到这场景,顿时明白,真是“兄弟俩”,纷纷表示回家以后定要他好好管教这个小孩儿。孟星耀一一点头笑着回应。 “孟兄?” 孟星耀抬头一看,原来是封珉和高连连。 他们两个人看完大夫,高连连表示也要去买东西,于是来到城东。远远就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喜欢热闹的高连连自然往里面挤,却没料到事情是由孟星耀引起的。 围观人群见事情解决,也就散开做自己的事去。 “封兄,高姑娘。”孟星耀笑着打招呼。 小鬼抬头看见面前的两个人身上都有佩剑,彻底蔫了,心中惴惴不安只期望一会不要被打得太惨。 “怎么回事?”高连连问,“这小孩哪来的?你认识?” “我是他弟。大哥,你就放了我吧……”小鬼有气无力,委委屈屈地开口,未尝没有装可怜博同情拉关系之意。 “别闹。” 第三章(下) “别闹。”孟星耀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对两人说,“到那边去吧。” 一行人来到巷子口,孟星耀才慢悠悠地说出小孩刚才偷他钱袋的事。 “好啦,现在把钱袋还给我。” 小鬼乖乖掏出钱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高连连蹙眉不满道:“就这样?不送到衙门吗?”仔细看看这个瘦弱的小孩,不知道有没有十岁,真要惩罚他又有点不忍。 “当然不是,送到衙门岂不是便宜他了。敢偷到本大爷的身上,不给点教训他怎么会长记性?哼哼哼~是把他手指一根根折断还是挑了他的脚筋?我想想哈……”孟星耀阴险地笑。 封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高连连睁大眼睛张了张口,然后醒悟到他只是在吓唬小孩儿,也不出声。 小鬼先是被吓住了,壮着胆子看了看他们的表情,还是决定赌一把。 “大哥哥~!我,我是有苦衷的!呜哇哇哇啊!!” 小鬼一屁股摔到地上,就这样嚎了起来。 自称名叫包明的小鬼头把三人带到城东一处贫困户聚居地。 眼前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实在是太碍眼了,糟糕的卫生状况让孟星耀也为之皱眉。在现代的时候他是吃过苦,卫生条件却也没那么差过,毕竟还交得起学费,租得起单间。 “就在这里。”包明推开一扇半掩的破旧木门,光线太差只能隐约看到窄小的屋内有个躺着的人,空气中涌动着霉烂的气味。 “屋里是我妹妹,听老人们说是得了会传染的病,你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包明低声说,“我们实在是穷得没办法,才……才去做这种事的。” 三人互望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真的想不到还能怎样救她!其实她也不是我亲妹妹,我们俩都是被父母丢下的孤儿,一直两个人互相依靠。我有一碗粥,一定分她半碗;她有一个包子,也一定分我半个……现在每天看她那么难受还要安慰我,我就好伤心。 “而且,而且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一定还,等妹妹的病治好了,我……我卖身也要还!妹妹很懂事很乖,如果让她知道我为了她的病去偷东西,一定很难过,可能还会不要我偷来的钱买的药。 “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她!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然早就把我打个半死,或者把我押到衙门了,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 这番话加上眼前的场景,让高连连动了恻隐之心,她转头看向师弟和孟星耀,发现一个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一个正好奇地四处张望,半点同情都没有的样子。 “师弟!”她不满地喊了自家师弟,眼睛却瞟向孟星耀。 “咳咳,那你妹妹叫啥名字啊?”孟星耀摸了摸脸,小姑娘真沉不住气,不就观察一下房间嘛。 “啊?啊……我妹妹,叫包小怜。”包明似乎有些困惑他问这个做什么,楞了一会才回答。 “她睡着了?从刚才起就没动,也不说话。” “可能是太累了吧,昨天晚上她一直咳嗽,根本就没睡好。”包明低头,又道,“我可以过去看看她吗?” “当然。”孟星耀微笑。 包明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右手扶上被子轻轻摇晃:“妹妹,妹妹你睡了吗?” 过一会儿,三人听到模糊的呻吟声传来。 “哥……你回来啦……咳咳。门外是不是……有人?”虽然小声又含糊,细听也听得出是女孩的声音。 “嗯嗯,我回来啦。是有人,都是好人呢,听说我们两个太可怜,想来帮我们的。” “真的吗?咳……哥你不要骗我……” “真的!”包明转头看了眼他们,轻轻回答。 高连连差点都想进去安慰那个小女孩了,封珉却摇头示意不可。 “当然是真的。”孟星耀将之前包明还回来的钱袋丢了过去,“这就是我送给你哥的,可以帮助你们哦~” “多谢!真的太多谢你们了!”包明掖了掖被子,擦着眼眶走出几步,“好人会有好报的!” “你先看看里面的东西够不够,够的话再谢我不迟。”孟星耀耸耸肩。 “这……”包明依言打开钱袋,却在看清后全身僵住。 里面的分明不是钱。 第四章 “是不是很奇怪里面只有一块脏兮兮的布和几颗石头?”孟星耀盯着包明,慢悠悠地说,“那是因为,你的被子里塞的也是一些垃圾呀。” 此言一出,勉力保持镇定的包明再也假装不下去,神色慌乱起来。 他得意地想,经历过各种明抢暗偷的现代人有那么傻,将钱袋挂在腰间吗?其实这是想岔了,古人也没那么傻,挂在外面的一般都是零碎钱物。如封珉这些江湖人士更不必说,能被小偷摸走钱倒算他厉害。 “本来嘛,被本少爷抓到后老老实实把钱袋还我就是了,居然还想着骗人。说吧,骗过多少人了?”装的都是没用的东西,那个钱袋可还不错呢。刺绣他不懂,好看不好看还是懂的。 包明抿嘴不答,苍白的小脸透出一丝倔强。 高连连这才明白原来包明在骗人,但是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呼吸声。”得封珉提醒,她凝神一听,果然没有第四人的呼吸。先前一时疏忽,想不到差点因心软被个小孩骗了,她愤愤不平。 “你小小年纪,身体健康跑步快,人又机灵,还能学女声,将来必有大成就,怎么会沦落到偷蒙拐骗?” 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想硬扛过去的包明听孟星耀话里的意思竟像在称赞自己,不禁抬头呆呆地看向他。 “我知道穷的感觉很不好,但是做事要讲方法。你以为偷蒙拐骗能赚多少?别傻了!真正的有钱人没有靠这个赚钱的!”孟星耀干脆搂着包明的肩膀坐到床上,摆出促膝谈心的姿态,“你想想,每次偷钱之前是不是都要仔细观察人群?好找出既容易下手又没有后患的对象?很麻烦对不对?” 包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高连连听得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是在教训他还是在教导他?从方才就一直很淡然的封珉也是怔楞在旁。 “那你看我这种,”孟星耀右手比了比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不是看起来很好欺负?结果却完全不是。” 包明沮丧地点点头。孟星耀很脸生,显然不是本地人,样子看来和善得跟读书人似的,哪知连手都没动就拦住自己了。要早知此人是江湖中人,他怎敢下手? “对嘛!这活儿风险多高。我们再来看看时间和收获,从你开始寻找下手对象到现在,过了多久?” “我从……巳时开始的,该有两个时辰了。” 巳时是几点?孟星耀嘴角抽搐了下。 他只知道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子时是半夜,以及寅时是凌晨三到五点。不过按吃完午饭有一个多小时反推,大约是不到十点?看来巳时就是九点到十一点。哎,回去得研究下才行。 “也就是说,你饿着肚子、花上两个时辰,冒着被暴打一顿或者送去衙门关上十天半月的风险,却常常没偷到半个铜钱、骗到一个铜钱。你做了多久这些事,到现在不也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孟星耀摇头叹息。 “我,我就是上个月才开始……”包明茫然道。 “你看你,这么聪明机灵的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只能偶尔温饱,大多数时候还是饥寒交迫。如此辛苦地去偷去骗还不一定成功,意义何在? “不知道是明天或者后天,也许就这样死了也没人知道曾经有个叫包明的人在这世上活过!人们看到你的尸体只会指着说,看,那个骗子、小偷,活该!!”孟星耀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而包明也听得激动不已,“说,你就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不愿意!” “再看看那些有钱人,天天过的是烧钱日子。红烧肉吃半碗扔一锅,棉衣穿一件丢两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们是哪来的钱?靠偷靠骗吗?不!那他们是怎么赚钱的?想知道吗?!” “想!” “那跟我学怎么堂堂正正地赚钱,你愿不愿意!” “愿意!!” “非常好。” 孟星耀笑眯眯地一击掌。 封珉和高连连已经听得木了,这家伙若是人贩子,肯定是人贩子中的绝顶高手。赚钱岂是说说就能赚到的? 还没感叹骗人的小孩就这样反被骗倒超过一天,封珉看着桌上放着一贯钱,颇有些惊讶:“昨天才说要教他,今天就挣到了?” 想到刚救回孟星耀之时他仍囊中羞涩,前几日跟师姐借了几百钱买东西,吃喝也都是他们付的钱。江湖儿女大多豪爽,且数额又小,两人本意江湖救急并不要他还钱。但他既特意敲开房门过来还钱,封珉也不会推辞,便坦然收下。 说来有意思,孟星耀此人,开不开口脸上总带着笑,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时哼唱些莫名其妙的离腔怪调。高连连虽一直不喜他外貌文弱及学武怠惰,也认为这人颇有意思。几日下来,就连封珉对他也不再那般拘谨,仿佛这人天生有种亲近人的气质。 昨日见他对包明说得头头是道,让两人瞠目结舌。那之后,孟星耀带着包明消失的几个时辰,到底做了什么?不知不觉中,封珉生起探究之心。 “那是啊,一想到还有债主在旁边虎视眈眈,我是连觉也快睡不好,哪敢拖延,这不立马就给您二位送来。”孟星耀笑道,“无债一身轻哎~”说完长腿随意向前一伸,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歪在木椅上。 “有劳。”封珉见怪不怪,也觉他行事洒脱过得逍遥,只是自己始终学不来那份自如。 “这有什么的。对了,”孟星耀问,“一会归雁山庄的比武招亲你真不上台?” “自然。” “唔,八卦一下哈,你和你师姐是不是……?” “八卦?是不是什么?”封珉不解。 好吧,古代人大概不适合开这种玩笑。孟星耀顿了下,换个话题:“呃,你不上台,是不是怕你师姐生气?”他还想看看封珉的武功怎么样呢,难得有这样光明正大看表演的时候,认识的人不表演多可惜。 “为何有此问?”封珉摇头,又道,“不上场,师姐才会比较不高兴。”她昨天在自己耳边念叨半个时辰不止。想看热闹是无妨,看自己的热闹还是免了。 “孟兄想上场?” “哈哈,我就算了吧!赚钱这项伟大的事业正等着我去做,又怎能为了一朵花放弃金山呢?” “……”这种无意义的话,忽略。 “对了,你们门派怎么维生的?”说到赚钱,孟星耀又想起一直好奇的武林中人钱财来源,“做镖师?” “不。跑镖的是跑镖的。” “那么是打铁?” “……不是。” “再不然是劫富济贫?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什么的?” “怎么可能?”封珉感觉他说话真让人招架不住,为何总会想到些奇怪的东西? 静了一会,封珉突然醒悟到之前孟星耀想表达的意思,严肃道:“孟兄,若你对我师姐有什么想法……” “打住!打住!”孟星耀一脸惊吓,差点摔到地上,“不要突然说这么恐怖的事好吗?”距离刚刚有关的话题都过了多久,你反射弧未免太长?而且这联想是怎么回事? “恐怖?”听不懂,忽略,“我是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孟星耀头痛扶额,“我对小姑娘真的完全没想法。” 封珉只是安静坐着,等他接着说。 看到对面这人认真的模样,黑沉沉的眼睛不带半点烟火气,就这样直直望着自己。孟星耀不知怎的,有点不敢继续用一贯轻松随意的语气来回答。 他摸摸脸,不得不坐直身,同样认真而带点无奈地说:“你放心,我是真的真的没在想那个,我发誓。” 封珉好似放下心来,点点头不再追问。 “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过了一会孟星耀又歪斜在椅子上,忍不住好奇问,“如果我真有什么想法,你打算怎么做?”揍他一顿,还是帮忙撮合? 封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劝你早日放弃。” “为什么?” “师姐她……”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话,高连连欢快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门外响起:“师弟,快到时辰了,出发啦!” 两人对视一眼,孟星耀笑着站起来:“走吧,去看看安平府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安平府第一美人的样子他们暂时没看到,倒是看到安平府这会儿有多热闹。周围全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叫卖的、喊人的、说笑的。 “孟大哥!” 三人正要往前挤,就听得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喊,侧头一看,正是包明。 “小子,干得如何了?”孟星耀走到他身边。 包明一改昨日的底气不足,脸上带着满足和骄傲神色:“您放心!一切顺利,大家都在忙呢!” “嗯!”孟星耀点头表示嘉许,“活动结束我们再在老地方讨论下一步怎么做。” “知道了!对了孟大哥,看比武招亲,我知道那边有条道人比较少,往这走!” 师姐弟俩听得一大一小说什么“大家”、“老地方”、“下一步”,均觉孟星耀动作太快,这才半天,不仅“拐带”了新的人,连地盘都有?他要真是人贩子……这般厉害还当什么人贩子啊! 跟着包明左转右转,很快几人便到达了甘府门口附近。孟星耀跟包明低声交代了几句,包明又钻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高连连耐不住疑惑问道:“孟兄,问一下哦,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呀?” “我搞销售的。”孟星耀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看什么。 “销售?是指卖东西?”高连连有些不信,她平日里见的商家可没他这么能说,“卖什么?” “唔,一些手工艺术品。” “手工艺……术品?” “师姐,快开始了。”封珉见她似乎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开口打断道。果然高连连的注意力被分散,望向门前的擂台上。 孟星耀正考虑该怎么跟她解释艺术品,闻言朝封珉一笑,算是谢他解围。封珉看了他一眼,略点点头,便把视线转开。 比武招亲,马上要开始了。 第五章(上) 孟星耀有点失望。 这场吸引了众多武林人士的比武招亲,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有趣。至少目前的发展对孟星耀来说,缺乏吸引力。 确实,归雁山庄之名天下皆闻,甘大小姐向来被认为是安平府第一美人,慕名而来之人数不胜数,更有许多籍籍无名之辈想借此机会名利美人全收一步登天。当然有人可能会认为光看武学高低似乎欠妥,其实不然,据悉甘府内府管事对所有有意参与竞争的人都经过简单筛选。刨除掉年龄不适、已有婚约、身有残疾、长相可憎、素有恶性等等不适合当女婿的人选,最后经甘府登记在册人数堪堪达百人。因此,实际上比武分了两天时间,第一日不过是开胃菜,第二日才是真正的精彩。 “除了自主报名的那堆人,几个江湖上有名望的门派也有年青俊杰过来,当然,他们可以直接参加第二天的比赛。估计今天看不到这些种子选手了。”孟星耀有些遗憾。 “你怎么这么清楚?”高连连问。 “昨天打听的。”无趣地放弃了会台上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孟星耀转开头观察擂台边的观众,说不定会有闲得蛋疼的人提前跑来看明日可能的对手? 这也太清楚了吧,到底怎么打听的?高连连嘀咕两句,重新关注起比武。 望望周围看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打斗看得非常入迷的观众,孟星耀咂了咂嘴,古代果然还是娱乐太少啊。正感叹呢,忽然注意到高台对面有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望向这边,准确地说,是望着自己身边的封珉,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侧头看去,封珉果然也注意到那人,眉间略为一皱,旋即将视线收回。 青年好似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嘴角的笑容扯得更开,让人感觉像是在嘲弄什么。 认识的人? 发挥了如今良好视力的优势,孟星耀仔细看了看对方:头上是一根镶有宝石的如意簪,天青色的衣料看起来也挺讲究,领边绣的是银丝线?然后胸下……呃,被挡住了,看不到。发现自己在看他,他嘴角往两边拉开,算是回了一个微笑——在孟星耀眼中可以在微笑前面加个形容词作定语:欠扁的。 “嗯,还好没有扇子。”他自语道。 “扇子?”封珉显然猜到他在说谁。 “对啊,要装逼怎么能少扇子呢?那可是装逼必备道具啊。” 又是听不懂的词。封珉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他叫章玉麟,常随身携带一把扇子,人称……玉扇公子。” “噗哈哈哈哈!还真有扇子!”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被自己说中了,孟星耀忍不住大笑,“怎么,他是你仇人?” “……并非仇人。”封珉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解释。 孟星耀看他无意多说,也就不再问下去。交朋友首先要了解的并不是他喜欢什么,而是他不喜欢什么,只有不触及对方的底线才更容易相处。 比武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后,甘府管事站出来宣布了胜出的十人,第一日的比赛就此结束。十人中,有的神色自信,有的估计是看了别人的比赛略有担忧。孟星耀又往那个装逼青年看去,却发现对方正走了过来。 “师弟,别来无恙。”装逼青年无视了封珉身边的两个人,目光只停留在他脸上。 “章师兄。”封珉淡淡回道。 “一别多年,师弟性子还是如此冷淡?这样给人的印象可不好。”章玉麟眼内闪过一丝阴霾,笑容却仍挂着。 “多劳挂怀。” “呵呵。”章玉麟心中暗恨,“也是,师弟现下不仅有佳人在侧,且有好友同游,又岂会在意我这个曾经的师兄?”说着眼睛余光瞟了瞟两人。 原本看他是来找封师弟的高连连没说话,现在既然提到自己,她也不客气,“我说你谁呀?也不自报家门就自说自话。没人跟你说过,用这样的眼光看人给人印象不好么?”瞧他神色,就算口上说自己是佳人,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章玉麟一窒。 忽听孟星耀轻笑一声,开口问:“听说章公子人称玉扇公子?怎么不见你的扇子?”亏他还想看看真人版的装逼犯,怎奈人家不配合。 “没有扇子,难道我便不是我了么。”章玉麟昂首道,嘴角又挂起微笑。果然识得自己的人不在少数。 孟星耀一时被他这散发着特殊气场的言行镇住了。就算没有扇子,人家用一句话一个表情也是可以装逼的有没有!他太小看世人了!扇子算什么,也就夏天扇风而已啊,靠得住的道具只有自己! “若无他事,恕不奉陪了。” 封珉不欲与他多说,拱手便要走。高连连本来看他不顺眼,还想继续,见师弟如此也就罢了。 只是他想走,章玉麟却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 “师弟,你可要一同来甘府?师兄在甘庄主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倘若……” “不必。”见封珉转身走远,高连连忙跟上。孟星耀笑嘻嘻地说了声告辞也转身而去。 独留章玉麟面色不定,不知想些什么。 “封珉,你就是一颗顽石。”良久,他低声说了一句。 第五章(下) “师弟,那家伙是谁呀?怎么也喊你师弟?”走了一段路,高连连终于憋不住话问起。 果然。封珉有些无奈地解释:“他是祁剑宗大长老的入室弟子,章玉麟。入青峰门前,我曾是祁剑宗不记名弟子。” 江湖中向来忌讳背师另投,不记名弟子却不属此列。毕竟大门派广收弟子,不记名弟子又未曾正式拜入门下,如若考察后不适合的弟子不能另投他处,与毁人前程无异。祁剑宗乃江北三大宗门之一,底气甚足,章玉麟身为大长老入室弟子,怪道与归雁山庄甘庄主也能说得上话。 “祈剑宗不记名弟子?”高连连很是疑惑,“以你的资质怎会只是不记名弟子?爹爹一直说你学武资质好呀!你在门中才学武五年,当中有两年都是练基本功,可是现在连二师弟都打不赢你。” 青峰门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她爹爹的功夫还是排得上号的,看人眼光绝对不差。师弟平日跟爹爹对打能一刻钟内不落下风,她怎么不知道师弟天赋很好。大门派人再多,也不至于放过一个这么好的学武苗子?况且他又是如此老实,也不爱惹是生非,怎么就没人收徒呢。 “也许大的门派更看重别的吧。”封珉似乎不想解释,抬眼看看周围的街道,问道,“师姐可要再逛逛这里的商铺?” “不用,昨天我都逛过了。”高连连其实就是满足一下新鲜感,该买的都买过了。 “入门前,那么是五年前的事啦?”她歪头想了想,又继续问,“那时师弟才十六岁,武功也不及现在,他该不会欺负过你吧?” “师姐多虑了。”封珉摇头,“章师兄不过有些自傲。”忽然想起孟星耀的装逼一词,心下猜测这词的意思或许就是自傲。但是自傲跟扇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孟星耀则在脑子里习惯性地分析刚才两人的话。五年前十六,就是说封珉现在二十一岁,而按之前提到的成年后游历的说法,小姑娘是十八。听封珉话中的语气,不像怨恨他,避开他大概另有原因。那一开始见到他的皱眉又是因为什么?唔,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还是想想一会吃什么比较有意义。 “是吗?”高连连想了想,“那师弟明日还去看比武么?”不知道师弟还愿不愿意见到那家伙,要是他不想去,自己是一个人去看还是干脆不去?她有些苦恼地想着。 封珉自然看得出这位大师姐的小小心思,点了点头,道,“既然来到,不看全岂不可惜?” “要是遇到那个姓章怎么办?” “何必多理他。” “也是!只要他不惹我我就不理他了。” “无缘无故,他怎会来惹师姐?”封珉轻声道。即便要惹,也是惹自己。 他也算是自己曾经比较熟悉的朋友,可惜那几件事后,两人脾性差异暴露无遗,双方都难以接受对方的选择,到头来分道扬镳。五指轻握,封珉望了望远处的山峰,想起往昔学艺的日子。五年过去了,章师兄是一样的骄傲、雄心勃勃,自己也仍旧向往清风般随意的日子。 不过,现今的他已如愿在江湖中混出了名头,难道还要来找自己麻烦么?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抛到一边去,他没料到的是,第二日的比武招亲大会,章玉麟却真来找麻烦了。 “在下向来久仰归雁山庄大名,听闻庄主在此坐镇又有众多好手云集,说不得要趁此机会随同师兄前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事。昨日观看下,果真是精彩纷呈不虚此行,一观之下令人忍不住手痒。故此厚颜请庄主借擂台一用,允在下于正式比武之前来一场对练。一来算是解解馋,二来也想请诸位同道指教一番。” 比武开始之前,众人只见章玉麟对甘庄主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尔后甘庄主微微颔首,他便走上高台说了上面这番话。 封珉来不及思考该怎么脱身,他已将目光投了过来,扬声说了一句话。 “那位穿着蓝衣的兄台,可敢上台一试?” 出乎封珉三人的意料,这话章玉麟居然是对着孟星耀说的。 第六章 “我?” 孟星耀纳闷地指了指自己,无辜回望章玉麟。 “正是,请上台。”章玉麟仍是一脸云淡风清的微笑,目光紧紧注视着他们。如此一来脑筋稍微好用点的人都猜得到,他认识这几人,并特意邀战。只是真正意图为何,却是无人知晓。 “要我上去是没问题,”孟星耀挑眉,“不过……” “别上,我来。”封珉悄声说。话音刚落他便如兔起鹘落,转瞬跳上高台,平静道:“封珉,请章兄赐教。” “我靠!”猝不及防下,孟星耀没能拉住他。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很明显他就是要引你上去,你怎么就乖乖地按他剧本走?就算没危险也得先搞清楚状况啊。孟星耀翻了个白眼,只能干站着。通名上台后,切磋比武不得随意干涉,这个江湖规矩他总算是知道的。 处于惊奇之中的高连连回过神来,心想师弟一定又认为这是由于他的缘故才跑上台的。不过能看看这姓章的跟师弟对打也不错,前天她撺掇着师弟上台不就是想看看他的武功和外人相比如何嘛,可惜说不动他,这下可好。 章玉麟微微一笑:“赐教不敢。听闻封师弟师从青峰门主高山,想必武功不俗,章某亦想见识一二。”昨日的接触让章玉麟意识到封珉性子仍与五年前一样,若是直接向封珉邀战怕是不会答应,可若是向他身边的人邀战,他却未必能忍得住。 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封师弟,你如何就是学不乖?他人可未必感恩哪!想起某个踩着封珉垫脚而上的同门师弟,章玉麟的眼神冷了几分。 “刀剑无眼,既是切磋,章某用这柄玉扇作武器足矣。封师弟意下如何?”祁剑宗以剑为命名,弟子自然习剑法为主,章玉麟也是如此。但这玉扇也非寻常物件,若非生死搏斗,此扇作武器绰绰有余。 江湖中人听说过玉扇公子名头的,大多知道此事。此扇扇骨乃蓬莱刚玉,坚硬非常;扇面则由常人绝撕不开的雪蚕冰丝织成,便是用武器,若使力不对也不易削断,因此常有人制成贴身软甲护身。至于那扇面写了什么画了什么,甚少有人注意过。 “在下亦惯使拳脚。”封珉将用以震慑宵小而非惯用武器的剑解下,向后一抛,丢给了高连连保管。 “如此,有请了。” “请。” 两人不再交谈,拱手施礼后身形立动。 旁人只觉眼前一晃,方才距离尚有四五丈的两人已打成一团。 孟星耀定睛看去,只见封珉并指取向章玉麟周身大穴,招式凌厉,章玉麟却也见机极快,转身后仰玉扇一开一挡,将他的攻击尽数拦截。 指尖堪堪点至玉扇柄上,封珉立时变指为爪,一翻手欲将玉扇夺下。章玉麟毫不迟疑手下一推,玉扇直击封珉面门,封珉眼见夺扇不成,一个鹞子翻身向左避开。章玉麟伸手拉回玉扇,忽地张开扇面,顺势追向封珉。 两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过了十数招。封珉上身下腰躲过扇边,脚下闪电般飞踢,攻向章玉麟左胁。章玉麟提气纵跃,手腕下压玉扇斜切封珉髌骨,封珉哪容他击中,以手撑地后翻,脚踢扇骨。章玉麟身处半空无法借力,玉扇几欲脱手而出,一时不及追击。 躬身稳住的封珉没有放过这短暂的破绽,足尖微旋猛一点地欺身上前,双手舞出掌风,眼看就要拍到章玉麟身上。 