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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繁华不负君——by李维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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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顾铭瑄是相府四公子,才华横溢,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子,有个让别人恼火的竹马 沈浩宇是镇远侯世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净对着外人耍流氓,对着他家铭瑄是乖犬 大成王朝正值盛世,这对竹马却生生颠覆天下成就一方 期间能人异士无数,一个比一个会卖萌! 誓曰:歌尽繁华不负君 好吧 简而言之,就是温柔受与痞子攻最后养成霸气攻的文!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铭瑄,沈浩宇,南宫浩天 ┃ 配角:莫小文,莫小武,顾成璧,顾怀瑾,顾思瑜,皇甫泽成等 ┃ 其它:李维维 【卷一:竹马成双】 01.公子莫气 盛华城作为大成王朝的帝都,向来都是最热闹的。三姑六婆、四闲八卦,你来我往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闲言碎语。 比如城东谁谁家的姑娘昨日跟哪个穷秀才私奔了,被抓回来好一顿毒打;比如城西谁谁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长得那叫一个胖啊,跟小肥猪似的……比如镇远侯府的纨绔世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当今太子殿下,被侯爷好一顿修理…… 大清早的,沈浩宇只是出来溜个弯就听得头都大了。先是头隐隐作痛,听到后来,屁股也有些隐隐作痛。 老爹你下手也忒狠了! 刚在街角的早点摊小心翼翼地坐下要了碗豆浆,就听邻桌两个半老徐娘开始叨叨,其中一个道:“哎哎,你听说了没,顾丞相家的小儿子及笄了!” “我呸,及个屁!”另一个骂道,“那叫及笄么,嗯?叫及笄么!那叫弱冠!让你平日里不读书,净跟人瞎扯,及笄说的是你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 沈浩宇一口豆浆就喷了满桌子,见周围眉眼乱飞纷纷看过来,赶紧低头用上好的丝绸缎子默默擦桌子。 “……” 一个也不生气,继续道:“顾四公子生的一副好皮囊啊,听说前几年开始,就有人去给说媒了,要不咱也去凑凑热闹?” 凑你妹! 沈浩宇差点没吼出来!铭瑄他是我的!我的! 铭瑄…… 一念到这个名字,沈浩宇整个人又泄了气,瘫坐回桌上。 旁边那俩三姑六婆还在絮叨,他却没了再听的心情。 街上人来人往,大门大院里的下人也都开始清扫宅院,镇远侯府亦不例外。 失魂落魄地沿着街边溜回家,刚到镇远侯府门口,贴身小厮岳谦正好穿过一群在打扫的下人从大门出来,见他就喊:“少爷,大清早的你去哪了,害的我被管事好一顿骂!” 沈浩宇丧气地坐到台阶上,也不搭理他。 岳谦赶紧拉扯他:“哎呦我的少爷,这种地方能坐吗,被侯爷看见又要说你了没规矩了,而且少爷你屁股没事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小心侯爷再赏您一顿板子……” 沈浩宇软着身子死乞白赖地就是不起来,垂头丧气地问:“岳谦,你说铭瑄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昨晚我去找他他都不肯理我。” 岳谦拉半天拉不起来索性放弃,却忍不住翻白眼:“那是少爷你活该怨不得顾公子!好好地你招惹太子殿下干嘛,要不是顾公子机灵少爷你早就人头落地了!少爷不是我说你,你都欠了顾公子多少人情了你,都够上以身相许了!” 沈浩宇闻言,抓着头发自我厌弃道:“小月子你也觉得是我的错么……还有,我跟铭瑄同为男子,相许个屁啊!” 岳谦嘴角一抽:“少爷你莫要再用这么恶心地叫法叫我了……” 还有,俩男的怎么了,轮得着少爷你歧视么! “哎……”沈浩宇垂头丧气半晌,浑浑噩噩地起来又往外走去,丝毫不理会后面的岳谦。 下人举着笤帚笑嘻嘻站在岳谦跟前:“岳哥,让个道儿呗,咱们好清扫啊。” 岳谦没好气地瞪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清扫,出息!瞧你这点追求!” 下人赔笑:“那要不咱俩换换差,让小人当两天书童也好有点其他追求。” 岳谦:“……”你怎么不去死啊混蛋! 铭瑄,铭瑄…… 沈浩宇跟个游魂儿似的在街上走了大半天,从城东晃到城西,终于在一所大宅前面停了下来。 黑漆漆地大门敞开着,门匾上是三个红漆大字:顾相府。 正巧相府管家顾成顺门口出来,看见沈浩宇就喊道:“哟小侯爷,这可赶了巧了,到饭点了你也过来了,快进来吧!” 沈浩宇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顾总管,我今儿个不是来蹭饭的!我是、我只是……”吞吞吐吐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我就是路过,我马上就走!” 话才说完就落荒而逃。 “哎小侯爷,别走啊!”顾成看着沈浩宇匆忙离开的背影,纳闷了半晌才转身就转身回去了,嘴里却还在嘀嘀咕咕。 “今儿个这都怎么回事啊?四少爷不好好吃饭,小侯爷也不来蹭饭了,啧啧,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可是好了,这得省多少粮食啊……” 沈浩宇兜兜转转,从正午逛到日落西山,从城西逛到城东,城东逛到城南又从城南逛回城西——顾相府门前。 赶巧顾成买了两车菜跟下人一块儿回来,远远瞧见他就喊:“小侯爷又来啦,快进去吧,这时候四少爷都在书房看书呢!” 沈浩宇赶紧摇头:“我不是来找铭瑄的……” 顾成纳闷:“那小侯爷来作甚?” “我、我是……”沈浩宇吞吞吐吐半晌,又转身溜走了,“我只是路过!” 顾成不解地摇摇头:“一个住城东一个在城西,可是蹊跷了,一天能路过两回,啧啧……” 顾成一路走回后院,去厨房端了一盘精致的点心后直接去了一处清净的别院。院子里九曲回廊,回廊左处的尽头是个八角凉亭,有两个侍女在做女红,看见顾成后都起身恭敬地叫了声:“顾总管好。” 顾成点点头,继续穿过游廊,到了一处极其雅致的楼阁前,楼阁外挂着块牌子,上书三字:写意居。 正值盛夏,房门大开着。顾成还是恭敬地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片刻屋里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进来吧。” 管家踏过门槛,绕过山水画卷的屏风,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对正在看书的白衣公子躬身道:“四少爷,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后厨做的桂花糕,夫人见少爷午膳吃得少怕您饿着,嘱托小人这个时辰给少爷送来。” 白衣公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温和俊美的脸,正是顾相府四公子顾铭瑄。他叹了口气,揉着有些酸痛的眉心:“我一向都吃的不多,是娘亲多虑了。” 那张精致的脸,当真称得上公子如玉。顾铭瑄长相精致,整个人显得温润和善,只是左眼眼尾处有颗芝麻大小的鲜红色朱砂记,又给他的脸平添了份妩媚气质。 书桌不远处立着了年纪不大的皂衣书童,长着一张水嫩嫩的娃娃脸,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就在管家把点心放到桌上之际,鼻子一耸一耸地抬起头,睁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嗷的一声就冲着桌子扑了过去:“吃的吃的吃的!” 管家眼疾手快赶紧将点心推到一边,低声喝道:“大胆莫小文,这是少爷的吃食,容得你瞎惦记,一边伺候着!” 书童莫小文委屈地瞅了自家公子一眼,这才撇撇嘴退到一边。 管家道:“四少爷赶紧吃了吧,您说您跟小侯爷这两天是怎么了,您不好好吃饭,小侯爷打相府门前路过了好几回也不进来。小的斗胆问少爷一句,您是不是还在生小侯爷的气?” 顾铭瑄淡淡道:“管家多虑了,我跟浩宇有什么气可置。” 管家点点头:“小的就说么,您跟小侯爷一块儿长大感情尤甚一般朋友,哪里能有隔夜的仇,何况小侯爷也是为了少爷。”说罢,又对莫小文嘱咐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去。 顾铭瑄若有所思地愣了半晌,一回神就看向一边委屈的莫小文:“饿了?” 书童莫小文撅嘴:“小的陪少爷看了一下午书,不是很累。” 顾铭瑄失笑,冲他抬抬下巴:“吃吧。” 书童莫小文的那双水汪汪地眼睛瞬间就亮了:“少爷真好!!!” 狼吞虎咽。 顾铭瑄无奈地将面前地茶盏递过去:“慢些吃,没人跟你抢。这要噎着个好歹,小武回来不得闹翻天。” 小文感激地一通牛饮,鼓着腮帮子瞪大眼:“关我哥何事?” 顾铭瑄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这世上怎么总有些人察觉不到别人对他的好呢?执笔的手也顿住了,忍不住将衣服的前襟紧了紧。想起管家方才的话,默默叹息一声,眼底渐渐迷茫起来。 浩宇,你这鲁莽的性子,你叫我拿你如何啊。 再说沈浩宇出了门以后,继续在街上当游魂儿。唉声叹气逛了半晌,却发现没了那人在身边,一切都变得不顺眼起来。索性到一边的凉棚坐下,要了碗凉茶接着听热闹,可没想到这热闹的主角仍旧是顾铭瑄。 “顾公子文采风流,人也俊俏。这京城里的才子们哪个不敬他三分。这文章里如果顾公子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沈浩宇心里自豪,那当然! “顾公子人也温柔和善,嫁给他是好福分啊!” 铭瑄自然是最温柔的。 “哎呀说这么多又有何用,顾四公子再好,可惜他是个瘸子啊!” 沈浩宇一震,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铭瑄,铭瑄…… 沈浩宇猛地站起来,吓到旁边一堆人。他却不管不顾,扔下两文钱就直奔出去了! 顾相府,四公子书房。 管家急急忙忙跑来,对正在习字的顾铭瑄道:“公子,小侯爷来了!” 顾铭瑄执笔的手一顿,慢慢将最后一笔写上,淡淡道:“来了便来了,大惊小怪的作甚?” 管家一时哽住:“呃、小的……” “铭瑄!” 话音刚落,沈浩宇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对着那瞬间有些僵硬的人粲然一笑:“铭瑄。” 02.事情始末 顾铭瑄和沈浩宇。 一个是顾丞相四子,一个是镇远侯世子。 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两人的名讳。 顾家四公子顾铭瑄是个瘸子,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但他的腿疾是因沈浩宇而来却没几个人知晓。 沈浩宇和顾铭瑄算是青竹马竹马,两个孩子的父亲是莫逆之交,所以打小便熟识。 这两个孩子从小就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大人在一起说正事时,小孩子就被赶到后院去。小铭瑄在书房看书,小浩宇就在院里玩耍。 沈浩宇生在镇远侯府,其父镇远侯沈挚苍乃是大成帝国的名将,他自小就跟着父亲习武练剑自是喜欢到处乱窜。有次爬树爬太高却不敢再下来,急的吱哇乱叫,被路过的小顾铭瑄瞅见。 小顾铭瑄一时之间也找不来人,就自己爬到他身边想把他带下来,却不料树枝不堪重负竟从中折断! 两个孩子当时就摔了下来。 摔落之际,瘦弱的顾铭瑄用尽全力将沈浩宇护在了怀里。 事后沈浩宇安然无恙,他却失了一双腿。 时至今日,已经十年。 自那以后,沈浩宇的轻功一日千里。之后但凡顾铭瑄出门,沈浩宇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每年都去京城最好的木器行,定做一把最好的木质轮椅送去相府。木料是千挑万选,就连上面的铆钉也是他亲自到铁匠铺里仔细叮嘱好的。 两个孩子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一样。 至于眼下两人为何闹别扭,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再不久便是当今圣上的五十大寿,太子殿下皇甫灿忙着筹备庆祝事宜,丞相顾云担任副手。皇甫灿便以公事为由频频光顾相府。 顾铭瑄由于腿疾,鲜少出门,进宫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但偏偏就那么几次,却被皇甫灿碰上一眼看中。 大成男风盛行,许多有钱人家都豢养娈童,就连当今圣上每年还会招幸侍君。顾铭瑄容貌昳丽,气质温和,被皇甫灿看中也无可厚非。但他毕竟身为相府四公子,姑且不论皇甫灿为人猥琐,单论他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轻易雌伏于人。 当今太子皇甫灿在皇家算是个异类,皇帝陛下四个儿子,各个一表人才,单单就他身材平庸,样貌丑陋,眼睛小、鼻子大,嘴边还长了颗偌大的黑痣。 用沈家小侯爷的话来说就是,真是丑的无与伦比啊! 还加个感叹词。 偏偏却是个好色的主,身边的光娈童和侍妾就养了十好几个,这还不算上勾栏院里那些个相好的小倌和妓女。 寿辰筹办事宜准备了将近半个月,顾铭瑄就被骚扰了半个月。他心细懂事,不愿将此事告诉父亲徒增烦恼,想着也没几日就是寿宴,便忍他一时。 这日顾铭瑄在院里的荷塘边看书,书童莫小文被管家叫去端茶拿点心。众人知晓顾铭瑄喜静,都退下不提。偏偏皇甫灿打门口经过瞧见了,嘿嘿贼笑着走到顾铭瑄身边,吓完人之后不说还仗着四下无人开始动手动脚。 顾铭瑄因着他是当朝太子不可得罪,强忍着不适百般退让,那人却得寸进尺,眼瞅着大肥嘴巴子就亲上来了,就被来找顾铭瑄的沈浩宇看见了。 沈浩宇打小就是暴脾气,把顾铭瑄是放在心坎上捂着,那能容人给这般寒碜!当下三两步窜上前,揪住皇甫灿的后襟给扔了出去。拉住顾铭瑄嘘寒问暖:“铭瑄,你没事吧,那死胖子没把你怎样吧?” 顾铭瑄摇摇头,赶紧去看皇甫灿,还不忘斥责沈浩宇:“浩宇,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皇甫灿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停住,站起来时已经是鼻青脸肿,头昏眼花,冲着沈浩宇破口大骂:“姓沈的,你恁大胆子,竟敢出手伤了本太子!” 沈浩宇冷笑一声:“跟你出手老子还嫌脏手呢!” 皇甫灿大怒,当下就挥拳过来。 这位太子当下从来不受人待见,不止因为他的样貌和品性,更因为此人懒惰成性,夫子们教课他从来不听,甭管武的文的。他要是能打过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小侯爷,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这不才两下子就被制住狠狠按在地上。 沈浩宇看见他就来气,抬手便打。 顾铭瑄忙喝止:“浩宇,不得对殿下无礼!” 皇甫灿见顾铭瑄帮着自己当下扬眉吐气了,跟着瞎嚷嚷:“沈浩宇,你敢动本太子,本太子就让父皇杀你全家,将你发配充军卖给北边的平民当奴才!” 沈浩宇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还得了,眼珠子一转看见一旁的荷花池将人拎起来就往里扔! 顾铭瑄在他眼珠子转时就知道他想作甚,如今见状连忙伸手去拉太子。不想那皇甫灿肥肉太重,竟扯着顾铭瑄齐齐跌进荷花塘! 顾铭瑄腿脚不便,自然是不识水性。荷花塘不深,但对于双腿残疾的顾铭瑄却是深的根本没底。沈浩宇着急忙慌地把人捞上来,又是压水,又是渡气。丝毫不管那肥猪太子怎么被赶来的下人们拉上来。 沈浩宇紧张着给顾铭瑄灌了好大一碗姜汤,他晚上却还是病了,风寒入体,高热不退,足足折腾了两天人才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对沈浩宇说的。 气若游丝地指着门:“滚出去……” 沈浩宇瞬间蔫了。 而那位太子殿下自从被捞上来,就一直嚷嚷着要治沈浩宇个“以上犯下”的罪名,还把事情捅到皇上跟前。皇上看太子好端端的没有丝毫损害,就将此事归为“小孩子打闹”而已,不了了之,可却被有心人传到了镇远侯耳朵里。 镇远侯是谁,本朝一品大将,当年白手起家从小兵当上大将军打得北边那群蛮夷毫无还手之力,独闯敌军大营夺取敌军将领首级,封侯封地的天下第一猛将。闻听此事,二话不说,抄起碗口粗的棒子对着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一顿毒打。 直打得沈浩宇满院子乱蹿,嗷嗷直叫。 太子见皇上不上心,镇远侯只是揍了儿子一顿,当下在东宫里闹翻了天,非要领着大内侍卫把沈浩宇逮来溺死才算完事儿。结果刚出宫门就被人轻声细语地拦下,第二天太子就消停了。 此事莫名其妙落下帷幕,一帮子等着看热闹的都讨了个没趣,然后接着开始猜测这其中的玄机,京城里一时间风言风语满天飞。 再回到当下,沈浩宇巴巴地站在门口,眼巴巴瞅着只抬了一下头就接着笔走龙蛇的顾铭瑄,满心委屈。 管家左右瞧瞧也不好说话。 书童莫小文瞅瞅貌似可怜的沈浩宇,忍不住撇嘴:“小侯爷你委屈什么啊,救人没分寸反害人,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家少爷,少爷为了你可……” “小文。”顾铭瑄抬头打断莫小文,古井无波的眼里沉静如初,“多嘴。” 莫小文不甘心的闭嘴。 “那个,四少爷先跟小侯爷好好聊聊,小的去厨房吩咐备菜,小侯爷今晚就留下吃饭吧。”管家瞪了没眼色的莫小文一眼,“莫小文,跟我去厨房看看!” 莫小文的眼睛瞬间亮了:“成叔,有吃的么?” 管家边走边没好气地道:“饿不着你!” 等两人走了没影,沈浩宇才磨磨蹭蹭走到书桌前,低声下去道:“铭瑄,你莫要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可我也是为了你啊。” 顾铭瑄冷冷看他一眼:“小侯爷言重了,铭瑄可担不起您的歉意,更不敢迁怒小侯爷。” “还说不气,你从不唤我小侯爷的,除非气急了,铭瑄……”沈浩宇苦笑一声,走到轮椅前,低头看着他,“你知道我从来见不得你受一丁点伤害,那皇甫灿猥亵于你,我怎能容忍,我一时气急,铭瑄、铭瑄,你别怨我了。” 顾铭瑄被他轻声细语的话说的忍不住叹息一声:“浩宇啊浩宇,我怎么偏生就拿你没办法,你当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沈浩宇闻言便知他不再生气,立刻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铭瑄。” 不多时候,管家来请二人去前厅用饭。顾丞相夫人听说小侯爷来了,特意下厨做了些她的拿手好菜,席间还乐呵呵地不停地给沈浩宇夹菜,简直把人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 顾丞相家里共有四个孩子,长子顾成璧经商,常年在外不侍近旁;次女顾怀瑾嫁给当朝九王爷荣亲王,远居南方;三女儿顾思瑜嫁给了一个江湖人,自是不常回家。身边就剩下身体不好的么子顾铭瑄,却是个闷葫芦。 沈浩宇自小喜欢来丞相府串门,人又活泼好动还常常关心顾家二老,顾夫人早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了。 顾夫人笑呵呵地问:“浩宇,饭菜可合你口味?” 沈浩宇连连点头:“浩宇的口味夫人最清楚,夫人做的菜全都是我爱吃的,浩宇的嘴都让您给养刁了。” 顾夫人笑道:“如此的话,浩宇以后每日都来,我都给你做菜吃!” 顾铭瑄不满地插嘴:“母亲你只知道疼浩宇了。” 顾夫人捂嘴笑道:“我们家铭瑄这是吃味了,呵呵。” 沈浩宇扭头看顾铭瑄,但笑不语,笑得眉眼弯弯。 顾铭瑄被他看得脸上一热,扭头不理人了。 沈浩宇的手伸到桌子下握住他,温柔也坚定。 他们家铭瑄真可爱~~~ 沈浩宇欢欢喜喜回了家,进门还跟看门的下人打招呼,下人受宠若惊。进了屋后,沈浩宇直接坐到桌边捧着脸呵呵傻笑。太好了,铭瑄原谅我了嘤嘤嘤嘤~ 岳谦进来见状,脚下一转就往外拐,却被沈浩宇叫住了:“我爹呢?” 岳谦吓得直蹦:“少爷你脑子坏了啊,怎么想起关心侯爷了?” 沈浩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本少爷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么,还不能关心一下自己老爹!” “少爷你是够没心没肺的。”岳谦瞥他一眼,“老爷的一位故友请他去做客,这都走了三天了您才想起来问,可不是没心没肺么!” 沈浩宇:“……” 岳谦看他春风满面忍不住问:“少爷你怀春了,这么高兴?” 沈浩宇不理会他的调侃,嘿嘿一笑:“铭瑄他原谅我了!” 岳谦嘴角一抽:“少爷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啊,都这样了顾公子还能原谅你。” “那是本少爷跟铭瑄交情好!” 岳谦啧啧两声:“如此甚好,顾公子这么轻易原谅少爷,那外面的风言风语肯定是无稽之谈了。真是的,害的我担心好一阵,还想着若是顾公子真让那个肥猪太子玷污了,少爷你可怎么活……” “什么?”沈浩宇闻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玷污?!” 岳谦瞪眼:“顾公子没跟少爷你说太子为何不追究此事的么?” 沈浩宇的表情明显写着“没有”两个大字。 岳谦自知失言,连忙脚底抹油,打着哈哈道:“那个少爷啊,小的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哈……” “岳、谦!”沈浩宇脸上已经完全失了笑意,阴冷无比,“非要本少爷家法伺候么才说么,嗯?!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岳谦叹息一声:“那个少爷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就是吧……有人说,太子要带人来抓少爷你那天,顾公子亲自去东宫赔罪,把太子拦了下来,好像还在宫里待了一宿,第二天才被送回家,就有些人乱嚼舌根,说顾公子被太子给、那啥了,吹了吹枕边风,太子这才放过少……爷你的……” “哎少爷,你没事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去哪啊?!” 03.云开雾散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铭瑄怎么会,怎么会被……怎么会被那个混蛋猥亵了去!他自小捧在手心里疼着守护着的人,被烫一下都心疼得不得了的人,放在心坎儿上记着挂着的人,怎么能被那个混蛋皇甫灿给奸污! 他的铭瑄,那是他的铭瑄啊! 若他如今的平安无事真的是铭瑄用身体换来的,他、他…… 他会杀了那个混蛋的! 沈浩宇失了魂儿一般疯狂地跑出家门,在漆黑的大街上盲目地狂奔着。等他再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又跑到了相府门前。恰逢几个下人来关大门,看见他后都是吃惊:“小侯爷,这么晚了怎么来相府了?今晚是要留宿么?” 铭瑄在这里。 沈浩宇紊乱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也不理会问话的人,直接走进相府就朝着顾铭瑄的院子过去。下人们司空见惯般关门落锁,各自散去。 沈浩宇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管不顾地跑到顾铭瑄屋前,砰地推开门。彼时顾铭瑄已经坐上床正在宽衣解带脱得只剩件里衣,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去,却是沈浩宇阴沉着脸喘着气站在门口,不由放松下来。 “浩宇,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莫小文就睡在顾铭瑄隔壁,听见声响,蹬了蹬腿似乎想坐起来,坐在他床头外侧的男子立刻伸手在拂过他颈侧的穴道,便又沉沉睡去。男子遂起身,如一阵风般蹿出屋子,来到顾铭瑄的房门前。见状,立刻上前挡在沈浩宇跟前,声音低沉地道:“小侯爷,深夜擅闯相府所为何事?” 眼前这人长得跟莫小文长得有八成相似,只是没有莫小文那样的包子脸,长相刚毅,声音也较莫小文强势有力许多。 沈浩宇却似无所觉,只是直直地看着顾铭瑄。 顾铭瑄道:“小武且退下,我跟浩宇有事相谈。” 莫小武左右看了看也不多话,径自退下回了莫小文的屋子。 顾铭瑄看他一身风尘,皱皱眉:“浩宇,外面更深露重,你有话就进来说。” 沈浩宇这才回过神见他穿的单薄,立刻进屋关门。然后径自走到顾铭瑄床前,低头看着他,双目暗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铭瑄见他眉头锁得更深,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抚平:“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动不要紧,却将衣服扯起,露出了姣好的锁骨和锁骨处不甚明显的一抹暗色。 沈浩宇一把扯开他的衣襟,目光瞬间阴沉,顾铭瑄白皙的胸膛上遍布青紫色的吻痕甚至是咬噬的痕迹,左边的茱萸已经红肿不堪,大片的吻痕蜿蜒而下,一直蔓延到杂乱的衣襟下。 顾铭瑄吓了一跳,急忙扯回衣服:“你这是作甚!沈浩宇我是由得你这般侮辱的人么,啊——” 惊呼被打断,沈浩宇突然把人按倒在床上,单手擒住他的双手手腕压制在头顶,不顾他的挣扎,顾铭瑄双腿有疾自是挣扎不开常年习武的沈浩宇的压制。而同时沈浩宇的另一只手一下子将他辛苦遮掩住的衣服齐齐扒下,却是松了口气,吻痕仅仅在胸膛处就绝迹了。 “你这是仗着我残废,要为所欲为么沈浩宇!” 顾铭瑄恨恨地盯着上面的人,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来刚要打下去,却见他忽然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仆倒在自己身上,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闷闷地说:“太好了……铭瑄,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顾铭瑄闻言一震,犹豫了半晌才问:“你、知道了?” “你没有被皇甫灿……对不对?” 点点头:“皇甫灿没有得逞,是二皇子救了我。” 沈浩宇支起身子,悬在他身上,定定地看着他:“皇甫烨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不要再进宫了铭瑄,那个皇宫大院里养着的就是一群禽兽,你进去就是狼入虎口,我担心你。” 顾铭瑄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去么?” 沈浩宇想起前因后果,一时间懊恼得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包子:“都怪我冲动,都是我的错!” 顾铭瑄扑哧一笑:“可不是你的错,你日后若能冷静些麻烦便少些。” “铭瑄……”沈浩宇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沈浩宇对天起誓,今后不惜一切守护你绝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 顾铭瑄目光缓缓柔和:“浩宇……同样的话我也给你。” 等回过神来,沈浩宇才察觉两人的姿势不妥。 沈浩宇干咳一声,连忙翻到一边手忙脚乱帮着顾铭瑄把衣服整理好,却越帮越忙,越整越乱。 顾铭瑄无奈地笑了一声,缓缓从他手里接过盘扣一粒一粒扣上,那人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疑惑地抬头看去,却见沈浩宇涨红了脸,一只手摸到他胸膛上轻轻摩挲:“这些,去不掉么……” 顾铭瑄被冰凉的手刺激到,忍不住低哼一声:“唔嗯……过几日便消了。” “碍眼。” “什么?” “皇甫灿那个畜生,我迟早让他付出代价!”沈浩宇眼底闪过一抹冷色,手下也不觉用了几分力,却弄疼了顾铭瑄,口中不觉泻出了一声呻吟。 “啊,浩宇你轻点,嗯……” 沈浩宇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收回手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到桌案边的木抽屉里翻找什么:“那个,铭瑄,你的药在哪来着?” 顾铭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却很快又恢复过来:“在第二个夹层。” 然后安安静静地上完药,各自休息不提,当然是睡在一张床上。 翌日,沈浩宇在相府用过早饭跟顾铭瑄告别,便回了侯府。 彼时岳谦刚起床正溜达到门口,见着沈浩宇就道:“少爷回来啦。” 沈浩宇郁闷:“本少爷昨晚一夜未归怎不见你们着急?也不问问本少爷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受寒?” “少爷你去相府留宿的时候还少么,啧,哪天你要是认顾老夫人当娘亲,小的都不觉得奇怪,那啥的那啥泼出去的水啊~~~” 沈浩宇:“……” 而相府里,沈浩宇走后,下人们把桌子收拾后,又端来茶点,顾铭瑄就陪着老夫人说话。这几日顾丞相忙着皇帝寿宴的事和宫里堆积的奏折,相府皇宫两边跑太累也太麻烦,干脆就暂时住到宫里了。顾铭瑄怕母亲孤单,这几日时常陪着聊天。这孩子闷是闷,倒是贴心。 顾夫人喝了口茶,笑呵呵道:“浩宇这孩子,当真越来越讨喜了,就是有时候有些不知分寸。” 顾铭瑄淡淡一笑:“浩宇自小活泼好动招人喜欢,即便到了军队也不摆架子凭本事赢人心,与其说是不知分寸倒不如说是真性情。” 顾夫人掩嘴一笑:“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铭瑄总是向着浩宇啊。” 顾铭瑄但笑不语。 正当顾铭瑄要回书房时,下人来报:“启禀四少爷,老夫人,二小姐和九王爷带着小世子回来了。” 顾夫人惊喜:“快请进来!” 不多时就听门外传来咚咚一阵响声,正在顾铭瑄扶额无声叹息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噌地扑进了他怀里:“小舅舅,远儿好想你啊!” “远儿你小心着,又不是不知道你小舅舅腿不好。” 伴随着俏丽的声音进来的是个衣着端庄的女子和一身华服的儒雅男子齐齐走了进来,女子不言而威,带着股大家闺秀的高贵和不凡,微微笑着:“母亲,铭瑄。” 男子随后道:“铭瑄,岳母大人。”随即对窝在顾铭瑄怀里的小娃道,“远儿,还不见过你外婆。” 小娃立刻起身又扑进顾夫人怀里,甜甜地叫了声:“外婆!” “哎~小心肝啊,呵呵。”顾老夫人乐呵呵地抱起外孙。 来人正是顾铭瑄的二姐顾怀瑾和夫君荣亲王皇甫泽成,这小娃的荣亲王世子皇甫悠远。 先帝子嗣微薄,除了当今皇帝这个嫡长子外,就只剩下九王爷皇甫泽成和十六王爷皇甫洛宁。九王爷生性散漫,不喜过问政事。到先帝去世,十六王爷才刚满月。皇位则自然而然就落入了当今皇帝手里。 再过不久便是皇帝的寿辰,九王爷作为皇弟自然要来朝贺。 九王爷年近而立,样貌却很显年轻,当年对小了自己将近十岁的顾怀瑾一见钟情。顾怀瑾向来心高气傲,倒是在王爷面前从不摆架子。 也是坊间人人羡慕的一对恩爱夫妻。 几人在偏听寒暄一番后,顾铭瑄说要回书房,九王爷和顾怀瑾便将他推了过去。小世子留在偏厅陪老妇人玩闹。 彼时莫小文刚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到了书房门口,看见顾铭瑄就道:“少爷你起得真早,吃饭了吗?” 顾铭瑄扶额。 莫小武赶过来把人连哄带骗地带走,去吃早饭。 顾怀瑾打趣:“哟,小武还是这么疼爱弟弟啊。” 莫小武没理会她话语里的揶揄,只是一板一眼道:“二小姐和九爷回来啦,小人先带文儿去吃饭,稍后再来服侍四少爷。” 莫小武和莫小文是双生子,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却有很大不同。小文比小武偏矮几分,面相也比小武圆润带着些孩子的稚气。 用镇远侯府岳谦的话来总结就是:一个长得跟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嫩包子似的,让人胃口大开;另一个长得跟从万年寒冰里挖出来的铁块似的,又冷又硬。 当然,说完这句话的次日,他就无缘无故掉进了茅坑,被损曰“又臭又硬”。 岳谦:“……” 虽然的确臭了点,但老纸这叫强壮你个暗箭伤人的混蛋! 最后还是看门的小厮万般嫌恶地把他捞出来的。 04.离别在即 顾怀瑾和皇甫泽成只在书房待了一会儿,跟顾铭瑄说了几句话就又回偏厅了。顾铭瑄独自在书房看书,不多时,莫小武端着茶推门进来,先给顾铭瑄斟茶再退回屋子中间站好。 顾铭瑄看他一眼:“何时归来的?” 莫小武单膝下跪:“属下昨夜子时初归来。” 顾铭瑄的手一顿:“为何不先去找我述职。” “属下昨夜差不多与小侯爷同时进的相府,小侯爷直奔公子处而去,属下不便打扰,便想先看看文儿。”莫小武一板一眼道,“之后小侯爷与公子同塌而眠,属下不得已退下。” 顾铭瑄苦笑着摇摇头:“昨夜的确事出突然,你起来说话吧。” “是,公子。” 顾铭瑄放下手里一直端着的书,端起茶杯:“说吧。” “暗门一切周转正常,眼下并无甚要紧之事。但近期暗门要新近一批人,还请四少回去主持大局。” 顾铭瑄看他一眼:“小武,往年这种事都是你一手负责的,何故今年要选人就必须本少爷亲自回去呢。本来我是不信的,不过看你现下的表情,看来暗门长老所言之事属实了。”顾铭瑄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小武,你想离开暗门。” 莫小武默然:“求四少成全,属下想……照顾文儿。” “小武,可还记得自己当初跟着我的理由,你若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顾铭瑄淡淡地道,“出人头地,报仇雪恨,护得小文周全。小文已经长大,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学了不少本事,并非你印象里那个遇事只会流泪的孩子了。这些年你都熬过来了,为何现在要退出。你的家仇怎么办,小文以后怎么办?你若是没了本事,我还留你在身边何用呢?” 莫小武垂首:“属下……我欠文儿太多。” 顾铭瑄叹息一声:“小武,你并非胸无大志之人,若是今后小文知道他是成为束缚你变强的累赘,他将作何感想。天下何其之大,凭你一己之力如何报仇,如何护得小文。” 莫小武咬咬牙:“回去也暗门也可以,但属下有一要求。” “说。” 莫小武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顾铭瑄:“属下,想要掌管整个暗门。” “小武,你是特意回来跟我谈条件的?”顾铭瑄闻言端茶的手一顿,扭过头看着他。半晌后,忽然勾唇一笑:“小武,你可知我等你这句话多久了。” 莫小武一愣。 “暗门已经成立了五年,迄今为止却从来没有门主,都是我命令几个长老在行事。你想想,暗门是何时成立的,是在我捡到你和小文的那一年。你是我一开始便认定的暗门门主,你这些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只是默默努力从不要求任何,而我,一直在等着你这句话。总有一天,我将跟这天下毫无瓜葛,守着这天下的必须是我一手培养一心向着我的。小武,你是最好的人选。 “从现在起,暗门的生杀大权全权就是你的了。”顾铭瑄喝了口茶,“收拾收拾,择日启程吧。” 莫小武脑海里闪过莫小文的脸,立刻拱手行礼:“属下定不负四少所托!” 顾铭瑄点头:“从今以后你全权管理暗门极其一切事务,暂任暗门门主一职。小武,你记住了。”顾铭瑄认真地盯着他,“我向来唯才是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在暗门里待了这么多年,熟悉暗门的一切,若是来掌管暗门应该能做出一番成就,切勿让我觉得所托非人。” “属下自当竭尽全力管理暗门,以绝四少后顾之忧。” 顾铭瑄抬头看了看房梁,沉思片刻:“至于我身边这几个,你便不必管了。” “是!” 莫小武退下后不久,顾小文端着碟茶点进来伺候,把手里的东西郑重地放到书桌上,一本正经道:“少爷,这是二小姐从南州特意带来的桂花糕,夫人特意拿了几块给少爷品尝,还不准任何人偷吃。” 顾铭瑄看了看明显残缺的糕点,抬眼瞥到他嘴角残留的渣子:“哦?这糕点味道如何?” “特别好吃!少爷!”莫小文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甜而不腻,清爽可口,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实乃糕点中的极品,回味无穷啊少爷~~~” “你如何得知的?” 莫小文眼神闪躲:“启禀少爷,我……我是闻出来的!” “哦——”顾铭瑄夸张地拉长了音,“小文的鼻子都能闻出这糕点清爽可口了,当真是厉害啊。” 顾铭瑄无奈地摇摇头,也不为难他了,随手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果然很好,抬眼看到莫小文闪亮亮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叹息一声,把手边的盘子推给他:“拿去吃吧。” “谢谢少爷!” 莫小文喜滋滋地拿过盛糕点的盘子:“我去拿给我哥吃。” “等等!” 莫小文把盘子护进怀里:“少爷你不能反悔,否则……否则就不是君子了。” 为了一块糕点讨论君子之道,当真是……顾铭瑄也不搭理他:“本公子只是让你去瞧瞧可还有多余的桂花糕,有的话包上一些,待会让人送去镇远侯府。” “知道了少爷。” 莫小文捧着盘子欢欢喜喜地回了屋,正看见自家哥哥坐在床头,于是立刻把自己的战利品交上去:“哥,这是二小姐和九王爷从南州带来的桂花糕,比京城徐记家做的还好吃,你尝尝!” 说着拈起一块塞进他微启的唇齿间,莫小武也不拒绝,细嚼慢咽,随即冲着他微笑:“很好吃。” 莫小文边吃边说:“那当然,我对吃的研究可不是一时半会了,嘿嘿!” 莫小武看着他幸福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摸着他的头发:“文儿……” “嗯?” “文儿,我要走了,这一次可能……要很久。” 莫小文闻言一愣,慢慢放下手里的糕点,闷闷地点头:“嗯。” “文儿,最后一次。”莫小武握住他的手,“我不会再食言。这一次我会变得非常强大,等我再回来就把你接到身边照顾你,再也不走了。” 莫小文转头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笑意蔓延了那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坚定地点头。 莫小武被那笑容晃得一阵恍惚,忍不住问道:“文儿……你想不想,跟我走?” 莫小文闻言一愣,随后却是坚定地摇头:“哥,我得留下来照顾少爷。少爷于我们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完,我能报答一点是一点。哥,你欠的那份,我也会帮着还的,小文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莫小武眼眶一热,忍不住把那个孩子涌入怀里,一遍又一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的文儿。 顾怀瑾和九王爷在丞相府待到傍晚,就去了自己在京城的别院。九王爷在南州一带身居要职,这一回京,京中大小官员必然早得了消息,势必会踏破门槛地上门巴结。顾丞相一辈子清正廉明最见不得这些个,老夫人也年事已高,扰了她清净更是大罪过了。 翌日临近晌午时,沈浩宇特意遣人将九王爷夫妇请来说要去京城最大的醉仙居替二人接风洗尘,嗯,以答谢二位的糕点。之后自己又去丞相府找上顾铭瑄,顾铭瑄好笑,却也随他去了。 连莫小文都用极其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沈浩宇:“……”你个小屁孩,老子就是想请铭瑄吃饭了怎么地! 沈浩宇和顾铭瑄经常去醉仙居,掌柜的早跟二人熟识。一到醉仙居,掌柜的赶紧把人迎了进去,带到他们常去的那间雅间。 雅间在二楼,平时都是沈浩宇把人背上去的,今日也不例外。沈浩宇倒是想给抱上去,可顾铭瑄一个男子哪岂肯做如此丢脸之事。二楼雅间还特意存放着顾铭瑄备用的轮椅,沈浩宇将人安置好,推到桌前。 顾怀瑾和九王爷沉默地看着沈浩宇对顾铭瑄的呵护,互视一眼也不多言,径自在他们对面落座。下人们在门口站好,不随便放人进去。 不多时,沈浩宇点好的菜一起端上来。门刚关上,顾怀瑾就挑挑眉,掩嘴一笑:“全是我家铭瑄爱吃的菜,小侯爷你顿饭请的可真上心。” 沈浩宇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打趣,尴尬一笑。 九王爷又让小二去添了几道菜过来,几人这才动筷。九王爷风度极佳,有条不紊地给顾怀瑾布菜,遇到没吃过的就先试菜,再低声告诉她味道如何让她自己斟酌。四个人吃饭,因为有女眷,倒是没有点酒。 沈浩宇看了半晌,低头对顾铭瑄耳语:“二姐跟九王爷真是恩爱。” 沈浩宇自小常在相府待着,身边没有兄弟姐妹,也就跟着顾铭瑄一起称呼他的哥哥姐姐们。侯爷倒瞒高兴,乐呵呵地说是白捡了几个懂事的儿女。相爷向来疼爱沈浩宇,也不介意。 顾铭瑄闻言点头:“九王爷向来心细如发,对二姐自然爱护有加。” 沈浩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筷子殷勤地夹起一个猪肝放进顾铭瑄碗里,还讨好地一笑。 顾铭瑄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猪肝扔到一边的空盘子里,不动声色地对嘿嘿傻笑的沈浩宇道:“我不喜食内脏。” 嘎吱—— 沈浩宇僵住,呜呜呜,只顾着讨好忘记看菜了。 对面的九王爷暗暗笑了笑,夹起一块猪肝放到顾怀瑾碗里:“这猪肝是本王给瑾儿点的,小侯爷莫要再夹错了。” 饭毕,桌子上的锅碗瓢盆被撤下,换了上好的茶水和糕点。顾怀瑾慢悠悠品了口茶:“不错,色泽明艳、醇香浓厚,是刚采摘不久的新茶,上好的铁观音。” 九王爷闻言微微一笑,对侯在门口等着吩咐的店小二道:“下去领赏吧。” 小二赶忙地道:“谢王爷,谢王妃。” 几人慢悠悠地品茶,沈浩宇讨好地把顾铭瑄爱吃的点心都堆到他跟前。顾怀瑾瞧了瞧两人,突然冒出一句:“铭瑄今年已至弱冠之年了吧?” 顾铭瑄点头:“是,二姐,一个月前已行了弱冠之礼。” “嗯……”顾怀瑾唇角一勾,“该成家了吧。” “噗——”沈浩宇一口铁观音全赏了面前的桌子。 顾怀瑾挑眉:“小侯爷这是怎的了?” “咳咳,不小心呛到而已,失礼失礼。” 顾铭瑄蹙眉放下茶盏,替他顺气:“倒是喝慢些,还缺你一口茶不成。” 沈浩宇尴尬,垂头不语。成个屁的家! 顾怀瑾眸光一转:“莫不是小侯爷也急着成家,如此的话倒不必。小侯爷一表人才,定然有许多大家闺秀等着嫁给你。若是当真着急的话,我倒是认识几家官员的女儿,知书达理,样貌品性都很好,给你和铭瑄各自引荐几位倒不是什么难事。” 05.不可深交 顾怀瑾的话音刚落下,沈浩宇和顾铭瑄这边还不曾回话,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夏日里天气燥热,因此雅间的门是敞开的,几人都抬头看去。 顾铭瑄眼力极佳,一眼便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人簇拥一个年轻人到了这间雅间门口,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谈吐不凡的年轻人。周围的人不停地上前搭话巴结,他也不厌烦,且能一一对答从容不迫,极会处事待人。 那人正说着话,似乎感受到顾铭瑄的视线,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从雅间扫过。之后笑着朝雅间走来,门口的人居然未曾阻拦。这人一身精致的绣金白跑,手托白玉折扇,脸如刀刻般英挺,整个人透出十足的英气和霸气,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那人笑道:“九王爷,九王妃,许久不见。” 一旁的九王爷和顾怀瑾立刻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浩天太子,未及远迎失礼了。” 顾铭瑄心里小小地吃惊了一下,能让九王爷和顾怀瑾如此客气的人,这世上当真不多。 “来来,本王给你们引荐一下。”九王爷微笑道,“这位是云国的太子殿下南宫浩天。这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沈浩宇。这是本王的妻弟,顾铭瑄。” 南宫浩天笑道:“原来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和京城第一才子顾铭瑄顾公子,久仰久仰。”眼神却飘向淡淡然坐在一边只是点点头的顾铭瑄。 沈浩宇早已起身,听罢难得稳重地拱手道:“太子殿下。” 