有些旁观之人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难道祁剑宗弟子要输了?! 章玉麟却不惊惶,只将胸中一口浊气吐出,身形猛地下沉,展开扇子挡住封珉手掌,随即五指一张按住扇骨飞快旋转玉扇,生生逼回封珉双手。趁封珉旧力方消新力未起之时,章玉麟紧握手中扇柄向前疾刺,一道道残影伴着尖锐的破空声笼罩了前方,却是他以玉扇使出了祈剑宗武学疾雷剑。 疾雷剑讲究的是迅疾如雷,变化多端,一招里包含至少十种以上的变招。所谓身随意动,剑随心转,要做到这点绝不容易。但是在有见识的人眼中,章玉麟已然得了其中三味。 一时间,场上只听得扇子咻咻破空声连绵不断,两道人影不断交错。 章玉麟意态恣然,掌中一柄玉扇犹如蛟龙出水,端的是潇洒倜傥,让台下许多年少男女为之仰慕不已。 反观封珉,也是毫不逊色。 在大多数人都看不清的剑路下,他仍能保持自身不被攻击到,单凭这一身步法便可称道。 面对章玉麟变得更狠厉的招式,封珉心知必须以快打快方能攻破,当下不再迟疑,脚步变换身形一转瞬间拉开距离暂避其锋芒。不待章玉麟变招继续迫近,封珉又是诡异扭身,凝力指尖骈指疾点。劲气擦着玉扇袭来,章玉麟猛地右仰,险险避过膻中,却也被扫过的指风带起一阵麻痒。他脸色不变,双目却是微敛。 一击不得手,封珉没有丝毫缓滞,闪电般的身形欺近章玉麟。 缠封,面掌,搂采,粘手。 手腕手肘连连抖动,招招不离他十二大穴。 侧踢,扫腿,勾踢,连踢。 腰腹使力借势偷空,路路看准了要害之地。 转眼已过招近百,更兼一招快似一招,两人额间都沁出细汗。 在封珉势如狂风骤雨的攻击下,章玉麟频频躲避,看似没有还手之力。封珉心中也略有疑惑,往日章玉麟总是得势不饶人,今日倒是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他虽未敢松懈,这般步步紧逼连连抢攻毕竟力气消耗颇大,体力渐渐不支。 章玉麟岂会轻易放过,瞅准他收招变缓的间隙,玉扇一扬直指封珉人迎穴! 就在此刻,封珉陡然提气撞近章玉麟,左手化爪也抓向他的喉咙! 两人同时停住。 玉扇,抵在封珉人迎穴;指尖,按在章玉麟喉咙。 满场静默。 “看来封师弟也是卓有天赋之人,武学不低呀,为何在江湖上仍是籍籍无名?” 章玉麟问。 这个问题问出擂台下大部分人的疑问。方才那场比斗绝对称得上精彩,可章玉麟人称玉扇公子又是祈剑宗入室弟子,向来被誉为年青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比他更年青的人,居然就能和他打成平手了呢? 要说是章玉麟故意吧,刚才大家都能看见章玉麟剑法凌厉,一度将封珉逼退;要说是这封珉太厉害……谁又曾听说过他的名字?青峰门主高山倒是听过,可他不是公认拳脚功夫好却不会教徒弟吗?前年青峰门的两个弟子就曾在聚义大会上丢过丑。他是几时教出了这么个好徒弟? 问题不好回答,封珉只能沉默。 章玉麟又是微微一笑,用极低的声音说。 “你不想成名,我偏要你成名,还要助你娶个如花美眷。” 说罢玉扇一收,章玉麟对高台下的人群团团一揖,最后转向若有所思的甘庄主,朗声道:“原先只想与人练练手,谁知竟遇上一个难得的对手,实在是令人惊喜。在下忽又想起这次比武招亲,细思下,封师弟岂非正适合条件?左右正式比武尚未开始,不若庄主就许封师弟一个名额,也让他上场一试?”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昨日好不容易胜出的几人更是不满,凭什么他只打了一场就能上场,自己可是打了好几场!不公平!至于这不满到底有几分是看了两人切磋后的心虚,旁人是不得而知了。 大门派的弟子们却都没有出声,若说不公平,他们本就比那些混单帮的人要多些优势。再说,能和章玉麟势均力敌的人实力必不会弱,又能得他推荐说不定是有什么关系,何况真正能决定这个名额的只有甘庄主,自己对此事多言反而不美。 归雁山庄庄主,也就是甘林秋,缓缓将所有人的表情一一扫过。 长年身居高位之人自有威严气势,台下的喧嚣声渐渐消逝,不少刚才趁乱大声嚷嚷的人心中有些慌乱,只盼自己能缩进人群不被注意。 甘林秋思忖片刻,开口道:“封少侠也是如此想吗?” 封珉皱着眉头,实在不知现下这般状况该如何解决。自己当然是希望甘庄主拒绝,可那样会否影响到青峰门的名声?若他不拒绝,难道真跟这些人比试?输了,丢师父的脸;赢了……他也不想娶一个未曾相见的妻子。 章师兄啊章师兄,你并非在助我,是在为难我啊。 正当大家陷入一片沉默的时候,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个,大家听我说两句哈。”孟星耀举着右手,“章兄一开始不是要找我对练的吗?如果封兄和他打个平手就能有名额的话,那我要申请跟封兄打一场,打平了也给我个名额。说不定,我还能赢呢?来来,大家让一让,我要上擂台!” “这位——”章玉麟斜眼扫去,声音却是一顿。大家的目光顺着转向那边,立刻便明白原因了。 只见这位章玉麟一开始想“请教”的蓝衣青年正努力地……爬擂台。 对。是爬。 擂台有五尺多高,而这人正两手巴着高台边缘,一脚从侧面勾住边缘,努力将身体往上送。 愣愣地看着孟星耀爬上台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想起前些日子他上马的笨拙,封珉忽然忘了眼前的困扰,面上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第七章 短暂的失语后,章玉麟眼睛微微睁开,第一次仔细看向这个原先地位只属于“封师弟身边的路人甲”的青年。却见此人身高腿长体型匀称,步履稳重,怎也不似不通武功。 方才爬上来是故意为之? 不,一般的江湖人士再要示弱也不会轻易选择这般大失颜面的方式。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章玉麟手指轻抚玉扇,眼中显出几分狐疑。 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孟星耀随意整理了下衣衫,上前几步对甘林秋抱拳施礼道:“甘庄主,在下孟星耀,一贯很仰慕归雁山庄。本来昨日来不及参赛还在遗憾,谁知道今天就有了个亡羊补牢的机会。想来甘庄主若愿意因一场对打给封兄名额,也不会让在下失望,对吗?” 毕竟是多活了些年头,甘林秋眼神微沉,心思电转便已明白孟星耀欲先用言语套住自己。给姓封的小子名额,他就也要打一场;他若能上场,岂不是人人都能上场?如此一来,不管封小子是应还是不应,都没那么惹眼了。 章家小子想提旧识一把,却不看看这旧识是否领情? 甘林秋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提问:“不知孟少侠师从何门何派?” 老狐狸。 孟星耀自然听得出甘林秋将自己的问题轻轻放下,暗道狡猾。 要是他继续追问名额的事就显得太不识相了,人家财雄势大随便教训自己一下都没处找理。当下换了种说法:“在下无门无派,孤家寡人,原来是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扬名江湖。可是今天看完这场比赛,感受到那热血沸腾壮怀激烈的快意,实在是忍不住要上台试一试。哪怕是输了,在迟暮之年也可以对自己说,我来过这个世界、我努力过。那便足矣。”说罢,轻叹一声,勾得台下多人心有戚戚。 又是这招。台上的封珉和台下的高连连脑海中同时闪过这四个字。 “年轻人是该有这份锐气。”甘秋林不为所动脸色仍是一派从容,用长辈对晚辈的宽容语气结束对话,转头又问回封珉,“封少侠想好了吗?” 遇到难缠的客户了。孟星耀有些无奈地看向封珉,人家直接问,只能靠他自己了。醒目点啊喂,我可是为你争取了不少时间。 “但凭尊意。”封珉此时也想通了,无论选择哪个都不好,干脆将问题丢回。反正他和祈剑宗入室弟子比武不相伯仲的话题看来一时半会消褪不了,应当不至于影响师门声誉。 “呵呵,依老夫看,封少侠就先在庄内小住几日如何?”甘秋林平和一笑,“比武招亲的规矩是老夫所订,岂可出尔反尔?但封少侠年纪轻轻有这般武学造诣亦属难得,不若留下陪老夫唠嗑唠嗑。” “多谢庄主抬爱,晚辈却之不恭。”封珉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叫他留宿几日。 台下众人也听明白了,甘秋林不打算给名额,只打算指导下这个晚辈。 “甘庄主,”眼看没人理他,孟星耀只好弱弱地抬手示意,“论武学在下大概不及封兄,不过论唠嗑,这可是在下的强项啊!” 言下之意,显然是比武不成也要借唠嗑拐弯抹角地搭上归雁山庄这条粗壮的大腿,回想到刚才他那堪称“精彩”的上台动作,不少人心中不屑。武林世家可不是随随便便来一个普通人都能接近的,甘庄主只是说话客气,可别忘了方才面无表情扫视全场的气势。 这个姓孟的…… 呵呵。有点意思。 甘林秋不知想到什么,右手抚上胡子点头道:“既如此,孟少侠便一同留下,如何?”听到甘林秋没有拒绝让众人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归雁山庄的门槛这般好跨了? “那敢情好!”孟星耀的毫不客气则让众人一阵无语。 台下有数名反应快的好事者见此,混在人群中嚷嚷开了:“甘庄主,唠嗑也是我的强项!让我留下吧!”“对,对!在下游遍天下,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好了。”甘秋林运起内劲轻喝一声,压住场下鼓噪,“今日诸位要看热闹的只管看,莫再喧哗。比武可以开始了。”说罢也不去理会叫嚷的人,知道真要留他们住宿未必有人敢站出来。 孟星耀见甘秋林望向自己,向前来到擂台边,跳下高台,走上阶梯站到甘秋林身边。末了还冲封珉招招手:“封兄快过来,这里视野好,看得更清楚哦。”本想退回原地的封珉只得随他站了过去。 按照甘林秋定下的规矩,昨日的十人加上六个名门弟子,先进行两轮一对一直接淘汰掉十二人。胜出的四人将进行一场混战,只有最后仍站立在场上的两人才能进入归雁山庄接受考校。 见过章玉麟跟封珉对打后,接下来的几场比武让众人有些提不起劲。其实也不能说台上的全都学艺不精,只是大多看热闹的人就图一个刺激,有的人喜欢稳扎稳打有的人擅长防御,打起来却未必好看罢了。 所幸沉闷的气氛没有持续到最后。 第八场,擂台上那个一脸冷漠的玄衣青年名唤孔又祺,正是章玉麟师兄。他脸色虽冷下手却是极为凶悍,另一边的黑壮汉子是个性情暴烈之人,因此战斗甫一开始,双方便直接展开激烈的正面对抗。转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旁观者情绪一下子达到高点,不由得大声呼喝起来。 孔又祺与章玉麟师出同门,剑技步法同根同源自然一样凌厉,但他比章玉麟又多了份强悍气势与孤高气质,颇有些引人瞩目。可惜这场比武来得激烈结束得也快,黑壮汉子不到三十招就被放倒。众人惋惜不已,只好期待孔又祺再度出现。 毫无意外,孔又祺第二轮也是轻松获胜。而四人混战,留下的全是名门弟子,不由得让人感慨没有门派依靠的日子不好混。一个人确实自由自在,想提高武艺却非易事,连找人指点都难。怪道江湖中听说最多的事就是谁又挑战谁,不挑战,怎么提高自己?不提高自己又想混迹江湖,恐怕这江湖他也混不了几日。 因此但凡行事较为圆滑之人都会给自己找个跟脚。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两个输了的门派弟子早已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道理,输在更厉害的对手手上,并没有太失落。输了的十人心情则可想而知,昨日尚沾沾自喜于自己可能一战成名,今日却发现自己不过一个笑话。有的人灰心丧气,也许从此一蹶不振;有的人很快从打击中恢复,暗自决心以后定要加倍勤奋一雪前耻;也有的人心生嫉恨,埋下仇恨怨愤。 江湖就是如此,起起落落的,只有真正经得起风浪的人才能屹立不倒。 甘林秋便是其中之一。 封珉对甘林秋亦是敬仰,因此站在他的身边就如在自己师父身边规规矩矩,不言不语,像个忠实的守卫。 为了看热闹而来的孟星耀,念着封珉帮过自己不少,看他为难出来解围,谁知也能混上个特等位。他是随意惯的,又自觉不是江湖中人,言行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不够认真。 “哎总算要来点有看头的了?刚才那些人怎么都打得一板一眼啊,真没意思,也就孔又祺有趣点。看来最后的赢家是他没跑了。” 眼看混战马上要开始,孟星耀猜想这场比武应该比刚才的含金量要高得多。 “一板一眼?”一直没有出声的甘林秋淡然一笑,“孟少侠何出此言?” “呃,我就说说感觉嘛,突然问我为什么,还真不好回答。”孟星耀摸了摸脸。不必考虑怎么用语言忽悠别人,他也就不再自称在下,还是用回“我”比较习惯。 “孟少侠可要与我打个赌?” “啊?” “少侠既认为孔少侠会胜出,不如我们就赌他是否能成为留下的两人之一。” “……赌注呢?”孟星耀其实不想赌,想也知道自己的眼光怎么比得上这只积年老狐狸,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跟老夫打一场。” 这老狐狸纯粹是想报复我刚才小小的捣乱吧?孟星耀撇了撇嘴:“您老都成名多少年了,跟我这小辈计较什么?我手都没抬起来就得被您打趴下,这于您威名也有损啊。” “哈哈哈。那你便与封少侠打一场罢。” “也行。你若是输了呢?” “少侠以为呢?” “当然是钱了。”孟星耀半点不犹豫地回答,“至于多少,您看着给。我是绝对相信您老的人品的。” “哦?”甘林秋对这个答案略有诧异,随即点点头,“好。” 就这样被甘林秋顺手拿去做赌注的封珉,眼看两人都已谈好惟有无奈接受,亦觉多打一场无妨,权作给师兄弟们喂招。思及至今未见过孟星耀出手,决定与他对打时认真摸摸他的底子,两人也可交流交流武学。 只是这个决定造成的后果,却是封珉始料未及的了。 第八章 “啊啊啊啊——!我毁容了!” 归雁山庄位于安平府西南侧,紧邻秀丽的云萧湖,每至天气转凉之时,常有南下的候鸟于此停歇。山庄内各色亭台楼阁林立,假山流水布局别致,凭栏而望,景色美不胜收。 偏偏庄内某处突然传出的一声哀嚎,将附近的静谧祥宁破坏殆尽。 这是比武招亲后第二天下午,孟星耀正对着房内的梳妆镜,神情萎靡。 “师弟,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解决,师姐先出去逛逛。”懒得理这个第二次在自己面前照镜子的人,高连连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封珉默默看向孟星耀,心情复杂。 事情还得从最后那场混战说起。 四人混战正式开始后,孟星耀就意识到跟甘林秋打的赌是输定了。 正如甘林秋推测,三名修为稍低的人眼神一个交换,不约而同地全攻向孔又祺。 孔又祺论其实际武功与章玉麟相差无几,只因脾性孤傲向来不与人来往名气没他大,若是单打独斗,比武定能拔得头筹,混战却未必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三个门派弟子也非易与之辈,对上武功略高的孔又祺两人只要联手就能稳占上风,何况如今有三人? 四十招过后,孔又祺败下阵来,引起场下一片喧嚷。 他本人仍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径直退至章玉麟身旁站着,仿佛刚才只是上去散了下步。毕竟,在三人围攻之下落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章玉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孟星耀看了看甘秋林,也没有说话。 一时口快,没想起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输了也是活该。下次打赌得先仔细考虑全局才行,然后再想办法从这老狐狸口中挖食。 “孟少侠,如何?”甘秋林微笑着抚上胡子。 “还能如何,愿赌服输呗。”孟星耀嘴角抽了抽。 因此翌日早晨,输了的孟星耀在归雁山庄内,按照原定赌约与封珉打了一场。 其实他一直以来也很好奇,大夫说自己有内功只是暂时不能用,那原来的身体主人应该也会点招式?既然身体对骑马还残留有条件反射,那打架的时候会条件反射吗?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像金庸大侠的主角那样,捡秘笈遇高手或者吃到珍贵的药功力猛涨变成武林高手,所以打赢封珉他是不指望了。但是,或许,大概……能撑个十几招? 他乐观地想。 然后,被封珉一脚踢倒,五体投地正脸着地。幻想破灭了。 “打人不打脸啊封兄……”看着镜子里映出脸上纵横的伤痕,孟星耀语气低落地说,“记得比武招亲结束那天还特意对你说过,跟我对练的时候一定要点到为止,而且你也点头答应了不是吗?我的脸……哎,没脸见人了。” 最重要的是当时还有旁观的人啊,那个老狐狸就不提了,不远处还有几个护卫。这下双重意义上的面子都被伤害,真是想起来就让人欲哭无泪。输的方式还是脸着地,想当年他叛逆的时候也当过街上一霸啊!结果今日居然就体验了仙女下凡脸着地的后果。 封珉有些局促地站着。 虽然不大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在意脸,这伤也是因为摔在沙地而擦伤,不过他现在的样子确实和自己脱不开关系。如果当时有更小心一点就好了……原以为内力深厚到能影响到身体而暂时不能使用的人,单凭武技大约不会太差,自己也根本就没有使用内力。谁料他用的全是小蟊贼用的搏斗方式,才会在五个回合内被自己简单的扫腿绊倒。 甘庄主似乎也对孟星耀的反应有些失望。 思及此,封珉更愧疚了,说不定他本来能得到甘庄主的赏识教导……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惟有靠行动弥补。 “孟兄,在下会尽力补偿你的。”说完,封珉拱手离开。 “啊?等等。”孟星耀还在想着这点浅浅的擦伤大概几天就消了吧,突然发现刚才顺口抱怨的对象已经不见了。 手指戳了戳镜子,孟星耀自言自语道:“喂,你说他应该不会当真了吧……?” 封珉确实当真了。或者说,他明白孟星耀只是开玩笑,但归咎起来原因确是自己。 仔细回想了下和孟星耀有关的事,他认为现在要做的事主要有两件。 当务之急是要让他尽快恢复内力,若有内力护身则不会这般容易受伤。如孟星耀愿意,也可以教他一点防身的基础武艺,起码不必再如街头蟊贼般蒙头横冲直撞,真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光有凶悍之气毫无助益。记得永仁城的那位坐堂大夫曾提及,因外伤刺中的是经脉结点,导致经脉不畅而运气凝滞气机紊乱,贸贸然使用可能有走火入魔之危。经脉关乎人体根基,不同于外伤可以轻易靠外力治愈,一般来说只能慢慢温养。用于滋养经脉的药不是没有,但药效不大。最好的方式是由功力更为深厚的前辈帮着梳理脉络,舒散郁血,但也只是能加快恢复的速度而已,想立时痊愈是不可能的。 另一件事则是为他找一个跟脚。尽管封珉对江湖上的明争暗斗了解不是太清楚,也知道除非天赋过人武艺高强,否则没有根基的人实难有所成就。前些日子的比武结果就是明证,最后一场的四人全是来自高门各派的弟子。冀北云霄派的郭瀚与关外萧家堡的萧致扬夺得了混战的胜利,经过一日的闭门考核,甘庄主宣告萧致扬是最适合的人选,甘小姐将在一个月后与之成亲,同时广发请帖邀请相交的武林同道。外人皆道此次归雁山庄比武招亲招到个好女婿,萧致扬能娶到甘小姐也是他的福气。若没有背后的萧家堡,萧致扬未必有如今的声势,恐怕外人津津乐道的就要变成无名小卒一步登天靠着岳家荫护立足。 理清思路,封珉先是朝着甘林秋的主院走去。功力深厚的前辈,这里便有。 不过,他是否愿意花费这等精神?为旁人梳理经脉每日至少需集中精力运功半个时辰,十分费时费力。甘前辈身为一庄之主,杂事必然繁多。孟星耀和自己不过偶然入了他眼,又非危在旦夕情势急切,为此前去讨人情恐怕只会徒惹厌烦。即便甘前辈愿意,他心内亦会过意不去。 想了想,封珉转向章玉麟所在院子。 祈剑宗与灵药世家孔家多年交好,据悉孔又祺便是孔家子弟,两人能一同前来安平府关系应当尚可,也许能求得滋养之药。 “嗯?” 章玉麟见封珉进了自己的院子颇为惊讶,把手上的茶杯放下。旁边坐着的孔又祺抬眼看了看来人是谁,便又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师弟的到来真是意外之喜。”章玉麟微笑道,眼睛微眯,心中暗暗琢磨他的来意。走错了?不,他的样子明显不是走错,而是专程过来找自己。 “章师兄,孔师兄。”封珉拱了拱手。他不惯与人客套,又向来寡言,索性开门见山:“此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章师兄与孔师兄帮忙。” “说。”听封珉提到自己,孔又祺总算抬头问了一句。 门派之间若有来往,彼此弟子之间大多互称师兄弟,即便过去没有相交,为示亲近喊一声师兄也很普遍。青峰门与祈剑宗相距甚远,谈不上来往,但封珉曾是祈剑宗不记名弟子,也见过孔又祺,这称呼自然算不得逾越。 “不知两位师兄可有调理经脉郁结的药?” “你受伤了?”章玉麟挑眉道。 “并非在下。”封珉摇头。 章玉麟听说不是他,也没什么兴致了,懒洋洋道:“药,是有的。但是,为何要给你呢?” “两位师兄但有差遣,只要不违背道义,在下当义不容辞。” “唔——” 正当章玉麟思考该定什么条件时,孔又祺突然开口:“答应我一件事,我给你药。” 章玉麟微微愕然,从孔又祺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敢问何事?” 孔又祺站起来身来,冷淡道:“你随我来。” 封珉毫无异议地跟上,留下章玉麟若有所思地看向两人的背影。孔师兄一贯不喜与旁人多言,现在居然特意叫上他到一边说话,竟还避开自己? 三刻钟后,封珉将讨来的瓷瓶递给在院中无聊闲逛的孟星耀。 “此药内服,十日一粒。”三粒药服完,一个月大约便能使内功了。 孟星耀奇怪地接过瓶子:“这药治什么的?” “调理经脉。” “哪来的?”孟星耀皱眉。按说要给早就给了,出去转了一圈才拿出来,他是跟谁要来的? 封珉沉默了一会,只道:“孟兄记得服用。”转身便走。 “等会!”跑得真快!孟星耀无奈,他轻功身法也太好了吧。之前好奇之下也问过那姓晏的大夫有没有办法早点用内功,大夫只说药和高手都不好找,建议自己找个窝蹲上几个月不要轻易与人争斗,可见治内功的药比较珍贵。希望手上的药代价不要太高。 哎,这封珉个性好认真。孟星耀苦恼地想。 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谁认真谁就输了。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输了的那个?救命之恩都还没报答呢……孟星耀抬头看天。这会欠他的更多了,得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第九章 不知是归雁山庄占地确实大还是空余院子多,孟星耀三人所在的院子格局不算小,三间客房各有一道围墙隔开,往外走还有个小花园。住在中间客房的封珉此时却在高连连房中,他站在桌子旁边,踌躇一会,到底开了口。 “师姐你看,孟兄若想入门……是否能得师父首肯?”想到师父总是凭自己喜好行事,封珉心道不如先来问问师姐的想法。 放下手中的枣饼,高连连有些疑惑,“怎么问起这个?是他要你问的?” “不是。”封珉微怔,突然想起自己压根没问过对方是否想入青峰门。 说起来,孟星耀总是大大咧咧对很多事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也许是他不愿意加入某个门派?如此岂非令他为难?自己还是有些想岔了。 “爹爹收徒弟一向要看得顺眼,你觉得爹爹像是喜欢这样的么?”高连连也没多想,直接按照自己的感觉回答,“我是觉着吧,这事儿不容易。” 封珉默然,说来十多个师兄弟,如孟星耀那般的确实没有。不,即便整个江湖,想找到他这般的人恐怕也非易事。 “师弟你要是看他顺眼,”高连连抬眼看了他一下,最近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等你从关中回来,可带他回门派一游嘛?” 自家闷葫芦师弟跟人说话向来只有简单的几句,脸上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不大喜欢同他聊天,就算自己偶尔也会觉得他太无趣。外人中,也就看到一个孟星耀从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自得其乐。前些年封师弟外出认识的朋友说不定也有这样的?谁知道。娘亲有时也会操心师弟太沉闷,要是见到师弟交了个口才好的朋友,大概也会很高兴呢。 “明白了。” 看他顺眼? 这般经常面带笑容的人……确实也不讨厌就是了。封珉想着。 “也就是说,你请我去你家那里玩?”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孟星耀瞪着眼前几盘糕点,“包吃住么?重要的是,吃的东西有肉么?可别跟这山庄的人一样,居然全都给我玩吃素。哎。” 封珉先是点头,又略有诧异地摇头:“岂有让客人自理食宿之理,且学武之人自然是要吃肉的。只是,归雁山庄之人并不吃素。” “不吃素,那他们拿给我的晚饭怎么就是这个?枣饼,青团?午饭时我就有点奇怪,今天好像哪里不对,想不到晚饭就吃这个。明明昨天都有鱼有肉,总不会因为输了一场切磋就把伙食质量降下来吧?”也就孟星耀还好意思把昨日单方面的压制称作切磋了,“难道厨师长都跑路了吗?” “孟兄,今日是寒食。”看了眼门板上插着的柳条,封珉提醒道。 “寒食?”得到一个意料外答案的孟星耀总算提起了点精神,“寒食……哦,是那个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刚要得意下自己的记忆力,就想起后面两句早忘记了。悲摧的。 “此诗系孟兄所作?”封珉问。 “当然不是,我也就背得起几句。” 高考,影响一生啊。孟星耀有些怀念地想着。 “原来如此,在下倒是未曾听过此诗。”封珉当年家中宽裕,也读过几年私塾,回忆起过去,不免多说一句。 其实江湖众多人士,并非都是莽夫,若连识文断字也不会,即便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在手都是枉费。江湖中文武双全的侠客不在少数,归雁山庄庄主便是其中之一。 “寒食是清明前三天吧?”搞清楚原来是节日,孟星耀很惊讶,“可是清明不是四月吗?现在才三月就过寒食?” “孟兄何出此言?”封珉很迷惑,“清明从来只在仲季之间。” “啊……”孟星耀眨眼,猛地醒悟过来,这过的可是农历啊!他把以前阳历清明的四月初四初五记住了,怎么就没想起这一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算了,反正在封珉面前丢脸不是一两次,蚤多不痒。 “对哦,我记错了。”飞快将仅剩的一点点尴尬抛到脑后,孟星耀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难道这三天都是吃素?” 幸好封珉不是特别好奇的人,没有继续追问:“并非如此,只要不生火即可。孟兄若不爱吃糕点,或可问问灶上是否有其他食物。” “还好还好。对了,既然是节日,会有什么活动吗?应该会持续几天的吧?”印象中寒食清明是古代重大节日,应该有很多有意思的习俗。现代人连清明都简化简化再简化,自己那代人祭祖都很少去,更别提清明前的寒食节了。 “是的。孟兄这是要出去?” “有的玩当然要见识下!封兄,一起去?”想也不想立刻回答,这会儿孟星耀倒是兴致勃勃。既然来到这里,不见识下太可惜了,顺口就叫上了被他打上“导游”标签的封珉。 像这样,会很自然地叫上自己一起玩的人…… “好。” 封珉轻声应道。 “大城市果然热闹啊!原先的永仁城就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气。” 连逛三天,街市中有玩蹴鞠的有拔河的有斗草的,各种各样的民间活动让孟星耀大开眼界,推翻了他所知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看着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围观人群,遇到感兴趣的活动他也会挤进去玩两局,一般都是输赢参半,可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凡是拼运气的都没赢过。 “今天怎么回事?运气也太差了。”孟星耀泄气地啧了一声挤出人堆,抬头望去,发现天色晦暗,似乎快要下雨。 转头看见封珉在外面静静站着,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显得跟周围表情丰富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忍不住撺掇道:“封兄,你也去玩一玩啊。话说你原来擅长这些不?” 眼睛微微睁开,封珉看向孟星耀,仿佛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擅长也可以随便玩玩的,那么多活动难道就没一个喜欢的?至少玩一局吧,这几天都是我在玩,就没见你参与过。哪有同伴一起出来却只有一个人在玩的?”摇头是对两句话的否定?孟星耀琢磨着。 封珉本待同前两天一样拒绝,听到最后一句后认真回想了下,自己一直站在他身边旁观,大概在旁人看来两人确实不似同伴。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怎的略有些不舒服,便点点头,寻了个斗草的人堆加入进去。 前两天也有提过几次让他来玩,可惜都没有成功,原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孟星耀看着认真蹲在地上手捏草茎的封珉,嘴角微扬。 斗草,最主要靠的就是草茎的坚韧度,若懂得使力技巧也可以让对方的草更容易断掉。身为习武之人随意凝聚内力便可让自己手上的草更柔韧而难以被拽断,封珉没有使内力,仅仅按照多年练武的习惯使力便让对方输了。输了的人自觉往后退去,旁边的人接替这个位置继续挑战他。 连胜三次,封珉意识到这样斗草只会一直赢下去,干脆不再使力只靠着对方拉拽。人人都是想着要胜出,他如此一来反倒是得了些许乐趣。 看吧,不管是什么,只要投入去玩总能挖掘出有意思的部分。孟星耀看封珉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不由好笑。 习惯性地抬头张望了一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忽然就想起很久前曾经见过清明上河图的摹作,当时的自己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会置身于如此类似的情境之中。 还记得那副图将北宋城市的繁华生活描绘得十分生动,推车的、挑担的、卸货的、叫卖的,商铺的旗帜迎风招展,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画面中的场景就如现在这样。刹那间,这个不知名的时空与过去的现代日子重叠了起来。 他一时心有所感,只觉周围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罩子隔开,恍恍惚惚,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身处画中。犹如庄周梦蝶,不知其身所在。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还是原来那个才是梦呢?要么是在现代世界举目无亲,要么是在武侠世界举目无亲……好像不管哪个是梦,都算不上好梦。 在过去那条马路上死去,还是在现在这条街道死去,难道结局会有什么不同?顶多为闲人提供茶余饭后的几天谈资。介子推,或者屈原,或者其他那些名垂千古的人,即便谁都知道他们的事迹,又能算得上真正为人所关心而存在吗?更何况,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遗忘了。 名人成为古人,古人再远古,大约就成了神话。直到最后,一一湮灭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 “孟兄小心。” 一个近日来已经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孟星耀被人往前一扯,往前踏出几步。他愣了下,扭头看了看刚刚掠过身后的推车。 封珉放下他的手腕,有些困惑地问:“孟兄?” “唔,没事,谢谢哎~”孟星耀回过神来,明白刚才大约发生了什么,露出惯常的灿烂笑容,“对了,我看这天气要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山庄吧。” 封珉抬眼看向他舒展的眉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同意。 方踏入山庄,便有人上前禀告道,庄主将设清明宴,请他们明日酉时赴宴。两人应下后,便各自回房。 不久,果然下起雨来。清明的雨,淅淅沥沥似断不断,无端让人烦躁。 第十章 阴雨只持续半个夜晚就停了。 支起窗,早晨清新湿润的空气便卷着淡淡的泥草香扑鼻而来。 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孟星耀在门口伸了个懒腰长长呼了口气,一觉醒来心情好过许多,觉得昨天真是庸人自扰。 存在的意义这种东西,思考太多很容易走向极端,还是留给那些不是疯子就是天才的哲学家们思考吧。现在自己能身体健康地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 大概,生存的本身就是意义?托着下巴,孟星耀不确定地想。加上衣食无忧,朋友在侧,简直可以算幸福了不是? 朋友…… 这个词让孟星耀稍有失神。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封珉视为朋友了吗?确实,面对一个真诚关心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继续只把他当成路人? 之前在永仁城摸清物价,知道一贯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五百元,并不算多。在对方压根没打算要回来那几百钱药费和其它零碎小钱的情况下,他坚持还钱就是不想牵扯太深。毕竟,自己能突然来到这个世界,难保不会突然又回到现代。 孟星耀对感情有所期待,也痛恨得到后再失去。 一方面他希望能和别人亲亲热热,一方面又对总是谨慎地保留几分的人感到失望。感情没那么容易控制,它会在你来我往之间逐渐升温。可是,不肯付出真心的话,也就从此止步,结局只会和他父母一样。 比起现代他遇到的大多数人,在这里认识的几个人待人都要真诚得多,很自然地就交上朋友。 说起来,自从昨天在街市发过呆后,封珉似乎有些担忧。面对别人的关怀自己就是没办法无动于衷,因此每当他望过来,便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想让他安心。好像被装上笑容开关似的。 ……看起来真蠢。 孟星耀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朋友就朋友吧,刻意纠结这些多没意思,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唯一的问题是,万一他对…… “孟兄?” 思绪被打断,孟星耀扭头看去,原来是封珉站在门外。 “啊,吓一跳。封兄,怎么了?”平时都是他去找封珉,今天是反了过来。 封珉走近看了孟星耀两眼,感觉对方的表情似乎要比昨天放松,开口问道:“去踏青么?” 孟星耀有些惊讶地点头:“好啊。去哪?” “城外嘉虎山。” “嘉虎山,听说山上的树林非常茂密,还有猛兽出没?每隔几个月总有不长眼的人跑进去然后失踪的,好像是非常适合毁尸灭迹的地方呢。对了,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近。”封珉这会儿确定了孟星耀的心情回复平常,也就放下心来。昨天明显要安静一些,既然现在还能像平时那样东拉西扯乱开玩笑,应当无事。 “就我们俩?还有谁一起去吗?” “没有。”封珉摇头。师姐这些日子与甘小姐走得比较近,早就说过两个人今天要出去玩,何况他一开始只是想让孟星耀去外面散散心,自然没考虑过其他人的事。 “这样啊,那我们要不要带点吃的?”把这个当成小学春游的孟星耀。 “也可。” 两人在院内谈着游玩地点的时候,另一间院子里的两人也在谈事。 “他们快到了?准备得如何?”甘林秋负手而立,凭窗眺望远处呈现淡青色的山峰,用一种听起来不甚在意的语气问道,仿佛并不在意答案。 “是的,庄主。全都安排好了。”在他身后,一个巧妙利用柜子阴影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人恭敬回答。略微停顿了下,那人又开口道:“庄主,您让未来姑爷带着影子去试探那两人,是否……”后面的话他没有接下去说,相识数十年,他相信甘林秋能明白。 “你啊,又叫得那么生疏。”甘林秋先是摇头说了对方一句,又淡淡道,“担心?如那人真是天域宫弟子,有我给的信物必不会伤他们;若他不是,影子也会手下留情。不在生死之间,怎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他意有所指的话,让后面那人暗叹。世事人情之复杂变幻,即便生死攸关,也未必能看得清。 敛目转身,甘林秋走向房间深处:“时间,不多了。” 背后那人躬身一礼,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仿佛他从没出现过这个房间里。 午后的嘉虎山上,阳光直直透过隐隐约约的雾气照射进安静的树林,可以看到有两名男子正缓慢地走向归雁山庄。 走过比较茂盛的一段路,其中一名男子抬头看天,仿佛是在确认时辰。仔细看去,那年轻俊朗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生动,眼睛满溢着勃勃生气,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渊……陆兄,还有多久到?”俊逸青年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面对身边男子尽管脸带微笑却依然很有压迫性的眼神,不得不委委屈屈地改口。 “易兄,这已是你问的第十二次了。”姓陆的男子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眼瞳微微一缩,“大约半个时辰就到。” “穿过森林那么长时间不说话很无聊嘛。原来还这么久……那我就和树上的朋友先玩玩吧。”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数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突然有几道人影迅速袭来。 但两人好似早就知道一般,陆姓男子兀自站在原地,只是静静抬头看着。而俊逸青年足尖轻点跃上旁边的大树,脚掌用力踩上树干,身形顿时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反扑袭击者。 来者共有四人,见到对方精妙的轻功顿时目露精光,手下不停歇地攻向青年,其中有三人分别使的爪、掌和拳,仅有一人使剑。担心武器伤到下面的男子,青年毫不犹豫地选了使剑那人做第一个对手。 陆姓男子武功不高,只能大致看得出袭击者的动作都很快。 不过,最快的还是他的同伴。 只在几个交错间,使剑者的剑已被青年夺下掷远。使剑者被迫以肉掌迎击,他原本就只擅剑法,失去最大的依仗自然很快败阵,被青年点中穴道动弹不得。放倒一人后,青年使出他那诡秘的身法在树林中左穿右插,时刻不让三人同时围攻到自己,毕竟武功再高也怕人多。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意图攻击陆姓男子,只是都被眼疾手快的青年挡了回去。 这几人都是惯于赤手空拳的,招式也更为老练融圆,比使剑者坚持得更久。 可惜,也仅仅是坚持得更久而已。最终,所有的袭击者都被放倒。 “你看!我厉害吧!”青年朝陆姓男子露出得意的笑脸。 “嗯,厉害。”陆姓男子随口应道,不知在想什么。青年似乎对他语气中的敷衍并无所觉,仍是呵呵直乐。 挠挠头,想起袭击者的事,青年便蹲在四个直挺挺躺着的袭击者旁边,将他们的面巾一一摘下。左右看了看这几人的相貌,他不由抬头好奇问道:“陆兄,你知道这几个人是干嘛的吗?” “易兄,解开他们的穴道。”望着地上那几人的表情眼神,陆姓男子表情温和道:“是归雁山庄的人吧。” 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人眼睛掠过一丝惊异。庄主的信物他都没有拿出来,居然就被猜中了吗?看来,不简单的不止是那个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跟庄主相比大概也不遑多让的青年啊。 “咦,又有人来?”青年再次注意到有人接近,抬头看了看右侧。但是这次的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因此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给地上的人解穴,“想不到今天一大早就那么热闹,中原人都喜欢跑树林里的吗?” 陆姓男子没有回答,只是谨慎地随之将视线投向左侧树叶缝隙。解穴后四人站了起来,三个年纪较大的人除了自觉地站到年轻人身后再没有别的动作。 很快,便看到两人拨开枝叶走了出来。他们正是前来踏青的孟星耀与封珉。 “还以为是谁,这不是萧兄吗?哈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两人与前方几个气氛古怪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先开口的是孟星耀,“不知道旁边这几位是?” “原来是孟兄和封兄。在下是奉庄主之命前来迎接今晚的两位贵客。”既然对手知道自己这一方是归雁山庄派来的,现在又遇到认识的人,萧致扬索性不再隐瞒,落落大方地拱手施礼,“两位,方才多有得罪,万勿见怪。在下萧家堡萧致扬。” “客气,在下陆渊。”陆渊也拱手回了个礼。 似乎觉得这状况挺有意思,青年感觉好玩地笑了一声,跟着自我介绍:“我叫易云天。” 孟星耀跟封珉见此,也跟着互通姓名。 至于归雁山庄接贵客怎么会在这里接,又是怎么个接法。孟星耀懒得多想,反正跟他没关系。 现在的重点是—— “那啥,我们这会儿已经互相认识过,接下来是不是该回山庄呢?” ——他们两个,迷路了。 第十一章 “哈哈哈哈!原来你们之所以在那边是迷路了呀!” 晚上的清明宴上,易云天不加掩饰的笑声引起附近几桌人的侧目,不过和他同处末席的孟星耀全不在意。 眼看封珉高连连等人都在别的席位上,自己也就和这人见过面,无聊之下便攀谈起来。聊了几句,他也看得出来青年是个爽朗直率的人,和这样的人来往不需要考虑太多,十分容易打交道。 “对啊,不然干嘛跑到那边养蚊子?本来我们只想随便走走,谁知道一不小心迷失方向,幸好有看到你们。说来你们之前是在打架吧?我看那几个人身上都沾了泥土草叶。”宴席上菜式丰富,此时孟星耀心情轻松,便有余裕去八卦下午的事。二对四都能赢,还是萧致扬那个比武冠军带的队,显然这新来的两人也不是简单人物。 若孟星耀知道陆渊压根没动手,评价必定更高。 “嗯,他们大概想试试我武功如何?以前就听师兄们说中原人喜欢切磋比武,果然都是真的。” “你不是中原人?那家乡哪里?”孟星耀问坐在右边的易云天,然后将手中的花生米抛到半空,仰头张嘴接住,嚼了嚼。嗯,味道不错。 “漠北。” “漠北在哪?大漠的北边?”莫非是新疆地区? 不是孟星耀特意问那么细,实在是搞不清楚这里的人对地区的划分,要说中原和江南的话他多少能理解。 青年惊奇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得意地开口说:“这都不知道,怪不得你会迷路。不过我家确实在大漠北部。”顺手拿起果盘中的青枣啃了起来。 “滚蛋。”孟星耀笑骂道,夹了一筷子肉吃,“介绍下,漠北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不好玩。所以我才跑出来!刚出来没多远就遇到、遇到陆兄了。中原不一样,我们一路上游山玩水,可好玩的!”易云天说着,又抓起一颗青枣。也许是漠北新鲜水果太少,比起像孟星耀那样就着花生米喝酒吃肉,青年更偏爱吃青枣之类的。 “那你怎么不和他坐一起,反而坐到末席来?”望了望不远处和甘林秋同坐一桌的陆渊,孟星耀随口问起。 提及此,青年有些没精神,回道:“他说在那桌必定要喝酒的,我不会喝酒就别去。”说罢眼神不由得飘了过去。 “偶尔喝点小酒怕什么,大不了喝醉。难道你会发酒疯或者过敏?”孟星耀不甚在意地说。小饮怡情,大饮伤身,只要别像他老爹那样把自己喝到马路上就无所谓。反正这边的酒比现代酒的度数低得多,除了味道,跟啤酒也差不离。 说来这易云天还真是直性子,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反倒是那个陆渊,看着就是个城府深心眼多的家伙。 “什么叫过敏?发酒疯好像没有。”易云天好奇问道。 “过敏就是喝了会不舒服,浑身长红点身体特难受什么的。” “这个不会。” “既然如此,来!”孟星耀露出笑容,倒了杯酒端到青年面前,“你都啃了一晚上青枣,是男人就给我喝一杯。” “喝就喝!”被说到是不是男人的份上,易云天哪能服输,当下抢过酒杯就往嘴里倒。 一杯下肚,青年面上已经微微泛红。 “真不能喝啊?”孟星耀有些惊讶,这得多差的酒量才能喝几口低度酒就上脸?要知道他手中不是能装好几两的玻璃杯,而是容量顶多半两的小瓷杯。 “谁说的,我还能喝!倒酒!”举着杯子,青年不高兴道。一个声音轻轻飘来,却让他的动作立时停滞:“看来两位兴致很高,不如让在下也加入?” 说话的正是原本位于主桌的陆渊。此刻他站在易云天右后侧,居高临下,尽管面上笑意盈盈,还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孟星耀默默为被影子笼罩的易云天祈祷。 “渊,你来了!”青年倒是完全没有感觉,高兴地站了起来,“坐!” 陆渊沉默了会,他怎么就忘了这人听不懂委婉的话呢。 “易兄,你既不擅喝酒,何必勉强。看,都喝醉了。”细细察看了易云天的脸色后,陆渊语气略带责怪,不待青年反驳,又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易云天眨了眨眼睛:“呃?我醉了?” “是。”陆渊斩钉截铁。 “好吧……”易云天有点糊涂。不过,大概自己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他说要送自己回去? “孟兄,抱歉打扰了。失陪。”歉意地对孟星耀弯了弯身,陆渊抓起易云天的手臂往归雁山庄安排的院子走去。 “先走了啊,下回再接着聊!”易云天边走边回头喊。 孟星耀笑着挥挥手,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暗笑易云天简直就是妻管严。想到这个词他不由得一愣。 应该不是吧…… 孟星耀沉吟了会,摇摇头,又倒了一杯酒。哪有那么赶巧的事,这都让自己碰上? 大概是多想了。 末席上原本一共三个人,易云天离席后对面只剩一个看起来很阴沉的家伙,孟星耀对到免费宴席来还摆脸色给旁人看的人没啥兴趣,也不试图搭话,索性自斟自饮起来。 偶尔想听听邻桌都在讲什么,却都是久仰久仰或者最近又干了什么事这类无聊的寒暄,原本被压在心底的对这种场面的厌烦慢慢又浮了起来。 就算是武侠世界,也免不了应酬吗? 想到这,孟星耀便觉兴味索然,拎过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干脆跑回自己院中的小花园继续。 默默地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眼前的场景除了古式庭院,跟高中时听见父亲去世后那天晚上是多么的相似。 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正望着天上永远都那么冷清的圆月发怔,忽然听到靴子踩过沙子发出的细微声响,转头一看,原来是封珉从院门那边走了过来。 “封兄,真巧。”孟星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是好笑,又有些淡淡的庆幸。 在自己快要完全被形单影只的孤独气氛包围之时,他怎么就那么刚好出现了呢? “孟兄。”封珉应了声,来到石桌旁坐下。 “来一杯?”孟星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酒壶没酒杯,干笑了声,“要不,来一壶?” 看了他一眼,封珉接过酒壶仰首喝了起来。 明明该是很粗豪的动作,他做来却只见清逸,同常人喝茶一般。 封珉的脸色平静如昨,在满月的辉光下,微敛的眼眸显得比平时还要黑亮,还能看见他唇边细细的绒毛。大约武功高的人手也比较稳,壶嘴里的酒半点没有洒出。 如果……这清冽的酒水洒了出来,会怎样呢? 会让青年的唇色更加润泽,会顺着他的唇角流经下巴,然后,划过那随着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落到衣领掩藏下的锁骨吧? 盯着他出了会神,孟星耀蓦地反应过来,不敢再看,垂眼把视线转向石桌上的那碟花生米。 赶紧在心中默念着“要是像电视剧中的英雄好汉那样喝洒出来的酒一定会呛进鼻孔呛进鼻孔呛进鼻孔”,这才停止了绮念。 “孟兄,只有半壶。” 封珉的话语打断孟星耀的胡思乱想,好一会儿他方明白过来封珉是拣着自己原先那句“来一壶”开的玩笑。自己独处的时候已经喝了部分,酒壶里的酒自然不是满的。 ——不过这个笑话,也太冷了! 此时孟星耀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孟星耀长出一口气。 “我呢,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为了赚钱每天都很忙碌,所以总是独自在家。” 早前宴席上看孟星耀悄悄离开,思忖到他被安排在末席后面又枯坐席上定然无聊,考虑一阵还是决定跟了过来,反正自己也融入不了旁人的话题。刚进门便见他对着天空发呆,不免有些担心。既然不擅与人对话,只好接过酒壶陪他喝酒了。 封珉却没料到孟星耀会在笑过之后直接开始说起以往的事。 有些词封珉猜得出,也有听不懂的。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 听他说偌大的屋子里每个角落他都去过,每件家具都装饰了些什么,听他说没人在家的晚上总爱在纸上涂鸦,听他说后来父母怎样地争吵…… 还有两人正式离婚时他跑到街上和混混们打了一架,父亲死的那天木然地听老师用为难同情的语气通知他这个消息。 孟星耀说着说着,面上表情很淡,口中却吐出让封珉吃惊的话: “哎~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废啊,什么都不会做。怀念的同时,也有点想哭……” 他眨了下眼睛,泪水就这样滚落。 封珉呆呆地看向他。 “你……”话开了个头,封珉却不知接下来说些什么。封珉不清楚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更不擅劝慰人。 况且,为什么这人流泪的时候,未见半点脆弱?除了眼泪,他的表情仍然保持着刚才叙说时的平稳,不像怨恨也不像悲痛,仿佛对他而言哭泣和饿了吃饭一样自然。他的眼神,和封珉以往所见的人流泪时全然不同。 那么于他而言,劝慰是必要的吗? 但,总得做些什么。 犹豫了会,回忆起多年前师母安慰师姐的场景,封珉不再多想,站了起来。他伸手将孟星耀的头搂进怀中,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别哭了。” 这是……安慰?孟星耀愣了下。 本就是一时情绪上来忍不住流泪,积聚的郁结舒开,孟星耀心情称得上安宁,听了这话不由肩膀抖动。哪有人这样安慰一个大男人的?说来,到底有多久没人这样抱过他呢? 孟星耀想着,双手干脆随之环上封珉的腰。感受到对方身体略有僵硬,他语带笑意地、又仿佛带点埋怨的意思,低声道:“封兄,你安慰人的方式怎么这么可爱。” 心中却是无奈叹息一声。 可爱到,我都不想放手了。 第十二章 孟星耀是大学时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的。 镇定下来后他悄悄接触了点同志圈,十分失望地发现那种充斥着混乱跟醉生梦死的日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相濡以沫。想要稳定下来的人不是没有,可太少了,想从中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更是难上加难。再者,他当时哪来那么多时间慢慢找? 一味追求情爱是非常简单的事,但是那又有什么意思? 说他固执也好,天真也行,他就是无法接受。 大学时候忙着赚学费,工作时候忙着跑业务。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遇见想共度一生的人。 平静又忙碌的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直到某天一个同事将他拉到僻静的楼梯间。 “我……我知道你是同性恋。”那人用带点畏缩又厌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想别人知道,每个月把你的客户分一半给我。反正你客户多。” 孟星耀虽然只做了一年,每月完成的业务量却是他们部门最多的,面前这人则是数次垫底。 “原来那天是你动了我的电脑。”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皱着眉头。 “是把私人物品带到办公室来的人不对!” “随便你。爱说就说去。”孟星耀嗤笑一声,懒得和这样的人多说话,转身离开。 “你?!”那人低吼,却不敢拉住他,眼中滑过一丝怨毒。 事实证明有时候流言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它看起来难以否定。明明条件不错却没有女朋友似乎成了最好的佐证。被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之下,连总经理也被惊动。当听到“你是个人才,但是……”这句话时,孟星耀就知道他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公司了。 熬夜两天将资料整理好,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郑重道歉然后转给其他同事。除了那个曾威胁过他的人。临走前,他走到那人面前微笑着说:“人在做,天在看。祝你早日被辞退。” 留下强作镇定的那人跟开始新一轮窃窃私语心思活络的同事们。 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份工作,所以自动辞职算不上什么打击,反正都是要积累人脉关系跟社会经验,以后自己当老板。只是后续的找工作和房租会有些麻烦而已。 可他没预料到,一场车祸会将他带到这个古怪的世界。 然后,遇见封珉。 结交为友,生起好感。 昨夜回来后,孟星耀在房间内犹豫许久。 不确定的事情和问题实在太多了。 他对封珉是肯定有好感的,现在欲念也有,不过…… 哎。 慢慢来吧。 反正还没报救命之恩,说不定啥时候他也救封珉一次,然后对方以身相许? 浮想联翩半个晚上,孟星耀感觉还挺新奇,心情微妙地有些兴奋。 可惜那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两个女人打破了。 确切地说,是一个一大清早跑到他的院子里来的莫名其妙的女人。至于一起的高连连,看起来纯粹是打酱油的。 “你说什么?要我带她出去逛街?”孟星耀觉得头疼得很。 据高连连介绍,这长相清丽的女子名为管依伊,是她最近认识的好朋友,想逛逛街市。但是她今天又和甘小姐约好了,只好将管依伊交托给他,让他帮忙。 这个说辞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而且她的表情和眼神,似乎……是对自己很倾慕的样子?可他对这女人半点印象都没有,总不会是什么时候“被”一见钟情了吧。如果是一见钟情又是在哪看过的呢?