顾铭瑄拱手道:“请恕铭瑄双腿有疾,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南宫浩天眼底闪过诧异:“无妨,倒是浩天不知让顾公子为难了。” 顾铭瑄淡淡道:“太子言重。” 九王爷赶紧打圆场:“太子突然来到我大成京师也不告知一声,好让泽成略尽地主之谊啊。” 南宫浩天道:“浩天奉父皇之命前来大成恭祝大成皇帝寿辰,决定得匆忙,当真没有知会几个人。相请不如偶遇,九王爷现在请客也不晚的。” 九王爷笑道:“太子当真幽默,现下只是家宴,况且我等已经用过膳,下次,下次一定请太子殿下享尽京中美食。” 几人寒暄几句,南宫浩天便跟着外面那群人去了另外的雅间里。 九王爷皇甫泽成的封地在南州,临近云国,跟云国的太子熟识到也不为过。南宫浩天离开之前特意看了顾铭瑄一眼,似笑非笑,却不曾多言。 沈浩宇蹙眉,总觉得此人对顾铭瑄不怀好意。 顾铭瑄也是若有所思。 南宫浩天离去后,几人继续喝茶。 九王爷感慨道:“云国太子南宫浩天,堪堪的一表人才啊,雄才大略,确有王者之风,本王那个不争气的皇侄跟他真是不能比。” 沈浩宇点头附和:“王爷此言甚是。” 九王爷闻言大笑:“小侯爷真是性情中人,但辱骂皇室子孙可是大罪啊。” 沈浩宇撇嘴:“皇甫灿那小子,本来就并非什么好东西。” 顾怀瑾似笑非笑地插嘴:“小侯爷,这在外头要慎言慎行,否则再闯下什么祸来,让哪个给你收拾。” 沈浩宇语塞。 “所以凡是记得啊,只要在外面,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是常识。” 顾铭瑄无奈地摇摇头,二姐多少年来都是这性子,鸡蛋里挑骨头。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在理,也不知浩宇听不听得进。 他这边刚想完,那边沈浩宇就对顾怀瑾拱手道:“多谢二姐,浩宇受教!” 不过沈浩宇的确没有说错,同样身为太子,南宫浩天和皇甫灿简直是云泥之别。 深夜书房。 一个黑衣蒙面的人跪在书桌前,一板一眼地对顾铭瑄道:“南宫浩天时年二十有三,五年前被封为云国太子,娶云国丞相之女为正妃,另有两名侧妃。云国皇室中,南宫浩天本为四皇子,上面有两个皇子和两个公主。” 顾铭瑄蹙眉:“云国太子不是嫡长子?” 那人摇头:“启禀四少,非也。云国太子本是大皇子,但大皇子于五年前游猎之际从马背上坠落当场摔死,二皇子于一个月后在勾栏院里死于马上风。云国皇帝迫于群臣压力,便立了五皇子南宫浩天为太子。” 顾铭瑄一顿:“这般凑巧?” “这些属下便不知了,我等只查到这些表面的消息,内情皆已被人封锁。”黑衣人道,“若是强行去查,只怕……” “好了阿左,你先退下吧。” 暗卫阿左点头:“属下告退,请四少早些休息。” 顾铭瑄点头,却也陷入沉思。 南宫浩天此人当真不简单,的确适合再皇室里生存。先后除掉大皇子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心计和手段都绝非常人可比。来到大成之后,这般大张旗鼓地笼络群臣,究竟是何目的,也不怕引来皇帝等人的注意。 当今皇帝虽然昏庸,但还没到了闭目塞听的地步。 南宫浩天此人,不可深交。 谁知他刚做出这个结论,第二天南宫浩天的拜帖就递过来了。 莫小文看到顾铭瑄阴沉的脸色,忍不住缩成一小团不停地哆嗦。呜呜呜,哥,你在哪啊,少爷的脸突然变得好狰狞,人家害怕嘤嘤嘤嘤~ 良久之后,顾铭瑄才抬起头淡淡道:“回绝,就说……本公子身体不适不宜待客。” 莫小文闻言撒腿就跑出去给递拜帖的人回话去了,理由如上。 那边厢,云国太子南宫浩天听着下人战战兢兢地回报完,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却是清冷无比。区区一个丞相么子,胆子倒是不小。顾铭瑄啊顾铭瑄,该说你胆识过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多时,侯府的岳谦来传话,说镇远侯回府了,见小侯爷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当下就拽着人带去城北的校场操练了。侯爷命他给顾铭瑄带话,许久不曾见过,去军营里聚一聚吧。 顾铭瑄:“……” 这整个大成王朝把军营当成家的,大概也只有镇远侯沈挚苍一人了。镇远侯在军营打拼了三十多年,从微不足道的小兵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天朝第一猛将的位置,对军营感情深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在后来跟侯妃成亲后者才在侯府居住,但自从侯妃过世便又不常回了。就连小侯爷沈浩宇也是家里的下人奶妈和相府顾夫人养大的。 偶尔回来,看见沈浩宇一副不务正业之相,就是好一顿打。 所以父子亲情什么的,在沈家父子之间是压根不存在的。 沈浩宇这次得罪太子的事情闹得太大,镇远侯教训过他一次了,只不过怕是从今以后要好好地教养了。 顾铭瑄带着莫小文到了军营后,带他们前去大帐的是镇远侯的副将余青。 余青是个爽朗的壮年汉子,也是看着沈浩宇和顾铭瑄长大的,边跟顾铭瑄说笑边往大帐那边走:“铭瑄你来军营的次数不多,侯爷每次都在大帐里骂小侯爷,你可别被吓着啊。不过侯爷哪里真舍得下毒手,顶多是吓唬吓唬小孩子。” 莫小文推着顾铭瑄走在后面,顾铭瑄闻言笑:“在余叔眼里,我跟浩宇怕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吧。” 余青哈哈一笑:“你可比浩宇那小子成熟的多,他呀,啧啧,净让侯爷操心了。” 顾铭瑄但笑不语。 到了营帐门口,果然就听见里面鸡飞狗跳。顾铭瑄仿佛都能看见里头的情形。 镇远侯声音暴躁:“你给老子说说,当初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浩宇!” 沈浩宇撇撇嘴:“回爹的话,犬浩然正气,恩泽宇内’之意。” “你小子还记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沈浩宇:“凛然正气,泽被京城!爹其实你不用赞扬我的,我很谦虚的。” 镇远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放、屁!你这叫歪理邪气,祸害众人!” “爹你是老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浩宇耸耸肩,“可是爹你也不能给我改名叫歪众,否则我娘非从棺材里蹦出来骂你! 镇远侯一口气噎住了:“你个混小子,成心要气死你爹是不是!” “爹言重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能是因为咱们是父子的关系……哎,爹你干嘛,拿棍子干嘛,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哎,你还真打啊!唉唉唉唉,疼啊,哎哟疼疼疼~我是你亲生儿子啊!” “打的就是你这死小子!” 余青哈哈大笑:“浩宇这小子,越来越会犟嘴了!” 莫小文却是吓得浑身一抖,侯爷你太凶残了! 顾铭瑄无奈地摇摇头,让莫小文把营帐的门帘撩开。这才掀起一个角,就有个人影从里面蹿了出来,边哀哀叫着边找地方躲,看见顾铭瑄就藏他轮椅后面了,正赶上镇远侯拎着棍子追出来。 “铭瑄你来啦,啧,你看你看,我爹这暴脾气!” 顾铭瑄摇摇头:“惹侯爷生气,你不是活该讨打么。” 倒是镇远侯一看见顾铭瑄,满肚子怒火全都没了,把棍子扔到一边,乐呵呵地打招呼:“铭瑄来了啊,让你见笑了。” 顾铭瑄连忙拱手:“侯爷言重,浩宇不知分寸让您费心,还请侯爷息怒。” 镇远侯立刻收了笑脸瞪向沈浩宇:“铭瑄替你求情了,今日之事就算了,以后再这么顶撞老子乱说话,老子抽死你!” 莫小文:“……”侯爷您能不能稍微收敛那么一丢丢。 沈浩宇扶额,铭瑄一求情就没事了,你刚才把亲生你儿子往死里打啊老爹! 岳谦刚端茶回来,疑惑地看着站在营帐外的几人。 06.校场点兵 沈浩宇自小除了跟顾铭瑄在一起,就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侯爷从不给他开后门,他也不想顺着他老爹的杆子往上爬。 沈浩宇在军营里,也从来不拿他爹的身份说事,从最小的兵士做起,由于功夫卓群,被选到骠骑营。十四岁那年,西州剿匪,他单枪匹马生擒贼首,虽然事后被臭骂一顿,但立下一等功,晋升为骑兵校尉,官至六品;十五岁那年随父北征蛮夷,阵前斩杀敌方三员大将,被皇帝擢升为忠勇少将军,官至正四品…… 他表面上看着轻浮,可实际带起兵来却是威严挺拔。 他如今在军队的里官位虽然不高,却是凭着真本事拼搏出来的,比起京城里大多数的纨绔子弟,他自然受到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京城校场位于京城最北面,是为了京城守备军而专门设置的训练场地,每月初一都要点一次将。沈浩宇身为少将军,被任命掌管守备军中的整个骠骑营一千余人。被镇远侯修理完,接着就该去校场训练了。 顾铭瑄与镇远侯在点将台上坐好时,沈浩宇已经换上一身铠甲,头戴帽盔,手持钢刀,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迎来周围一片喝彩。他却是唇角一勾,朝着点将台上的顾铭瑄一抬下巴,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三分痞气七分英气,堪堪一代少年郎。 镇远侯瞪眼,你小子乱耍什么帅! 顾铭瑄忍不住摇头,心头却是涌上淡淡的欢喜。 骠骑营的主要任务,便是骑行百里,从校场出发至京城南面,绕城一圈期间不可逗留快速返回,取回要与事先安排的伏兵相搏抢夺帅旗。全员返回校场,才算完成。 骠骑营列队完毕,镇远侯朝击鼓之人抬掌示意。 “咚咚咚——” 战鼓擂响! 马的嘶鸣声迭起,百骑将士在沈浩宇的带领下,朝着校场外飞奔而出,卷起阵阵狼烟。喊声震天,马蹄生生,震颤大地! 骠骑营远去后,站在顾铭瑄身后的莫小文撇撇嘴:“小侯爷故意耍帅,我如果骑马的话,肯定比他威风。” 岳谦啧了一声,斜眼瞧了瞧他瘦弱的身板,半晌才道:“你哥肯定比较威风。” 莫小文立刻瞪圆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我比我哥威风!” 岳谦被那双大眼睛一闪,整个人都有些怔忪。圆圆的包子脸,红润润的小嘴撅得老高,一双眼睛水汪汪占了大半张脸,太可爱了…… “而且我们的脸明明长得一样,我肯定比我哥威风!” 岳谦愣愣地点头,是啊,明明一模一样的脸,为啥表情状态都差了如此之多! 顾铭瑄摇摇头,不理会身后两人的争吵,转头问镇远侯:“依侯爷之见,浩宇与骠骑营多少时辰可归来?” 此话一出,岳谦和莫小文立刻噤声,齐齐看向镇远侯。镇远侯不语,倒是一旁的副将徐青将桌上的沙漏翻转过来,开始计时后才微微一笑道:“浩宇掌管骠骑营已经三年,每次点将的绩效均不同。但是……”徐青唇角一勾,“每次都在进步,一次比一次用时短。” 顾铭瑄一愣,不经意看到镇远侯唇角不甚明显的笑意和眼神里的自豪,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骠骑营在日益强大。” 而沈浩宇,亦然。 烈日炎炎,沙漏里的细沙一点一点漏下。军营里的沙漏是特质的,尤其是点将训练计时之时所用的这个沙漏,比平常的要大上几许,能漏上整整三个时辰。中途有斥候随点将队伍,每隔一炷香时间回报一次外面的进度。 顾铭瑄擦完汗,接过莫小文端上的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沙漏。已经……只剩不到三分之一了。 一旁的镇远侯倒是不急不躁,悠悠闲地听着斥候的回报。倒是徐青看到顾铭瑄的样子,哈哈一笑:“铭瑄不必担心,浩宇的实力我等都是知晓的,甭看他平时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带骑兵来却真真的有模有样,跟侯爷当年如出一辙!” “报——骠骑营已过城东门!” “报——骠骑营已过南城门!” “报——骠骑营于南城门至西城门的途中失去踪迹!” “报——斥候团追踪不到骠骑营!” 顾铭瑄一愣,却见镇远侯仍旧不急不慌,徐青更是哈哈一笑:“浩宇这小子,又在跟侦查斥候耍心眼儿呢!也亏得他能把这么多人藏得滴水不漏。”说着看向顾铭瑄,“铭瑄可知这是何道理?” 顾铭瑄愣了一下,忍不住微笑起来:“铭瑄对用兵之道不甚清楚,但也知晓一点,情报的重要。双方交战中,若是无法令敌方斥候探查到己方的消息,便离制胜不远了吧。” 徐青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正此时,斥候接二连三来报:“骠骑营突然出现在城西!” “报——骠骑营出其不意抢下帅旗,未损一兵一卒!” “报——骠骑营顺利回返!” “报——骠骑营距离校场不足五里!” 话音刚落,远方视线可及之处突然间烟尘四起,镇远侯和徐青都激动得站了起来。莫小文个子矮,使劲踮着脚往前看,扶着顾铭瑄的轮椅不成,还扶上岳谦的肩膀,岳谦被那软软的小手一抓,一阵心神荡漾。 率先映入眼中的是扎眼的帅旗,随后百骑骑士踏破一片沉寂的校场,瞬间翘首等候的将士们齐齐沸腾了!在沙漏里的细沙尚未漏完时,骠骑营百骑兵士在忠勇少将军沈浩宇的率领下,顺利回返! 骠骑营在校场上停下来,只有手举帅旗的沈浩宇一路策马疾驰,直到点将台下才猛然跃下,一步一步走上台去,高举帅气下跪:“幸不辱命,夺下帅旗,顺利完成点将!” 今日沉默了大半晌的镇远侯终于放声大笑:“好!好!做的好!” 言罢接过帅旗,顺风扬起!帅旗上鲜红的“帅”字扎眼,一时间士气激荡!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少将军英勇,骠骑营英勇,大成威武——”,底下想起接二连三的应和声,一时间声震大地! “少将军英勇,骠骑营英勇,大成威武——” “少将军英勇,骠骑营英勇,大成威武——” 一片混乱热闹里,沈浩宇不动声色地走到顾铭瑄跟前,悄悄握住他摆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唇角的笑意止不住地蔓延。 顾铭瑄用余光看着身旁英武的男子,回握住他,低头笑了起来。 天黑后,校场里热闹起来。镇远侯一早就命人买了一车酒带过来,就等骠骑营点将完毕后来跟众将士同饮。军营里当兵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平时军纪严明,任何私下寻欢作乐之事都是不允许的,更别说喝酒了。如今一听今日不谈军纪只谈喝酒后,一个个全都兴奋起来了。 顾铭瑄很少来军营,每次过来也都是被沈浩宇带着,最多去校场看看操练或者在他的营帐里翻阅沈浩宇从来不动的那些兵书,鲜少遇见这阵仗。 偌大的校场里,演练的兵器都堆到一边,中间架起巨大的篝火,火头军边熏烤肉食边同众人痛饮,旁边还有将士擂鼓助兴,一时间热闹非凡。 沈浩宇不重繁文缛节,跟谁都合得来,因此在军营里混得很开。这不才一会功夫,来敬酒地就来了好几打,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有靠谱的有不靠谱的。 “小侯爷,恭祝骠骑营日益壮大!” “承你吉言!” “小侯爷,祝你早日升官!” “多谢多谢!” “小侯爷,早日娶得美娇娘!” “多谢……” “小侯爷,早生贵子!” “……” 老子还没成亲呢,而且铭瑄在旁边看着,你们少拿这些有的没的诳老子喝酒!老子……老子不傻的! 而顾铭瑄腿脚不便,一直在边缘的地方观察周围的情形,吃些莫小文捣鼓来的东西,但笑不语。 沈浩宇偷偷往那处瞥了一眼,把又迎上来的一拨人劝退了,这才悄悄跑到正在熏烤全羊的火头军总厨那里,小声道:“把这根嫩羊腿整个切下来,多抹些酱汁,香料适中一些,对对对就这样,师傅,你倒是把肉多切几个口子,不然香料怎么渗进去啊?” 火头军怒:“小侯爷,小人烤肉烤了十几年了!” 沈浩宇赔笑:“你来你来,我看着。” 那火头军翻了个白眼,利索地把整根羊腿切下来,破口,涂抹酱汁,撒香料,放在篝火上仔细地来回翻烤着,直把一只羊腿烤的外焦里嫩,让人食指大动。 烤肉的火头兵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把烤好的羊腿用油纸包住底下递给他,朝顾铭瑄那边扬了扬头:“小侯爷是为了顾公子吧,咱们当兵的吃东西没这么讲究,顾公子一看就是文人雅士,您就先让他凑合凑活吧。” 沈浩宇接过,大大咧咧地笑:“铭瑄才不在乎这个!” 顾铭瑄正瞧着,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热烘烘的烤羊腿,后面是沈浩宇讨好的脸,忍不住就是一笑。 07.校场狂欢 顾铭瑄接过沈浩宇递来的羊腿,在他诧异地眼神中,狠狠撕扯下一块,直看的沈浩宇目瞪口呆。 他咽下嘴里的肉,喝了口水冲淡嘴里的油腻,好笑地看着他:“这是何意?” 沈浩宇立刻摇头:“我以为你不惯如此粗糙地饮食,平日似乎都很讲究。” 顾铭瑄淡淡一笑:“入乡随俗,我自是了解军营不同于寻常地方。” 沈浩宇刚才喝酒有些快,如今一静下来酒劲开始上头,整个人都有些犯困。就地一坐,靠着顾铭瑄的轮椅就开始不停地“点头”。顾铭瑄把手里的羊腿给了一旁觊觎半天的莫小文,莫小文嗷呜一口一脸幸福地蹲在一边开始啃。他摇了摇沈浩宇的胳膊:“浩宇,你刚喝了酒,别在外头睡着着凉了。” 沈浩宇蹭了蹭他的手,含含糊糊道:“谁说我要睡觉了,继续喝~” 顾铭瑄摇摇头,戳他脑门:“喝什么喝,去营帐歇着吧!” 沈浩宇使劲晃了晃脑袋,看上去好似清醒了,一把抓住顾铭瑄的手:“我不困,不用睡觉,我陪你聊天。” 顾铭瑄哭笑不得:“好,聊天,那你跟我说说,今日你与骠骑营如何突然消失不见的?” 沈浩宇闻言一乐:“突然消失?斥候是这么说的?” 铭瑄点头。 “唔,这般缺乏洞察力,老爹的斥候该换了。”沈浩宇托着下巴接着乐,也可能是喝了酒反应有些迟钝,迟迟不往下说,直到顾铭瑄敲了敲他脑壳,这才回过神继续道,“并非突然消失,铭瑄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城池周围玩耍的事情?” 顾铭瑄点点头,忍不住又戳了戳他脑门:“还说,每次出了城你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晃得哪里去了,等天快黑的时候才一身尘土的回来。” “嘿嘿,其实今日之事多亏我儿时贪玩到处跑,发现了很多露出地表的暗河跟暗沟,暗沟都还很深,而且顺着暗沟走,能通到不少地方,还能节省不少时辰,这不就轻松地制胜了么。”沈浩宇托着下巴,继续道,“现下这季节,暗沟上面和一些入口处都长满了荒草,但地下的路却极是好走。在外面的人若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这些暗沟的。所以说,啧啧,老爹的斥候该换了。” 顾铭瑄闻言一愣,记起儿时两人玩耍,这小子总是无缘无故没了踪影,忽而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打兵书上看来的?” “什么兵书,老子的兵书都在角落里给虫子啃呢。”沈浩宇不屑,“我觉得吧,看兵书就是消磨时辰,根本没有大用处,它又不会告诉你碰到什么地形用什么阵,遇见怎样的对手怎么擒住。” 顾铭瑄接着弹他脑门:“就懒吧你!” 沈浩宇龇牙:“铭瑄,再弹就傻了!” 这边刚温温馨馨地说着话,被不远处酒兴正高的将士们给瞧见了,纷纷过来拉着沈浩宇要求再大战三百回合。沈浩宇推脱不过,就乐颠颠地拎起酒坛子跳进人群,开始吆五喝六。 莫小文看的直摇头:“小侯爷成酒鬼了,少爷。” 顾铭瑄但笑不语。 将近子时的时候,校场的狂欢才算结束,平日里威风勇猛的大成将士们各个喝得烂醉如泥,只剩几个还算清醒的清理场地处理这帮醉鬼们。 镇远侯和副将跟几个将军一同在帐内饮酒,也都懂的分寸,早早就散了。 他出来的时候,沈浩宇已经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站都站不稳,还硬要推着顾铭瑄回营帐。轮椅才往前转了两圈,就不动了。顾铭瑄转头看去,哭笑不得。轮椅是动了,可沈浩宇的双脚却还滞在原地只有上半身跟着倾斜,如今失去了支撑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一脸的黑土黄泥好不精彩! 莫小文嫌恶地跳出好远。 岳谦也唯恐避之不及,有了上次掉进屎坑的阴影,他现在已看见又黄又黑还黏糊糊的东西后,就浑身上下犯恶心,不自觉地就跑到一边狂吐特吐去了。 镇远侯呸了一声,捞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扛在肩上就往沈浩宇的营帐走去,莫小文赶紧推上顾铭瑄紧随其后。 到了营帐,沈浩宇他爹毫不留情地被扔到床榻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莫小文出去拿梳洗的用具,顾铭瑄和镇远侯先照顾着酒鬼。镇远侯把沈浩宇的盔甲和外衫扒了,往被子里一塞,擦擦额上累出的汗水,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小子越来越沉了!” 随后转向顾铭瑄:“铭瑄,日后你对浩宇多担待些。” “我与浩宇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尤甚他人,自然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镇远侯叹了口气:“你知道本侯说的不只是这个,铭瑄你自幼聪明过人,眼光长远,该是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正如这大成王朝。天下将乱,只盼届时,你仍能对浩宇这傻小子不离不弃。” 顾铭瑄默然半晌:“侯爷言重,国家大事不可妄言,何况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小心隔墙有耳。” 镇远侯哼了一声:“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哪天不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早把生死这东西置之度外。再说,皇帝哪天不怕老子功高盖主,恐怕做梦都想着卸磨杀驴。老子不怕死,就是担心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啊。” 顾铭瑄垂目:“侯爷放心,浩宇他定然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护得己身,护得周遭,也护得侯爷。” 镇远侯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摇摇头,径自出了营帐。 正巧莫小文端着洗漱的东西回来,顾铭瑄让他放下先去休息,自己照顾沈浩宇即可。莫小文正犯困得紧,当下也不疑有他,扭头就去隔壁的营帐里跟岳谦挤一张床了。 顾铭瑄看着床上睡的死死的沈浩宇一会,嘴角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忽然站了起来,是真的站了起来!