话说回来,自己可以肯定清楚地记得并没见过这张脸,不知为何却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这不方便吧。不然管姑娘等高姑娘跟甘小姐回来后再去逛?”孟星耀提议道。他还想今天继续找封珉加深交流呢。 高连连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婆婆妈妈!你就带她逛一下又如何!依伊明天就要随她爹回江南了,哪有空等我们啊。” 见此,管依伊伸手轻轻拉了下高连连的衣袖,低声说:“不、不用了,连连。既然……孟大哥不方便,我也、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可是眼中的失望高连连岂能看不出来。 “依伊!”高连连还想再说,却在管依伊恳求的眼神下软和了,“好吧。”末了又瞪孟星耀一眼。牵起管依伊的手离开了。 孟星耀虽然有些同情她,可是感情的事若因为同情就放纵下去,只会越陷越深。长痛不如短痛,他干脆就装聋作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要是单纯的陪逛街倒是无所谓。 回到桌边,他打算喝口茶再出去找封珉,却意外地发现杯子下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长生长夜不长好 明年明月是明灯 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 这字看起来似乎是故意写成这样,说不定还是左手写的。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诗的内容想表达什么?总觉得不大吉利。到底谁给的纸条?应该不会是刚刚那个女人吧。万一出事就太可疑了。 而且,为什么偏偏把纸条给自己? 没头没尾的,叫人无从下手,只好搁置不理。孟星耀收起疑虑,将纸条装进怀中的钱袋。 还是想想今天去哪里玩的好。 前天路上有见过包明,说是他们的架子和布幅快做好了,只等清明后摆摊,今天正好可以顺便过去看看。 孟星耀一边盘算着行程,一边往隔壁院子走去,还没进门就见封珉和章玉麟那个姓孔的师兄并肩向外走。 “封兄,孔兄?你们感情挺好的嘛。”孟星耀觉得要是见到的人是章玉麟还正常点,可是居然是孔又祺?像他那么冷漠的人会特地跑到这里真令人惊讶。 “孔师兄且稍待。”封珉偏头对孔又祺道,然后走到孟星耀面前,“孟兄,正要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注意到封珉略带歉意的眼神,孟星耀奇怪道。 “我和孔师兄要去南疆一趟,一会儿就出发。你……”封珉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自昨夜听闻孟星耀的往事,封珉想两人应称得上倾盖之交,可自己突然要离开,亦是不好让他在此期间一直滞留归雁山庄等自己回来。 “南疆?而且这么急?”看封珉又卡壳了,孟星耀自动接过话茬,想了想又问,“我能去吗?”反正比武招亲凑过热闹了,现在也没啥事做。至于包明的摊子……回来再说吧! “这,恐怕不行。”封珉有些为难,仍是坚定地摇摇头。 “这样啊……”孟星耀有些失望。 “以你的身手,去了只会拖累我们。”仿佛冰雕般立在不远处的孔又祺突然开口,语气之冷漠内容之无情,换个心理敏感的人听了估计不是大受打击就是会愤恨不已。 “你们去打架啊?那我确实帮不上忙。”亏得孟星耀想得开,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话不中听却未必含有恶意,“不过到底去多久?” “少则月余,多则三月。我们会赶在洞月池会前回来。” “那个洞月池会什么时候开始?”如果一个多月能赶回来的话,这里离南疆应该不会太远? “六月廿四。”封珉听孟星耀不知洞月池会何时举行,猜他昨夜定然没有细听甘庄主所言。 孔又祺见两人似乎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开口打断道:“该走了。”便大步离去。 “孟兄,后会有期。”封珉对孟星耀点了点头,快走几步跟上孔又祺。 “原以为你话少,想不到和他挺聊得来。” 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孔又祺突然出声。 封珉微怔,想了会方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缘分……”孔又祺重复了这个词,不知思及什么,淡漠的眼神中多了点温暖。 两人都是寡言之人,又不像孟星耀那般擅长找话题活跃气氛,一路不再交谈,辞别甘秋林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安平府。 封珉走后,孟星耀一个人无聊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考虑再三,下了个决定。 孔又祺那句“只会拖累他们”并不是毫无效果。 对孟星耀来说没有武功无所谓,但是因为没有武功被拒绝同行,连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去都不好打听,实在是非常不方便。 要知道这是一个神秘的武侠大陆。 想想看,武侠世界不都会来个什么华山论剑,什么决战紫禁之巅么?通常这种盛会是五年、十年才得以一见的,结果你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地来到门口,那些社会责任感强烈的门派为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安全,说不得就要派几个弟子去守门。而守门弟子的角色一般是:你以为这种世界杯级别的比武谁想看都能看啊,不许进! 按武侠电视剧的套路大概靠着主角大显身手拳打脚踢冲到围观最前线。 可是,你不会武功啊! 就这样,你只好孤零零地呆在山脚下或者城门口,就算里面打成彩虹了你那边也还是一片灰暗。 ——太悲惨了。 即便不去参加什么武林盛事,难得来到这样自然环境超好的地方,要是只在一个城里生活多无趣?到处溜达闲逛那是必须的。问题是,在武侠世界里闲逛也是很危险的。他不就是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刺伤的典型案例吗?虽然原因不明。 总而言之。 “为了旅游,我要学武功!” 第十三章 孟星耀下了决心,便立刻寻思起该如何实现。 要学武功,首先得找个能教他的人。 本来封珉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刚刚已经离开了;他师姐高连连也算熟人,却是不太方便,更别提她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又跑来个管依伊管二二的,麻烦;甘林秋那个老狐狸估计没空理自己;其他认识又在附近的人之中,就章玉麟比较适合,虽然两人没见过几面,但是请教下基本功什么的应该可以? 仔细想了想,决定先上他那问问。 不过,这就出现了个问题:章玉麟住哪个院呢? 停在原地一阵,也没见着有人经过,孟星耀干脆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进入厨房半刻钟后,他脸上带笑地走了出来。除了顺利得到祁剑宗弟子所在院落的方位,还拿到两个刚出锅的蘑菇荸荠肉馅包。 一口咬住手上白嫩热乎的包子,薄薄的包子皮里是满满的馅,又软又香。蘑菇嫩,荸荠爽口,肉馅儿鲜美,吃来满嘴都是香气,简直是绝了。孟星耀心满意足地边吃边走,盘算着晚些再去厨房瞧瞧有啥好吃,反正灶上两个大娘看来都满喜欢他的。 昨晚的宴席多是大鱼大肉,估计是考虑到江湖中人比较爱这样吃,又恰逢寒食过后吧。不过孟星耀对那种类型的兴趣不大。他小时家境殷实吃穿不愁,自然对吃这方面有些讲究,后来条件差了,也没刻意节衣缩食。他一直觉得做人不能太亏待自己,该享受时不享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机会了。 这回不比野外没啥参照判断不出方向,照着大娘给的指示,孟星耀溜溜达达地,走了好一段时间才走到章玉麟院子外头。 他不会刚巧也要出门吧?希望不会又白跑一趟。 想起之前在封珉处的场景,孟星耀有点担心。站定院门望了望,没见有人出来,他松了口气往里走。 没几步就听到一道不算陌生的说话声。 “……这倒真是不巧。” 从脑海中翻出记忆,孟星耀立刻想起那个笑容温和的人。转过墙角,果然看见亭子附近有三个人正在谈话,陆渊和易云天站在章玉麟对面。 “既然孔兄不在,我们下回再来拜访。”陆渊仍是那副温文模样,易云天在旁边感兴趣地看章玉麟,好像在琢磨什么。 “何必走得这般急?”章玉麟嘴角微扬,侧头望向走过来的孟星耀,“孟兄也来了,今儿我这可真热闹。两位若无他事,不如留下喝上一杯,昨日我特特同甘庄主讨了坛十年陈的竹叶青,正愁无人对饮哪。” “易兄、陆兄、章兄,又见面啦。”孟星耀挥挥手。 “孟兄弟!”易云天高兴地学着他挥手,陆渊和章玉麟则是笑着叫了声孟兄。 见三人都到亭子里坐下,章玉麟拱拱手道:“我去把酒拿了来,诸位稍候。”便转身向房内走去。 “孟兄弟,你和他认识啊?”易云天问,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章玉麟。 “唔,算是认识吧。”有说过几句话。孟星耀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算认识?就是不熟咯。” 哦?孟星耀眉头一扬,这易云天也不笨啊,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太直白了点:“嗯。” “那你该不会也是来找孔……孔兄的吧?” “不。我没事找那冰块干嘛。” “冰块?你说孔兄?” “对啊,你没见过他?”怪不得刚才喊孔又祺的时候停顿了下,原来根本是不记得或者不知道他的名字。 “当然没有。是陆兄想找他,我可不认识那人。” 闻言,孟星耀看向陆渊,见陆渊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眼含几分无奈,却也没有阻止易云天说话的意思。孟星耀有些玩味地想,这是特意表现他坦坦荡荡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他对两人认不认识孔又祺没啥兴趣,倒是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较有意思。 昨日还称呼单字,今日又喊回姓,莫非是单恋?他不负责任地乱猜,眼睛扫了下两人。 陆渊双眼微眯,开口道:“在下师父同孔家有些渊源,此次听闻孔家来人,正好前来拜会。可惜本人不在。” “是啊,他……” “人不在,却赚得一坛好酒,陆兄仍觉得可惜么?” 孟星耀刚想说什么,后面章玉麟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将对话打断。 “那要看这酒有多好了。”陆渊仰首道。 章玉麟凤眼一眨,走过来将坛子放到桌上,拍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陆兄,可还入得你眼?” 陆渊闭了闭眼,似在回味这清醇的香气,半晌方睁眼叹道:“章兄这酒一出来,大约人人都要借机过来寻孔兄一番,以便博个‘不可惜’了。” 章玉麟听他说得有趣,哈哈大笑,正要倒酒,却发现坛子不知何时跑到易云天手边。易云天已经倒了一杯,直直望着里面的酒,色泽是琥珀中带点青碧,十分漂亮。 “易兄觉得如何?”章玉麟挑眉道。 “很香,颜色很好看。” “既然色香俱全,易兄何不试试味道?” 易云天眼巴巴地看了看酒杯,又望了望陆渊,肩膀一塌,将酒杯推到陆渊面前:“我用闻的就好。” 章玉麟哑然。孟星耀忍不住笑。 装乖装得也太明显了。 “想喝就喝吧,别装可怜。不过,醉倒了我可不会背你回去。”陆渊拿眼瞟易云天,又将酒杯推回给他。 “嘿嘿。”易云天挠挠头,将酒一饮而尽。 章玉麟给三人都斟满酒,几个人慢慢喝了起来。 “果然是好酒。”陆渊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摇头。 “那便多喝几杯。”章玉麟给他的杯子满上。 亭子里飘散着酒香,和着清风吹拂,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畅。 “对了,孟兄此来可是有事?”章玉麟有些心不在焉地问,“若是找师兄,他一早就出门了。” “不是,我找的是你,想请你帮个忙。” “嗯?何事?”章玉麟奇道。 “我想学武功。”孟星耀开门见山。 章玉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犀利,直直望向孟星耀:“你想入我祁剑宗?” “不,只是想请你教教我基本功。”孟星耀解释道,“不过我不太清楚江湖中的规矩,基本功是不是也要入门才能学?还是说这个有什么忌讳?如果有的话当我没说。” “基本功么,倒没什么忌讳。”章玉麟凤眼微敛嘴角上挑,露出一个略带慵懒的笑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但,我为何要教你呢?” “我可以教你呀!”没等孟星耀回答,刚才喝了一杯酒就乖乖坐在旁边安静听几人说话的易云天张口道。 三个人同时默默地望向他。 “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陆渊轻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易云天的脑袋。 青年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纳闷道:“什么啊?”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教他?” “打着打着不就会了!我就是这样学会的呀。” 陆渊给两人递了个眼神——看,他这种方式不靠谱的,你们继续。 “封师弟武艺同我相差无几,为何不找他教你?”章玉麟心中存疑,不愿多说,干脆直接问起原因。这姓孟的小子莫不是有心攀上祁剑宗的高枝吧?若如此,封师弟可又一次看走眼了。 “他刚好出门了。” “出门?”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章玉麟略感惊讶。 “对啊,还是和孔兄一起走的,你不知道?”孟星耀先是奇怪,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按孔又祺那种冷冰冰的性格,如果是私事,大概不会主动跟师兄弟提起。这么说来,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跑那么远? “你说什么?”章玉麟眉间隆起皱褶,“他们去哪儿了?” “说是南疆。” 章玉麟一听,马上站起身来,似乎想离开。谁知他呆立一阵,又缓缓坐下。他了解孔又祺的固执,既然已经带上封珉一起去了南疆,那是断断不会轻易便听劝回来的。 “有说几时回转么?” “一到三个月不等,只说洞月池会前一定回来。”孟星耀回答道。 罢了。不让他走一遭他是不会放弃的,只希望事情别横生枝节。 章玉麟暗叹,把心思转回眼前,沉吟了会,方抬头道:“既如此,封师弟回来前我便教你一些基础。” “啊,太好了,谢啦!”虽然奇怪话题怎么又跑回来了,毕竟是好事,孟星耀笑着回答。 “别高兴得太早。”章玉麟恢复到之前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孟星耀,“练武,是要吃苦的。就怕你受不住。” “吃苦我是不怕的。”孟星耀摇头,顿了下又道,“就怕痛。” 说完,他望向章玉麟,有些担心地问:“练武不会很疼吧?” 章玉麟嘴角一抽:“放心。不会受伤的。” “别怕,普通疼而已!”易云天又插话道,“就算不小心受点内伤外伤也没关系,第二天就好的!这点小苦痛都忍受不了的话哪还称得上有英雄气概?” 三人再次默默看向他,脑海中同时划过一个想法: 他师父能找到这么一个耐揍又听话并且到现在为止毫无背叛师门意图的徒弟真是太幸运了。 第十四章 时值初夏,日照当空,天气越来越闷热。 归雁山庄某个院子中央,一名白衣青年正在舞剑。 只见他闪腾挪移之间,衣袂随着身形翻飞,剑招轻灵跳脱,灵动之极。手臂微微一晃,掌中长剑便犹如银蛇吐信,寒光点点,连绵不断的攻势铺散开来,可谓滴水不漏,似要狠狠咬住面前想象中的敌手不放。剑风到处,院旁栽的玉兰树发出簌簌的声响,树叶伴着洁白如玉的花瓣翩翩而落。 见及此,青年唇角微挑,长剑轻巧带过,将花瓣引至身侧。 剑风舞动下,花瓣竟如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动作绕剑身起舞,银光闪烁花香袭人,一时间少了些肃杀之气多了些柔美梦幻。 青年忽地一个腾跃,借双足点地之力身躯陡然拔高,凌空翻转。他身形舒展,似慢实快,只见白色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整个人便轻盈地落到地上。方才腾挪之时离开剑身的玉兰花瓣眼看着要飘然落下,青年扬剑挽了朵剑花尽数拦下。 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迟滞,此时他横剑而立,凤目微敛嘴角噙笑,姿态极尽潇洒飘逸。细看去,五瓣玉兰并排于剑刃上,叫人惊叹。 此情此景,若是有满腔美好情怀的少年男女看见,定然倾慕不已。 可惜,他的观众目前只有孟星耀跟易云天两个不解风情的人。 “练剑就练剑,为何要玩花瓣?” 说话的是易云天,他好奇地拔下脚边一株杂草,望了望不远处的章玉麟。 “可能是为了好看吧。”孟星耀扎着马步,满头大汗,不过这不是累的,是热的。他也纳闷,附近又没啥无知纯情少女可供勾搭,这小子怎么还在装酷扮帅?总不可能是来勾搭他们两个吧? “好看?”听到这个理由易云天更觉奇怪,又侧头看了看章玉麟,“武技但凡纯熟圆润便好看,他这好像不是常用的剑法,流畅是流畅,却是从头至尾演练一遍的熟悉而已。况且虚招太多,花瓣满天飞也挡不住对手呀。” “易兄说得有理,只这剑法并非用以制敌。家师认为剑之道,一在快,一在变。习练其他剑法有益于融会贯通。”章玉麟内力深耳力佳,两人又未特意降低声量,自然句句听入他耳。收剑入鞘,他悠然走近,听得易云天所言便顺口答复。 “原来如此!” 看到易云天恍然大悟的神情,章玉麟心情倍感舒畅,笑道:“易兄既看得出这些,想来也擅长剑法了?” “我?唔,剑法应该还行吧,不过学的东西太杂,也不知道算不算擅长。”易云天挠头。 “易兄何必自谦?是了——”章玉麟扬眉,顿了下,又道,“怎不见陆兄?不是说那毒昨日便解完么?”。他观此人身形举止,颇合法度,早有心结交切磋,可惜…… 闻言易云天丧气垂首:“嗯,说是昨天治好了,但是今天还要继续留在那边以防反复。” “陆兄真乃高义。”章玉麟口中赞叹,心中却想,江湖中关于神医千秋太岁徒弟之一的毒医传言甚少,哪知会是如此年轻温和的一个人?也亏得甘林秋能找到并请动他为友人疗毒。 “是啊。” 易云天露出难得的复杂神色,倒教章玉麟有些莫名,转头看见孟星耀一脸要死不活,忍不住眉头微皱。待要说他不认真练功,偏偏动作和自己要求的毫无二致,只这惫懒模样总是令他来气:“孟兄,感觉如何?” “很热……”说话间,一滴汗水沿着额头滑过眉梢,又顺着流进眼角,孟星耀努力地眨右眼意图将汗水逼出来,样子古怪得很。 章玉麟像是没注意到,语气冷清地开口:“这是你尚未习惯的缘故,今日多练半个时辰,等习惯了便好了。” 并非故意要为难孟星耀,章玉麟确实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教他。 这些天孟星耀遵照他所言练功,全无异议,相处间觉得此人脾性不错言谈坦荡,对他观感渐好。后来得知封珉求的药居然是给他吃了,便有些不痛快,又见孟星耀只懂一板一眼地练外功,将第一粒药的药效生生浪费了五六成,当下更为恼怒。叫他将内功捡起来练,他居然回说不会。 惊诧细问下,章玉麟更加疑惑。 愚钝之人章玉麟不是没见过,对武功一无所知之人世间也多得是;可是如孟星耀那样明明心思灵巧身负内力却半点不懂运用的人他可是头回见! 至于为什么对武功完全没有印象,孟星耀直言有难言之隐,章玉麟也就不再问。 当然,不问—— 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管这事儿了。 所以原先只打算随便教他活动活动身体,最后变成了一步步认真教导下去。 孟星耀不傻,自然觉察到章玉麟对自己态度的改变。 除了一开始要求的外功训练量加倍,然后根据他的身体状况不断调整具体内容,还多了些力量内力的使用方式。尽管只练四个时辰,可每天回去几乎所有体力都被耗尽。 不过……再加半个时辰,不就是一个小时?这下回去得更晚了。 “也好。”孟星耀嘀咕着。 “啊?你说什么好?”听到动静,易云天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不着痕迹地往院门处瞥了一眼,章玉麟脸上似笑非笑:“练功好。” 若是没听错,方才院外那几名女子谈论的就是身边这人。这倒有意思,孟星耀虽说长得不错,仍比不上易云天得天独厚,可她们口中所言却像是特意来找孟星耀。 果不其然,几人在外徘徊了一阵,还是进来了。 当先一人正是高连连,她右手拉着管依伊,后面还有一名女子亦步亦趋。 看清场上情形,高连连有些惊异,不禁愣了一下。管依伊轻轻挣脱她手,垂首道:“章少侠,易少侠,孟公子,冒昧前来,实在是打扰了。”高连连同另一人也随之问好。 “无妨。不知几位姑娘有何见教?”章玉麟挑了挑眉,也不询问几女姓名,只淡淡问了一声。他识得此女,其父乃江南管烨,与甘林秋相识多年,一副古道热肠颇为人所赞。他的这个女儿听说天生不足,因而不曾习武。 “没什么见教,就是好奇孟兄怎么天天往这院子跑,未料到是在这里练功。”高连连接话道,眼睛往孟星耀身上瞄。 本来两人在同个大院子里,偶尔还能看到对方,从她带管依伊去找他那天后突然就整天不见人,跟护院们一打听说是到祁剑宗弟子这边了。好不容易拉了依伊过来,谁知道居然看到他在此练功?想想前些日子他们师姐弟来的路上可没见他练过,不由得疑惑起来。 “莫非章少侠要多一个师弟?若能入得祁剑宗,将来只要成就章少侠三层功力,想来已足够傲笑江湖了。”管依伊偷偷看了看孟星耀,轻柔开口,话语中带有一丝奇特的意味。 章玉麟闻言唇角微勾:“姑娘过誉了。至于是否要多一个师弟,得问孟兄自身如何想。” 高连连此时醒起自家师弟曾提起的事,忙望向孟星耀,不知他作何应答。 “我在想……我真的该好好反省。”孟星耀听到话题转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天知道他多想假装自己听不见。他能不往外跑么?这两位大小姐,明明说那天之后就走的,结果第二天还不是跑过来了。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就安心在这里练武,倒是认识了新的朋友。 “哦?”众人皆疑,怎的和反省扯上关系了? “凭章兄这一身武艺,做我师父都绰绰有余,一定是我面相太老,才会让你们认为我只能当他师弟。”说着孟星耀摸了摸自己的脸,“亏我还老觉得自己还算得上青春逼人。易兄,你说呢?” “我觉得不老啊。你今年几岁?”易云天没有多想,直接提问。 “二十三。你呢?”孟星耀猜现在的身体应该跟原来一样。 章玉麟眼睛微眯,注意到管依伊眼中的疑虑一闪而过。 “刚过二十,原来你也比我大。” “哈哈,这么说来,你该叫我孟大哥哦,易小弟~” “习武之人当以达者为先,你这个还在扎马步的人才是小弟。”易云天撇嘴道。 两个人开始就年龄称呼之类的问题讨论起来,让三名女子一时插不上话。 “气沉丹田——”章玉麟见孟星耀讲这些无聊的东西越来越来劲,掌中剑鞘一挥,轻拍在他背上以示提醒。孟星耀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怪相,方收敛心神继续老实练功。 易云天得意地望着他笑,越发想要逗他说话,要能引章玉麟再打一下就好玩了。想当初自己练功,那可只有被打的份。 孟星耀只是不理,连带着旁边那三个女子也只当不存在。 “见笑了,孟兄就是如此,一旦练功入神便置旁人于无物。”章玉麟若无其事道,“三位姑娘不若移步亭中,也好坐下共赏玉兰。对了,听闻令尊原定十七日回江南,怎又改了期?莫不是有何变故?可有在下能帮上忙的?” “有劳章少侠挂怀,都是我前段日子身体微恙,耽误了时间。康复后,爹爹说我长年在江南,难得来中原一趟,索性多留些时日。”管依伊心中一凛。他知道什么?又见他已向亭子走去,只得同两女一起跟上。 “原来如此,管姑娘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看到四人往亭子边走边说,孟星耀松了口气。对对对,慢慢赏你们的玉兰去吧,好兄弟,我没看错你,果然是少女杀手! 他不知章玉麟最不喜人算计自身与朋友,更不喜将事情都推到他人身上之人,偏偏管依伊两样都占了。明明相貌神情柔弱可怜,三人中最先开口的却是她,性子绝不如表面上看的绵软;最先在一墙之隔处提及孟星耀的也是她,又用言语多番试探,心眼委实太多。 章玉麟既已认为孟星耀可堪一交,自是看不得他人随意算计——哪怕是不带恶意的。何况,是否带恶意仍有待确认。 第十五章 “女人真麻烦啊。” 孟星耀一时以为自己想得入神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口,待反应过来这句出自易云天,扭头看了他一眼:“刚刚那几个没招惹你吧?”而且现在不都在亭子里跟章玉麟聊天么。 “是没有,不过听那个管姑娘说话就觉得累。” “你听得清楚?”孟星耀惊讶道。这距离有二三十米了,自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声音而已。 “我还不想听咧。”易云天嘀咕着,直起身,“我找陆兄去!你好好练功,过段时间我来给你喂招!”说着手随意朝孟星耀摆了摆,也不与亭中的几人打招呼,径直往院外跑了出去。 回想起他提过的师父如何教他习武,孟星耀忍不住苦笑。估计他来喂招的意思等同于自己去讨打吧。 不过,这小子真是有异性……不,是有同性没人性,他跑了清净,留下自己多无聊啊。 孟星耀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就瞥见那几人站了起来,章玉麟冲她们拱拱手,三女施礼后便离开了。 “走得真快。”今天的人怎么都来去匆匆? “再不走,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章玉麟走了过来,嗤笑道,“孟兄认识管烨这个女儿?” “不认识。”孟星耀摇头。 管烨是谁?话说,虽然管依伊表现得像是喜欢自己,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似乎认识你。”章玉麟面上有着淡淡的不豫,“不论她是否认识你,这般有心机的女子孟兄还是少与她接触为好。” 认识我?想起那张纸条,孟星耀先是皱眉摸了摸脸,听得后面那句,抬眼细细看了看章玉麟,说道:“我可以理解封珉为什么躲着你了。” 章玉麟一惊,盯着他:“哦?愿闻其详。” “假如我对你说,孔兄或封珉对你别有用心,让你别接近他们,你会怎么想呢?”孟星耀没有直接说,只是给他换了个角度。 章玉麟这种性格,往好听里说是关心朋友,往不好听说就有点儿多管闲事。人与人相处总会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也就算了,还要对别人来往的人指指点点,脾气稍微犟些的人可能就会同他闹矛盾。封珉再好说话,也是很有主见的人,说拿药就拿药,说去南疆就去南疆。 哼,走得还挺潇洒。想着想着,孟星耀的思绪就一直绕着封珉转了,那点念头里还带了些不甘心。 “我是为你们好。”另一边的章玉麟则紧皱眉头。 “我知道,封珉也知道。其实你前半部分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很好,但是后面那个要求我们怎么做、或者干脆替我们去做这一步骤可以省掉。”孟星耀耸耸肩,不然封珉对他的态度也不是不愿多谈,而是敬而远之了,“刚才你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才早早打发了管依伊吧?当然我是乐得如此啦,不过要是次次都这样难保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 半晌,章玉麟才开口:“是我想岔了么……” 亦听人背地里说自己师心自用,却是未曾想到这些。