还走到床边,把手巾浸透给沈浩宇擦洗。来来回回忙活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清洁完。 收拾停当,顾铭瑄将轮椅推到床边,重新坐上去,看着沈浩宇沉睡的脸。良久之后,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眉宇。 浩宇,一定要越来越强大,一定要…… 这天夜里旁边的营帐很不安生,岳谦躺在床上,听着莫小文轻缓的呼吸声,忍不住偷偷摸着旁边那个软软嫩嫩的小手,险些血脉喷张,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这美好的夜晚! 刚要化身为狼,就瞅见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眼神幽幽地看着他。岳谦咽了咽口水,试探地叫了声:“阿,阿左?” 暗卫阿左幽幽地开口:“小武让我暗中看着你,果然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你对小文意图不轨。” 岳谦尴尬地一笑:“正所谓,食色,性也。” “不愧当了那么多年采花贼啊,这种理由说出来都不脸红的。不过……”阿左冷哼一声,“莫小武现下是暗卫统领,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心甘宝贝弟弟遭人非礼,你觉得那人会是何下场?” 岳谦吓得脖子一缩。 “更何况……”阿左阴阴一笑,“他们俩毕竟是双生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你也不怕一半之际把自己吓到了。” 岳谦一个寒颤从头打到脚,最后一丝旖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后,瞪着暗自很爽的阿左:“算你狠!” 天蒙蒙亮之际,沈浩宇一个寒颤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把被子给踢了。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待看清床前的情景时,瞬间便清醒了。 顾铭瑄正单手撑着头靠坐在轮椅上,沉沉地睡着,被他的动静惊醒,立刻问道:“怎么了?要喝水么?” 沈浩宇的目光渐渐柔和,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借力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顾铭瑄一时不备,双腿无法用力,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尚未来得及挣扎,已经被沈浩宇抱住转了个身并排躺在榻上。 顾铭瑄瞪他:“这是作甚!” 沈浩宇心疼的摸摸他眼底的青黑:“真是的,你若困了叫醒我,这床又不是睡不下两个人,非要坐着睡,多累。铭瑄,我心疼。” 顾铭瑄哭笑不得:“天色还早,便陪你再睡一会。” 沈浩宇心里小小地欢呼一声,探手把被子捞上来盖在两人身上,这才满意。 顾铭瑄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会又沉沉睡了过去。沈浩宇悄悄睁开眼睛,伸展双臂把他整个护进怀里,另一只手描摹他的眉眼和眼角鲜红的泪痣,他家铭瑄真是好看,半晌后这才满意地继续睡去。 08.心计重重 在军营用过早饭,顾铭瑄和莫小文便被送了回去。沈浩宇也想跟着回去,还没动就被他老爹拎去校场训练了。而顾铭瑄刚在相府门口下了马车坐上轮椅,一旁就有人上前行礼:“可是顾铭瑄顾公子?” 顾铭瑄抬头看去,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衣着考究,姿态恭敬,一看便来自大户人家的下人,便淡淡然点了点头。 那人恭敬地道:“我家少爷想见顾公子。” 顾铭瑄一顿,只是沉吟片刻,便摇头道:“本公子有事在身,无暇见闲人,替我回绝你家少爷的好意。小文,送客。” 不等莫小文说话,那人却抢先道:“顾公子不问问我家少爷是谁,就这般拒绝,是否不妥?而且我家少爷就在不远处相侯,几步路而已,顾公子都不肯赏光么?” 顾铭瑄的目光仍旧淡然:“本公子做事不必旁人指手画脚,更何况你一个外人,下人。” 那人被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铭瑄和莫小文直接进府。然后无奈地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暗巷,对等候多时的南宫浩天道:“太子殿下,属下无能,未能请来顾铭瑄。” 南宫浩天负手而立,闻言唇角一勾,抬脚便走。这个顾铭瑄身为大成第一才子,会的果然不止是舞文弄墨。咱们……有的是机会再见。 而顾铭瑄回到相府之后,就一直坐在书房发呆。 莫小文轻手轻脚地把茶盏放到桌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伺候着。时不时偷偷抬头瞅他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闪躲之意。顾铭瑄还能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在莫小文第十五次抬头瞅他之际,眼带无奈地看过去:“说吧,又怎么了?” 莫小文立刻闭紧嘴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摇摇头。 “小文啊……”顾铭瑄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听说有话不说憋在嘴里的话,久而久之就会嘴巴就会生疮,慢慢烂掉的。” 莫小文立刻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扑到书桌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少爷少爷,我都说!我不要烂嘴巴!” 顾铭瑄悠悠然往后一靠,施施然道:“说罢。”就某一方面来说,养着个心思单纯的小书童还是蛮好的。 莫小文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少爷你最近……脸上总是带着很吓人的表情,我、我害怕。刚刚在大门口,少爷不搭理那个人的时候,也是那种表情。小文虽然知道少爷看那个人不顺眼,我也看那个人不顺眼,可是少爷你的看那个人,就像看个死人一样,吓人。” 顾铭瑄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半晌收回手也不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小文撇了撇嘴,端起桌上的空茶壶直接出门了。 顾铭瑄这才抬起头来,毕竟是孩子心性,哪知道这天下的险恶。 对于南宫浩天找上门来一事,他倒不是很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初在酒楼初遇,此人看他的眼神就暗含深意。从他来到大成后到现在的表现,几乎都是在笼络群臣,广结机缘,为的……怕是要吞下整个天下。这个人乍一看便非池中之物,野心也绝不会只有区区云国那么大。 他敢为了皇位杀兄,就敢为了得天下做出更令人发指之事。 浩宇他……肯定不是此人的对手。不,应该说,现在的沈浩宇之于南宫浩天,怕是连对抗的力量都没有。 顾铭瑄暗暗捏紧了拳头,决不可让他得逞!这天下,绝不能落入那个南宫浩天手里!自己,也绝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牵扯! “啧!” 冷冷的声音毫无预警地传来。 “瞧你这幅想吃人的样子,大成第一才子顾铭瑄,好歹也是一代翩翩佳公子,若是让那些思慕你的深闺小姐们看到,会做如何想呢?”声音清冷,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冷漠。 顾铭瑄闻言看向门口才走进来的男子,那人招呼也不打径自进了书房。来人也是弱冠年纪,发束流苏金冠,样貌冷峻,整个人透着股不可冒犯的贵气和与生俱来的冷漠,眼神里带着不可忽视的疏离和淡漠,声音更清冷。若是带上霸气,必定是不可限量的人物。 此人便是当朝二皇子——皇甫烨。 那日太子带着一群大内侍卫嚷嚷着要出恭捉沈浩宇治罪之时。听到风声的顾铭瑄立刻赶去皇宫,在东宫门口好声好气地替沈浩宇道歉,好半晌才把人劝了回去。那皇甫灿的心思却没这般简单,他想的是东宫是他的天下,先把顾铭瑄骗过去一切都好办! 顾铭瑄敢来东宫自然也把皇甫灿的龌龊用心算到了,他平日里的确看的书多,但看人的本事也还是有的。皇甫灿在皇宫无法无天,皇帝念在他是太子的份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一人敢毫无顾忌地与他正面交锋,便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二皇子,皇甫烨。 二皇子皇甫烨是珍贵妃所生,跟太子是同年,只是晚了一个月,若非如此,太子之位便是他的囊中物。皇甫烨自小性情淡漠,又长期浸银在朝堂和后宫的争斗里,练就胜于常人的魄力,福祸当头也向来波澜不惊,跟自己的父皇母妃也不亲近,似乎只对手里的权利有兴趣,整个人……就像是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朝廷中人都知道,比起那个肥猪太子来,二皇子更有当皇帝的潜质,只是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能改变,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当日顾铭瑄跟着皇甫灿到了东宫,皇甫灿果然凶相毕露,逼着顾铭瑄就要扒衣服,还在暗自忍耐的顾铭瑄白皙的胸膛上啃了好久口,吻痕便是当时留下的。太子刚把自己扒光了要去脱顾铭瑄的衣服时,二皇子就带着去通风的莫小文赶了来,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太子嗷呜嚎了一嗓子,却没有任何人赶来救驾,也怪他自己为了办事方便把下人都遣走了。二皇子的手段历来狠辣,对自己这个大哥的性子更是了解,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太子就吓得屁也不敢放了,缩在角落里直发抖。 二皇子冷笑着,带着顾铭瑄去了自己的府邸,第二天才把人送回去。 皇甫烨向来深居简出,顾铭瑄诧异:“二皇子殿下?” 皇甫烨淡漠的眼睛扫过他,径自在一边坐下:“是我,如何?” 不等顾铭瑄说话,管家就匆匆忙忙赶来,低着头跟顾铭瑄行过礼赶紧把捧在盘子里的茶盏恭敬地放到皇甫烨手边,这才把另一盏放到书桌上。 顾铭瑄:“管家,二皇子大驾光临,为何不来通报?” 管家惶恐,却听皇甫烨道:“是本皇子让他们不要通报的。” 顾铭瑄无奈地摆摆手让管家下去,等人走到门口,二皇子突然道:“本皇子一会要跟铭瑄促膝长谈,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另外告诉厨房,本皇子今晚留在相府用膳,多加一副碗筷便可。” “是。”管家恭敬地推出去,关好房门,独留下两个人。 这才开口:“为何突然至此?” “皇甫灿已经着手对付你了。”皇甫烨没有半句废话,也不看人脸色径自道,“他想了个馊主意,想让你在父皇的寿宴上露露脸。” 顾铭瑄闻言皱眉,却没有说话。 皇甫烨淡漠的眼神扫过他:“这样子,莫非又在你预料之中?” 顾铭瑄却不置可否地道:“多谢二皇子特意来提醒。” 皇甫烨睨了他一眼,慢慢地喝茶不再说话。 说是促膝长谈,两人也不过是说了这么几句话。接下来直到晚饭时辰,也都是顾铭瑄处理书案上的卷宗,皇甫烨闲坐在一旁。喝完了茶也不说话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几本书来,慢慢品读。 顾铭瑄看了半晌:“你不用回宫么?” “宫里太闹腾了。”皇甫烨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在你这里躲会清净。” “八皇子也不用管了?听说前几日偶感风寒,现下好些了么?” 皇甫烨的手一顿,才继续翻下去,眼底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只是一闪而逝:“煜儿有母妃照顾。” 顾铭瑄见他脸色不善,便知趣地闭了嘴没有再问下去。 下人来告诉用晚膳时,皇甫烨亲自推着顾铭瑄来到正厅,倒是惊讶了相府一众人,顾老夫人倒是笑着请他入座。 向来冷漠的二皇子主动跟老夫人问好,座位还安排在老夫人和顾铭瑄之间,席间主动跟老妇人夹菜。老夫人笑呵呵地接了,直说二皇子只是表面看着冷漠其实心思温和细腻。 皇甫烨仍旧波澜不惊,仿佛事不关己。 顾铭瑄直摇头,皇甫烨大概只有冷漠这一点表里如一。 当沈浩宇千辛万苦地从军营里逃回来,想来相府见见顾铭瑄顺便蹭顿饭吃,欢欢喜喜蹦进正堂时,正看到皇甫烨那张臭脸离顾铭瑄不过几寸,当下炸毛:“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坐在铭瑄旁边!把你的筷子从他碗里拿开!” 09.又罢官了 沈浩宇一直觉得二皇子讨人厌,是因为他跟顾铭瑄之间暧昧颇多。 顾铭瑄十岁那年曾进宫给皇甫烨当过伴读,当时的皇甫烨就是这幅死样子,没有几个世家的孩子愿意跟着他,只有顾铭瑄丝毫不嫌弃,陪读有半年之长。后来双腿摔断之后,伴读一职便放弃了,可皇甫烨却有事没事都会来看看他,似乎真的挺中意顾铭瑄。 自小跟顾铭瑄竹马成双的沈浩宇哪里受得了,当初顾铭瑄进宫伴读后一直冷落他,害他吃了好一阵子闷醋。之后顾铭瑄因腿疾不再进宫后,不可否认他心底有一点点欢喜的,当然还是心疼多。 顾铭瑄哪次看到皇甫烨心里都膈应,尤其是看见他跟顾铭瑄挨得近了。 皇甫烨却从不与他一般见识,自有一股王者风范。此刻淡漠的眼神扫过沈浩宇,眉峰一挑,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顾铭瑄碗里。 沈浩宇瞪眼磨牙,你小子明目张胆地挑衅是吧! 顾铭瑄叫人添了把椅子在自己旁边,招呼沈浩宇坐下。沈浩宇老老实实坐过去,时不时继续不满地看皇甫烨。 管家立刻给沈浩宇添了一副碗筷,顾老夫人看够了戏,赶紧招呼众人吃饭。席间,皇甫烨吃的不多,倒是对顾铭瑄和老夫人格外照顾。老夫人直夸二皇子懂事,沈浩宇倒是想献殷勤,奈何老夫人那里够不着,而且面前摆着得都是猪肝、鸭血、鸡心什么的,铭瑄不喜食内脏,怎么献殷勤啊! 饭毕,二皇子便回宫去了。顾铭瑄也没去送,直接回了书房。沈浩宇憋屈,陪顾老夫人坐了会招呼也没打就直接回侯府去了。 顾老夫人直捂嘴笑,真是孩子心性,为了这事情都会吃味,瞧不出谁心里的人是谁呀。 不多时候,下人来报,说是丞相回来了。顾云顾丞相最近一直在宫里操办皇帝寿辰一事已经许久未曾回府,这次回来得倒是很突然。顾夫人赶紧去正堂迎接,却见丞相脸色不佳。 顾老夫人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丞相摆摆手,转身去了后院。 顾云丞相推开顾铭瑄书房门时,莫小文正在研磨,而书房的主人正端着支笔出神。听到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父亲。” 顾云点点头,示意莫小文退下,这才叹息一声:“铭瑄,为父对不住你啊。” 他愕然:“父亲何处此言?” 顾云摇摇头,递给他一份装裱精致的单子。 “今日在朝堂之上,谈及几日后的寿宴,太子殿下突然向皇上提议在几日后的寿宴上再加一个节目,便是要你与京城第一名妓琴箫合奏一曲,曲名为龙凤和鸣。皇上竟然答应了!” 顾铭瑄看着单子上黑漆漆的字,一言不发。 “我与群臣力劝,可是皇上仍是采纳了太子的建议,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再也无力回转了。” 顾铭瑄垂目:“儿子明白了。” 丞相转身要走,刚到门口脚下突然一顿,问道:“铭瑄,你可还记得当初那位算命先生所言?” 顾铭瑄点头。 “为父提醒你,不是为了让你认命,而是想告诉你,与其认命不如试着摆脱。为父的……不盼你大富大贵,只盼你多福多寿,哪怕逆天改命也好。” 说罢,便要离开。 却听顾铭瑄的声音传来:“父亲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 “上朝?”丞相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上个屁,本官自即日起,罢官了!” 顾铭瑄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等莫小文回来,顾铭瑄摆摆手:“推我出去走走,屋里太闷了。” 莫小文纳闷地看着打开的窗户,怎么会闷呢,但还是依言推着顾铭瑄出了门。一直到出了相府,顾铭瑄仍旧一言不发。莫小文走了半晌,看着黑漆漆的街道忍不住问:“少爷,我们去哪啊?少爷……你别发呆了。” 莫小文嘀咕了半天,顾铭瑄仍旧沉浸在思绪里无法自拔,他撇了撇嘴想了想,就推着轮椅自顾自地走起来。木质的轮子压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带起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直到声响停了,顾铭瑄这才回过神,蹙眉:“你这是把本少爷带到哪了?” 莫小文撅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瞅向一旁的府邸。 ——镇远侯府。 正逢镇远侯府的清扫下人过来给门口的灯柱添油,看见她当下眼前一亮:“哟,顾公子,来找我家小侯爷的吧。小的这就给您传信去!” 不等顾铭瑄说话,他便径自去了。 且说沈浩宇在相府蹭饭蹭了一肚子气,一回侯府就独个儿生闷气,看哪里都不顺眼不顺心。侯爷刚从宫里回来,就见不得他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当下把人训了一顿,勒令进书房背兵书晚上不许睡了! 不睡就不睡! 可哪里看得进去,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字都一个个变成了马蜂直扎得他头疼。铭瑄怎么能跟皇甫烨这般亲近,皇宫大院里哪有一个好人!尤其是这个皇甫烨,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说两句话就有一句半是在算计人的! 铭瑄你这几日怎么识人不淑! 刚埋怨了半晌,看门的小厮就跑了来说顾四公子到了门口。他闻言当下眼前一亮,一下子蹿了起来刚要往外跑,却突然刹住了脚步,僵硬地道:“去……去说,说本少爷已经睡了,不能见客!” 而顾铭瑄和莫小文在门口等着,出来的却不是沈浩宇,而是岳谦。岳谦打着哈欠:“四少,我们家少爷估计还在生闷气,你知道他小孩子心性,这会正跟你置气呢,八成不会出来的。” 话音才落,看门的小厮就跑了来,满脸堆笑:“顾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少爷说他睡了,不能见客。” 岳谦闻言白了他一眼,一脚踹上去:“你会不会说话啊!” 小厮灵巧地避开:“小的如实禀报啊,岳哥,你怎么随便揍人啊!” 莫小文撇嘴:“小侯爷笨死了,养的下人也笨死了,哼!” 顾铭瑄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莫小文听话地点头,掉了个头刚要推着顾铭瑄离开,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铭瑄!” 岳谦见状,识趣地转身要走,却见那看门小厮一脸兴味盎然地蹲在一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耳朵就往府里去了:“你长点眼好吧!” 看门小厮哀哀地叫疼:“岳哥,你轻点轻点,这耳朵将来是留给老婆的,让你给揪掉了怎么办?” “再乱说话老子抽死你!” “小的说的实话啊,揪耳朵这福气真是留给自家老婆的,你又不是我老婆!” “真抽死了啊!” “哎哎,疼!” …… 沈浩宇有点不自在地站在顾铭瑄面前:“铭瑄,刚刚……” “我没放在心上。”顾铭瑄打断他,淡淡一笑,“这时候也的确该睡了,是我不该来找你的。” “你何时来都好!”沈浩宇脱口道,言罢抱怨道,“我爹罚我今晚背书,不许睡。” “可是又冲撞侯爷了?” “我哪敢冲撞他,他脾气那么大,还动不动就罚我。” 莫小文翻了个白眼,退到一边去,任沈浩宇自然地接过轮椅的把手推了起来:“铭瑄,咱们去哪?” 莫小文立刻兴奋地举手:“去夜市,这时候就该去夜市,可热闹了,好多好吃的!” 沈浩宇瞪他,让你出主意了么! 莫小文委屈地闭嘴。 顾铭瑄却是点点头:“那便去夜市吧。” 说去夜市,顾铭瑄却在中途让沈浩宇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巷子边上全都是小吃的摊位。沈浩宇熟门熟路地推着他停在了巷子和大街地拐角处,一个馄饨摊前,莫小文跑去要馄饨,然后就乐颠颠地跑到顾铭瑄旁边做好拿着筷子等。 沈浩宇瞪他一眼,莫小文见状委屈地去了旁边的空桌。 “为何让小文去别处?” 沈浩宇赔笑:“他不是胃口大么,那一桌子一会全是他的!”然后扭头冲老板道,“老板,多给小文两碗馄饨,一屉包子。算在本公子的账上。” 莫小文嘟哝:“才这么点东西,小侯爷真小气……” 沈浩宇豪气干云:“本公子再包你一个月的零嘴!” 于是立刻见风使舵:“小侯爷真好!” 刚巧老板地馄饨端上来:“顾少爷慢用,小侯爷慢用。” 莫小文的三碗馄饨也端过去了,立刻乐颠颠地开动。 沈浩宇刚吃了一口,就见顾铭瑄从自己碗里捞了两个精肉大馄饨放进他碗里,语气却是打趣:“小文每个月的零嘴对相府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小侯爷做了件大好事,铭瑄谢过。” 沈浩宇忍不住瞥了瞥顾小文瘦弱的身板,这孩子这么能吃? 沈浩宇吃了几口,才抽空道:“我听我爹说相爷回府了,他不是在筹办皇上的寿宴么?不用在宫里当差了?” 顾铭瑄忍不住摇摇头:“父亲他……罢官回府了。” 沈浩宇噗地喷出一口汤水:“啊?又罢官啦?!” 10.祸福无常 顾相罢官。 这在京城算是一个典故了,但听到的人大多当成笑谈,是因为自他当上丞相以来,先后罢官不下十次了。 话说当朝第一文官顾云丞相,是先帝在位之时,通过科举考试状元及第一举成名,才入仕却被派到边远小县当了县令。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当地百姓是受了福,可层层上级哪个不被他气个半死,想找个罪名把人做了吧,他这名气早传到先帝那里。 先帝就带人去微服私访,正好在县城看中一个姑娘想领回去封妃,那姑娘有未婚夫婿而且快要成亲了自是不同意,先帝就要动用权力,立刻被顾云统统拿下,关进县城大牢了!