他本是聪颖之人,省悟后忆及往昔种种,不由思虑万千,一时想到封珉在擂台上为难的模样,一时想到孔又祺违了自己意跑去南疆这事。 “哎,想岔就想岔,现在想对不就得了?再说了,即使你想岔过,身边的朋友不都还在?说明他们都挺能理解你的。”孟星耀打击完他,又给了个甜枣。看他沉吟的样子,颇有成就感。 “……你倒是有理。”章玉麟嘴角微勾,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不过,若再来一个胆敢利用封师弟往上爬并污蔑他的人,只要有机会章某同样不会放过他。哪怕封师弟因念旧情,恼了章某也无妨。” 章玉麟又自语着摇了摇头:“不对,封师弟那时虽有些不高兴,待我还是同往常一样;是后来为了十名优秀弟子的名额替换那件事?好像也不对……那么是和柴师妹有关那事?” 历数过往两人曾经有过的矛盾,章玉麟渐渐感到抓住事情症结。 “对了!难道是因为我一直让他早些趁年少扬名?”他猛然意识到每次提及此,封珉都会更加沉默。 只有一次,曾听得他说: ——愿如清风游天下,不负浮云自在心。 原来,那些都不是他要的? 难怪…… 难怪! 这厢章玉麟又陷入沉思,殊不知在旁边听着的孟星耀已经满头黑线嘴角抽搐了。 这家伙,到底给封珉添了多少烦恼啊?!而且,那个柴师妹是怎么一回事? “章兄——” 章玉麟回过神来,只见孟星耀笑容满面,语气也轻柔得很: “能给我详细说说吗?关于封珉当年在你们宗门里学艺的事情?” 人一旦有事情忙活,时间就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四月下旬。 章玉麟不再指点新的武艺,只叫孟星耀将之前所学牢记勤练,每日仍是练着各种绚丽的剑技。孟星耀一边看着,觉得大概他纯粹是喜欢这样练剑,不是故意装逼。 内力全部恢复之后,正要找易云天练练手,却是连着三天没见到他。之前易云天也没有天天过来这院子报到,一时孟星耀没想起问,等问了起来,才听说他和陆渊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连洞月池会也不参加了。 孟星耀纳闷得很,难道是有什么急事么,按理该跟自己说一声才走啊。 “孟兄,不若我们打一场?” 看他有点提不起劲的样子,章玉麟似笑非笑道。 “免了免了!”孟星耀忙不迭地摇头。他有自知之明,在所有武技都不熟练的情况下,最不擅长应付的估计就是章玉麟那种迅疾凌厉又变幻莫测的剑法。找易云天对练还有几分好奇跟好玩,找章玉麟那是完全的找虐讨打。 “你——”章玉麟正要再说几句,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得停下话语,将视线投到院门处。 孟星耀不知他为什么停下不说,也跟着看向那边。 只见孔又祺大步踏了进来,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人,脚步一顿,望向章玉麟的眼神中多了些疑惑。 “师兄。”章玉麟定定看向孔又祺,末了轻叹一声,勾出个微笑,“这一行可还顺利?” 孔又祺怔了下,方回道:“尚可。” “呃,打扰一下。” 旁边的孟星耀想到跟孔又祺一起出去的封珉,忍不住打断两人。 “封珉也回来了吗?” 看到孔又祺点头,孟星耀拔腿就往外面跑。 章玉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从今日起,练武之事一概交回给封师弟,无事不必过来,记住了!” “知道啦~!”心情变好的孟星耀哪管他话中仿佛在嫌弃自己,要不是还不会轻功又担心惹恼主人家,早就欢快地翻墙回院去。 无聊的时候孟星耀也想过一个多月不见,再见面的场景会怎样。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含情脉脉,互相凝望?然后再来个…… 咳,好吧,不说他们现在还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他急匆匆地进到院子里时,封珉和高连连正站在厢房门口说话,因此以上都是不可能的。 “封兄!”孟星耀喊了声。 封珉扭头看去,见孟星耀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面上显出几分欣喜,唇角微扬道:“孟兄。” 孟星耀心中一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封珉的笑容:他清清浅浅地舒展着眉眼,眸中笑意温润纯净,就像他一直以来给自己的印象,让人感觉安宁平和。 忍不住走上前来了个熊抱,将他紧紧揽着。 “孟兄?”突然被抱住,封珉很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你平安无事,真令人高兴。”孟星耀注意到封珉身体僵了下,不好继续抱着,只得放开。发现站在旁边的高连连默默地看向自己,讪笑着打了个招呼。 高连连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知道现下不好讲她这几天心中一直挂怀的那件事,道:“师弟,我去找甘小姐,晚些再同你说。”转身就往院外走。 怎么了这是?因为那天章玉麟把她们给弄走了还在生气?她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而且都过了多少天了。 孟星耀摸摸脸,脑中的疑惑一掠而过,很快就把它抛开。 “嗯。”封珉点头,想起方才师姐提到孟星耀时神色有些别扭,而且似乎有话想说,不由开始担心两人是否闹了矛盾,“孟兄,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事?没啥特别的呀。”孟星耀右手比成倒八状托着下巴回想,“既没有肇事逃逸事件,也没有密室杀人案,风平浪静得很。” 沉默了会,封珉想想还是等师姐回来问本人比较好,便换了个话题:“孟兄内功恢复得如何了?” 孟星耀闻言马上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盯着封珉:“前两天刚刚全部恢复完毕。反倒是封兄从明天起可能就要辛苦了。” 封珉不解地回望。 “因为这边有一个空有内力却不懂拳脚的菜鸟正等着您的教导!求指教啊封大侠!”孟星耀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第十六章 看着面前灿烂的笑脸,封珉眸光不由一闪,随即略略移开。 “不知孟兄所说的拳脚是指?”他有些踌躇不定。 “啊,并不是要入门派才能学的那些精妙的招式。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了内力还是像街头混混那样乱打一通太丢脸了,起码要有架势糊弄人呀。”孟星耀见他为难,想起武侠世界貌似都挺看重师承的,估计他不能私自授徒,解释道,“哎还有,轻功要是方便的话也教下我吧,这样好逃命~” 说这些话并非出于示弱,孟星耀有自知之明,既无经验又无招式空有内力,谁知道在这里会遭遇什么意外呢? 尽管直至目前为止,除了一开始被刺伤以及遇到小包子偷东西之外,这个世界还是挺河蟹的。看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归雁山庄里白吃白住了几个月,庄里也没人反对完全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固然是归雁山庄本身怎么看怎么财大气粗,据他猜测也有着江湖风气的缘故。 “孟兄不愿入门派?”封珉忽略后面,单就第一句提出疑问。 “入门派?”孟星耀失笑,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有些事情没想清楚,所以暂时不考虑这个。” 封珉望向孟星耀,见他神情轻松,眼中光采仍旧灿若夜星,不知为何心中却认为他所想之事并不轻松。 如此,原打算问他要不要入青峰门之事只得再缓缓了。 普通的招式与轻功么?封珉沉吟着。 “说起来,你章师兄也教了我一点基础,在你回来之前我都还在他那边练习。” 淡淡的面部表情跟简短的回话,以及说着说着就突然沉默下来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的反应,不相熟的人跟封珉说话大概会容易郁闷。估计也就孟星耀看他不说话的模样还能感觉挺有意思,初见那会就想过这家伙沉默时很像专心致志地发呆,忍不住要让对方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世界乃至自己身上。 “章师兄?”果然,闻言封珉惊讶不已。章师兄愿意指导他,莫非是表明对他的认可?但是…… “对啊,他人挺好的。” 封珉点头。章师兄对认同的人确实是挺好的。 思及孟星耀随章玉麟学武不知进展如何,封珉想了想,道:“我去找章师兄。” “等等等等会儿!”孟星耀见他转身,赶紧把人拉住,“你才回来,休息一下明天再去也不迟。你不累,孔又祺也累了吧?就算他不累,你章师兄也该累了呀!” “为何章师兄也累?”封珉疑惑道。 “呃,我就那么一说。总之大家都累啦,学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必急在一时。” 封珉没有说话,显然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哎,看我们傻站在门口聊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进去坐着好好说。”孟星耀左手拍了下脑袋,右手很自然地牵着封珉走进房内。 此时才注意到对方的右手还握住自己手腕,封珉不再如最初那般纠结,只是暗暗诧异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习惯他的碰触。 “咦,还有水果,归雁山庄的人也太贴心了吧。” 看到厅中桌子摆放着一盘紫红的新鲜桑葚,孟星耀放开封珉,顺手拿起一串,咬下去满口生津。 “好甜。” 孟星耀心情很好地半眯着眼,任思绪到处游走。 一会想着印象中桑葚据说是御用的,既然可以随便拿出来待客,要么是桑葚在这里十分普及,要么就是归雁山庄实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底气十足;一会又想着只有封珉的房内有这个,还是新鲜的,果然待遇不同。不过水果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样子,之前他来这里似乎也没看见,估计是他们回来的时候去见过甘林秋后才有人安排的。 瞥到封珉垂着眼眸,安静地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孟星耀唇角扬起一抹坏笑。 “封兄,张嘴~” 张开口尚来不及说话口中便被填了一串桑葚,封珉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含着果肉不好说话,只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就那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封珉也发现了,只要在他身边,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受到影响,不再一味发呆。 那轻飘飘的一瞪自然对孟星耀毫无威慑力,反倒使他感到有些心痒痒,试图再来一次。可惜封珉这回眼疾手快抢先端起盘子,孟星耀无功而返,望着桑葚扼腕不已。 “不愧是武功高强的封大侠。”孟星耀笑着摇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练到你这种程度?” 封珉偏头看他一眼,想了想,问:“孟兄可否让我察看下你的内力?” “像把脉这样看吗?”孟星耀也想知道自己内力如何,好奇地将右手伸出,向上摊开。先前章玉麟也不过口头指导如何运气以及行气,并未提过具体状况。 封珉顿了下,开口道:“无须切脉,孟兄与我对掌即可。” 孟星耀从善如流,竖起手掌与他的左手贴到一起。与自个的手相比起来,封珉的手偏凉,掌上的薄茧看来是练掌练的,同自己练剑的手不太相同。 “凝神,提气。将一成内息运至掌心。” 根据自己的体验及章玉麟曾经讲过的一些知识,孟星耀的理解是,内力运行时经脉有胀满灼痛感即可说是用了十成内功。若把经脉看作水管,几成内力可以认为是单位时间内通过单位体积的流量占最高值的十分之几。 孟星耀估摸着流量差不多十分之一了,开口道:“好了。接下来呢?” “保持。” 封珉闭眼敛神,小心地将内力探入对方掌中细细感受。一探之下,封珉只觉对方蕴藏的劲力含而不露、绵延不绝,足见其内功深厚,与自己相差无几,这点令封珉颇感意外;惜乎内息不甚平稳,或许是刚痊愈的缘故? 不过,他的内功功法似乎…… “师弟!” 思绪被门边传来的声音打断,封珉回头望去,正是去而复返的高连连。 “孟兄,可以收回手了。”说完,封珉起身走向门口。 高连连看了孟星耀一眼,就差把“你怎么还在”这五个字写脸上。 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孟星耀决定淡定无视之。他可还没怪她打断两人世界呢。说来她不是说去找甘小姐玩,怎么这么快就从那边回来?难道是吵架? “师姐,何事?” “我的热闹看完了,你的事情也办完了,好无聊,不如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去往何处?” “嗯,就去城南外的安平寺吧,听闻安平寺的大师是得道高僧呢。” “现在么?”封珉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已不早了。” 现下应当是申时,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天黑,也不知是否赶得上关寺门。 “那就明天。师弟你也累了,今日早些安置吧。” “好。那……”封珉回头看向孟星耀。 “我明天也去!”孟星耀赶紧表忠心。 高连连白他一眼,却也没有反对,只道:“随你。不过你可不要一出去就又惹上什么人。” “啊?”孟星耀感觉自己真是躺着中枪,他几时惹过什么人了?也就包明一个小屁孩?或者再算上管依伊?可那也不是他出去时惹上的,估计只要有这么张脸皮就会惹上吧。 “师姐?”封珉唤了声,眼神沉静如昔,却带着疑问。 望了望师弟的神色,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孟星耀,高连连撇嘴道:“我随口说说。” 好吧,好男不跟女斗。孟星耀望天。 “师弟,走,我们练会儿功去!”不知想起什么,高连连转移目标盯上封珉。 见她打算将电灯泡的角色扮演到底,孟星耀忙道:“练功多累啊!你刚不还让你师弟早点休息吗?” “就练一会儿能有多累,我师弟身子没那么娇贵!再说,谁家的人这么傻晚饭未用便去休息的?” 鄙视,绝对是红果果的鄙视! 孟星耀满头黑线。 “不若孟兄也一道来吧。”旁观的封珉总算找到机会岔开话题,却见孟星耀听得这句后眼睛一亮笑逐颜开,不由一怔。 似乎……抓到了点与他相处的诀窍。 此时芒种方过,夏至未至,天气颇有些湿热。院中的树木叶子泛出鲜活热烈的艳绿,偶尔在微风中轻轻舞动,日照投下的光斑也随之晃悠,仿若殷殷期盼夏季的来临。 附近无遮拦的空地上,封珉练掌法,高连连练拳法。两人皆是心无旁骛的模样,不久便汗湿额头。 孟星耀想了想,不知练什么好,干脆继续扎马步,顺便看看这两师姐弟都是怎么练的。因着天气,尽管没什么动作,他的背后也很快开始冒汗。 大约是气氛太融洽安宁,看着看着,他的心也静了下来,自然而然地闭上眼,自觉比往常在章玉麟处更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状态。后背的汗珠汇集后是如何流经皮肤;汗水滑过汗毛时的触感;甚至于四肢肌肉的悄然合上呼吸的节拍细微颤动…… 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被清晰地感应到。 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体验。 他忽然感觉开始理解这个莫名来到的武侠世界,而不像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真实感的看客。 封珉一套掌法练完,无意间回头望去,见及孟星耀眼眉舒展气息平和,嘴角边也不禁带了浅浅笑意。 第十七章 翌日清晨,三人步行去往安平寺。 山上湿气重,枝杈早被浸润,凭眼望去,犹有薄雾未消。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待行至眼前豁然开阔,庙檐毕现,天已大亮了。 “依伊说得对,安平寺不愧是府中交口称誉的,这非年非节的,人还挺多。”高连连今日心情好了许多,颇感有趣地四处张望。 信众们多是结伴而来,男少女多,还有几个被抱在父母怀里的小孩儿。 在外边的香火摊上买了线香,三人走进寺中。 入了大雄宝殿的大门,一名知客行者引着高连连上前进香,封珉默立于旁边,孟星耀则是仰首饶有兴味地观看壁画。 壁画上绘的除却观音像菩萨像及佛家典故,大多是斗法降魔变相。孟星耀对此不甚了解,暗自猜测这么热闹激烈的场景是否与江湖武风盛行有关,也或者是画师的喜好? 看完壁画,回到两人身旁,却听添完香油钱的高连连正询问知客行者能否听大师讲法解惑。 孟星耀很纳闷。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她什么时候信佛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也没听她提起,忽然就像个虔诚的信徒,要去听佛法。实在是搞不懂。 “施主这边请,鄙寺明和大师正在禅房。” 知客行者将三人引至禅房,合十施礼后便退回殿中。高连连回头对两人说:“我一人进去就好,你们不用跟着。” 封珉仔细看了周围的环境与里边闭目念经的老和尚,并未察觉不妥,也就由得她去。孟星耀更是无所谓地看起风景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心中有难解之惑……” 隐隐约约听到了老和尚慈和的声音,孟星耀忍不住摇头。自从内力恢复,听力又好了点,怪不得归雁山庄会造得那么大,估计也是怕隔墙有耳。既然小姑娘不要他们跟着,索性走远些。 抬头发现封珉已向旁边走去,他会心一笑,跟上去与封珉并肩而行,不时找点话题聊天。 此时院中之人不多,几个青衣小厮翠衫丫鬟侍立于另外两扇门边,规规矩矩的不见丝毫怠惰。另一头的墙角则软绵绵地缩着个污衣乞丐,鬓发披散,手背污黑不堪,身旁的破瓷碗空空如也。 看了两眼,他收回目光,和封珉转往右边的院门。 寺里头大多是青灰石板铺的路,缝隙中顽强探出头来的绿草配着黄墙朱檐黑瓦,颜色分明又互相融合。围墙后边几株松柏繁茂入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郁郁苍苍地将院门后的景致遮挡大半,只透出点远处的飞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令人感到心情平和。 两人在宽阔的院中随意转了转,守在一旁的知客行者便双手合十迎了上来,口诵佛号道:“两位施主,是否要坐下歇息,用些点心茶水?” “哦,还有这个?”孟星耀不得不感叹安平寺的服务周到,难怪这么受欢迎。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还真有点渴。 “封兄,那就歇歇?” “好。” “施主请随小僧来。”年轻的行者微微一笑,转身带路。 三人沿着长长的过道向里走,路上除了扫帚划过石板发出的嚓嚓声,显得十分安静。目光越过行者,可以见到前面是个低头扫落叶的沙弥,看不清模样,只得从身形上判断大约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脑袋瓜上还露着青茬。 封珉扫了这个沙弥一眼,神色中有丝疑虑,忽的想起什么,眉间一紧。 “怎么了?”孟星耀立时便注意到这个,也跟着看向那小鬼,却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无事。”封珉眼眸半敛低声答道。 孟星耀凑近他,刚想问些什么,就被封珉的手抓住手腕。 “不知孟兄可曾听闻危楼。” “没有哎。是什么特殊的组织吗?” “据悉,危楼之人自幼受训,身手敏捷,擅易容。若有人出得起价,他们什么也可去做。” “包括寻找失物,购房咨询,婚姻介绍?”兴致勃勃的语气。 封珉顿了一顿,方道:“包括杀人。” “听起来似乎是个杀手组织。”孟星耀叹息。 “不尽然。” 答话的却是走在前方的行者,他不紧不慢地带着路,并不回头。 “至少这次不是。” “哦?” “不过是帮某位施主一个小小的……忙。”多么悲天悯人的情怀。 “小小的以至于需要出动危楼的忙?”孟星耀挑眉,“价格一定不便宜吧?” “买命的代价更高。”行者意味深长道。 买命的人很少。 因为需要买的不仅仅是一条命,他们未必付得起。 “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不用那么担心自个的小命会随时不保?”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施主不去自找麻烦,又怎会轻易遇险呢?”行者笑得敦厚、说得真挚。 “我也不想找麻烦,可是麻烦却偏爱找上我。”孟星耀苦笑。 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何况孟星耀不迟钝。 他们似乎打扰到了某个组织做事。 尽管人家很“好心”地要带他们离开,可是,高连连怎么办?她是不是对方的目标之一呢?即便不是,又会否受池鱼之灾? 封珉第一个不答应离开。 所以他出手了。 他将孟星耀往身后一扯,右手疾点行者大穴,然而行者不负方才所提“身手敏捷”,只轻巧一个晃身便避了开去。 封珉双足顿地,猛的冲向伪行者。 此时前方的沙弥冲了过来,孟星耀岂会干站着?忙上前去挡,好让封珉解决掉行者。他不怎么懂招式,好在内功深厚反应迅速,沙弥的武功亦不算厉害,单是格挡居然也能牵制一时。 封珉急于将对方制住以便回去援救高连连,对方却凭借身法纠缠于他,并不如何接招。 先前两人闲逛了一阵后才有人来将他们引开,想来距离行动之时已是不远。封珉心知肚明对方不过靠着歪缠拖延时间,纵使能在百招内打倒,再赶过去恐怕也是为时过晚。 他当机立断,忽然一个转身回冲向来处。 行者见状,连忙跃身向前试图绊住封珉,哪料封珉竟趁他此刻变向不便,使了一招快如闪电的燕子回巢,堪堪点了行者定身穴。 封珉略松口气,待他转头看向原来正牵制着沙弥的孟星耀险象环生,不由大惊。 原来沙弥见行者追着封珉而去,发了狠,似是不再顾虑什么,便连匕首也用上了。孟星耀本就是勉力为之,此时便有些顾此失彼,别说反击了,光是护住自己就十分费劲。只是他并非容易放弃的人,更是沉下心来坚持应对。 “点他穴!”封珉急切喊道,同时提气奔向两人。只盼能稍微让对方气血翻涌阻得一阻,或是让对方下手有些顾忌。 “不会!”孟星耀的回答让另三个人都感觉有些想吐血。 ——怎么可能不会? ——居然不会点穴! ——原来这年头还有学武之人全然不懂点穴的?难为他坚持这许久。 最后那个想法自然是如今最有闲心的行者。他面向后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听声音判断情势,暗自猜想这次的任务不知完成得如何。 “封珉!” 听这语气焦急的,看来姓封的那人受伤了? “无碍。” 语气中的忍耐虽不明显,在行者这等擅长伪装之人的面前可完全隐藏不住。虽然猜不出到底伤得如何,想来亦不会太严重。嘴上无毛的小子办事就是毛躁,无关人士受伤徒惹事端,若是小伤倒也罢了。 思及此,行者又有些皱眉。莫非是故意的?若是如此…… 行者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行者自是不知,方才封珉眨眼间赶来对上沙弥,沙弥原要刺向孟星耀的那招便顺势刺向封珉。孟星耀自然不肯袖手,反扑上去欲将匕首打落,谁料沙弥那只是一个虚招,匕首划出一道弧线直刺胸口。孟星耀极力闪身,险险避开要害,手臂却仍是被划伤了。 封珉见孟星耀身旁露出的寒光擦过手臂,哪能不知发生何事,心中便是一急。 沙弥一击即中,又待补刀。封珉既已赶回,怎会让他再次得手?使出回风散花将其逼退,再手不停歇地点住孟星耀臂上两处穴道止血,见伤口处并无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那沙弥趁其分心,竟直接将匕首作暗器掷向孟星耀,封珉反应慢了一拍,不及多想便伸臂一挡,拖着伤臂制下沙弥。 “走!” 顾不上处置这俩假和尚,两人都知眼下最紧要的是高连连的处境,俱都压下对对方伤口的担忧向着禅房奔去。封珉轻功高身法好,上墙走檐眨眼就跑没影了。孟星耀只能苦哈哈地沿着路跑,好在路不远,很快回到禅房那一片。 只见封珉站在高连连身边,除去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丫鬟小厮正团团围在禅房门边,门外还守着四个手执兵刃的侍卫,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孟星耀问:“结束了?” 封珉眼带疑问看向高连连。 “我也不很清楚,刚才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跑出来看了看,就见那边已经是这样了。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抢走的样子。”既没看见过程,又不知道缘由,高连连颇感无趣。所幸今日来安平寺解决了她多日来的烦恼,总算不是毫无所获。 “只抢了东西?那还好。”孟星耀松了一口气。 封珉原还想着是否要过去帮忙,又发觉那四个侍卫的兵器与府卫一样,再细看这些小厮丫鬟完全是富贵人家的行止,心中便有了猜测。此时听得是东西被抢犯人也已逃跑,自然就此作罢。官家之事毕竟是少管为妙。 随后想起过道上被制住的两人,封珉回去一看,果然已被救走。 “还是早些回去罢。”封珉道。今日之事有些蹊跷,需多加小心。 “嗯,伤口是要好好处理下。”孟星耀关心的则是别的事。 “居然在安平寺闹事。”高连连不满。 三人各怀心思回到归雁山庄的时候,未时刚过。 第十八章 行走江湖之人,金创药自是随身携带,早在下山的路上,封珉就往两人受伤的手臂倒了药粉。封珉还道在外头多有不便,只这般处理终归失于仓促,回到归雁山庄后仍需仔细调理。 对此孟星耀大为赞同,甫一进门,便拜托山庄中人帮忙烧热水寻大夫。 按封珉的性子是不愿多劳烦他人,可这次的外伤如此显眼,岂能瞒得过人?也就没有反对。 回房后,热水很快送了过来。孟星耀自觉伤势较轻,便先给封珉清理。 孟星耀伤在左手小臂,封珉的伤口则更靠近肩膀。 封珉低头看了看伤处,想到撩起袖子不方便清洗上药,索性将衣襟向右边拉开,扯到手肘附近,露出半边胸膛。 孟星耀乍一见此,心跳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苍天啊大地啊,这可不是天气一热短袖短裤满街都是的现代,而是一年四季这里的人全穿着长袖长裤,连锁骨都看不见的武侠世界呀!今天居然出乎意料地看到一点养眼的,他能不激动么! 封珉的皮肤本就不显粗糙,被衣服遮挡常年不见阳光的部分自然是更为细腻白皙。大概是因着习武的缘故,精瘦的身躯不见丝毫赘肉,肌肉微微隆起,显得十分健康有力,仿佛随时可以将蕴含着的力量爆发出来。 “孟兄?”封珉见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疑惑问道。 “嗯?”孟星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咳了声,“你挺瘦的嘛。”说着,眼光划过他的胸口,又来到右上臂。见及已经止血的伤处皮肉外翻,有些心疼,眉间便忍不住一紧,暗骂自己搞不清状况。忙收敛心神,挽起袖子拿过一旁的白布细心清洗。 封珉早已习惯忍耐,见孟星耀这个帮人擦洗的总是不自觉地皱眉,好像疼的是他自己一般,心中不由一暖,又颇觉此场面有趣,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孟星耀专注于将混合着药末的血块洗净,并没有发现他的笑容,仍是小心翼翼擦拭着。 看着看着,封珉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中多了点惊疑不定。 “好了!”孟星耀轻手轻脚的缠上纱布,将白布洗净,准备清理自己的伤口。 “我来吧。”封珉道。 “好。一人一次,公平得很。”孟星耀递过布,瞄了眼两人的手臂,笑道,“嗯,都伤的手臂,还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真对称。” 封珉并不接话,垂眼接过布,握着对方的左臂细细清洗。 “孟兄……未曾学过点穴?”不知是面对伤口难免想起两人如何受的伤,还是纯粹想打破此时房间内的安静,封珉开口道。 “是啊。我居然没想起点穴这个大杀器,真是太失策了。”提起这个,孟星耀十分懊恼。枉费他看了这么多武侠片,记得轻功怎么偏偏就忘了点穴呢? “那,孟兄是否能认穴?” “太阳穴、睛明穴、天阴穴和四白穴,这几个穴位还是认得出的。”做了十几年的眼保健操,能不认得嘛,想当初他还领过操来着。 全是眼睛附近的穴位么……封珉沉吟一阵,抬首道:“既如此,孟兄可愿学这截脉封穴之法?” “当然啦,我只怕你不愿意教呢!”孟星耀闻言大喜。说完想起周伯通跟瑛姑不就因为点穴互生情愫的么,不由得暗自期待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先从认穴开始?” “自然得先认穴。”封珉点点头,见孟星耀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语气便是一滞,移开目光道,“山庄中应当有铜人像,不知能否借来。” “铜人?”孟星耀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瞄到高连连同一个拎着药箱的人走进门内,忙起身道,“大夫来了?快请坐。” 原来甘林秋听说他们要找大夫,自要过问一番,得知三人平平安安地出去,倒有两个受伤回来。唤了高连连过去说话,确认他们只是被殃及没受什么大伤,甘林秋便让身边跟着的大夫过来看看伤势,又宽慰了高连连几句。 那自称姓齐的大夫留着一撮山羊胡,唇上两撇还微微上翘,双眼炯炯,年纪看来不过三十许。 齐大夫边把脉,边询问两人除了手上外伤是否还有其它伤处。待摸到孟星耀的脉象,有些吃惊于他的内息浑然沉稳,并不似先前庄主所说内力凝滞后继无力的样子,不免心生疑念,面上却是半丝不显。仔细探去,确定是曾经受创,应当是近日方修养好,也就放下心来。 听得两人只是被利刃所伤,他翻开白布看了看伤口,露出笑容道:“两位不必担忧,刃上无毒。先前所用伤药效果不错,接着用此药即可。”又叮嘱了几句须注意的地方,方提着药箱离开。 高连连将他送出门口,回来忍不住嘀咕了句:“连药箱都不用开,真省事。不过这也是咱们家的药好。”想着又开心起来。 “对了,午饭!”这会儿闲下来,高连连顿感腹内空空,又奔出门外寻吃食去了。 孟星耀看她来去匆匆活力充沛的样子,也很开心:“看样子她被安平寺的大师开导了一下,心情不错嘛。” 小女孩儿,就该高高兴兴的才好。而且这下大概也不会再给自己脸色看了,连带着封珉也要为她的事烦心。他知道封珉重感情,朋友要是难过,封珉说不定比他朋友更难过。 转头看见封珉似乎在发呆,思及他受的伤比自己重,孟星耀关心地问:“是不是还很疼?要不你先睡一觉?嗯,还是先吃了再睡比较好。” 封珉本欲摇头道“无碍”,不知怎地脱口而出的却是“好”,说完又是一怔,眼帘半垂掩下所有心思。 现下早过了饭点,高连连带着厨房常备的糕点回来,三人将就着吃了些。 随后两个伤员各去休息,高连连则跑去找管依伊,打算好好聊聊今天的事,不料扑了个空,只得改换目标去找甘小姐。 此时的管伊依正跪在另一间房内,面对前方显然心情并不愉快的那人,心下有些惶恐不安,还带着几分不甘心。 “真是胡闹!” 低沉的声音有几丝淡淡不满,那人转过身来,正是管依伊之父管烨。 “是你让仨七动刀子的?” 管依伊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本事不小啊。”听出管烨话中含有的莫名意味,管依伊身子微微一颤。 看着自己一贯柔顺乖巧的女儿双眸中的倔强,管烨终究是不忍心,轻叹一声,道:“下次须记得,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别给人留下把柄。起来吧。” “父亲……”管依伊直起身子。 “现在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听了所有情况之后,管烨来回踱步,半晌方开口道:“如此说来,你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 “是的,女儿只能肯定他至少隐隐约约察觉到,否则不会试图暗示我。” “糊涂。”管烨摇头,“为父是什么身份,接触到的能有多少?而你,接触到的又有多少?当时我们又是身在途中,他能知道什么。” “可是万一……”管依伊眉尖轻蹙。 “不至于。且不说他知道的可能性有多小,即便他真知道什么,该知道的人也早知道了。此次你贸然行动,徒惹人怀疑。安平府,可是归雁山庄的地界。” “是。”管依伊垂首,眼眸中却掠过一抹不以为意。 “至于这个孟星耀……你能确认是同一个人吗?” “女儿不能确认,但是世上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在相近的时间内又碰巧出现在附近,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女儿曾偷偷给他联络用的暗语,他没什么反应。后来再见面,也是完全视女儿于无物。”说至后面,管依伊银牙暗咬。 姓孟的如此,姓章的也如此!那姓章的还敢说“管小姐既不习武,想来看他人练武会很无趣,不如在此喝喝茶,看看玉兰,岂非更清雅惬意?” 难道不能习武便是罪过么?竟是正眼也不给自己一个。 可笑高连连只听出姓章的不让她们打扰姓孟的,哪里看得出他眼中的不屑! “你去接近孟星耀,这是第二件不妥之事,”管烨不赞同地道,“有什么问题,只需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给自己留些转寰余地。没必要亲自上阵!以后出了这种状况,先跟为父提一提。” “是,女儿知错。”管依伊此时也觉自己有点过于急躁了。 “好了,你回房罢。”管烨摆摆手,顿了一下,接着道,“为父知你与高连连相熟,这两日若从她那里得到他受伤的消息,记得去探望一番。顺便把事情了断,莫与他多做纠缠。” “女儿知道了。”管依伊虽不甘,也无可奈何,只得施礼退下。 一入江湖路,终身江湖人。 有些事一旦做过,再也无法回头。这个道理他二十年前就懂了。 可他完全不谙武艺的女儿也踏上这条路,又该如何分说呢? 管烨一人在房内默立许久,末了,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余音转瞬便消散于空中,不留半点痕迹。 第十九章(上) 看着面前的铜人,孟星耀知道他曾幻想过的“学习”场景是不会出现了,不由失望不已。 那是一个等身大的铜铸人像,铜人身上有许多小孔,每一个旁边都标注着穴道名称。更难得的是,两种颜色的细线交错遍布全身,赫然是人体经络。 孟星耀细看后,赞叹道:“太精巧了。”忍不住绕着铜人转了好几圈,又是敲又是摸。嗯,还是空心的。 “这东西很不错啊,甘庄主真大方,就这么借给我们啦?”看穴道大小一致线条流畅均匀,摸上去十分光滑,古代劳动人民手工能力太厉害了,也不知做一个铜人得花多少时间。 想着,孟星耀在心底又为现代那些快要失去传承的手工艺艺术家们惋惜。机械时代确实带来很多方便,让人们生活得更舒适之余,也让一些美好的传统从此式微乃至消逝,尽管知道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多少也令人痛心。 “有此铜人,认穴定能事半功倍。”封珉点头道。 其实不独武林,杏林亦然,只要有实力都会铸铜人供门下弟子学习。青峰门亦有一个,与面前的铜人区别在细致之处。 他曾听师父提过,归雁山庄的铜人比常见的要精细些。庄内嫡系所用的连部分隐穴也有,经络所示分五种颜色,且粗细不尽相同,各有涵义。这样的铜人他们身为外人是借不到的,即便他师父也仅仅是看过而非借到手。 不过他师父对此铜人评价并不是太高,按他的说法则是“除非是专修此道的,不然啊,这玩意也就打个基础,光瞧那是啥用都没。要练出点什么还得靠自个儿踏踏实实的去练、去悟。有那功夫对着个铜疙瘩研究来研究去,孩子都生好多个了!”。 回忆起师父当时的表情语气,封珉的神色不禁柔和下来,眼角溢出笑意。 “你在想什么,这么高兴?”孟星耀瞥见他的神情,好奇道。 这人未免太眼利了。或者,只是因为越来越了解自己? 思及此,封珉心神禁不住一乱,眼眸半垂掩去情绪,开口将他师父所言道出。 孟星耀大感有趣,追问他师父还有没有其它丰功伟绩。 习惯了他那些奇怪的用语,封珉也就不纠结于这几句话似乎称不上丰功伟绩。他思索一番,把往日学武时发生的一些事讲了讲。 封珉说话一贯简略,很少用形容词,更兼表情语言贫乏,大多数人都会感觉无趣,大概也就孟星耀还能听得津津有味了。 两人之间,向来是孟星耀说封珉听的情况比较多,今日竟反了过来。 说着说着,封珉沉默了一会,忽然将话题引回被冷落的铜人:“孟兄,我们还是将铜人放你房内吧。” “放你房间也是一样的。”孟星耀笑道。我们这个词听起来真不错。 “你那处较方便。”封珉摇头,“穴位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须时时研习直至烂熟在心。” 闻言,孟星耀看看铜人身上数百个穴位,想的就不再是做工精巧,而是又得发挥原来念书时艰苦奋斗的——背书精神了。幸好,他对自己的记性很有信心。 唯一可惜的就是少了个借口来找封珉培养感情。 “好,那我搬过去。”孟星耀甩了甩手,又活动下手腕,打算自己搬。 “一起。” “那怎么行,你伤比较重,而且靠近肩膀不好发力吧。况且这是空心的,应该不重。”这样说着,孟星耀不等封珉回答就到铜人身后双手抱起它,然后…… 砰。 封珉一惊,立时往孟星耀身上看去。见他并未受伤,只脸上有些讪讪,便知无碍,随即放下心来。 其实封珉本想说今早是三个人抬着铜人送过来的,眼下他俩手上都不太方便,最好还是两人同搬,谁知孟星耀会直接动手。 “呃,意外意外,不小心手滑了。”孟星耀眨眨眼,又摸摸光滑的铜身,点头严肃道,“想不到铜人这么重,封兄,还是咱俩一起搬好了。”嗯,孟星耀认为自己的优点有很多,从善如流则绝对是其中之一。 封珉自无二话。 不多会,两人便将铜人抬至隔壁房间。 左右无事,封珉干脆指着铜人身上的穴道开始一一讲解,孟星耀也收拾情绪认真学习起来,偶尔会就不明之处提问。 第十九章(下) 孟星耀听他先从穴位总纲说起,再讲其中重要的穴位,然后是各种穴位经脉的联系,条理分明简明扼要,不得不感叹,封珉很有当老师的天赋。 说起来,今天大概是封珉说的话最多的一天了。 想到这里,孟星耀顺手倒了杯茶,递给封珉。 封珉道了声谢,忽然觉察到有什么动静,一转头,却是高连连站在门口处向里张望。 “师姐?”封珉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开口道。 “嗯,师弟你怎么也在这?”高连连好奇地看了几眼铜人,发现跟自己家的似乎差不多,很快便失了兴趣,抬头跟孟星耀说道,“咳,孟星耀,你出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孟星耀一听这句话,立马联想到某些冒着粉红泡泡的场景。当然对象不太可能是高连连,他估摸着又是那个姓管的。 孟星耀有心不出去,转念一想,要是高连连在封珉面前说了什么引人误会的话就伤脑筋了。再说,那女的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纠缠不休也是麻烦,还是早日快刀斩乱麻的好。 想到这里,他对封珉道:“我出去跟师姐说两句。马上回来。” 封珉点点头。 他俩如此表现,倒像是家人出门前在打招呼。高连连脑海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不以为意地抛开。 高连连带着孟星耀走到院子墙角,才说出来意。 原来是管依伊从她口中得到孟星耀受伤了的消息,很是担心,想来探望他,于是托高连连跟他说一声。此时人就在外面等着。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没封兄伤得重。管姑娘若有心,不如去探望封兄。哎,要不我现在就去叫封兄出来?” 高连连瞪了他一眼,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孟星耀脸上的笑容欠揍:“师弟自有我关心。人家姑娘是问你呢!” 话虽如此说,她思及从昨天受伤到回来上药,自己心情激动之下,直至方才也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封珉身上过,连具体伤势也未曾多问几句,不禁有点心虚。 师弟不是说只是小伤吗?大概……不要紧的吧。不过师弟确实是问他他也不会说什么的性格啊。 她踌躇了会,暗自决定晚些时候再找昨天那个大夫仔细问问。 “师姐,”没等高连连反应过来他这个称呼有何不对,孟星耀接下来的话夺走她的全部注意力,“管姑娘毕竟不完全是江湖中人,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见她了。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以后我们基本上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探望什么的,没那个必要。你还是让她回去吧。”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食古不化!迂腐!”高连连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食古不化?还迂腐? 孟星耀哑然,差点没喷笑出来。被一个古人说自己食古不化和迂腐,嗯,还真是非常新鲜有趣的体验。 他已经尽量委婉地拒绝了,希望高连连能明白他的意思。 高连连不笨,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也知孟星耀对管依伊确实无甚感觉,只是出于对好姊妹的关心才来努力一把。 她想了想,只得道:“不过,既然你是如此想法,我会转告她的。”说完转身跑出去了,不给孟星耀留下再说两句的空隙。 孟星耀失笑,心想这小姑娘真是风风火火。他晃了晃脑袋,还是回房间继续向封老师学习比较有意思。 封珉手上握着茶杯,正盯着铜人不知在想什么,见孟星耀回来房内,便转而望向他。 不知怎的,孟星耀直觉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与平日不大一样,似乎含着某种情绪。这让他莫名心中一跳,笑着问道:“怎么了?” “无事。”封珉垂眼答道。 “那我们继续刚才的?”孟星耀指了指铜人。 封珉略点点头,起身走向铜人,指着方才没提及的穴道一一讲解起。他向来做事认真,讲解时仍是一贯的细致,很快便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那淡然的神情几乎让孟星耀以为之前是看错了。 他刚才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高连连来找他,还把他叫出去,误会了他俩?孟星耀想了想,应该不是。封珉还是挺关心这个师姐的,如果有这种想法,按他的习惯会直接问。 至于封珉到底为何心情波动,恐怕孟星耀这次是猜不中的。 高连连与孟星耀谈话的地方毕竟还是在同一个院子里,其实离房内的封珉不远,加上两人也没特意压低声音,说的话封珉便隐约听到几句。 师姐话里话外似乎在讲一位姓管的姑娘,封珉本没有在意,尚在回忆从前师父所教截脉之法,却于此时听孟星耀提及自己。 一怔之后,封珉竟不由得凝神细听。待听到“男女授受不亲”“不见”,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件可以称之为“偷听”的失礼之事…… 回过神来,封珉忙收摄心念,意守丹田,不再留意外面两人言语。 孟星耀回来之时,他看着对方眼中满满的笑意,忆及两人所言片语,思绪禁不住一阵纷乱。 他原是不懂对方的想法,现在则是连自己的想法也有点不懂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在意起这个人?连带着对那位管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也疑惑起来,才下意识去听他们的谈话。 ——这些疑惑,却是不适宜问,也不适宜说的。 封珉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几天之后,某些疑问就得到解答。 更没有想到,那日傍晚他踏入园子的时候,会看见一个陌生女子,从背后向前搂着孟星耀。 封珉一时怔愣,呆立原地。 第二十章 封珉本是来找孟星耀商谈一件事,在房内没见着,便到园子里看看,哪知人找到了,却是这样的一幕。 越过几株红天竹,可以望见两人侧身对着园门方向。那女子的脸向里,看不见模样,双手紧抱孟星耀;而孟星耀脸上则是带着点惊讶,愣了一下方才抬手抓住女子的皓白手腕。 夏至时分,园中花木正是繁盛时候。两人身旁是郁郁葱葱点缀着小白花的红天竹,身后是飘着淡淡香气的木槿,落日余晖斜斜穿过枝桠的缝隙,仿佛给他们的侧影洒上了一层金粉。 如此情景,自己似乎不该去打扰。 ——那一位,就是师姐提到的管姑娘吧。想不到自己前些天无意间“偷听”的,今日又被自己“偷看”了。 心里无端有些不豫,封珉不再停留,转身回自己房内。他的目光移开得太快,自然没有注意到,孟星耀抓住女子的手,只是轻柔又坚决地将她的手拉开,同时往园门处瞥了一眼。 易云天上次的评价没错,女人真是麻烦。 孟星耀此时就觉得后面那个管依伊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麻烦。 他实在是料想不到,这女的眼看自己要走直接就扑上来,还恰巧被封珉看到。 完了完了,这次绝对会被误会啊! 孟星耀直想仰天长叹。 得赶紧把这女的打发掉,然后好好解释才行。 “管姑娘,请自重。”孟星耀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正色道。 管依伊仿佛被“自重”这个词打击到,身子一僵脸色一白,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开口:“我……懂了。依伊往后,不敢再打扰公子。” 管依伊垂首遮面,将眼中划过的一抹冷厉掩去,说完便匆匆离开。 园子里只剩下无语的孟星耀。 “……敢情我之前说了一堆都是无用功,现在一句请自重你就懂啦?不过这个掩面泪奔的动作做得真是标准,啧啧。” 他虽随口讽刺了几句,心中却有点沉重。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或许,他该考虑换个地方了。当然,要把封珉也给拐走。想到封珉,孟星耀马上抬脚往房间走去。 先不管以后怎样,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开误会。 封珉误会了他俩么? 也是,也不是。 说他没有误会,是因他认为孟星耀对那女子无意。 几个月的相处也许还不够看清一个人的真心,看清一个人的喜好与习惯却不难。这些日子以来,封珉一直在教孟星耀如何点穴截脉提气运功,孟星耀又时常与他闲谈,若他对旁的女子有心,怎会提也不提,丝毫未曾表露过? 何况根据上次孟星耀说过的话,只要仔细想想便可知道这次大约也是那位姑娘不死心的缘故。 但要说误会,则是因为当时那场景太过自然谐和。 这让封珉不自觉地想,若两人真能修成正果,岂非是一桩美事? 想着,封珉轻叹一声,低头看向手中摊开的纸。 且不论他俩今日到底如何,这封信该怎么处理才是正事。 “封兄!” 孟星耀的喊话打断他的思绪。 封珉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孟星耀。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那个啥,刚才封兄看见了吧?” 封珉呆了呆,反应过来他是指在园子里的事,便点点头。 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了。 “嗯,其实呢,”孟星耀整理了下措词,“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注意力尚有几丝沉浸于之前思绪里的封珉疑惑地眨了眨眼,那样?他没以为怎样啊? “那个姑娘……不管她到底怎么想的,我反正是明确拒绝了她,她也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而且,我觉得她大概是把我跟另一个人弄混了。 ……个中详情就不一一细说了,你只要知道,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实际上……” 封珉微感意外,心中对此并无丝毫不信。只是奇怪何谓把他跟另一个人弄混?难道是另有他人与他相貌相同么? 他向来把孟星耀当作良友,又是万事不萦怀的性子,听着孟星耀认真地一点点解释,心中那莫名滋生的少许不快,已随着孟星耀的话语渐渐消释。 既是不再挂怀此事,封珉又把精神转回到之前考虑的那件事。 信中所提实在令人忧心,果然还是…… “——孟兄,明日我便要回青峰门。” “——我感觉她想杀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 还是孟星耀最先反应过来,一迭声地开口道:“你要回去?这么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吗?一个人走?已经决定好明天就离开吗?” 封珉并不理会他的提问,皱着眉头问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孟兄所说的,是刚才那位姑娘?” “嗯,是啊。”孟星耀难得见他神情如此严肃,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老老实实回答道。 “她想杀你?”封珉眉间褶皱更深。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不过是有那种感觉。”想了想,孟星耀又补充道,“就是忽然一阵毛骨悚然,寒意直升,有种被盯上的危险感。这应该就叫做杀意吧?” “如此,确实可虑。”封珉侧头思索了会,“若是因爱生恨……”他行走江湖这些年亦见过几桩类似的事。 “咳咳咳,我想不是。”孟星耀弱弱地反对。 被他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了呢?我是无辜的啊封大人! 说是这样说,其实除了管依伊临走前不小心露出的那丝杀意,孟星耀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没说出来。 当管依伊从后面抱着自己时,脑海中曾有个类似场景一闪而过:在自己不知为何精神恍惚之时,某双素腕上一秒还交叠着抱住自己腰身,下一秒就蓦然翻出一柄短匕并反握着用力刺入自己腹部,而那种不敢置信、疑惑、愤怒的心情似乎至今还遗留在身体里,也使他终于明白这身躯的原主人是怎么死的。 当初孟星耀被救醒之后,和救他的晏大夫聊过,试图整理出原主人的死亡原因。原先他因为匕首的位置及把手方向怀疑是自杀,被晏大夫嘲笑“你一个习过武的大男人没病没伤就这点子力气?还需要给匕首抹毒?”,可想而知他杀的几率比较大。 若是劫杀的话,无所谓。盗匪嘛,什么时代地点都有。从身上只有十几个铜板来看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可要是情杀或仇杀那就麻烦了。你说他好不容易重活一趟,万一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那个杀过原主人的人发现,又给再杀一遍…… 冤不冤哪?! 这令他有点苦恼。反正不管什么原因,赶紧离开那座城市总是没错的,恰巧遇上封珉两人,干脆就跟他们一起走吧。 谁想兜兜转转了一圈,竟遇见真凶。 对,尽管他看到的场景只有一双手,但身体残存的记忆情绪告诉他,让原主人受伤的就是管依伊。也不知原主人和她到底有什么纠葛,以至于惹来杀身之祸。自己能“想起”那时候的事,管依伊作为凶手,更不至于忘记,不然怎么一直试探纠缠自己?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脸,暗暗叹息。 现在他只希望,这个纠葛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除去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想杀自己的人这点,孟星耀对发现这件事的感想却是松了口气,同时少了点对这个武侠世界的不安定感。 毕竟,一个能在归雁山庄出入的女人一定会有个适合的身份,这决定了她不可能随心所欲胡乱行事。有规则规律,就有规避手段。她跟一个不明身份随时可能出现的杀身凶手相比,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是不同的。 而这些话很难对封珉解释。 总不好让他直接说,其实我是借尸还魂来着,这女的就是之前杀了原身躯主人的凶手吧。而且,他这跟借尸还魂还不太一样?按大夫的话,是再晚送一刻神仙都保不住他的命,这么说起来,有点像是换魂?那么…… 孟星耀天性乐观又历经生死,即使知道有人可能对自己不利,也不怎么在意,信马由缰的思绪很快就转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封珉则相当关心此事,正考虑孟星耀若直接离开这里是否可行,一抬眼见到他那明显是神游天外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想起当初城外初见,他明明身上带伤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眼神却是清澈坚定,既无怨愤伤怀,也不自轻自弃。就是那一眼,封珉已在心底认定此人值得相交,才会让自己在觉察前就下意识飞速赶过去接住他即将倒地的身体,才愿意在城中等待他的清醒。 如今看来,这人倒有点没心没肺的意思。 封珉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心情略略放松下来。确实,有杀意,未必会动手,或许只是因为被拒绝一时恼羞成怒。 不过,该了解的还是得问清楚:“孟兄可知那位姑娘的来历?与师姐关系如何?” “呃?”孟星耀回想了一下高连连曾经的介绍,“据说天生体弱不懂武功,性情温柔。她爹也是归雁山庄的客人,具体是谁没提过,只知道她家在江南。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性情温柔不用说,绝对是假装的,不懂武功可能是真的。 “家在江南,不懂武功?”闻言封珉眉头一松,“那么,至少两日内能安然无虞。买凶杀人,需要时间。” “也对。总不能归雁山庄里就住着那个杀手组织的人吧!” 孟星耀哈哈大笑。此时的他哪能料到,不仅山庄里有那个组织的人,管依伊好巧不巧,正和此组织有关! 却说孟星耀笑完后,想起先前封珉提起的话茬,再次问道:“对了,封兄!你说你明天要走?” 封珉怔了一怔,点头,又斟酌着开口:“不知孟兄……可愿随我做客青峰?” 而孟星耀这时候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是: 啊啊啊啊啊他这就要去当上门女婿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第二十一章 “孟兄若是不想……”封珉被孟星耀目光炯炯地盯着,顿感有些招架不住,随口说道。 “想!当然想!非常想!请一定要让我去做客!你可不能反悔!”孟星耀立时回答。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本来就想有个麻烦在这,得赶紧离开,能和封珉一起走那是再好不过了。 “反悔什么?” 却是高连连好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自然是去你们家玩,封兄可是刚答应我的。”孟星耀头也不转,只望着封珉。 封珉看孟星耀的神情大有“不让我去我可不会轻易罢休”的气势,顺势微微点头以示对此说法的肯定,心中不免感觉好笑。