先帝那个气,后悔出来时候人带少了,打也打不过,天天在牢里嚷嚷着出去非抽死他! 好容易等那姑娘嫁人了,顾云这才把先帝放出来。先帝微服之时带着个谏官在身边,那谏官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在牢里这几天除了吃饭喝水睡觉外就是在先帝耳朵边说顾云的好话,等放出来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 先帝耳朵根都生了茧子,不过气也的确消了大半,出了牢门第一件事还是治顾云的罪,却被告知顾云已经罢官回乡了,正等朝廷派新县官下来。 先帝当即暴跳如雷,派个屁,朕还在这里呢!没朕的旨意,吏部岂敢私自派人下来! 顾云还留下一封密函给先帝,足足几十张那么厚。先帝正在气头上,肯定没心情看,被谏官拿去瞧了瞧,这一看不得了,密函里说的都是顾云自己的治国之道,虽然用词上对先帝有些冲撞,也怪不得先帝不肯看,但句句珠玑,皆为良策。谏官意识这顾云是个难得的人才,最后也不知他想了个什么招,联合朝中几大忠臣一通力荐顾云。 当年先帝在位的朝廷还没现在这般乌烟瘴气,朝廷风气尚佳。大臣们几乎都有女儿在后宫,尤其是谏官的女儿便是当时的皇后。前朝乱了天似的说顾云好话,后宫也一天到晚不安生,亲个嘴贵妃嘴里蹦出来的还是顾云怎么怎么好,最后先帝实在没辙,果真把顾云找了回来当京官,却也只是个芝麻大的官。 顾云也不嫌弃,弄得风生水起,一时间京中人人称颂,却得罪了不少权贵。权贵告到先帝那里,先帝便把人找来一通骂,却被顾云一句话幽幽地挡了回来,卑职所做之事皆在管辖之内从未逾越。 先帝被哽住了,骂道以后这些事不许管! 顾云也不干了,不管这些还当个屁的官,当即甩了乌纱帽罢官去了! 先帝气的险些吐血,这时候朝廷却已经离不了顾云,最后却不得不又把人请回来。顾云还摆架子,钻在草庐里愣是不出来,还是自家夫人看不下去把他踹出去的。 中间曲折种种,为了此类事,顾云又先后七次罢官。但先帝也意识到此人的本事,因此顾云也算是在步步高升,十年之内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当了丞相也不消停,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敢天天跟先帝对着干的人,渐渐还成了皇子们的太傅,教课授业解惑。 不久之后先帝驾崩,新皇继位,仍尊顾云为丞相。先帝驾崩之前传过最后一道口谕,大成王朝最高官职位丞相,但顾云之才干尤胜一般,辅助朝堂呕心沥血。因此朕赐顾云特权,顾云丞相见文官大三级,武官大一级,上朝可不下跪,终生为新帝授业恩师。 皇上继位后,顾云倒不像先前那般屡次罢官,只在前几年皇上要大兴土木敕造之际劝不住才气呼呼地罢官,结果没两日又被请了回去,行宫也没建成。皇上在位十几年,他先后也才罢官两三次,远远不及先帝。 顾铭瑄不动声色地掏出布巾擦掉脸上的汤水,不动声色地靠回椅背,不动声色地道:“是,又罢官了。” 沈浩宇摇摇头:“顾相这是又怎的了,也没个新鲜的,老这么罢官,现在几乎都没人信了。这次是为何?” “谁知道呢。”顾铭瑄默然,父亲经常罢官是事实,但哪次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了自家人罢官恐怕还是第一次。 父亲他…… 顾铭瑄端起碗喝了口汤,压了压心底涌上的不安。这才打开笼屉,把包子全都推到沈浩宇面前:“今晚上净顾着赌气了,肯定没怎么吃饱吧。” 不说还好,一说沈浩宇立刻来了气,吃了两口包子哼哼了两声:“铭瑄,你别跟皇甫烨走的那么近,他不是好人。” 顾铭瑄:“二皇子如何不是好人了?” “他……”沈浩宇噎住,“反正他就不是好人!” 顾铭瑄哭笑不得:“我与二皇子相交多年,他的为人我比你清楚。” 沈浩宇撇嘴:“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呃……”顾铭瑄无奈道,“莫在人后道人是非。” “看吧,你也说不出来吧,你一说不出来就转移话题!” 这边幼稚地犟嘴,那边顾小文已经把三碗馄饨和两屉包子通通解决完,摸了摸浑圆的小肚子,一脸幸福。 最后仍旧不了了之,沈浩宇推着顾铭瑄一道回了相府,夜里又是宿在顾铭瑄床上。他爹只是在侯府里说不准睡,没说在相府里不准睡啊!沈浩宇搂着顾铭瑄,梦里都笑出声来。 嘿嘿嘿,嘿嘿嘿。 吵得顾铭瑄直捏他鼻子。 莫小文就知道这两人置气永远不可能超过三天,更何况这种不疼不痒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次日清晨起来,在相府用的早点。没想到丞相也在饭桌上,只是从头到尾臭着一张脸。 看惯他慈祥的样子,猛一见这样,吓得沈浩宇战战兢兢食不下咽。难道对自己天天来蹭饭的事儿上心了?不至于啊,相府家大业大,虽然丞相的俸禄不多还都拿去救济百姓了,但不是有个特别能挣的大儿子顾成璧在么?吃完饭就赶紧跑回了镇远侯府。 气的顾老夫人起身的时候,狠狠踩了他一脚,还碾了碾。 丞相疼得嗷呜一嗓子,吓得莫小文一口豆腐脑全孝敬给他的脸了。 顾相一脸豆腐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 莫小文举着碗,讪讪地看着他:“要不……我给您舔了?” 顾相瞪他一眼,拂袖离席:“夫人啊~” 再说沈浩宇刚到侯府,镇远侯就气呼呼地拎着棍子从屋里出来了,遥遥指着他:“你小子死到哪里去了!如实回答,否则老子抽死你!” “铭瑄的床上。” 镇远侯差点一口气噎死,抡棍子就上。 沈浩宇立马往树上蹿:“爹,不带你这样的,我都如实回答了你还打!” “让你口无遮拦!” “你也没教过我什么叫口有遮拦啊。” 一棍在敲到树干上,震得沈浩宇抱着的树枝晃三晃:“下来!” “不下,打死都不下,不是,下去你肯定打死我。” “下来!” “不下!” 一大清早,侯府里就鸡飞狗跳,闹得全府上下没安生,还损失了一棵十年的老槐树。 在大成王朝,勾栏院都是正当营生,妓女和小倌也不低人一等。 京城东面有条花街,花街里最大的妓院叫醉花阴,养了一堆貌美如花的妓女和小倌,头牌名妓叫妖琴,是花街的头牌,也是京城的头牌。这妖琴,妖娆妩媚样貌姣好弹得一手好琴,卖艺不卖身,还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 京城头牌名妓,是个清倌。 皇帝寿宴之际,要与顾铭瑄琴箫合奏的,便是他。 皇帝的圣旨是太子殿下亲自提溜过去的,这么多年这色胚终于名正言顺地进了一回醉花阴。传完圣旨,猪手就闲不住地往妖琴身上蹭,被妖琴笑眯眯地险些被掰断了,疼得嗷嗷叫。 末了,自然又点了几个姑娘去寻欢作乐了。 妖琴捏着圣旨,看着上面的三个字,笑得意味深长。 顾相赌气不去上朝,皇帝也当回事,又不是第一回了吓唬谁,你儿子是有多金贵处吹个曲子会怎样? 众大臣却不这样想,当今皇帝继位之初还挺人模狗样,大成王朝也延续先帝在位时的繁盛,至今如日中天。 可是近几年,也不知是皇帝年事已高变得糊涂还是天生本性如此,越来越显现出末代昏君的本性来,喜怒无常,好高骛远,不听忠言,偏信佞臣,色欲熏心,不断充实后宫,留恋于莺歌燕舞里,还时常沉湎于男色。 当今太子殿下又是个怂蛋,二皇子虽然是人才,却太过心冷,不适合当皇帝。其余皇子年幼的年幼,无知的无知, 如今顾相再次罢官,表面看着不是大事,但事实上事情大发透了。 这天下…… 众大臣看着龙椅上臃肿的身影,忍不住默默叹息。 祸福无常,天道自在,便听天由命吧。 而相府里,当日下午,宫里的圣旨便过来了。顾铭瑄好声好气独自接了圣旨,只庆幸沈浩宇此刻没有在场,不然面前这黄牙太监飞被揍成前门漏风不可。 顾老夫人听管家说完,险些一下子厥过去,这不是让我儿子狼入虎口,不是,羊入虎口么! 顾相鞍前马后,好一阵劝慰。 皇宫这地方到底有多污秽,并非只有里面的人知道。 次日,顾铭瑄依着圣旨去了花街。 才到醉花阴门前,身后就传来一个熟稔的声音:“顾四公子,别来无恙啊。” 顾铭瑄诧异地回过头。 南宫浩天用白玉折扇轻轻地拍着手掌,似笑非笑:“顾四公子,请你相见,当真难如登天哪。” 11.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这是顾铭瑄唯一能想到的词语。 顾铭瑄默默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拱手施礼:“原来是云国太子南宫浩天殿下,别来无恙。”抬头见他脸色不佳,便继续道,“殿下何等身份,想见在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铭瑄自然不敢拂君美意。可是殿下送去请帖那日铭瑄的确身体微恙不便赴约。之后府里从未有人通报说浩天殿下邀约之事,在地当真不知了,这其中可是有何误会?” 他故意把“浩天殿下邀约”几个字咬的清晰无比,见南宫浩天不语,他继续道:“上次的事铭瑄一直打算登门致歉未及有空,既然今日遇到了,也好,就当面给殿下陪个不是。” 南宫浩天摇着折扇,似笑非笑:“本太子今日才知道,原来顾公子不止文章风采京城第一,装傻的本事也不小啊。” “岂敢岂敢,殿下言重。” “哪里哪里。” 两人互视不语,眼睛里跟带着凌厉的刀子似的在空中互砍,火花四溅,吓得莫小文止不住地往后缩,这比真枪实干的刀光剑影还厉害啊! 南宫浩天不悦地眯眼,他前后两次差人去请顾铭瑄,第一次被明着拒绝;第二次遣去的人尚未表明身份,便被他轻易地打发。顾铭瑄,有意要避开他。 “见顾公子一面当真是难,不过今日总算得见,不忘本太子派人在此守了两日。” 顾铭瑄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皱一下,随即道:“不知殿下找在下所为何事?” 南宫浩天唇角一勾,折扇一收,弯腰低头凑近顾铭瑄脸侧:“顾公子聪慧无双,难道猜不到么?” 顾铭瑄不动声色地后退:“恕铭瑄愚钝。” “啧啧。”南宫浩天手中的折扇托起顾铭瑄的下巴,“顾公子,你好胆量啊。” 顾铭瑄不动声色地拂开:“殿下自重,请殿下时刻谨记,您此刻正身处大成王朝的地面上。” 所以……你奈何不了我,我却占据了天时和地利,甚至人和。初来乍到的你即便在云国可以翻云覆雨,在大成也没有半点胜算。 南宫浩天不怒反笑,话头也跟着转了:“顾公子到花街柳巷来,咱们也不必在此浪费时辰了,夙闻大成花街美人无数,不知跟顾公子比起来如何,本太子倒要见识见识。” 说罢,径自进了醉花阴,竟不再理会顾铭瑄了。 莫小文咋舌:“这个云国的太子殿下怎么变脸跟翻书似的哎。” 顾铭瑄却不语,只是摆摆手,让莫小文推自己进去。 醉花阴虽是勾栏院,但从不让姑娘们到门口去揽客,这名气早就打了出去,上门的客人自然多。让侯府小色鬼岳谦来说就是:那话怎么说来着,酒香不怕巷子深么。 末了还银笑不止。 莫小文半天想不通啥意思,暗卫阿左跳出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莫小文当即红着脸呸他一脸唾沫星子:“不要脸!……你们两个!” 岳谦:“……食色,性也,懂不懂你个小屁孩!” 莫小文:色鬼! 虽说现下不是夜里,但一进醉花阴,大堂里还是有不少人。南宫浩天不在,以他的身份,大概是去了楼上的雅间。 他和莫小文才在大堂里站了一会,老鸨就迎了上来:“哟,这不是顾四公子么,您这般清心寡欲之人也会来醉花阴,可真是稀客。” 顾铭瑄不欲与她瞎扯,只一笑带过道:“妖琴公子可在?” 老鸨识相地答道:“妖琴公子昨儿个弹了一宿的琴,清晨的时候刚歇下。不过他说了,若是顾四公子来找他,只管去楼上他的厢房即可,也不必通报。妖琴公子的厢房在二楼右拐最尽头,门上挂着木牌,您到了便能看见。说来也是奇怪,妖琴公子从不让任何人在他就寝时去他房里,对顾公子可是格外的优待啊。” 顾铭瑄点点头,示意莫小文推自己上楼,刚到了楼梯处,便停了下来。老鸨瞧见,赶紧问道:“要不我找人把顾公子和这木轮椅抬上去?” 顾铭瑄并不做声,却见莫小文摇摇头,嘟着嘴道了句“不用”,就双手抓住轮椅两侧,稍一用力,就将轮椅连带着顾铭瑄一起抬了起来,步履轻盈地沿着楼梯上了楼。老鸨目瞪口呆之际,莫小文已经到了二楼放下顾铭瑄,朝她道:“老妈妈,你家的楼梯不结实,这木板年头长了,该换新的了。” 老鸨:你给老娘下来!端着轮椅走楼梯,你成心找踹! 顾铭瑄双腿不便,留在身边的人自然各个能力非凡。莫小文看似瘦弱不堪一击,虽然他的确不会武功,但却是天生力大无比鲜有人敌,单手举起三百多斤的重物也不以为意。故而平时的饭量也大,却不见长肉。 到了走廊尽头,果然就在最里面的房间门上看到了木牌,上书四个血红的大字:妖琴公子。 顾铭瑄一巴掌推开房门,毫不客气,让莫小文推自己进去,满屋子脂粉的味道迎面扑来,甜腻得让人腻味。室内昏暗,周围的窗户紧闭都紧闭着,窗子上都挂着厚重的深红色帘幕,把光线全部遮挡在外面,床在屋子最里面的地方,床帐也都是红色的细纱,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将里面的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顾铭瑄皱皱眉,掩了掩鼻端,吩咐莫小文把窗帘都拔下来窗户打开,充当床幔的细纱也被层层撩开,光线瞬间照进来。 床上的男子嘤咛一声,不悦地皱眉睁开眼。 顾铭瑄淡淡看他一眼:“还没睡够?” 那男子长相颇为魅惑,五官精致,眉毛细长,显然经过精心修饰,一双狭长的凤目,眼尾高高挑起,唇薄,唇色天生殷红。可能是长期浸银烟花之地,举手投足间,带着丝丝诱惑,不愧名字里带着个“妖”字,十足十勾人妖精一个。 男子切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说顾铭瑄顾公子,你可真会挑时候来。” “起来说话,像什么样子。” “也好。”妖琴说着坐起身,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随之敞开,露出大半个粉嫩的胸膛和香肩,凤目一挑瞥向莫小文,“小文,服侍本公子更衣洗漱。” 莫小文看他风骚的样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我又不是你楼里的下人,我只服侍我们家少爷!” “啧,这才跟着铭瑄出去了多久,就学会忤逆本公子了?罢了罢了,命苦不尤人啊。”妖琴丝毫不顾及两人,径自起来更衣洗漱。 莫小文被吩咐去厨房端来妖琴公子的饭食来,顾铭瑄和妖琴在房里等。 妖琴边泡茶边问:“你脸色不好了,怎么?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不要脸的东西了?” “没什么,只是遇见了云国太子南宫浩天。” 妖琴看过去:“哦?” “此人,这几日在京城里一直有些小动作,更是把注意打到我的头上,我已经回避了好几次,今次还是让他找到了。”顾铭瑄的手指轻轻扣着上好的梨花木桌面,“皇帝下旨让我跟你合奏一事,应该只有朝中大臣知道,而且圣旨才到我手里没多久,所以……南宫浩天会找到这里来定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且还是个重臣。” “怎就是个重臣了?” “我来此作甚,南宫浩天只字未提,很明显他是知道的。宴会节目的名单是不会轻易外泄的,有权查看的只有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有和我父亲官职不相上下的重臣,如此一来,便不必做他想了。” 妖琴掩嘴一笑:“来这里,不都是寻欢作乐的么?顾公子装什么清高?” 顾铭瑄看他一眼:“不想要你这张嘴了?” “这人,玩笑也说不得了!” 不多时,莫小文把饭食端了过来,自然又是偷吃了不少。妖琴只是瞪他一眼,也没多说。 顾铭瑄跟妖琴在房里待了一天,夜幕降临才回去。也不知是在练曲子还是做别的什么,反正由始至终旁人都未听见琴声和箫声。 刚回到书房,他放莫小文去吃饭,叫了暗卫阿左出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左:“可知错?” 阿左一愣:“属下不知。” “阿左,这些年你跟阿右一直暗中保护我,这是你们的职责否?” “是。” “阿右有差事在身现下不在,看护本少爷周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是你的责任否?” “是……”阿左愣了一下,想起今日在醉花阴“巧遇”南宫浩天一事,又记起顾铭瑄已经连续两次刻意回避南宫浩天的事,立刻道,“属下知罪!没有注意到南宫浩天靠过来,属下这便去领罚。” 顾铭瑄摆摆手:“今次就罢了,南宫浩天身边的高手也多,你不方便靠近,并非全是你的错。不过再有下次的话,惩罚加倍。” 阿左沉默了会,突然道:“四少你还是现在惩罚吧,我喜欢一点一点慢慢地来,不喜欢一次性来两次,难度太大……” 顾铭瑄扶额,他都养了群什么属下这是! 12.流言蜚语 皇帝寿辰将近,宴会当日的节目名单被严令禁止外泄,宴会当日要献艺的人都在进行着不为外人道也的排演。于是顾家四公子终日流连花街柳巷,沉迷醉花阴妖琴公子的流言犹如狂风般横扫京城的街头巷尾,成为被众人津津乐道的又一四闲八卦。 妖琴公子也推了所有的客人,只陪着顾家四公子。 “说起来也是,那妖琴公子是京城的头牌名妓,还是个卖琴艺不卖身的清倌,德才兼备,顾四公子看上他也是无可厚非。” “跟京城的纨绔子弟比起来,顾公子可是人品上等,虽说双腿残废,但有他托付终生,那妖琴公子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对呀对呀,这两个人的长相也是上等,相配得很。” “有理有理,就是有一件事尚不清楚。” “何事?” “你觉得……谁上谁下?” “……噗!” 一口香茶全赏了对面人皱的跟朵菊花似的脸,对面的人仍旧一脸淡定。 流言被不攻自破,主要原因是,众人觉得两个虽然其他方面均是上位,但偏偏在床上都明显处于下位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便他们能突破这方面的不便,但是单单是精神层面的相爱有点高难度,尤其是妖琴公子这样在风月场里打滚多年之人,耐不住寂寞是肯定的吧。 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谁信啊? 嚼舌根的人何时何地都在嚼舌根,风言风语就是京城小巷子的特色,哪年哪月也不会变,流言蜚语什么的多了也就不当成一回事了。 顾铭瑄这几日的确一直跟妖琴在房里,但也做不了什么龌龊事。 他原也想接妖琴公子去相府练琴,可恐怕身份不便,于是就只能日日来醉花阴,担的一身……骚名。 这位妖琴公子,原名姚沁,是顾铭瑄师叔的弟子,按入门先后算是自己的师弟。只是这位师弟向来与众不同,记得九岁那年,师父把弟子们聚集在一起,要求他们说出各自将来的志向。 姚沁拿到纸笔后,毫不犹豫地写了两个字:小倌。 众弟子跟看怪物似的,那一段时间尽躲着他。 师叔更是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在自家师兄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追着师弟从山前揍到山后,山后又揍到山顶,山顶又返回大堂。 长大了,还真的当了小倌,还是京城头牌,取了个谐音当花名:妖琴。 也不知师叔他老人家该怒其不争还是夸其很争了,因为他毕竟是众弟子里第一个实现志向之人。师叔倒是不担心姚沁师弟在这鱼龙混杂之地会吃亏,毕竟当初在师门,他的武功也算是佼佼者了。 至于为何只卖艺不卖身,用姚沁自己的话来说,他当小倌是为了证明自己才貌无双,又不是为了给人压的! 顾铭瑄和姚沁的交情一直不错,学成离开师门后也都到了京城,这些年联系断断续续还是有的。当年在师门,顾铭瑄是佼佼者,待人处事也相当得体,颇有贤者之风,姚沁对其也是相当敬重。 凡是顾铭瑄师门之人,几乎各有一种擅长的乐器。姚沁的志向是当小倌,为了当小倌,当年他苦练琴棋书画,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整个大成他的琴艺敢称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而顾铭瑄的乐器便是他师父亲手打造的一支玉箫。 不曾出师门之前,两人就曾琴箫合奏,如今进宫献艺,不过小菜一碟。况且那首龙凤和鸣也合奏过不止一次,练习什么的都是做戏给外人看,但是不做戏的话又会被怀疑,就关在房里说说话吃吃茶偶尔弹琴奏箫。 沈浩宇那日回去被侯爷修理一顿后,自然接着被拎到军营里操练,每天累得跟狗一样,连口气都喘不匀。好容易逮空回到京城,刚乐颠颠地在茶摊上喝了口热茶,就听到这种流言。 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京城里的流连风月之地烟花之所,不不务正业只知享乐的官家和商家子弟统称为纨绔子弟,沈浩宇是纨绔子弟,毋庸置疑,但迄今为止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被成为纨绔子弟。他从不混迹勾栏院,还凭一己之力当上大成的忠勇少将军。 他被归为纨绔子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轻浮。 对谁都轻浮,尤其是八岁之后,在自己的父亲镇远侯沈挚苍的面前也没大没小。 除了那个人,除了顾铭瑄。 顾相府和镇远侯府相交多年,相府的人各个七窍玲珑心,早看出沈浩宇的心思,可侯爷那个死心眼笨的跟脑子似的看不出来。 顾铭瑄今次入宫献艺,有心眼没心眼的也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侯爷怕沈浩宇知道后跟着闹,就故意把人扣在军营里不放,可扣得了一时扣不了一世,况且扣着的还是个人精,转眼就跑没影了。 沈浩宇不傻脑子也不笨,明着暗着都喜欢顾铭瑄,他不说是不是怕顾铭瑄不接受,而是怕顾铭瑄不接受后也不理会他了。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太久,突然间被冷落的话,会受不了的。 铭瑄…… 他捏着手里的茶杯,心思百转,面无表情。 跟平时的纨绔模样截然不同。 这日天近傍晚,静寂了几日的相府又热闹起来,顾家二小姐顾思瑜和夫君薛临风特地从西边的玄州赶来。正身处京城的顾怀瑾听到消息,立刻跟九王爷去了相府。 顾思瑜早年喜武厌文,在顾云当上丞相举家前来京城安居后,就独自闯江湖去了,之后种种机遇跟玄州薛家堡少主薛临风相爱,顺理成章地嫁过去了。这两人天天打打闹闹,倒也甜甜蜜蜜。如今顾思瑜又身怀六甲,备受薛家人看重。 可这又是个闲不住的主,据说当初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跑去端了人贩子的老巢,救了几十个被拐卖的妇女孩童,吓得薛临风魂儿都散了。这次皇帝寿辰过后,不久就是中秋佳节,顾思瑜想家的紧,在家里挺着个肚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才被准许放回来,薛临风还要前前后后跟着,生怕出什么差错。 到了相府,顾相和两个女婿去后院小酌,本打算叫上顾铭瑄,被告知尚未回府,也就压下不提了。顾老夫人陪小世子去内堂玩耍,顾怀瑾和顾思瑜在偏听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顾思瑜被教训。 “瞧瞧你这样子,你身怀六甲还这么折腾你公公婆婆和你夫君,你还有个女人的样子吗,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顾思瑜小声嘟哝:“想家还不许回啊。” 顾怀瑾敲她脑门:“让你小时候净练武不看书,《妇德》都喂狗吃了?出嫁从夫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嫁给了薛临风就是薛家的人了,想家也该是想薛家!一天到晚这么折腾什么呢你!” 顾家二小姐端庄大方不言而威,有大家闺秀的高贵和不凡,那都是外人看来的,也都是顾怀瑾生性就有的。顾相早年在外做官,每月俸禄没有半文钱是寄回家的,大哥顾成璧为了家计一直外出做生意。 顾怀瑾六岁起就和母亲一起撑起了尚且贫寒的顾家,一撑就是十几年,直至她出嫁。这十几年间她练就的不止是人穷志不穷的骨气,还有一个女儿家为了保护家人可以放下身段跟任何人硬拼的泼辣。而且有顾相这样的爹,即便是女儿家骨子里也带着那么几分倔强和要强甚至是霸气。 顾怀瑾和顾思瑜都泼辣,但两者的泼辣是不同的。顾怀瑾为了护短跟外人泼辣,是大家闺秀口齿里的凌厉与辛辣。顾思瑜是看人不爽就撒泼,活脱脱的江湖儿女的没脑子似的泼辣。 正想再说两句,就听人说四公子回府了,现下去了后院。顾怀瑾瞥了眼蠢蠢欲动的顾思瑜,后者立刻安安生生坐着不敢再动,这才施施然去了后院,却被九王爷告知顾铭瑄只招呼了声就回书房去了。 又转去书房,顾怀瑾冷哼一声,劈手推开书房门,随后跟着劝了半晌的管家立马闭了嘴,在顾铭瑄的手势下悻悻然转身关门退下。 “哟,顾四公子够忙的啊,白日里要去醉花阴陪着妖琴公子寻欢作乐,回了家还得这么用功。啧啧……”顾怀瑾瞅着满屋子的书和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讽道,“当今的那位昏君都没你劳心劳力呢,怎么着?这是真打算把自己给累死了?” 顾铭瑄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淡淡道:“只是处理些琐事,二姐言重了。” 顾怀瑾才不看他脸色,一拍桌子:“本小姐才不是关心你,我为的是我爹娘,你为别人劳心劳力地累死了,父亲和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伤心死!” 顾铭瑄一时间安静下来,刚要说话,却听房门出有奇怪的声响。顾怀瑾皱眉甩袖,冷眼看了房门一眼:“进来。” 门口没了动静。 顾铭瑄扶额:“三姐……你就别躲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顾思瑜挺着肚子尴尬地笑。 “让你进来没听见?” 顾思瑜扭扭捏捏地进屋,被喝令坐在一边。 顾怀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人:“你们两个,这都多大了,还一天到晚地讨骂!” 顾铭瑄合上手里的卷宗:“二姐……是你管的太多了。” “还嫌我管的多?我是你姐姐不?我还活着不?!反了你了,亏得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以长为尊、长幼有序的道理都不懂了?!” 顾铭瑄是家中幼子,儿时为了督促他成器,顾怀瑾没少费唇舌。算起来,从她远嫁南都到现在,都快七八年没这么骂过他了。 “二姐……” “闭嘴!”顾思瑜狐假虎威,“二姐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 顾怀瑾一个眼刀甩过去。 顾思瑜乖乖地闭嘴。 13.酒后多言 等顾怀瑾骂够,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顾铭瑄书房里的茶水已经被她喝的差不多了,顾老夫人也让莫小文来叫几人去正堂用晚饭。莫小文嘴里含着块酱牛肉,说话不清不楚,不过意思倒是传达到了。 顾怀瑾刚要转身扶上顾思瑜,才扭过头那人早跑到门口去了,还一个劲催她快点快点,顾怀瑾无奈地摇摇头:“你仔细脚下别摔着了,一尸三命的! 顾思瑜疑惑:“二姐,大夫没说我怀的是双胎啊,哪来的一尸三命?” 顾怀瑾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 顾铭瑄接口:“二姐的意思是,三姐夫也会跟摔着你的那块地拼命的。” 顾思瑜脸一红,扭头就走,顾怀瑾赶紧跟上。莫小文赶紧推着顾铭瑄跟上,嘴里边还在嚼巴嚼巴,含糊地道:“少爷,刚刚小侯爷来了,我想来禀报的,可是他说不必,然后碰到了三姑爷,就跟相爷他们一块喝酒去了。” 顾铭瑄一怔:“浩宇他……没说来作甚?” “没有。”莫小文摇摇头,继续嚼巴嚼巴,“我一开始以为小侯爷是来找少爷顺便蹭饭的,没想到原来是蹭酒来了。” 到了正堂,只有几个女人和小世子坐在桌旁。小世子年纪虽小,也乖乖地坐在自己母亲和顾老夫人中间,所有人都不曾动筷。管家悻悻地一溜小跑过来,擦着汗对顾老夫人道:“夫人,老爷喝醉了,这会儿正在后院闹腾呢,说不来吃饭了。小侯爷喝的也有点高,跟着相爷一块起哄,九爷和薛家姑爷正劝着呢,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 桌上一时间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小世子瞅着外婆脸色不好,就扯了扯娘亲的袖子,小声问:“娘亲,远儿饿了,还不开饭吗?” 顾怀瑾摸了摸他的头。 “先开饭吧,我去后院看看。” 顾铭瑄说罢,叫上刚欢欢喜喜坐下的莫小文,推着自己去了后院。莫小文瞅着自己刚看中的一块嫩牛肉被小世子夹起来塞进嘴巴里,还调皮地冲着自己吐吐舌头,瞬间哭丧了一张脸。 顾怀瑾敲了敲小世子的脑门:“好好吃饭,不许搞怪。” 到了后院,果然鸡飞狗跳。几人喝酒的桌子就是平日里摆在后院的石桌,桌上的菜品不错也不少,但没动多少,倒是地上的酒罐子一个个扔的到处都是。顾铭瑄的轮椅就碰着几个,大老远就听见顾丞相和沈浩宇在嚎了。 顾丞相拉住沈浩宇,一脸恨铁不成钢:“浩宇啊,你不知道你大哥我的苦啊,我辅助两代帝君,忙前忙后,一直觉得先帝就够不成器了没想到他儿子更青出于蓝,这是当皇帝吗?这活脱脱一个末代昏君的样子啊!烂泥扶不上墙,扶不上墙啊!” 九王爷赶紧拉住顾相,劝道:“岳父大人,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慎言慎言。” 沈浩宇也跟着瞎嚎啕:“大哥呀,大哥呀,兄弟我的命也好苦啊。我爹一天到晚见我就揍,嫌我不成器,可放眼京城,哪个世袭的官家世子有老子我能干。还有我喜欢一个人,还不敢说,我怕他嫌弃我,我才可怜啊呜呜呜……” 薛临风架着站也站不稳的沈浩宇,劝着:“小侯爷,这都乱了辈分了,你可别瞎说了。” 顾相和沈浩宇相视一眼,同时瞪向九王爷和薛临风:“多管闲事!” 然后抱头痛哭:“兄弟呀,知己呀——” 九王爷和薛临风无奈地扶额。 莫小文咋舌:“酒鬼真吓人,以后绝对不让我哥这么喝酒。” 可是如果也能把他这么灌醉的话,也许能套出些意想不到的话呢。 莫小文眼珠子乱转,嘿嘿一笑。 顾铭瑄让莫小文叫了几个下人过来,把相爷扶回房里,另几个帮忙把沈浩宇带去他房里。 沈浩宇虽然喝醉了,脑子也整个乱了,但还是认得出顾铭瑄的。看见他过来,放开顾丞相就扑了过来。顾铭瑄把沈浩宇从身上扒拉下来,让下人先带走,这才对九王爷和薛临风道:“两位姐夫先去前面用饭吧,二姐和远儿还要人照顾,我已经让下人告诉母亲去照看父亲了,请放心。” 说罢刚想走,却被九王爷叫住:“铭瑄,小侯爷心情似乎不好,来了后就不停地给自己灌酒,劝也劝不住,所以才喝成这个样子。你……” 顾铭瑄点点头,让莫小文推自己离开,莫小文恋恋不舍地看看着桌子上的菜。却见九王爷一笑:“这些菜我们都没怎么动,小文若是饿的紧,这桌菜本王让人给你留着,一会回来吃。” 莫小文狠狠地点头。 到了房里,顾铭瑄大手一挥,放了莫小文。 莫小文蹦蹦跳跳就去了。 此时天色已黑,下人们忙着去府里各处掌灯,把醒酒的东西放下就出去了,顺便把房门关好。 沈浩宇的酒劲上来了,浑身燥热,不停地撕扯衣服在床上打滚,看见他在旁边,就支起上身,双颊酡红眯着眼看他:“铭瑄,你怎么在我房里啊?” 顾铭瑄拧干布巾,边给他净面边道,淡淡道:“这是我房间,你醉的连自己在相府也不知道了?” “是吗,真的不记得了……铭瑄别闹,不舒服。”沈浩宇被布巾擦了半晌,不是遮着眼睛就是堵着鼻子,难受地躲躲闪闪,躲不开就抓住顾铭瑄的手腕,不满地看着他,“铭瑄,不舒服……” “谁让你喝这么多,活该受罪。明早起来还得难受!” “我心情不好嘛……” 顾铭瑄一愣,在他记忆里,自从八岁以后沈浩宇就变得没心没肺,鲜少有不开心的时候,便问道:“为何心情不好?” “因为他们说铭瑄的坏话。”沈浩宇就着他的手腕把人拉近了些,半眯的眼睛似有摄人心魄的寒光,“他们说铭瑄你迷上了醉花阴的妖琴公子,说你钟情于他。铭瑄,他们骗人的是不是?因为……” “铭瑄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 “浩宇……” 顾铭瑄怔忪,今日的沈浩宇与往常完全不同。 沈浩宇剑眉星目,五官深刻,长相英挺。平日里没个正经样子,痞气十足,但毕竟是镇远侯之子,就算是痞子,也是个英气十足的痞子。他若去掉那身痞气,认真起来,也有王者之风霸者之气。 ——正如眼下。 沈浩宇迟迟得不到回复,不悦地皱眉,手下一用力,把顾铭瑄扯到了床上,翻身就压上去,指尖摩挲着他的脸:“铭瑄,你说话,告诉我。” 顾铭瑄看他神志不清,目光又一瞬的茫然,随即便复清明,唇角一勾点点头:“对,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沈浩宇微微笑起来,在顾铭瑄诧异的眼神里,突然低头覆上他的唇,舔了舔他的唇瓣,舌尖趁机探入他因诧异而微启的口中,在他唇齿间扫荡。 顾铭瑄初时还有些挣扎,双手也都扯着沈浩宇肩头的衣服。沈浩宇不满他的挣扎,死死压着他,一只手还探到他脑后用力托着,就是不让他挣脱。浓烈的酒香从对方口里传来,鼻息也频频喷到脸上,顾铭瑄的头也变得昏昏沉沉,仿佛也被熏醉了。胸腔里的口气似乎都被沈浩宇吸走,他忍不住挣扎起来,唇齿间也漏出一丝丝呻吟。 一个吻,深情婉转。 沈浩宇眯眼看到他有些沉醉的脸色,另一只手也不老实起来,顺着腰线就往下摸,眼看外衫被一点点解开,整只手也探进了衣服里,摸到他光滑的肌肤,整个人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顾铭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把嘴巴上脑袋也拍到一边,涨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你哪里学来这些登徒子的手段!” “看书呗,我想这么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沈浩宇低头贴上他的额头,垂目,“铭瑄,我打小就喜欢你。” 顾铭瑄别过头喘气:“净看歪门邪道的书,怨不得侯爷天天揍你!” 沈浩宇知他害羞也不点破,看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的顾铭瑄,低低一笑,掰过他的头捏了捏他的鼻头,打趣道,“铭瑄……这里不是摆设,嘴巴忙的时候,用它出气。” 顾铭瑄脸上又是一红,刚想回嘴,那人的唇舌已经再次堵了上来。 “唔,浩宇……唔嗯,够、够……” “铭瑄……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吧。” “……嗯。” “铭瑄……我硬了。” 顾铭瑄:“……忍着!” 沈浩宇一喝酒,半夜就会口渴,这次也一样。只是他刚睁眼的时候,看见正在他怀里睡得正沉,也不忍心叫醒他,就这么看着。 他跟顾铭瑄竹马了这么多年,成天没事就在一起。沈浩宇从小就觉得温温和和的顾铭瑄特别招人待见,他自己也喜欢,不知不觉地就移不开眼了。十四岁那年同龄的少年里有人成亲,新娘子貌美如花周围一群人都羡煞了眼,沈浩宇却一点没有羡慕之意,他那时候觉得谁要娶了顾铭瑄才是福气。 然后,这才发现,整颗心已经沦陷了。 拔不出来,也不想拔出来。 虽然大成风气开放,但不代表顾家那一群人精开放,不代表他家那个没脑子的老爹开放,不代表……铭瑄也能接受。 没心没肺的镇远侯府小侯爷郁卒了很久,最终忍下了这份心意。 就这么互相守护了这么多年。 终于在那场流言蜚语里按耐不住,来了相府,却懊恼地不知如何说。就跑去后院狠狠喝酒,半醉半醒之间,把一切挑明。 顾铭瑄没有拒绝,虽然接受了他的吻,却不曾说接受他的心。 沈浩宇忍不住抬手抚摸着顾铭瑄的眉角,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手上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弄疼了尚在沉睡的人。 顾铭瑄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皱皱眉:“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这是作甚呢?” 沈浩宇嘿嘿一笑:“我渴了。” 顾铭瑄看了眼自己自己手边的茶盏,无奈地坐起来。 这么一折腾,两人都没了睡意,仍旧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顾铭瑄把和妖琴公子共同入宫献艺之事告诉了沈浩宇,沈浩宇倒是没着急,反震他届时也会进宫,时时刻刻看护着顾铭瑄不就好了。 半晌,沈浩宇突然问:“铭瑄,你……”他哽了一下,顿了顿,捉着顾铭瑄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你喜欢我吗?” 顾铭瑄忍不住笑了几声,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喜欢!”沈浩宇蹭地坐起来,紧张地看着顾铭瑄。 顾铭瑄倒是没动,闭上眼:“你说的就是对的。” 沈浩宇初时没反应过来,慢慢一回味,整个人都亮了。 14.寿宴将至 大成王朝的当今皇帝显宗皇甫汲仁,是大成第四任皇帝,年号永福。继位初年,恩施天下,在臣子们的辅助下治国有方。然,继位五年后,性情日渐懒惰,恶习缠身,昏君之相突显。 皇甫氏历任皇帝俱因各种原因子嗣微薄,先帝在位时,加上当今圣上也才有三个皇子。而现任皇帝的子嗣算是多的,但后宫争斗却明显比上代激烈,牺牲的皇子公主也不必说。皇上原本共有六个皇子,去掉在七岁那年因后宫陷害夭折的两个皇子,已是寥寥……本次寿宴庆祝的就是他五十大寿,太医里私下也说过想再得皇子已不大可能。 众所周知,大成王朝前途堪忧。 自从相爷罢官,许多朝廷要员就登门造访,大成的江山社稷不能缺了他,尽说皇上的好话。相爷是铁了心谁也不见,通通拒之门外,非要等到自己皇帝来认错。最后众官员没辙,几个人就去校场找了镇远侯详谈此事。 再三日后,便是皇帝寿辰。 镇远侯从军营里回来,侯府也不回直接到相府把沈浩宇抓走,这次说什么也要等到皇帝寿辰才把人放回来。而关于顾相罢官之事,却只字未提。 可怜沈浩宇那傻小子刚尝到点荤腥还上了瘾,半夜里抓着顾铭瑄亲了又亲,虽说不让做别的,但亲一亲解解馋也好。这一走,好几日都见不着面,更甭提别解馋了! 嗷嗷嗷! 沈浩宇泪汪汪地瞅着顾铭瑄渐渐远去的身影,像只被遗弃的大狗。 九王爷夫妇和小世子一早就回别院了,薛临风和顾思瑜暂且住在侯府,方便身怀六甲的顾思瑜被照顾。 顾思瑜的肚子,好像已经八个月了。 薛临风捂脸,他家孩儿真的要在岳父家里出生么。 顾铭瑄仍旧带着莫小文去了醉花阴,照旧喝茶。妖琴公子盯着他半晌,突然伸手戳戳他:“喂师兄,你不说些什么吗?” 顾铭瑄端茶杯的手一顿:“说什么?” “再过两日就是皇帝寿宴,你没有什么指示?” 顾铭瑄捏着茶杯的边缘,淡淡道:“进宫献艺而已,要甚指示?再说了,论辈分我虽是你师兄,却也没有指示你的权利。” “啧,话不能这般讲,我至少能举出三条来反驳你。”妖琴摆摆手指,媚眼半眯地看着他,“师兄可想知道?” 顾铭瑄唇角一勾:“说来听听倒也无妨。“ “其一,师兄你入门比我早了三年,资历深厚,当然有指示本人的权利;这其二,以我对师兄的了解,绝对不做无用之功,更何况进宫献艺这种没营养的玩意儿,所以此事必有文章;其三嘛,让师兄与我进宫献艺的皇甫灿的馊主意,皇甫灿虽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以师兄的实力完全没必要怕他,同意此事必有深意。师兄你的心眼儿越来越多了。” 顾铭瑄闻言,摇头一笑:“皆是歪理,不过……” 话刚起头,却又顿住了。 半晌等不到回答的妖琴刚想看过去,却听那男子用淡薄如水的声音道:“皇甫灿打得什么主意,我大概能猜着,况且二皇子实现也提醒了,我就顺水推舟一回。皇宫大内非等闲之辈可入,安插一些东西的确不易。有句话说得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道理试用于天下所有事,不是么?” 妖琴忍不住看他一眼:“师兄……你为何非要做到这般境地?难道是因为师伯当年给你算命得出的卦象?” 顾铭瑄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我命由我不由天。” 两日后,宫里派人来讲入宫献艺的人通通接进宫里。来人先到醉花阴接了妖琴公子,再一起去相府接顾铭瑄,结果吃了好大的闭门羹。来人没辙,只得在门口好声好气地求着,相爷就是不给开门。 妖琴公子乐得躲在马车里看热闹,葵花籽嗑得嘎嘣作响。 顾相的叫骂声从门缝里喊出来:“叫皇甫汲仁给老子道歉来!” 这世上如今敢直呼当今圣上名讳的估计也就剩下顾相了。 来人是皇帝亲自找的,也是个能言善辩的谏官,正巧还是当年跟在先帝身边的谏官的孙子。 他深知顾云的顽固心性,劝道:“相爷又是何必呢,就是叫您家公子去奏箫,这一演完立刻就送回来。再说皇宫也是相爷您的地盘,您现下要是在宫里,四公子怎可能吃一点亏?您说是吧?而且我爹说了,四公子才华横溢,文采京城第一,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就是去给相爷你长脸了是不是?” 劝诱的话刚说完,里面就安静下来,突然又传来噼里啪啦地脚步声好一通热闹。谏官咳嗽一声,退后几步,正了正身上的衣冠,看着大门。 妖琴公子纳闷,这算劝好了?可一点动静也没了。 不多时门打开,顾相穿着官府衣帽整齐地走出来,后面跟着自己的官轿,瞪了边上的小谏官一眼:“跟你爹一个德性,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会的还都是些不上道的歪门邪理!” 谏官赔笑:“甭管什么理,相爷受用便是好理。而且我哪里比得上我爹跟相爷,两位皆是两朝元老,资历本事都比我大。” 顾相瞪:“还说,说上瘾了是不!” 谏官识相地闭嘴。 顾相边上轿边吩咐道:“等本官走了你们再动。” 谏官连连点头。 顾相的官轿走出不远后,顾铭瑄的轮椅就出来了。互相拱手致礼,谏官刚想叫人来搬,却见莫小文单手提起轮椅走到马车边,连人带轮椅一块搬进了马车里。皇宫知道顾四公子腿疾之事,因此派来的马车也比平常的高出两倍,里面放的也是高凳,坐进去倒是丝毫不憋闷。 谏官看的目瞪口呆,这看起来水灵灵瘦弱不堪的小娃娃竟然有这样非人的怪力?相府果然藏龙卧虎! 等门口的人都散了,顾老夫人和顾思瑜才从门里走出来。老夫人看着远去的尘烟,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老天,保佑我苦命的孩儿。 再说顾相到了宫里,径自去了议事院。现下宫里的人都在为皇帝寿辰之事忙碌,议事院里没半个人影,就老谏官一个人正悠悠闲地坐在议事厅里喝茶,喝的那叫一个美。顾相当下三步并两步地蹿过去,指着他就骂:“姓……谏的!” 老谏官嘴角一抽,他爹就是当年跟先帝微服私访时的那个谏官。他爹是三朝元老见多识广,所以才一眼发现顾云是个人才,之后就让他跟此人多来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把顾云扶正后,他爹没多久便去世。他继任父位,仍是谏官。 身为谏官,有规劝君主正行之责,当年费尽心血辅佐先帝,日谏数言,为了大成江山社稷忙碌了大半辈子,得天下第一谏官美名,可没人知晓他最不愿跟人提及的就是自己的姓氏。 身为谏官便罢,他还姓谏,名谏德礼。几十年前跟顾相第一次相见后,就被嘲笑了:姓谏?谏德礼?贱的有理?这得多贱才有道理啊?哈哈! 那时候都是意气风发地少年郎,顾相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地性子,话不过脑就溜了出来,就把先帝一个人逗乐了。可即便品行再好,老谏官也拉不下脸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那以后,除了朝政之外,这两人无时无刻不在糗对方。谏官能言善辩,顾相只懂治国之策自然说不过他,就天天拿人家的名字开涮。而谏官,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那就一路“贱到底”得了,给自己儿子取名——谏世福,本意是世世代代福气环绕,可不论多好的名字配上他家的姓就不好听了。 贱是福。 此刻谏官倒不急了,悠悠然地看着他:“哟,这不是多日不见的顾相么?您不是罢官回乡去了么,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这议事院了?本官记得,本次寿宴已经不是顾相主管了呀。” “贱的有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让你儿子把本官诳来的!” “知道是诳你的你还来!” 顾相一屁股坐下来,劈手夺过谏官手里的茶盏:“谁让他说的那么好听,肯定都是你教的,你就是算准了本官耳根软!” “你那不叫耳根软,夸你的人你都当好人!” 顾相喝了茶,哼了一声:“皇甫汲仁也天天夸本官,本官就只把他当笨蛋!” 谏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说老东西,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他再怎么样也是当今圣上,即便先帝给你厚待,他是你学生,你也不能总是这么指名带姓地叫,哪天治你个大不敬的罪,我看你上哪哭去!” “你看看他现在一天天的,哪里还有个皇帝的样子!”顾相拍桌,“哪天一不小心改朝换代了,本官看他上哪哭去!” 此话一出,谏官便沉默下来,叹息着摇摇头:“一代不如一代,皇甫家的人就是不会当皇帝,先帝好歹还听着劝,现在这个……还有地下的皇子们,也没个能担当重任的。改朝换代,当真是一朝一夕之事。竭尽全力保了皇甫氏一辈子,到头来成了亡国臣子,哎……” “皇甫氏保不了便不保了,本官想保住的也不是一个王朝,而是天下。”顾相也不吵了,只是道,“改朝换代无所谓,怕的是苦了天下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能不动干戈而天下易主,易个好主,便是最好的。” “白日做梦……” “是啊,白日梦。” …… 宫里的人都知道顾铭瑄的身份,就把他和妖琴公子安排在一个雅致的院子里。莫小文和妖琴公子跟宫人在屋里收拾,顾铭瑄在院子里歇着。 刚待了一会,就听见有人喊他。 顾铭瑄诧异地抬起头,就见不远处的墙头上,趴着个人。 15.进宫献艺 顾铭瑄诧异地看着墙头上扒拉着的人,不是沈浩宇是谁? 沈浩宇见顾铭瑄看到自己,嘿嘿一笑,翻身跃下,脚下在墙上一借力,瞬间就使轻功飘到了他面前。 瞬间顿感头疼:“你如何在宫里,还……翻墙作甚?” “皇上明日五十大寿,我跟老爹提前回来,一回来便去相府找你才知你已经被接到宫里,这就顺道找过来了,是贱小人告诉你在此处的。我怕他故意坑我,便特意爬到墙上看一眼确认确认,正好就看到你了。” 顾铭瑄无奈地笑笑,这世上会这般叫小谏官的也就沈浩宇一人了。 沈浩宇见状突然凑近他,仔仔细细地盯着,直到把人看的面露红晕悄然后退,低声呵斥:“你盯着我作甚?” 沈浩宇这才站好,突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怎么办铭瑄,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去军营这几日时时刻刻都想,我总算知晓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铭瑄!” 饶是顾铭瑄稳重,也被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瞪他一眼:“休要乱讲。” “并非乱讲。” “花言巧语。” “是甜言蜜语,铭瑄真不懂氛围。” …… 本来在房里收拾的妖琴公子和莫小文听到外面动静时,就已经停下来靠着门听墙角。 莫小文:“小侯爷真是纨绔子弟,学到的都是流氓手段,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我家少爷总跟他在一块肯定吃亏。” 妖琴公子白他一眼:“你当你家少爷跟你一样缺心眼儿啊,随随便便就吃亏。这世上能在你家少爷身上占到便宜的也就小侯爷了,那也还是你家少爷心甘情愿的。” 莫小文气鼓鼓地瞪大眼睛:“我才不缺心眼!” 妖琴公子看着面前这张揪成一团的可爱包子脸,无声地叹息,师兄你养这么个吃货在身边有何用? 莫小文见他不语,戳了戳:“姚先生,外面没动静了。” 两人互视一眼,悄悄把房门打开一个缝隙,齐齐把脸贴了上去。 庭院里,沈浩宇正压着坐在轮椅上的顾铭瑄身上,一手捉着他的手腕,一手扶着他的后脑,脑袋紧紧压在对方的唇上。 莫小文立刻收回视线,小脸红通通。抬头就见妖琴公子的眼睛还贴在门缝上,唇角满是饶有兴致地笑意:“哎哟哟,光天化日之下这俩人也真是,小侯爷伸舌头了。啧,这时候应该先舔一舔的加些情趣才有味道,这个步骤很重要的喂!哎呀,不行了,好热,果然上了年纪便不能总看这种香艳的画面,真是的这两人直接推到去床上得了!” 莫小文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妖琴公子转过身来用手掌给自己扇风降火时,余光正筹建莫小文的脸涨得通红还嘶嘶冒热气,打趣道:“哟,原来小文也懂哪。” 莫小文用水汪汪地眼毫无威信地瞪他,小声骂道:“姚先生,你真坏……” 还有……少爷和小侯爷何时捅破这层关系的? 沈浩宇很快便离开了,宫里有宫里的礼数,入宫便要遵守。他身为镇远侯世子和皇帝亲封的忠勇少将军,自然不能丢镇远侯府的脸。 傍晚时分,宫里定制的礼服送了过来。 礼服按照妖琴公子给的尺寸和画的图纸选好布料后,由宫里的御用裁缝做的。本来献艺之时的古筝和玉箫也该用宫里的,但妖琴以用不惯他人之物可能会弹错之类的理由拒绝了,带进宫的东西。本来也是要经过层层检查的,但顾铭瑄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也就免了。 盛礼服的木盘就摆在桌上,顾铭瑄和妖琴公子都没有试。 宫里的巧匠自然不会轻易出错,但是…… 莫小文端茶进来,给两人每人斟了杯茶,好奇地把木盘里的衣服扒拉出来,忍不住嘴角一抽:“我说姚先生,这便是你定做的礼服啊,怎么拿红纱做了个坎肩啊?” “呸,本公子像是这般没品位么?”妖琴公子瞪他一眼把礼服抢过来,嫌弃地扔在一边,冷哼道:“本公子让他们按着图纸做,竟把本公子的五层绣金织锦礼服改成一层薄纱连袖子都省了哈,不愧是宫廷御用的巧匠,这手当真‘巧’,巧得本公子都想把他们的手指头挨个给掰、断、了!” 顾铭瑄摇头:“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 “啧,该不会又是那个肥猪太子从中作梗吧。” “除了他还有谁能只手遮天篡改礼服?” “如此想看本公子的妖娆身段,色胆包天哪!”妖琴公子骂道,“真是丑人多作怪,混人干混事!” “莫气了,此事本就在预料中。”顾铭瑄接过莫小文泡好的茶,淡淡道,“事先便已告知你了防患于未然了,既然宫里的不能用,就去把我在外面定做的衣服拿来吧。” 妖琴公子仍旧气鼓鼓。 次日,大成皇帝寿辰,整个皇宫都充满喜庆气氛,与过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自各国的使节,也都陆陆续续进宫了,跟着上早朝说奉承话加送礼,早朝就一拖再拖。送的礼五花八门,从东珠美玉到闭月羞花。 顾相站在群臣之首,那些玩意都看得一清二楚,边看边翻白眼,没一样实际的好东西,人和物都是!一旁老谏官踹他一脚,低声骂道:“你眼睛有病啊,有病看大夫去,别翻了再翻就掉下来了……还翻哪!” “……抽筋了。” 老谏官:“……活该!” 皇帝一边看底下人递上来的贺礼一边瞅了瞅交头接耳的顾相和老谏官,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他是昏庸,但还尚未傻到把当朝丞相罢官不当回事的地步。先帝在位之际,每次顾相罢官都要长吁短叹好一阵,再巴巴地把人请回来,还告诫他:这大成王朝可一日无皇甫帝君,却不可无顾相,没了皇甫帝君,顾相可存,但没了顾相,皇甫帝君便离末日不远。 他虽年幼,但身为嫡长子兼储君,谨记这段话。 之后先帝驾崩,他继承大统,顾相的重要他渐渐明白,此人才能无双又忠心护主,大成的确不能少了他。 让顾相四子进宫献艺一事乃太子提议,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试探顾相到底有多忠心,在家人与帝王之间,选择谁。不止有一人一次在自己耳边说过顾相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事,顾家皆英才,又跟镇远侯交情甚笃,说没有二心谁信?一月为限,若他不主动回来,皇帝便要听信谗言,用尽办法除掉他。 连顾相自己都不知,他这次罢官生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厉色,只有三个人看到。排在群臣后面不动声色的小谏官和恰好打哈欠抬头的沈浩宇瞧见,自然也瞧见他刚才看了谁,心中俱是一惊。而站在云国使节中的南宫浩天却是暗自冷冷一笑,有趣。 最后贺礼送完,贺词说完。 皇帝很是高兴,询问老谏官寿宴之事。 顾相罢官后,他就成了寿宴的主管,当即道:“寿宴诸事托圣上洪福,皆已在昨日完成,进宫献艺的诸人也已于昨日入宫,状况甚佳,今夜定会一切顺利。” “如此甚好!诸位来使与我大成臣子,今夜都入宫来参加朕的寿宴!”皇帝大手一挥,“散朝吧!” 早朝散后,已是中午。沈浩宇跟镇远侯说了一声就跑去顾铭瑄住的小院里蹭饭,镇远侯喊了半天也没叫住人,气的骂了半晌这才跟顾相一起回相府蹭饭去。 这父子俩从某方面来说还是很像的…… 顾铭瑄这边的饭菜是老谏官特意吩咐精致的,自然不受半点亏待。用过饭不多时,宫人来请顾铭瑄和妖琴公子换好礼服,再自行排演一次,晚上便要出演。 沈浩宇以听要换礼服,当下亮了一双眼,一定要看看。 可惜顾铭瑄却将他赶回去了,临行前让他把莫小文也带走,莫小文当下泪眼汪汪,少爷,我要吃山珍海味,皇帝寿辰上肯定有好多好多的山珍海味。 被顾铭瑄无情地驳回。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出了宫,沈浩宇等晚上和镇远侯一起过来。 一个:好想看铭瑄换上礼服的样子。 另一个:呜呜呜,到嘴边的山珍海味。 两人远去,院门被关上,妖琴公子推着顾铭瑄进屋后,关好房门:“你对小文还真照顾。” 顾铭瑄丝毫不避讳地起身,走进里屋:“我答应过小武会照顾好小文的,这皇宫里到处都是豺狼虎豹,他的脸太招摇,若是跟着我一起去寿宴上,定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妖琴公子啧了两声,这才开始换衣服。 “还有……” 顾铭瑄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师弟,你也不能太招摇,尽量朴素一些,莫要无端落入虎狼的口里。” “那师兄呢?” 里屋的人默然,半晌后房门慢慢打开,顾铭瑄一袭繁复的月白绣金色华服走出来,笑的温润如玉,嘴唇殷红,衬得眼角的朱砂痣更加妩媚耀眼,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都黯然失色。不似凡尘。 “若想全身而退,必要留下诱饵,不是么?” 16.惊才艳绝 天黑下来,渐渐地起了风,虽是夏日,风里也带着股清凉的气息,看来不久便要落雨。宫里因为皇帝大寿之事,到处灯火通明。 寿宴在正宫大殿前面的广场上举行,广场上搭了个高台,高台周围布满灯柱,映的台上亮白如昼,对面摆着酒席,皇帝的龙椅在最高处,旁边是妃嫔的位置,底下依次是王爷皇子和大臣及家眷。众大臣和家眷均已入座,不多时皇帝带着妃子们到来。 众人就坐,高台上的表演也开始了。 第一个献艺的是宫里御用的歌舞坊,一群国色天香的美女配合宫廷乐师的曲子,翩翩起舞。 顾铭瑄和妖琴公子等在高台后临时搭的帐篷里,他们俩独用一间帐篷,自然也是老谏官特意嘱托的,听管事的宫人说他们的琴箫合奏排在后面,有一阵子等了。 正想着,帐帘被掀开,竟是沈浩宇带着莫小文走了进来。 顾铭瑄看见莫小文眉头就是一皱,不等他开口,沈浩宇便抢先道:“铭瑄,这次不怨我,是这小屁孩非要跟过来,磨了半天我头都大了,那我没带他过来可他偷偷藏在仆从里跟了来。” 莫小文委屈:“少爷,人家等这一天好久了,刚刚跟着小侯爷过来就看见满桌子好吃的。” 顾铭瑄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来了便来了。”他低头想了想,跟妖琴公子要了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唤莫小文近前,然后便把木盒里的东西均匀地涂抹在莫小文脸上。莫小文想躲,被他喝止,只得乖乖地站着。 半晌后,才把木盒还给妖琴公子,而手指上却黑乎乎一片膏脂。妖琴公子突然扑哧一乐,旁边的沈浩宇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顾铭瑄却是一脸无可奈何。莫小文不明所以,刚要伸手摸脸,却又被顾铭瑄喝止,只是递来一面小小的磨砂铜镜。镜子里的人是莫小文,却是满脸黑灰的莫小文。 莫小文瞪着镜子上的黑面神半晌,尖叫一声哭丧着脸:“少爷你欺负我……” 妖琴公子捂嘴直乐:“本公子的眉黛都是精致的,这一盒要多少银子知道么,你一下子用掉本公子小半盒,甭得了便宜还卖乖!” 莫小文更沮丧了:“少爷是不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私自进宫,所以讨厌小文,不想再看见我的脸了……” 顾铭瑄边净手边道:“我在宫里闷了一天,只是拿你寻寻乐子,这脸上的眉黛今晚一点不许擦,本少爷可是要检查的。你哭丧着脸作甚,涂花了脸也不影响你吃东西。”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道镇远侯在寻世子,让世子赶紧过去给皇上敬酒。 莫小文一听要走,就仿佛看到美食在向他招手,当下蹦出帐篷。沈浩宇刚要走,就听顾铭瑄道:“浩宇,记得看好小文,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蹭掉脸上的灰,这孩子虽然懂事却有些没分寸,出个好歹可是会要命的,有人问起,你也就说是普通的家仆。” 沈浩宇何等聪明当即会意,点点头径自去了。 顾铭瑄眼里仍旧残留着担忧,莫小文生的小巧,长得可爱,在他身边时就有很多官家子弟觊觎,想收做男宠。相府的实力摆在明面没人敢轻易得罪,但出了相府,想把人掳走就容易多了。莫小文这些年没少受骚扰,但他天生力大,将不知内情来捣乱的人无意间狠狠修理了,可那些人又岂是轻易能死心的。莫小武哪次回来也会暗杀几个无耻之辈。 他方才想的是把莫小文留在帐篷里不许他出去,可是就莫小文的性子等自己出去了定会偷偷乱跑,这才想出了给他涂个满脸黑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宫人来催,请二人去到台后等着。几个宫人跟在后面,一个推轮椅,令两个替妖琴公子搬着琴。 临行前,顾铭瑄只对妖琴公子说了一句话:“师弟可记得我今日所言?” 破天荒没有浓妆淡抹一脸素颜的妖琴公子,点点头。 多年后,也常常有人提及显宗五十大寿,都不忘当初相府四公子在台上乍一出现的惊艳。 高台边特意摆了个斜放的木板,是为照顾顾铭瑄而设,宫人推着顾铭瑄上台后便悄然退下。妖琴公子紧随其后,却是后退一步到了顾铭瑄身后的阴影里,搬着琴的宫人一愣却也老老实实将琴放在了妖琴身前的案桌上。 其实今日王公贵族大多是冲着妖琴公子的艳名而来,不曾想妖琴公子却屈居人后不肯露脸,众人只得看向前面的顾铭瑄。 顾铭瑄着坦然坐在轮椅上,单手持玉箫,一身月白色长袍,在光亮的映衬下,显得肤白如玉。精致的白玉箫在他修长的指尖流转,下一瞬抵住微启的唇齿,竟衬得薄唇异常红润。 公子如玉。 悦耳的琴声伴着低沉婉转的箫声响起,随着夜风吹散四座。 龙凤和鸣,这一琴一萧的合奏,当真如龙啸凤啼,一时间震惊四座。 皇帝有一瞬,看着台上的人看得如痴如醉。他少时读书不精,却仍想出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年轻人:惊才艳绝。 此人,若是能困在身边,定是人间一大幸事。 他的眼睛微眯,却露出点点贪婪的光芒。 这光芒自然逃不过随时在注意大成皇帝的南宫浩天。 南宫浩天不禁看向台上的顾铭瑄,不得不承认,今夜的顾铭瑄的确夺人眼目,他本就长相出众,今夜的打扮和技艺更是压过所有人一大截,似乎在特意造势。他想不明白,一向刻意低调的顾铭瑄,今日究竟为哪般。 只怕今夜一过,他便再无宁日。 顾相、九王爷和顾怀瑾就坐在皇帝不远处,抬头就看到皇帝的神色,当下心里俱是一沉。顾相暗暗摇头叹息,顾怀瑾姣好的脸都快因蹙眉而变了形。 铭瑄啊铭瑄…… 而沈浩宇,自然是看呆了。 他看着那人在万众瞩目中,潇洒自如姿态稳重,不紧不慢地垂眸奏箫,风越来越大,吹动他下垂的衣摆和发丝,整个人不似凡尘中人,犹如谪仙。 沈浩宇觉得口干舌燥,他承认,这样的顾铭瑄他一点也不想让外人看见,应该关在自己的房里,只有自己才能看见才能触摸才能拥有。 沈浩宇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占有欲。 当夜的琴箫合奏,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这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 莫小文回府后,一直哭丧着脸。昨夜大雨倾盆而至,他贪嘴留下吃东西,脸上的眉黛被雨水冲刷得一道一道的,几个负责善后收拾的宫人刚走来瞧见他,吓得嗷呜一声撒丫子就跑,还使劲喊着“有鬼啊!”。 回相府时,管开门的小厮也险些被他吓得魂归九天。 皇帝寿宴之后,一切又恢复平常。而皇帝,愈发地沉湎美色,不问政事。这次寿宴,各国使节都献了美女甚至是娈童,深得圣心。 顾相晨起上朝,留在宫里替昏君处理朝堂大事,夜里回来,国家大事似乎全压在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 本次寿宴收获最大的莫过于醉花阴。妖琴公子在皇帝寿宴上虽并未艳惊四座,但高超的琴技也并非妄言,仍是为醉花阴招揽了大批达官贵族,一时间艳名远播。他远在师门的师父闻讯,气的险些厥过去,这都是后话不提。 有辱师门啊有辱师门! 可是妖琴公子从未提过他师出何处。 不几日后,立了秋,天气愈发凉了起来。 九王爷夫妇带着世子搬进了相府,一来两人常年远居南州,难得回来想多加照顾二老;而来顾思瑜临盆在即,顾怀瑾怕老夫人忙不过来,想在的时候多帮衬些,毕竟姐妹情深。 顾思瑜的肚子越发大,看自家夫君这几日憔悴许多,心中不忍也不再乱闹了。 秋日正是练兵的好日子,沈浩宇随贪恋顾铭瑄,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在跟着老爹去了远在北州的军营里,带兵训练。 只是每日一封信聊表相思之意。 顾铭瑄看着信件上七倒八歪的字,忍不住微笑。 一个月后,在顾相府人仰马翻里,顾思瑜终于在痛苦中大骂着“薛临风混蛋”,顺利产下一子,旋即昏睡了一天一夜,薛临风自是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刚生出的儿子就交给了顾老夫人和顾怀瑾。 中秋佳节将至,东边终于传来消息,顾家大公子顾成璧要回来了。 而与此同时,北边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蛮夷进犯。 17.户部诏令 现今大陆有两个强国,一是北方的大成,另一个是南方的云国,两国以莽苍江为界,和睦共处已有五十余载。云国南及大海,全国一统,向来平静。西方虽有一些小国,也都和善。 而大成王朝的疆域虽在云国之上,却并没有云国那般平和,与大成西部接壤的小国实力弱小,不足畏惧。棘手的是北部的诸多小国,都是草原上流传百年甚至千年的蛮夷民族,骁勇善战,世代以游牧为生。自从大成一统,每到天气转寒,就不断滋事生非,边疆不稳。 今年亦然。 蛮夷进犯之际,恰逢镇远侯边关镇守带兵巡视边城乡镇,两军撞了个正着。沈挚苍之所以被封为镇远侯,就是因为他常年征战边疆,跟蛮夷军队征战安定大成北部江山。 常年来进犯的几个蛮夷首领镇远侯也都熟识,互相打了这么多年,来回派遣的斥候细作无数,对敌方将领都是知根知底的。哪一次开战之前,不是先来来回回骂上几嗓子热热身,北方边民豪爽,骂起人来也直爽,打起仗来是真狠。 却也在镇远侯手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每至秋日末期,边疆以游牧为生的蛮夷因为天气渐冷,草原资源匮乏,便进犯中原抢劫粮草。虽然平时也有小规模的侵犯,却远不及此时期的猛烈。 沈浩宇虽然跟着镇远侯南征北战多年,却是首次遇上蛮夷如此大规模的进犯。因为每年这个时期他都待在京城,不是跟不待见的狐朋狗友到处招惹是非,就是跟顾铭瑄腻歪在一起。 并非他不想留在边疆,而是每年一到蛮夷进犯,镇远侯就亲自把他赶回京城。他不明其理,却也从不深究,快活一天是一天。 常年进犯边境的都是那几个蛮夷,即使最寻常的百姓也知道,分别是羌、禹、钺、霍圩、望月,其中以羌族和望月族最为强大。今年先发制人,跟镇远侯正面撞上的是霍圩,被打得狼狈逃窜。第二个是望月族,抢完东西出来后跟镇远侯和跟着出来遛弯的沈浩宇碰上。 沈浩宇和身后骠骑营的兵士瞪着眼前一群奇装异服的异族拉着牛车,牛车上满是今年新丰收的粮食时,默默地拔刀。 “哪个族的,敢来我大成地盘上抢粮,找死!” 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异族,五官俊美深刻,鼻梁高眼窝很深,眼眸带着草原天空的蓝色,还有股天生的贵气。只是瞥了他一眼,转向一旁拼命找地缝钻的镇远侯:“哟,姑丈。” 镇远侯瞬间一脸正气:“是望月族的胥云殿下啊,幸会幸会。” 胥云不咸不淡地看他:“亏你知道本殿下是你外甥,还说幸会。” 沈浩宇和骠骑营齐齐傻了眼,齐齐扭头看向已经笑得僵硬的镇远侯。 镇远侯的侯妃唤名映月,是当年望月族的小公主。自从嫁给镇远侯之后,她明面上便跟娘家断了联系,也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份,直至她病逝也托夫君隐瞒着。 镇远侯看着现下的状况,忍不住仰天叹息。 铭瑄啊铭瑄,为了你的一句话,本侯可是连映月的临终嘱托都不顾了。 这便是他每当此际,不想沈浩宇待在边关的原因。而今年之所以带他过来,就是因顾铭瑄一句“今年秋收之际,请侯爷务必把浩宇从我身边支开”,便有了现下一幕。 果然是不该应允的。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哈哈干笑两声:“来,铭瑄,见过你表兄,胥云。” 胥云的眼睛从沈浩宇身上划过,这便是名震边疆的镇远侯世子,忠勇少将军么?啧,有义气无气势,也不过如此。 沈浩宇瞪直了眼,对面那个是他表兄的人,眼睛里那个神采,便是传说中的鄙视,是也不是?! 镇远侯嘿嘿干笑。 几日后,远在京城的顾铭瑄又收到了沈浩宇的千里迢迢寄来的信。 信件的开头没有问候没有甜言蜜语,只写了一句话:老子竟然有个异族的表兄啊铭瑄!!! 顾铭瑄只觉额上青筋一跳,接着看下去,便见满满两大页全都在写那叫胥云的异族表兄如何目中无人却八面玲珑。 对于胥云此人,顾铭瑄倒是略有耳闻。当今北部五个蛮夷中最强大的莫若望月族,而望月族的王储胥云殿下在蛮夷五族中更是名气远播,据说此人学识渊博,精通多族语言,受望月族族长器重,更是受各个族群的公主小姐青睐。 此人,或有一统草原之能。 可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皇帝选秀开始了。 大成皇帝祖上定下规矩,每隔三年一次选秀,定于秋末开始,次年春末结束,夏初前辈选中者入宫侍奉。而在选秀前一月,各地官员就会把举荐的秀女画像和生辰八字等和奏折一并交予户部,由户部筛选后交由太后皇帝和皇后一起过目。 今年亦然,然而—— 今年选秀竟然要启用废弃多年的选侍君制!选侍君说白了便是替皇帝选男宠,以男子之身雌伏于皇帝身下,跟勾栏院小倌不同的是,只需服侍皇帝一人。 大成王朝选侍君比选秀女更严格,侍君虽然伺候皇帝,但毕竟身为男子,若是祸乱超纲绝对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颠覆一代王朝。因此侍君都是从官家子弟里,经过千挑万选后才能入宫。 皇帝固然好色也好男色,但懂的适可而止,从不曾公开在全天下选侍君,尤其是在子嗣稀少的时候。如今之举,耐人寻味。 而顾铭瑄的桌子上,摆了张户部发来的诏令,上面说顾铭瑄由吏部权臣左大人推选成为侍君候选之一,要求顾铭瑄将生辰八字上报,等待结果。 这位吏部左大人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当朝出了名的佞臣,巧言令色行职权之便祸乱朝纲,跟顾相历来是死敌,但他也不敢轻易得罪顾相。如今敢明目张胆地想把顾铭瑄送进宫里当侍君,借给他胆子之人必然比顾相权利要大。 这当今世上,只有一人。 ——大成皇帝,皇甫汲仁。 顾铭瑄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唇角僵硬地勾起,似笑非笑。 看来当日在寿宴上的表现的确收获不小,这结果也在预料中,可为何……就是笑不出来呢。 