他原本想说的是,若不想错过洞月池会,事情结束后再来青峰门也很欢迎的。当然,现在跟自己一起走的话,还能顺便避开管依伊这个潜藏的危险。 “我家?”高连连走了进来,疑惑地看向封珉,“师弟你让人找我回来说有事相谈,该不会就这事儿吧?” 封珉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纸递给她看。 孟星耀看两人似乎没有要自己回避的意思,也就心安理得继续坐着。 纸张不大,高连连快速浏览过后,表情很不高兴:“这些人,也太蛮不讲理了!”说完还猛地拍了下桌子。 “怎么了这是?”孟星耀被吓了一跳。 事情要从封珉今日收到的信说起。 说来封珉一行人呆在归雁山庄已近两月,期间曾往门中寄过书信报平安,提及将留在山庄内一段时间,并参加六月的洞月池会。 既是有暂居之处,短期内联系也就方便了。那张纸,便是门中发来的回信中夹带的,是一位师弟帮师父寄信的时候加了自己的信。 信中提到前阵子有三个师弟师妹在镇上与人发生口角然后不知怎的动起手来。那伙人声称要替他们的师父好好教训他们,仗着人多把他们打伤了,然后于驻留镇上的同门赶过去前离开。 事情到这里还只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意气之争,伤筋动骨免不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隔日清晨,这伙人中间最先与他们争执后面又参与打人的两人竟被发现倒毙客栈房内,财物全失。 这下就惊动了官府。 前日刚与他们有过嫌隙的青峰门人自然成了嫌犯。六扇门经过十数日问询勘验,认为凶手乃近日流窜至府中的盗匪江老六,与青峰门人无关。 那些人自然不服,只道判案不公,说不定是青峰门人伪装成盗匪作案,仍把这桩事算在青峰门头上。 他们知此处属青峰门的势力范围,即便上门也无法打赢,干脆散播不良消息败坏门中名声,还扬言他们蛟蛇派不惧恶势力报复也要以正视听。 如此一来,此事就变得不好处理,稍一不慎便坐实仗势欺人的罪名。 师父与几个师兄对此不甚在意,年纪较轻的师弟师妹们则大多十分愤慨。 “明明就是他们先出言无状动手打人,真是恶人先告状!”高连连气愤道。 “他们死了两个同伴,激愤之下又认定凶手是我门中人,难免有所偏颇。”封珉沉吟着。 “师弟你到底帮哪边啊!”闻言,高连连没好气地瞪他。 封珉一时语滞。 “师姐别生气,封兄只是想说这事不简单吧。”孟星耀忙打圆场道,见她有在注意听,又接着说,“毕竟怎么看都觉得事情太赶巧,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说完他想起匆匆离开连招呼都不打的易云天,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何联系。 “正是如此。”封珉暗暗松了口气。 “这不是更糟糕吗?” “你们也别急,信中不是说你们师父邀请了蛟蛇派的掌门过去?他的表现也不像为此苦恼的样子,说明他对这事啊早就心中有数。” “那是,我爹肯定想得清楚。” 孟星耀笑了笑:“况且在你们的地盘上,声誉不至于那么容易被毁掉。现在的情况,只是他们有实际损失,我们着急什么?再说,从寄出信到收到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们早把事情解决掉了。” “说的有理。”高连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歪着脑袋看他,“想不到你还有点用嘛。” 孟星耀假装没听见她后面那句:“封兄说想明日就回去,更多的应该是担心幕后之人还会怎么做吧?如果仅仅是巧合也就算了,万一真有人兴风作浪,他们到底图谋什么?所以呢,现在是既不用急,也不能不管——那就回去看看呗!” 外面虽然有趣,高连连离家数月还真有点想家,对回去这一提议自无不可。可惜了,本来想去关中转转的,看来暂时去不了啦。不过,师弟还邀请孟星耀一起回家啊。难道他真的要拜入青峰门么?爹爹会不会收下他呢? 高连连不知两人默契地隐瞒了管依伊之事,想着今后可能又多了个师弟可供使唤,除了对新结识的朋友有些不舍,心里倒是很高兴。 三人主意已定,便请护卫通报甘庄主,翌日一早前往辞行。甘林秋听闻是门中有事不便挽留,也就客气地将他们送出去。 临走前,孟星耀特意去找包明叮嘱了几句,又把昨夜写的一封长信交给他,这才放心地离开这座城。 孟星耀此行又是与封珉同骑,他揽着前面那人的细腰,心中别提有多快活了。只感觉生活是多么美好,空气是多么清新,就差站马背上高唱一曲套马杆。 但他转念一想,威武雄壮的怎么看都是自己啊,以后教封珉唱给他好了。 融化在自己的胸膛什么的,嘿嘿嘿嘿……孟星耀一边畅想,一边越抱越紧,整个人都快贴封珉身上了。 “孟兄,可要换下位置?”封珉本就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又被他这样抱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反正不着急,慢慢骑马走也是一样的。 “哎,好。” 孟星耀从善如流,把左手右手的位置互换了下。 封珉:“……” 好在孟星耀也怕封珉累着,过一段时间便主动提出他坐前面骑马。 三人时而休息时而骑马,遇到小村庄便歇息一阵。如是走走停停十数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镇子。 “几位客官这边请。” 三人踏入镇中最大的客栈,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一个牵马到马厩喂草,一个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点菜。 等着上菜的时候,封珉垂首喝茶,高连连无聊张望,孟星耀则饶有兴味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饭点时候,大堂里人不少,从外形看来,有镇民有读书人有行商也有带着兵器的武林中人。有意思的是,眼前这些不同领域里的人坐在同一间客栈吃饭的场景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很快菜上了桌,孟星耀边吃边点评,什么这个菜做得不错那个菜可以美容,又介绍这种菜有营养,口中说着顺手就给封珉夹上两筷子,抽空还说笑几句。 一张桌子三个人围坐着,其中一个基本不言语,愣是让他一个人把气氛整得十分热闹。 高连连听得孟星耀对食物美容也有所了解,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奇怪了,倒是听从他的话多吃了几口原先不爱吃的菜。 封珉看他一直给自己夹菜,想了想,也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这举动立时让孟星耀欣喜地回他个灿烂笑容,封珉抿了抿嘴,埋首解决饭菜。 三人在外行走多日,吃饱喝足后自然要好好休息。 付了饭钱,孟星耀上前问掌柜的要三间房,掌柜却略带歉意地道:“客官,真是不巧,鄙店仅余两间上房,您瞧?” “只剩两间了,怎么样?我们俩挤挤?”孟星耀转头问封珉。 封珉微怔,稍一迟疑后便点头同意。 高连连见他们确定下来,第一件事便是让小二备几桶热水,十多天没好好沐浴更衣过,早就浑身不得劲想好好清洗下了。她看了眼同样风尘仆仆的他们,又加了句:“嗯,他们那间也要两桶热水。” 孟星耀可以发誓,从刚开始听到他俩住一间直到小二送热水上来的时候都没有想歪。 等封珉转到内间的屏风后开始洗浴,听着不很明显的哗哗水声,他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这可是洗澡哎。 喜欢的人就隔着一面屏风红果果地洗澡,光是想象一下那场景就够让人热血沸腾了,而且封抿洗完之后的模样——尽管他洗好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得整整齐齐—— 但那披散着的半湿黑发…… 那因身体放松下来而愈显柔和的神情…… 那被热气熏染得十分润泽的皮肤与微微泛红的脸颊…… 还有那看向自己时略带无辜的眼神! 嗷! 裁判快看这里有人犯规!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啊啊! 孟星耀此时简直想要化身为狼直扑上去!然后这个那个又那个这个!! ……当然现实并不会如他期盼的那样发展。 “孟兄,他们已换了桶热水,再不洗该冷了。” “……噢,我马上去。” 孟星耀把全身舒服地泡在水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说起来,十来天没洗澡,身上的确有点不舒服。还是安心享受吧! 也不知洗了多久,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封珉已经躺到床的内侧,似乎已经睡着了。孟星耀站在床边低头望向封珉,只见他闭目仰躺,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呼吸平缓悠长。 这人,连睡姿都显得那么认真规矩。 不禁嘴角一扬。 轻手轻脚在那人身边躺下,孟星耀右手托腮侧首凝视着封珉的睡颜。 过了好半晌,他凑近封珉的脸,有这么一两秒,只想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亲下去。看着眼前那人微微颤动的睫毛,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握住对方散落在枕边的黑发递到唇边一吻。 “祝你好梦。” 夜沉如水,月上中天,孟星耀安然入睡。在静谧之中,身旁那人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一丝纠结和无措划过眼眸,最终隐没于幽深的墨瞳。 第二十二章 如今端午已过,日头早上,熹微的晨光透过枝条与窗棂在房内洒下光斑。 融融的日光照在床上,唤醒了床上的人。 封珉清醒过来,待要起身,方才发现一条手臂横在自己腰间,不由得一怔。侧头看去,孟星耀熟睡的脸庞近在咫尺,少了惯常挂在面上的灿烂笑容,多了抹安宁稳重。 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嘴角仍有些微翘起,模样十分讨喜。倘若醒来,迎着那双湛然星目,他又能言善语,岂不更叫人心怀好感? 这样的人,为何…… 封珉敛目掩去情绪,将对方的手臂轻轻移开,下床穿上外衣。手中簪子随意转了几转,眨眼间便束好长发,行至外间窗前洗漱,隐约可闻屋外人声。 推开窗子望去,楼下街上,叫卖的、谈笑的、遛鸟的,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响动,却是孟星耀起来了。 “早啊,封兄。” “孟兄,早。” 孟星耀打了个呵欠,外衣也没披上,就这样走到外间,就着盆里的清水抹了一把脸,开始漱口。 封珉见他擦完脸,先随手抓了一把上边的头发,拿了根细绳小心地绑好才将簪子插入发间,有些奇怪地问:“孟兄何不直接用发簪束发?” “我也试过直接用簪子,不过不太会盘,弄得不好一会儿就散开了,只好用绳子啦。”孟星耀无奈道。 要不是怕被人当神经病,他早想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好在来到这里有些时日,没刚来时那么别扭,只是这发髻仍旧是个麻烦事。 封珉想了想,抽出头上发簪,让如墨的发丝一泻而下,说道:“孟兄且看。” 孟星耀眉头一挑,就见封珉转身背对自己,一边放慢动作一边仔细解释,末了回首看向自己,脸上似乎写着“看懂了吗没看懂我再做一遍”这句话。 “懂了懂了,原来要用力把头发压下去,怪不得我每次都盘不紧,还以为是方法错了。”孟星耀忙笑着回答。 虽说两个大男人居然在房间里研究怎么簪头发这事儿让他感觉怪怪的,心中却是觉得封珉这股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认真劲实在是很有趣。 两人打理完毕,推开房门向下走去,此时一楼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 随意寻了处空桌坐下,两人叫来小二点上几道吃食,不多时高连连也下楼来,正好三人围坐着喝茶聊天。 很快小二送上吃食,孟星耀顺口问道:“最近有啥好玩的事吗?” “客官您问得正是时候!明儿咱们镇上有夏祭,热闹着呢!附近十里八乡的很多人都赶来瞧呐。您几位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如留下来玩几天?这夏祭可是祭天父地母和水神的。”小二笑呵呵地回答。 “夏季?” “是了,险些忘了明日是夏至呢。”高连连恍然。 “噢?听起来挺好玩的。”孟星耀有心想去参加下这些祭祀活动,瞄到高连连脸上好奇的神色便知这位大小姐一定会同意,而封珉也没反对的样子,便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多玩几天好了。”说完,翻出一把铜钱塞到小二手里。 小二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解说了几句夏祭的安排,又善意地提醒三人适逢祭礼路上人多需注意财物。 孟星耀笑了笑,谢过小二的提醒。 翌日一大早,高连连就过来拍门叫醒两人,三人收拾妥当便出了门,按昨日小二所说的方向行去。 随着艳阳渐渐升高,行人越来越多,面上大多带着喜气,想来是今年麦收不错。 街上果然有点乱哄哄的,一些淘气的小丫头跟小子难掩雀跃兴奋,在人群之中钻来钻去,留下一串串笑声,只唬得家大人们紧紧盯着,生怕走丢了人。亏得镇子上车马并不多,即便有也是缓缓而行或干脆绕道,也不虞他们冲撞了车子受伤。 “……热腾腾的麦烧咧!” “这可是上好的……” “看一看瞧一瞧,咱们的……” 三人买了些没吃过的吃食尝鲜,跟随喧嚣的人流走走看看停停,半个多时辰后逛到镇中央。镇子中央是一片宽大的空地,有一株足可让四人环抱的大树,边上已经设坛,四周的木桩上也都系着红缎子,看着很是喜人。 “怎么台子上没人啊?”高连连张望了下。 “在等吉时呢,时辰也快到了。”旁边一人接过话茬,又仰头看了看天:“差不多要请法师啦!” 果然没过多久,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淡淡烟雾笼罩了坛子,便听到有人用奇特腔调在吆喝:“请~师~” 只见烟雾弥漫之中,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法师走上台,口中念念有词,在坛子上慢悠悠地转着圈。不知是地方口音太重还是字句过于艰涩古老,孟星耀愣是半句没听懂他在念叨什么。 “请~神~” 随着奇特腔调的吆喝再度响起,十数个健壮的舞者们上台,时而簇拥着那法师,时而各自起舞。 这难得的场面让台下的人群看得津津有味,后面那些看不清楚的自然而然往前推挤。孟星耀三人来得不早也不晚,正好夹在中间,被兴奋的人们挤来挤去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孟星耀和封珉对视一眼,想他们身负武功,何必与常人挤在一处,便是走到边上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高连连却没有注意到他俩,径直往里深入。人潮涌动之间,身形被遮挡住,眨眼就只望得见她的发髻。封珉呼之不及,喊音淹没在吵嚷的人声中,再想挤进去已非易事。 “别担心,高姑娘不是小孩子,又会武功,不会有事的。让她自己去玩会儿吧。”孟星耀见封珉微微皱眉,开口宽慰道。 封珉一想也对,师姐既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这种时候还怎么叫得住?便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们到那个角落去吧。”孟星耀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的屋角,说着很自然地牵起封珉的手往旁边挤过去。 封珉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神掠过两人相握的手,最终也只是垂眼抿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这种双手交握的热度是他平日里绝少体会到的。 神思不属之间,封抿忽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竟是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小心!” 孟星耀正好瞄见这一幕,忙转身接住向自己扑来的人。封珉原本只比他矮半个头,如今这站立不稳垂首之态却是正好埋在他胸前。 孟星耀有些怔愣地感受着这贴在自己身上的身躯,下意识紧紧揽住对方的腰。尽管隔着衣服,他还是能感觉到封珉呼出的热气就喷在自己脖颈间,让他心里痒痒的,很想抬起怀里的人的脸,然后…… “放……开……” 胸前传来封珉的声音,有些低沉。 “啊?什么?” 孟星耀哪里舍得就这样放开,干脆装作听不清楚,只略略松了松手。 “我是说,放开我。” 封珉有些气恼地抬头,黑沉沉的眼瞳里显而易见的羞恼情绪,霎时间使得他整个人生动起来。又兼他一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推挤与摩擦在额前落下几缕发丝,不显狼狈,倒更添几分年轻人的活力风采。 “我这样抱着,不就不会再摔倒了?”孟星耀低声笑道。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怕封珉会真的气愤厌恶,只得暗自惋惜地放开手。 封珉得回自由,总算松了口气,随口嘀咕道:“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纵然知道此处人人皆是摩肩接踵,熟人之间勾肩搭背也十分常见,两人那短暂的搂抱并不引入注目。可他心中藏了事,便就多了些顾虑。 孟星耀耳尖,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害羞多过生气啊。 仔细回想,他在自己怀中仰起头时,面上的神情不正是羞恼么? 方才只想着他恼了,却未曾想也有…… 羞? 孟星耀眼神越来越亮,往日的考虑此时通通想不起来,他忍不住抓住封珉的手,唤了一声。 封珉抬眼看他。 孟星耀凑近封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打算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封珉,我……” 他略带紧张地开口。 话未说完,却见封珉眼中的疑惑忽然变成惊悸和凌厉。 封珉猛地一拉,将孟星耀大力扯向自己身后的人群,自己则飞身往前,一掌击向原先站在孟星耀背后的人。 孟星耀站定脚步,回头看到封珉与一个手拿短刃身穿青灰色粗布衣裳的人在阴暗的巷口边上缠斗,立时反应过来背后有人偷袭。 顾不上被他撞到的几人的骂骂咧咧,他转身冲了上去。 两人合击之下,那人左支右绌渐露窘态,眼看要被擒下。随着封珉一掌击中那人右手手腕,短刃咣铛一声掉落地上,那人面上又是慌张又是惧怕,索性大喝着现出拼命模样,向两人猛扑过来。 看到他手上已无凶器,孟星耀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正要伸手抓住此人。 就在这时,孟星耀忽地心生警惕,向后疾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那人掐住手臂。 艳阳下幽莹光芒一闪,原是那人左手竟还藏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此时那人的眼中哪里是先前困兽犹斗的挣扎,分明是阴狠狡诈! 见匕首直直刺向孟星耀的心口,封珉大喊道:“小心!”心中一紧,来不及思索便伸手挡在孟星耀胸前。 下一瞬间,匕首穿掌而过,带出一蓬血光。 第二十三章 手掌的主人自然是封珉。 同样一句小心,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两人所面对的后果却是完全不同。 “封珉!” 孟星耀既惊又怒,恨得目眦泛红,猛然提气攻向那人。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可惜,身形疾退想要躲开。 谁料他快,封珉比他更快! 封珉竟是不抽出手掌,反而借此如影随形地贴身而上。 那人心知一时脱不开,被二人合击的后果显然并不美妙,果断放弃手中的匕首,冷哼道:“找死!” 明明中了匕首上抹的毒,还妄自运功,岂非加快毒性侵入心脉? 眼看封珉再一次为救自己受伤以致中毒,孟星耀此时心情比上次更为愤怒焦急,只想尽快拿下对方。 那人岂肯再与两人纠缠,且战且走,目光扫过幽深的巷子,似乎在寻找退路。 此时封珉右手早变得青紫,身体微颤,唇色发白,显见是毒性发作了。孟星耀情急发狠,全然不顾自己直接用肩膀受了对方一掌,却是以伤换伤,运起全部内劲击中对方胸口。 “噗!” 那人吐出一口血,连退七八步,已是抵住墙角退无可退了。 孟星耀也不好受,那人内力阴毒,从肩膀处传来的丝丝寒气缠绕着经脉,几乎要冻僵他。 三人正僵持着,突然听见一声压低的惊呼。孟星耀不及多想,那人已身形一闪,纵身跃去,竟是掳了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不想她死,就让开!” 那人左手掐着女子脖颈,目光狠戾。他心知这些所谓的正派弟子顾虑甚多,必不会坐视他杀了一个平民女子。 孟星耀与封珉果然站立不动。 本来两人就担心无辜镇民被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特意往偏僻的巷子深处走,谁知还有人这般巧走到附近,又惊吓出声。 “呜……呜……”被掳女子不知是被掐得狠了还是被惊吓得说不出话,只懂呜呜抽噎。 “退后十步。” 封珉深吸了口气,缓慢地往后退了十步。孟星耀没动,只是紧紧盯着那人:“把解药给我,我不拦你。” “没有解药。”那人冷厉的语气中带着嘲讽,“既不拦我,何不直接去找大夫。退后!”说着手下提劲用力,女子霎时无法呼吸。 她拼命摇头挣扎,双腕青筋凸现使劲扒着他的手也无法撼动半分,看得孟星耀心惊,忙往后退。 那人见孟封二人脸色严峻却逡巡不前,嘴角露出几分讥诮,捞起女子跃上围墙,整个人向外跳的同时运掌将女子往他俩的方向拍去。那一掌完全没有顾虑,就见那女子口喷鲜血,身体直直撞了过来。 孟星耀暗道不好,只得伸手将女子接住就势一个翻身卸掉大部分劲力,背部着地让女子伏在自己身上以免对方伤上加伤。等他停下再抬头看围墙,哪里还能见到那人的身形? “跑了。”封珉靠在墙上微微喘气,目光扫过被孟星耀护在胸前的女子,忍不住皱眉问道,“她伤得如何?” “别管别人了!赶紧先处理下你自己的毒!”孟星耀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也知一时半会封珉不会有事,便要低头看看女子伤势。若是她因两人死了,他们如何能安心?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女子猛然抽出一柄匕首,直直刺入孟星耀的腹部,然后用力向下按。孟星耀哪能料到救人反害己,猝不及防又兼之先前那人阴毒的内力尚未消除,直到匕首没入三寸才运功一掌推开对方。 封珉大惊失色,抓住女子连点五个穴道,确认她除了说话无法再有任何动作后,方疾步来到孟星耀身边将他扶起。只见鲜血已经顺着匕首上的凹槽流出,浸入附近的衣物将颜色染深。 “这下我们两个都带伤在身了。”孟星耀苦笑着靠在封珉身上,感觉到腹部有些麻痒,心下一凛,“不对,这匕首也有毒!” 闻言封珉微微抿嘴一言不发,唇色越发地白了。他低头仔细查看孟星耀的伤口,发现血流出来的的速度并不快,这让他略略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伤到要害,还来得及!封珉伸指迅速在伤口附近按压几下,将血止住。但这毕竟只能救急,不管是伤还是毒,当务之急都是找个大夫。 可是这么一个小镇,找得到能救治这种伤势的大夫吗?想到这,他心里便越发焦急。 孟星耀倒是关注着不同的事,他盯着腹上的匕首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哎封兄,你看现在的场景跟我们初见面的时候是不是很接近?当时我也是肚子上面插着一把刀,刀上也有毒。想不到我现在又中了毒。对了,你说会不会跟你中的毒一样?” 封珉被他提醒,站起来往女子方向走去。 女子面纱早被鲜血染红,双目紧闭,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看着伤得比他们两个还重。封珉顿了下,摸上她的脉门后更添疑惑与一丝恻然:此女腑臓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和破裂,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显然是回天乏力了。 他不由得有点奇怪,孟星耀那掌打得仓促,何至于此? 那人打得这般狠?莫非她与那人并无任何瓜葛?可她又为何要刺杀孟星耀? 封珉只觉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叫人无从下手。 那一头孟星耀还在继续念叨:“……还有你手上的伤口得赶紧处理下才行看你脸色都在发青。刚才你打了这么久,只是点穴止血怎么够?话说内功可以用来逼毒不?可以的话要不我给你试试?” 听得封珉转头又是无奈又是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别说话,留点力气。”这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所谓点穴截脉就是用内力阻塞经脉,腹上几处大穴都被点了,他哪里还能给自己逼毒?更别说不等他逼出自己的毒,他就会因妄动内攻毒力攻心,便是真的神仙也难救。 封珉中毒较早,之前没有压制毒性又运功导致血气翻涌,毒性早已蔓延身上。他的心跳已然控制不住地加快,脑子开始渐渐发沉,如今不过强撑着打起精神,思虑有些缓慢。 孟星耀却习惯于一心二用,中毒时间也不长,嘴里说着话不耽误他思考。他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也有许多猜测。 假如这女的跟刚才那男的一伙,用的毒确实是有可能一样的。可是他也有疑惑,那男的将她击飞过来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没有留情的样子,顶多是不让她立刻就死去。 他抱住那女人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听到她干呕后困难嘶哑的呼吸声跟咳喘声,如果是演戏也太真实了点? 而且从他见到那女子的身形就一直觉得有种熟悉感,难道…… “掀开她的面纱!”孟星耀忽然开口道。 封珉毫不迟疑摘下她的面纱。 尽管面容失色,装扮上也大为不同,孟星耀还是认得出来:“果然是她!” 那女子赫然便是管依伊! 此时她苍白的脸庞因疼痛而扭曲,滴滴汗珠和泪水混合着从嘴里流出的鲜血,十分狼狈,哪能看得出往日的清丽?她睁开双眼,眸中满是怨恨。 封珉也反应过来,看来这管姓女子是真的对孟星耀起了杀心,乃至追到这里来。 “可有解药?”封珉知她伤势过重无法可想,勉力点了她几处穴道暂缓,也不过令她一息尚存。 管依伊讽刺地抽了抽嘴角,偏过头去不言不语。 “既如此,请恕我无礼,得自己找了。”封珉一想到孟星耀的伤就心焦。 毒在腹上,又失血不少,身上大穴岂能阻塞太久?眼前只能先考虑他的事,旁的事封珉实在顾不上也管不了。 “没有!”管依伊听得横眉怒对心里却是慌张,只得强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开口道,“我……我恨他入骨,怎会、怎会……带解药!” “失礼。”封珉不理不睬地木着脸,一把扯开她腰带与外袍。 看得孟星耀在心里大赞封珉果断,关键时刻还守什么破礼法?反正以他所知的这个武侠世界也不至于看两眼就得以死证明清白。话说回来,他这个样子看起来真好看,嗯,好看得自己头好晕啊。 要是封珉知道他这时候在乱想什么,说不准又是一阵无语。 可惜的是,封珉甚至掀开中衣又翻看了袖子,除了钱物完全没发现暗藏了什么。 “我们去找大夫。”他把她的衣服拉好,起身去扶孟星耀,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麻木沉重,手上也变得有些无力,心中一紧。 而管依伊羞愤过后便是怨恨,可惜痛得连怒瞪封珉的力气也快没有了。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冷,意识渐渐模糊,她心头全是恐慌和绝望。 她这是真的要死了吗? 都是那个杀手! 不,一定是那个人的吩咐!他根本就没想要自己活着!才会让那人打得这么重! 她不要死!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她好恨! 恨自己的父亲,恨那个人,很那个杀手,恨…… 恍惚中,她听到那个将她害到如此境况的最初的祸首说了一句话:“等下,我还有句话问她。” “管依伊,你为什么恨我入骨恨到想杀我?刚才挟持你的那人是你同伙吗?” 暂时封住穴道无法阻止毒素扩散只能延缓时间,孟星耀这时也很难受。毒性除了麻痹和头晕还给他带来了一丝丝针刺般的疼痛,随着时间过去,刺痛感越来越强烈,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但他还是想知道理由: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泪水、汗水跟血水乱糟糟地糊在她的脸上,管依伊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她以为自己努力摆出了冷笑嘲讽的样子,并不知她面上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 “你……”她努力地喘了口气。 脑中闪过父亲跪在那人面前的画面,本来想说的话梗住了。 ——她曾以为骄傲的父亲永远不会有的臣服之姿,只为了求饶—— 为了自己。 “你……辜负了……”泪珠不自觉地再一次滚出了眼眶,她喃喃道,双眼是一片茫然。未及说完,她便无力地合上眼,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只有她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留下一脸苦相的孟星耀叹道:“哎,可我真心……比窦娥还冤哪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他头晕得厉害,身体不由得晃了晃。 “咦,这不是孟兄?”耳边隐约响起了有点熟悉的声音,临倒下前他激动地想:终于有活人来了可以安心地晕了。 妈的他快痛死了好吗! 第二十四章 孟星耀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头晕目眩,一时还有点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 闭着眼的时候,过去的回忆、现在的经历跟幻想混杂在一起搅得他脑袋不得安宁。也不知见到了多少光怪陆离的东西,仿佛穿行了多个世界,发生了许多现在想不起来的事。 他呆呆地看了看面前的景象,眨眨眼,待干涩的眼球适应了些,又转头缓缓环视整个房间,过了好一阵才感到头脑清醒起来。 木架床,青帐子,窗格糊着纱。正是最近几个月常见的布置。 ——果然,还是回不去么。 腹上的伤口仍在作痛,那真实的感觉提醒着他并非做梦。 孟星耀又把眼睛闭上。 昏迷前他曾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几乎跟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模一样的伤势,会不会让他回去原来的世界?如果真能回去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而现实就摆在眼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会。 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孟星耀说不清楚。 对那些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他并不喜欢纠结太多,既然上天不让他回去,就好好活着吧!即便是刚刚来到这个武侠世界,他也没想过靠自杀尝试是否能回去现代。这里不算太好,但也不差——昏昏沉沉的时候他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也梦到了许多这里发生的事——尤其是封珉。 想起封珉,孟星耀心中仅存的遗憾更淡。 “对了,怎么没人?” 孟星耀醒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人来,不禁有点失望。还以为醒过来的时候能看到封珉坐在身边的……好吧,只是想想罢了,他其实更关心封珉的伤势。越想越担心,他便要起身找人。 说来自己到底躺了多久?一直在做乱糟糟的梦,头昏脑涨的,浑身使不上劲不说,感觉身体也没恢复多少还是很疲累。孟星耀皱眉支起上半身,刚要开口喊人,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却不是封珉而是陆渊。 “孟兄,你醒了。”陆渊微笑着走近,将盘子放在桌上,端起其中一个碗递给他,“来,先喝药。” 孟星耀伸手接过药碗,刚张开嘴,陆渊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笑道:“封兄可比孟兄伤得轻,只躺了一日即可下床,余毒亦几乎全消了。孟兄尽可安心。”言罢用眼神示意他喝药。 孟星耀一听果然放下心来,摸着碗也不是很烫干脆直接一口喝光,苦涩的味道随着温热的药蔓延到喉咙深处,不免不满地撇撇嘴。 “封珉人呢?” “封兄醒来之后立时过来照顾孟兄,昨夜在下见他实在辛劳,便催他歇息,想来还在房内休息。”陆渊垂眼扫了扫几乎不留半点药液的白瓷碗,给他倒了水,又把盘子上的另一碗拿过来,“孟兄昏迷了三日,定是饿了。” 孟星耀瞧他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看戏的意思,不由得扬了扬眉以示疑惑。又低头看去,见到是碗白粥,谢道:“哎多谢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这粥是封兄临睡下前叫人备下的,孟兄要谢就谢封兄吧。” “还是要谢谢陆兄救下我们。”孟星耀并没有急着抚慰自己的肚子,接过碗随手放到床边的木凳上,说着笑容淡了下来,“那个管姑娘……” “孟兄是问那位跟两位一同受伤的女子?伤势过重,体质太弱,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当时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才搭上脉就……”陆渊摇摇头,没把话说全,但是谁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孟星耀沉默了会。 他是有考虑过这个结果,但是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受。毕竟是个认识的人,就算她曾经害过自己,他也很难真的对她的死拍手称快。 不过,好歹以后不用再担心随时会冒出个女人说自己辜负了她然后追杀自己。至于是不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以及关于原身主人种种未知的信息,恐怕难以知悉了。 “那,她的遗体现在怎样了?”孟星耀叹了口气,又想到事情这样算不上完全解决,勉强提起精神问道。 “遗体?在下不知。”陆渊若无其事地回答。 孟星耀一愣。 原本他还在考虑后续该怎么处理,哪料听到的是这个答案? “在下所知的,乃是两位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袭击,偏那恶徒用心险恶,竟挟持陌生女子迫使两位就范,两位拼死救下那女子却被恶徒逃脱。更令人惋惜的是,那位姑娘身子孱弱,受不住恶徒一掌之力香消玉陨。在下既然碰巧撞见此事,自然要尽力先施救重伤的相识之人,本待回头再寻女子亲人厚葬之,谁知将两位送到之后折返,却再寻不到那女子遗体。” 孟星耀有点明白了:这是要撇清两人的干系啊。看来陆渊已经从封珉口中知道大致的前因后果。 不过…… “如果有路过的好心人给帮忙安葬就好了。” “世上总是好心之人多。”陆渊微微一笑,“只苦了那女子家人,如今找不着亲闺女儿,不定如何着急呢。” 孟星耀怎会听不懂他的暗示,又见他眼中带了点促狭,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既然管依伊已经入土为安,背后到底是不是还有人,就看后面会如何发展了。 “陆兄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孟星耀知道当时他和封珉失去了行动力,肯定都是陆渊处理的,万一真有什么阴谋,只希望不会牵连到对方。 陆渊笑着答应了,又问起一件事:“在下为孟兄解毒时发现匕首上的毒用的大多药物都是中原常见的,其中一种野麻却只有西北边地出产。孟兄对此可有头绪?” “没有。”孟星耀苦笑着摇头。他哪里知道什么西北出产的药物啊?在现代,能分清五谷的人越来越少,更遑论中草药。 “此毒虽不好得,也未必不能买到。只是制毒之人究竟是何人?心思倒颇为灵巧……”陆渊自语道。 孟星耀听得疑惑:“这毒很厉害?” “毒性剧烈,可谓中上品。且孟兄所受内伤属阴寒凝结,易使人久治不愈,两相交结下,若非孟兄内功深厚,只要再晚来一刻在下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要弄死我了。那怎么不多派几个人来呢?陆兄怎么看?” “依在下所见,对方未必论死活,或许只求把事情脱开,好做自己的事。” “看起来,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啊。”孟星耀叹了口气。 陆渊笑道:“人在江湖,岂有能全然放心的时候?” 孟星耀也笑:“但起码有能完全相信的人。” 他的笑容很灿烂,语气很温柔,仿佛只要有那些值得信任的人在,遇到再多不如意的事都可以一笑了之。 陆渊微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对了,这里是哪里?你家?”孟星耀原本发凉的四肢因喝了药渐渐暖和,身心放松下来,便有心情问些不甚要紧的事。 “此乃在下一位好友所有。他空宅子多,孟兄自安心休养便是,也好给这宅子添些人气。” “好,那替我谢谢你朋友。”孟星耀也不矫情,笑着道谢。 陆渊点点头,看孟星耀倦意渐浓,道:“前两天见孟兄睡得不安稳,特意在药里加了安神养心的药材,孟兄把粥喝了便歇一歇罢。” “好的,”孟星耀听了毫不在意,端起碗舀粥喝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怎么没看到易兄?” “他有要事,如今并不在此。”陆渊神色不变,手却忍不住空握了下。片刻后见孟星耀喝完,伸手接过碗,起身道:“孟兄好好歇息,在下先行离去了。” 孟星耀挥手:“嗯嗯,再见。” 陆渊把门关上,抬头看了看天空。 白云之间,旭日高悬。 仿佛觉得阳光过于刺眼,他几乎是立刻把头低下,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方举步往庭院走去。 陆渊有些心不在焉地逛着院子,却见本以为在房内的封珉正背对自己,不由讶异出声:“咦,封兄?” 封珉转过身来:“陆兄。” 陆渊打量了下他的脸色,不甚认同地道:“封兄昨夜难道未曾好好休息?” 封珉默然无声,只略略点了点头。 陆渊知封珉寡言,不以为意,想到这两日所见,笑道:“方才孟兄醒过来了。” 封珉睁大眼,记起陆渊确实说过今日大约巳时会清醒,方觉自己在这里呆了太久,忙道:“多谢陆兄,在下去看看他。”说罢,也不等陆渊回应便匆匆往孟星耀的房间赶去。 此时他全心想着孟星耀,哪里知道陆渊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嘴角微扬,神情中竟有几分羡慕。 封珉进了孟星耀房内,也未留意其他,径直走入里间。 待看到孟星耀躺在床上,封珉不由呆了一呆。 陆渊没有理由骗他啊? 目光扫过桌子上几个用过的空碗,猜想大概是对方又睡了吧。 这么快…… 心里有点淡淡的遗憾,封珉走到床边,垂眸凝视他安稳的睡脸。比起前两天昏迷中那一脸纠结与不适,现如今这模样让人瞧着安心多了。 封珉轻轻舒了口气,想起先前他偶尔冒出的几句奇怪梦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禁不住有点发热。 他正自出神,下方忽然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封珉?” 开口的正是躺着的孟星耀。 他仍有些半睡半醒,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微眯,比平日多了几分幽深。眼睛里的专注,把封珉的心晃晃悠悠提了起来,微微发颤。 孟星耀缓缓伸手握住封珉的手腕。 “我现在可以十分确定地说,我喜欢你。” 第二十五章 封珉完全愣住了。 之前他虽能感觉到对方的感情,却是未曾预料到会听见如此……如此直白的…… 他一时间茫然无措。 说完那句话,孟星耀眼神彻底变得清明,坐直身体把还在发呆的封珉拉到床沿坐下。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表明心意,只是方才醒过来时,看到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神情,心中忽然就涨满了喜悦。那种强烈的情绪促使他把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话说了出来。 一开始他对封珉并没有特殊想法,纯粹是感激和好奇使然,想多了解对方。只是接触得越多,不由自主地越发上心。然而出于对这个世界的疑虑,他对封珉的这份感情始终有所保留以至于踟蹰不前。 ——不过,现在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一旦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便会为了目标毫不迟疑地去努力。 “我喜欢你。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孟星耀郑重地重复一遍,紧握着封珉的手,眼睛直直盯着他,不放过对方一丝情绪的变化。 封珉的睫毛忍不住颤了下。他此刻心内震动很大,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得抿了抿嘴,保持沉默。 既没有把手抽出来,也没有制止对方说话的意思。 孟星耀见此不由得放下了一点忐忑,看起来他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呃,好像是有点突然,没吓到你吧。”孟星耀笑道。 封珉略呆了下,摇摇头。 孟星耀一边理清思绪,一边慢慢地说着: “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我家的情况,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了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呆着。 “每天一个人吃饭、睡觉、学习,即使叛逆期的时候出去外面打架胡混小打小闹地算是认识了一些人。每次老师抓到我们违纪一个个打电话叫家长,那些人或者满不在乎,或者为了所谓面子硬挺着。一轮到我,老师就卡壳了。老师们的关心我是很感谢,但我不需要怜悯。收获到各种谆谆教诲跟同情的目光,只是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我跟他们不一样。 “因为有所依靠,所以无所畏惧。 “他们是无所事事随便找个乐子,闹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我是因为害怕。如果不给自己找点存在感,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又有谁会认真对待呢? “后来我想了很久,换个学校、换个地方,什么不都得重新开始?只有自我才是永恒的。我跟自己说,没有家人依赖不要紧,我可以靠自己,以后也一定会遇见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在那之前,为什么不先努力成为一个可靠的人呢?” 封珉端坐着,纹丝不动,听着他用怀念的语调说这些话。虽然看不到他面上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孟星耀却知道这个人有多认真,会将别人的话都一一放在心上。 想到这,孟星耀冲他一笑:“然后我来到这里,遇见了你。” 那笑容充满温柔喜悦,眼眸中仿佛有星芒闪耀,让封珉一时间目眩神迷。原有些犹疑不决的心仿佛忽然找到了一个温暖安定的所在,目光随之沉静下来。 他微微启唇正欲开口,孟星耀已毫不停顿地接着说下去,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你可能只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兄弟,但是现在没有甩开我也没有生气,是不是表示我可以期待下?至少你不讨厌我,对吧?所以……要不,我们在一起试试看?你看哈我俩相处了那么些日子,怎么看怎么合得来啊。不是我要自卖自夸,别的不说,单是以后我们一块儿旅游,你打猎来我烧烤,保证顿顿吃得好。八个字,天生一对,居家必备!而且我打听过了,这里同性相爱过一辈子的人也是有的,当然了不接受这个的人不少,起码没到世所难容的地步……” “好。” “……除了没有孩子跟普通夫妻也差不多,说不定比我老家那边还要开放点呢,毕竟这里大家都过得比较肆意,也不太……哎?等下等下,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一句不得了的话?再、再说一遍?” 孟星耀东拉西扯地说得兴起,又说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封珉刚才似乎是应了一声。 封珉瞧着对方紧张的表情,唇角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眸中笑意漫溢:他在听到“居家必备”时就很想笑了,偏那人越说越来劲,倒有些插不上话。 终究没舍得让他忐忑太久,封珉轻声却很肯定地开口:“我说,‘好’。” 孟星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双眼一闭向后一倒。 被吓了一跳的封珉慌忙倾身想要查看,却听他兀自咕哝着“我这觉一定是还没睡醒”“不过这么美好的梦真不想醒”“频道从武侠跳到玄幻了吗”云云,终于笑了出声。 孟星耀本打算慢慢说服封珉,万没料想他居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惊喜之后不免患得患失,怀疑自己是否听岔了。其实那句话听得再清楚不过,做梦时候的感觉又哪里有现在真实?不过是借此抒发兴奋之情罢了。 这会儿他听到笑声,忍不住掀开眼皮看去,只见封珉侧着身,正面带欢喜低头俯视自己,顿时心跳不已。 嗯,俯视?这姿势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孟星耀忙坐起身,问道:“封珉,你……想好了?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你真不用再考虑下?” 封珉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慢慢开口:“我原已考虑许久。” 孟星耀闻言一愣,如果说封珉答应他还算有些预感,那么这句话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早就知道?” 封珉点点头。 “什么时候?”孟星耀摸了摸下巴,有些懊恼地说,“我还以为我隐藏得挺好?” 一个想法突然飞快掠过,封珉压下本来要说的话,只道:“你半睡半醒时说了许多梦话。” “哎,那我都说了什么?也是喜欢你吗?”孟星耀好奇地问,想想又觉得郁闷,“我第一次表白居然是在梦里!亏我之前那么紧张,还犹豫来犹豫去的。”难怪刚才封珉看起来那么镇定,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他那会儿的神情实在太可惜了!肯定脸红了吧! 封珉认真地看向他:“为何犹豫?” 孟星耀哭笑不得:“就算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不接受我就绝交,那不还是会担心你心里有疙瘩不舒服么,我总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再说,未来还这么长,一辈子的事不想个明白怎么行?也是我的错,要知道你会答应,早就该告诉你的!说不定啊现在我们孩子都会喊爹了……” 他讲着讲着便开始不着边际地乱扯。 封珉只静静地望着他,也不笑,等他说完半晌方道:“我竟不知你忧心至此。” 孟星耀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那种满满涨涨的感觉又一次浮起来。好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到达终点的解脱,又好像是寒冷时捧着热粥正欣喜时,还多得了一件厚实暖和的大衣的喜出望外。他得到的,比他要求的还多。 是很忧心啊。 怎么可能不忧心。 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也就罢了,他的性格本就很随遇而安,但是谈到感情,自然要慎重其事。 莫名其妙到了新世界,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他回去之后,留下的人要怎么办呢?这个身躯是会就这样死了,还是原先的主人跟他交换过来?要是这样,两个人该如何面对对方? 只要想到这些,他就没法简单地把“喜欢”说出口。 值得庆幸的是通过这次受伤,可以证明相似的条件下暂时不会回到现代。如果是死了才回去的话,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正是想通了,孟星耀才会在醒来看到封珉时决定表白。 “幸好,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 孟星耀笑道。 不仅不担心,说不定还是他二十年来最满足的时候。 封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瞳仁里多了几丝情绪,孟星耀不及反应,就见封珉突然倾身向前,轻轻在他唇角一啄,旋即退开。 孟星耀呼吸一窒,眼中霎时星芒灿然,下意识便伸手捉住对方的双臂将他揽入怀中,结结实实地覆上他的唇,深深浅浅地碾转吮吻。近在咫尺的两眼相对,孟星耀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眸的困倦与眼角渗出的淡淡血丝,知道这是为了照料自己熬夜熬出来的,心中更是疼惜了几分。亲吻从唇瓣移到鼻尖、眉头,最后慢慢拂过眼角,温柔地舔吻他的眼眶。封珉闭上眼睛任他施为,睫毛微微颤动,孟星耀仿若被诱惑般吻上眼睑,然后将睫毛根根濡湿。 封珉原是先主动亲吻的那个,如今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激烈心跳让他无所适从,只能抱住孟星耀随着对方的动作浮沉。他的神智越发迷蒙,不知何时已经躺到床上,孟星耀将头埋入他颈窝轻吻,一手撑在身旁,一手停在腰侧抚弄。本要顺势解开腰带却发现系带绑得十分牢,孟星耀低头瞧了瞧,索性用劲扯断系带,正想继续,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疑惑地往上一看,孟星耀顿时瞠目结舌:只见封珉呼吸平缓,眉眼安宁舒展,竟是已然睡熟了! ……睡!熟!了?! 尾声 “好了。在下不擅外伤,还望孟兄善自珍重,若再来一回,这伤势会如何可就难说了。” 陆渊故意忽略掉孟星耀哀怨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微笑道。 孟星耀真想哭给他看! 且不提前天封珉困到直接睡死过去让自己看得着吃不着,昨天他又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口不肯也罢了,今天软磨硬泡好久眼看可以进行某项有益身心健康的“有氧运动”,偏偏一不小心伤口还真个迸裂了。 陆渊笑完孟星耀,转头嘱咐封珉:“封兄,此药每日清洗后外敷即可。未免伤口再次裂开,平时动作切勿太大,更不宜打斗。一月后的洞月池会,最好别参加……” 封珉在一旁默默点头,孟星耀则欲哭无泪:看封珉那认真的模样,显然会严格遵守医嘱,想来最近是不可能像昨晚那样磨到对方软化了。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什么的,压根不在这个一板一眼的人字典里啊。 他也不想醒来不久就把自己弄伤,明明这种时候更应该好好安慰自己的!再说,他还想去看看洞月池会到底是干嘛的呢! 不舍得抱怨封珉,孟星耀只好对着陆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射哀怨死光。 “孟兄可是有话要说?”陆渊当然不会漏看他的神情,似笑非笑道。 “只有一句俗语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孟星耀幽幽叹了口气。 陆渊挑眉。 “赔了夫人又折兵!” “噗。”饶是陆渊一贯淡定,听到这句话亦禁不住笑了出来。确实,他可不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封珉就是再迟钝,看到那两人的神情也反应过来了,羞窘地瞪了孟星耀一眼,可惜对某人毫无威慑力不说,那涨得通红的耳根反而让他心情变得愉悦。 他干脆盯着封珉欣赏起来,神情之无辜与理直气壮,分明在说: 怎么地,我现在已经看得见吃不着,总不能连说说笑看看你都不给吧? 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可真是…… 陆渊哂笑着提醒道:“孟兄,切记,一月内都不可枉动啊。” 孟星耀:“……”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戳他痛处的吧?故意的吧! 又一次接收到孟星耀悲愤的目光之后,陆渊仿佛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在下尚有些事忙,就不打搅两位了。” “走吧走吧,我就不送了哈。哎呀这伤口被人戳得太疼,都走不动了。” 哼哼,当他不知道陆渊只是觉得热闹看完了就撤么?孟星耀斜歪在床上,故作一副病重难行的样子,倒是封珉道了句“有劳”送他到门口。 陆渊毫不在意,笑着踏入夜色之中,很快便转过院墙不见了身影。 封珉回首看了下正用手扇着风的某人,向旁边走上两步推开窗,一阵晚风裹着些许树木的香气卷进来,将暑热驱散了几分。 “可凉快些了?” 孟星耀定定地望着封珉。 明月尚未升起,窗外是寂静幽暗的夜晚,他却感觉心底被映照得一片澄然。 你若心似清风,我自清风在心。 低笑了几声,在对方疑惑地回望时,他只是轻声回了一句: “嗯,很凉快!”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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