这些年的运筹帷幄,跟那人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户部的诏令,顾相夫妇自然也看到了,自然也是绝不可能妥协的。大闹一场的事马上发生时,是顾铭瑄叫住二老,三人闭上书房的门谈了整整一晌,二老再出来时虽然面色不佳但也绝口不提闹腾之事,事情竟然就这般被压下了。 顾相夫妇这边刚平静,大小姐顾怀瑾后脚找上门,狠狠骂了顾铭瑄一顿。 莫小文被赶出书房,只隐隐听到几句话。 “沈浩宇那个不成器的,你还这么护着他!迟早有一天你得被他害死!” “浩宇并非不成器,他一直在变强大。” “为了逼迫他强大,你就要做到这般地步么?!” …… 莫小文被顾怀瑾的大嗓门震得耳朵疼,畏畏缩缩地溜到厨房讨吃的去了,后面说了些什么,便俱都不知了。 顾怀瑾回了九王府的别院后,气仍旧未消,九王爷见状遣退附近的下人,拉过顾怀瑾说话。 “缘何这般气恼?” “还不是我家那个不懂事的四弟!” 九王爷失笑:“瑾儿,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情如何?一来替你消消气,二来,这事跟顾家人有关。”见顾怀瑾看过来,他便继续道,“跟顾家相交多年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顾家四子,各个不凡。有这样一句话,长子成璧养家,稳重老练;二女怀瑾持家,傲气刁蛮;三女思瑜护家,泼辣任性;四子铭瑄……” 说到此处,却兀自顿住。 “铭瑄如何?” 九王爷唇角一勾:“四子铭瑄,深海卧龙。” 顾怀瑾皱眉:“为何单单铭瑄的跟其余不同?” “因为铭瑄与顾家其他人不同。”九王爷继续道,“铭瑄是顾家幼子,自小受你们兄妹三人保护,没有成璧的稳重;他性情温和,没有你的傲气刁蛮;加上幼年摔断双腿挫了锐气,自是没有自小习武的思瑜的泼辣任性。虽然他文章文采京城第一,但是大部分人也只是看着顾相的面子叫的,其实私心里都觉得,顾铭瑄这辈子皆不可能成事。之后说的那句‘深海卧龙’,其实也只是奉承之语。” 顾怀瑾冷笑:“无知之辈!” “不错,的确是他们无知。因为铭瑄,继承了你们顾家人所有的优势。”九王爷替顾怀瑾拢了拢散落的碎发,“还记得你当初怎么跟我说这个四弟的么?你说,顾家有铭瑄,幸也。” 顾怀瑾撇嘴:“陈年旧事,提起作甚!” 咱家这个别扭的媳妇啊……九王爷无奈地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可想知道,之后本王私下给那句不完整的话如何补充的么?” “四子铭瑄立家,深海卧龙。” “瑾儿……此处的家指的并非平日里的‘家’,而是家国之‘家’。铭瑄的聪明才智不在任何人之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他的能力也支持的起,所以你又何必如此担忧呢?” 顾怀瑾一时失言。 18.顾家长子 蛮夷进犯之事,因为有镇远侯坐镇边城,蛮夷闻风丧胆,竟然不了了之。 而当日望月族族人跟胥云殿下到边城主要是去采购粮食囤积,好让族人安心度过冬日,不偷不抢,倒是沈浩宇误会了。望月族财力和兵力雄厚,虽然不能跟大成军队媲美,但也没到为了生计去抢掠的地步。 至于京城里,各地上报的选秀和侍君人选一事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等候户部的结果。京城街头巷尾风言风语一阵后,也就渐渐消停了。顾铭瑄最庆幸的,便是沈浩宇此际不在京城,没有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中秋佳节将至,由于今年皇帝五十大寿已经操办过,故而今年中秋宴席从简,只皇室中人在御花园摆宴,算是家宴。 众人欣慰,皇帝总算是懂的节俭之道,还有身为君王的一丝理智。其实不然,大概也只有老谏官和顾相知道这其中曲折。皇帝从不懂得节俭之类,今次的中秋家宴仍旧打算大办,若非他二人把皇帝堵在在御书房,轮番上阵不眠不休地说了劝解了一天一夜,说的口干舌燥这才把皇上的念头给打消了。 皇帝早被他们磨怕了,这些个老顽固,真是太顽固了! 御书房里,皇帝恨恨地把桌案上的奏折摔到地上! 一旁伺候的几个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怯怯地卑躬屈膝各自缩成一团。 吏部左显左大人受诏前来时,正看到皇帝发脾气破口大骂。 皇帝脸色阴沉:“早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还一个个都赖在朝廷里,一天到晚净在朕耳边唧唧歪歪指手画脚地吵死了!朕是皇帝,还是那些老不死的是皇帝!天下到底归谁管的!” 左显赶紧上前劝道:“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你来作甚!” 左线连忙卑躬屈膝:“微臣是奉召前来的。” “是朕叫你来的,朕都气糊涂了。”皇帝摆手让宫人退下,坐到龙椅上喘了口气,“关于侍君的人选,顾铭瑄一事。前几日户部上报,说那人的生辰八字与朕不合,故而不可入宫服侍,现下呢?” 说最后一句话时,皇帝的表情明显阴沉几许。 左显立刻道:“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皇上所担忧之事微臣俱已办妥,是户部弄错了现下已经改正,经由礼部核查后顾氏四子顾铭瑄的生辰八字与皇上很合得来,如今已经将其定下来。相信来年夏日,便可入宫。” 皇帝满意地一笑,眼底迸射出银邪的光:“如此甚好。” …… 莫小文一大早被管家叫起来,说是今儿个要去城中各地采集上好的食材,知道他爱吃也看得出上菜的品级,就让他跟着一块去,并承诺包办他今日一整天的零嘴。 莫小文屁颠屁颠就跟去了,然后想起小侯爷之前也承诺过包他一个月的零嘴却食言跑去边疆,浪费他多日的期盼!哼哼哼! 跟着管家东奔西跑了一上午,刚坐着一车菜边啃着糖糕到了相府门口,就看见对面一辆马车也在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车夫停好马车后,立即下车把备好的矮凳放下,伸手去扶车里的人。先掀开车帘下来的是个男子,笑着让开车夫自己下了车,随即转身去扶从车里下来的华装妇人和一对儿女。 莫小文霎时瞪大了眼,一口糖糕噎住一嘴的尖叫,管家倒是镇定,急忙上前去招呼几人。莫小文好容易缓过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相府直奔后院:“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今日,相府热闹异常。 顾家长子名成璧。 顾相常年在外当官,所有的俸禄都被拿去接济穷人,不曾往贫寒的家里送过一文钱。顾成璧自幼懂事,替母分忧,照顾年幼的妹妹们,之后便抛下父亲自小教他的书本开始跟城中大户学习经商。 顾成璧为人不似顾相死板,聪明灵慧变通自如,也深得主家喜欢,便将管下的几家分店交予他打理。顾成璧慢慢上道,独自撑起顾家一片天,而生意更是越做越大。迄今为止,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有多少家产。 顾成璧现年三十有二,十年前成家,有一儿一女。妻子叫舒静雅,是盛华城一户平常人家的次女,温婉贤淑。两个孩子都是她起的名,长子顾晓龙,幼女顾晓凤,祈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意。 管家今早受命去采办上好食材,也是顾老夫人想着顾成璧便是这几日回来,先把东西备上,好给顾成璧一家接风洗尘。 不成想,现下就到了。 顾成璧常年在外经商,生意繁忙,几乎是一年返一次家。 在顾家人眼里。顾成璧就是一片天,跟顾相的地位不相上下。 顾老夫人听闻他回来,喜不自胜。正逢顾相也在府里,双双前去迎接。彼时薛临风与顾思瑜早抱着孩子过去,九王爷夫妇早已闻讯过来了。倒是顾铭瑄是最后才被莫小文推过去的。一大家子在厅堂好一阵热闹,小孩子被领去偏厅吃点心……跟莫小文一起。 末了,顾老夫人吩咐厨房待会她亲自下厨,多做几个菜给顾成璧一家接风。 吃到欢乐时,顾老夫人看一旁的顾铭瑄有些心不在焉,便感慨道:“若是浩宇也在就好了,定然更加热闹。” 顾铭瑄一顿,其他人也都停下筷子,只有几个孩子还吃得欢。 顾老夫人接着道:“许久不见,我倒是有些想念浩宇了,自小看着他长大,他这一去边关我心里十分惦记哪。” 铭瑄看到母亲愁苦的样子,忙伸手覆在她手上安慰:“母亲多虑了。” “我早把浩宇当成半个儿,哪能不多虑。那爷俩天天打仗在外闯荡,自从侯妃过世后,更是鲜少回京。两大男人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你看看浩宇小时候哪天不是跟个野孩子似的在外疯跑,还好后来跟铭瑄一块念了几年书,不然到现在定然跟那些个纨绔子弟没两样。” 顾相赶紧道:“夫人何故愁苦,我一会就给挚苍兄写封书信,今年中秋,咱们两家一块过。” 顾夫人闻言立刻眉开眼笑:“甚好甚好,麻烦夫君了。” 顾相一愣,怎么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儿女们见状,忍不住低头闷笑。 吃过饭,各自散去。 顾铭瑄仍旧回书房,吩咐莫小文去厨房端醒神茶来,打算可先看会书。可是沉甸甸的书才拿到手里,又不自觉地放下了。 明显的心不在焉。 顾成璧刚走来便看到这情景,伸手敲了敲大开的房门。顾铭瑄回过神,忙道:“大哥,快请进。” “不必了。”顾成璧摆摆手,“母亲煮了糖水让我来叫你,不过你自幼不喜甜食,应该不会去吃的,况且桌上那么些卷宗都未必看得完。” 顾铭瑄疑惑:“那大哥为何还……” “我是来告知一件事的。”顾成璧振了振衣袖,微微一笑,“几日前,我府里的镖师来报,说金钱已经运至边城,分给各部落,自然,望月族得益最多。有了那些钱,蛮夷便不会再掠夺边城百姓了。边疆今年的帐是打不起来了,镇远侯和浩宇不日即归,你的心可放进肚子里。” 顾铭瑄面上微红:“大哥,我何时担忧过……” 顾成璧但笑不语,悠悠然便走了,顺便叫上半路碰见的莫小文。 莫小文一听有糖水喝,扔下茶盏就跑了。 徒留顾铭瑄一人坐在书房,久久不能回神。 几日后,没有等到沈浩宇回来,却等到一张请柬。 中秋赏菊吟诗会的请柬,邀请京城所有负有盛名的才子前往醉梦阁。京城有三最,亦称“三醉”——酒楼醉仙楼,妓院醉花阴,文士醉梦阁。 醉梦阁是十几年前才兴建起来的,共有三层,专供文人吟诗作对,谈天说地,交流古今文学,煞是热闹。是京城之中最大的一处文人聚集之地。 无人知晓阁主是何人,只知这阁楼的主人异常神秘且高贵,乃是受先帝极度重用之人,后来辞官归隐,却修建了这座醉梦阁。 顾铭瑄被称作京城第一才子,请柬也送上门了,自然也要去的。 中秋赏菊吟诗会并非在中秋那日,而是在中秋前三日,在醉梦阁的二楼。 到了吟诗会那天,顾铭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让莫小文推着自己出门了。 19.螳螂捕蝉 醉梦阁在城南,顾铭瑄让莫小文挑了条人少的路走。一路上倒也安生。 大老远就看到醉梦阁门口摆着不少颜色各异品种繁多的秋菊,煞是惹眼。 诗会是午后未时开始,持续到天黑。 路上遇着两个平日相熟的文士,互相打过招呼不提。刚到门口,一直在旁张望的小厮立刻上前恭敬地请顾铭瑄到一楼的偏房。 顾铭瑄蹙眉,往年他一直以腿脚不便为由在诗会开始前都在一楼偏房休息,可往年醉梦阁的小厮不曾有今日这般……热情。 小厮在前引路,莫小文不疑有他,边闻着菊花香边美滋滋地想到底能做多少菊花香糕,边推着顾铭瑄跟了上去。 顾铭瑄不动声色,也不言语。 小厮领他们去的,还是往年那间屋子。 等两人进去,小厮立刻把房门关上。莫小文疑惑:“他为何关门啊少爷?” 不等顾铭瑄说话,屏风后就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自然是为了不让人打扰,好让我们好好谈话。” 房间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而且这声音,顾铭瑄认得,他忍不住蹙眉,这人眼下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他摆摆手让莫小文不要讲话,眼神扫过屏风:“这便是阁下的待客之道?阁下打算一直隔着这扇屏风跟本公子交谈?” “倒是我疏忽了。”屏风后的人闻言低声一笑,起身走出来,折扇一收,“顾四公子,别来无恙。” 竟然是云国太子南宫浩天! 皇帝寿辰之后,各国使节均已陆续离开,听说云国是第一个走的,不曾想身为太子的南宫浩天竟还留在大成。 顾铭瑄拱手:“原来是浩天太子殿下,失敬。” 南宫浩天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本殿下只是想跟顾四公子单独谈一谈。” 顾铭瑄看了看当下的局势,便让莫小文先出去。 莫小文摇头撇嘴:“我不走,他要是欺负少爷你怎么办?” 顾铭瑄哭笑不得:“出去候着,太子殿下正人君子,岂会做出不轨之事,何况我们只是说话。” 莫小文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半晌又探头道:“少爷,他若是欺负你,你喊一声,我立刻就冲进来解救你!” 房门闭上,南宫浩天似笑非笑:“顾四公子好手段,连下人都TJ得这般伏首贴耳。” 顾铭瑄淡淡道:“原来在太子殿下的眼里,人与人之间的尊卑长幼如此重要,铭瑄受教了。” “呵。”南宫浩天轻笑一声,推着顾铭瑄走到屏风后的桌前,桌上俱是美酒佳肴,很是丰盛。南宫浩天倒好了酒,在他旁边坐下:“顾公子请。” 顾铭瑄的手仍旧摆在轮椅上,摇头拒绝:“铭瑄尚有事在身,太子殿下请有话直说。” “快人快语。”南宫浩天道,“既然顾公子不喜欢拐弯抹角,浩天便直说了。浩天之所以留在大成,是想邀请顾公子与浩天同去云国,共谋大业。” 顾铭瑄一愣,随即失笑:“承蒙殿下青眼有加,但铭瑄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虽通读百卷却也不曾有半点功名,而且双腿残疾。如此文不成武不就,铭瑄自问没有什么能入殿下眼的,殿下错爱。” 南宫浩天意味深长:“通读百卷的话……想毕治国之策也应该知晓不少吧。” “殿下说笑了。” “顾铭瑄,装傻要适可而止。”南宫浩天的声音倏然转冷,起身在他周围踱步,“本太子自问有一统天下之能,而且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在各地部署棋子,自然,盛华城的棋子尤其多。如今的大成也不过剩下这些肱骨之臣来支撑,待除掉这些人,大成必亡! “顾四公子向来神秘,但本殿下知道顾四公子是个深藏不漏之人,本太子以后若是想一统天下,比起大成皇室,你才是最棘手的。” “我大成百年根基,岂是太子殿下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而且,太子今日所言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我上报朝廷么?” “你不会。”南宫浩天弯腰凑近他,捏住他的下巴,仿佛要看进他的眼底,“因为第一眼看到你本殿下便知道,你我二人很相像,尤其是你这双眼,藏了太多计谋在里面。” “你,也想颠覆这天下吧,四少。” 顾铭瑄暗暗攥紧了拳。 顾铭瑄暗中建立了一个叫暗门的组织,现任暗门首领是莫小武,但莫小武仍旧要受命于他。他是暗门实质上的统领者,被尊称为——四少。 暗门任务庞杂,势力庞大,神秘无形。 不曾想南宫浩天竟然知晓此事!此人的确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 而现下,顾铭瑄被南宫浩天软禁了。 南宫浩天有备而来,他已经安排马车于天黑后到此来接自己,带着顾铭瑄一起离开京城,返回云国。 莫小文多半已经被南宫浩天的人控制起来,而阿左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此处的异变。 “你将小文如何了?” “只是一杯添了迷药的香茶。” 楼上的中秋诗会已经开始,大笑声和喊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异常热闹。可顾铭瑄和南宫浩天所在的房间,静的落针可闻。 顾铭瑄安静地坐着桌边,既不喝茶也不饮酒,只是盯着眼前的山水画卷屏风。南宫浩天施施然地享用美酒佳肴,时不时挑眉看顾铭瑄一眼。 天渐渐黑下来,南宫浩天掌了灯,楼上的动静慢慢变小,时不时传来匆匆下楼的声音,看来诗会已经结束。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是半个时辰后,没有一丝声响。 不多时,门口来了个小厮,低声道:“贵客,时候不早,醉梦阁该打烊了。来迎接您的马车已经到了,现下就在后门,请贵客移步。” 南宫浩天挑眉:“顾公子,咱们该动身了。” 顾铭瑄不动声色,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这山水画卷,画的当真好。” 南宫浩天顺着烛光看向顾铭瑄盯了一天的屏风:“的确不错,深山老林,一座小巧孤楼。景物平凡,过分安静毫不出彩,只有楼脚的流苏闹腾得过分,但贵在画者的画风精致细腻。” “这幅屏风的画卷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大成著名画师的作品,颇受尊崇。” 南宫浩天看到屏风右下方的确写着几个草字: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来临之前,山林貌似安静,但暗里藏了巨大的力量,连山鸟鱼虫都被吓得不敢出来,楼脚的流苏无处可藏,只能任山风撕扯。” 南宫浩天蹙眉:“此话何解。” “越是平静便代表隐藏的东西越多。时候,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廊道里传来巨大的声响和惨叫声,不等南宫浩天出去看,整个门已经被人掀了下来!莫小文举着门板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大喊:“少爷你没事吧!他们给我喝了一杯茶我就睡着了,睡到现在才醒,我不是故意的,你莫要责怪我!是他们绑住我的缘故!” 正此际,后面跑来一个南宫浩天的手下:“太子殿下快走,这人力大无穷,我等始料未及,拦不……啊!” 话音未落,被莫小文用门板一下子抡了出去,被震得倒地吐血! 南宫浩天看了下当下局势,一把拽起反应不及的顾铭瑄打横抱起,跳窗而出。莫小文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追过去:“放下我家少爷!” 天已经黑透,醉梦阁地处偏僻,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南宫浩天抱着顾铭瑄绕进醉梦阁旁边的小巷,直往藏了马车的后门而去。他跑的飞快,顾铭瑄只听到耳边急促的风声。 莫小文着急的喊声时有时无,看来被南宫浩天的手下缠住了。 很快到了后门,马车旁却没有任何手下。南宫浩天刚撩开车帘,漆黑的车厢里便深处一柄闪着森然寒光的长剑架在他颈间:“放下四少。” 南宫浩天不动声色想要远离剑刃,那剑却如影随形,只得将顾铭瑄靠近放下。持剑的阿左一身黑衣蒙面缓缓从马车里出来,剑仍旧半寸不离的搁在南宫浩天颈子上,单手将顾铭瑄拦在身后:“属下有罪,救驾来迟。” 南宫浩天挑眉:“顾四公子的手下本事不小啊。” “太子殿下过奖。” 话音才落,变故突生。阿左的眼神陡然一冷,刚要收剑后防,却被人一掌击落马车,重重落在远处,似乎不省人事! “阿左!” 顾铭瑄一愣,却见身后的马车里又走出一人,此人全身上下被黑布笼罩,只留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外面。他和阿左都不曾察觉,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于足智多谋本事通天的四少,本殿下自然要多留几个心眼。你有自己的暗门,本殿下也有培养多年的死士。顾四公子,你就乖乖跟本殿下回云国吧。” 不等顾铭瑄回答,莫小文突然从巷尾追了过来,手里拎着的是……醉梦阁门前的石狮子! “不是说了,放下……”莫小文喘着粗气瞪着眼睛举起石狮子,朝着南宫浩天就扔了过去,“我家少爷啊啊啊——” 南宫浩天始料未及愣在原地,却见死士如鬼魅般蹿到南宫浩天身前,举掌挡住石狮子,清晰的骨裂声传来,那人的双臂已经软软垂在身体两侧,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莫小文已经跑到马车旁:“少爷你没事吧?” 顾铭瑄摇头。 南宫浩天的手下已经陆续全部赶来,多半已经负伤,还有一名死士。 按人数,没有胜算;按实力,势均力敌。 正在双方僵持时,巷子深处却传来悠悠然的马蹄声。 众人一愣,齐齐看过去。 却见冷月之下,一匹白马打着响鼻缓缓踱步而来,马上那一身风尘身着盔甲的将军笑得痞气十足:“哟,这是谁,竟然趁我不在京城之际,欺负我家铭瑄?” “小、小侯爷!” 20.大智若愚 沈浩宇骑马悠悠然而来,犹如神兵天降,瞬间打破僵局。 他一从边疆回来就去相府找顾铭瑄,却被门房告知顾铭瑄去了醉梦阁的中秋诗会尚未回返,便直接到醉梦阁找人,一片狼藉,他便循着迹象找了过来,看到这番景象。 看见沈浩宇的第一眼顾铭瑄就知道,今夜定可全身而退! “什么小小侯爷,我尚未婚娶,哪里来的小小侯爷?”沈浩宇含笑看过来,“若是让铭瑄误会了,你那一个月的零嘴可就没了。” 顾铭瑄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白马带着响鼻慢悠悠晃到马车边,沈浩宇伸手把貌似有些不情愿的顾铭瑄拽到马上,这才看向南宫浩天,痞相毕露:“打从第一次看见你,老子就觉得你不是好东西,竟敢把主意打到铭瑄身上!” 南宫浩天反倒冷静下来:“原来是镇远侯世子,失敬。” “别说客套话,老子不喜欢听,识相的,就赶紧滚回云国去!” 南宫浩天不与他废话,挥手让手下过去抢人。 顾铭瑄,他势在必得! 沈浩宇嘱咐顾铭瑄坐好,飞身跃下一连挡住两名死士后,直逼南宫浩天而去!顾铭瑄勾唇,即便不看兵书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其他手下见状,不得不齐齐回返保护南宫浩天。他的手下俱都携带兵刃,刀剑无眼,顾铭瑄让莫小文待在自己旁边不得插手。 沈浩宇赤手空拳,被两个死士和南宫浩天的手下缠住。手下们不足畏惧,麻烦的是那几个悄无声息的死士。 莫小文气不过,趁着空挡跑到一旁捡起石狮子挥舞得虎虎生风,冲进乱成一团的人群里,搅和来搅和去。 顾铭瑄乘马鹤立鸡群,在最外围观战,他所关注的自然是沈浩宇。多日不见,不得不承认沈浩宇的武功尤甚以往。 而南宫浩天也在暗暗注意顾铭瑄,见他周身无人相互,便悄然挪动脚步想从一旁绕过去,才走了一步就被人用剑架住脖子,跟方才在马车的情景如出一辙。阿左阴森森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太子殿下,适可而止。” 方才阿左被摔到墙根时并未昏迷,沈浩宇赶到后他故意装昏,等待时机,终于拿下南宫浩天这条大鱼! 南宫浩天见大势已去,叹息摇头,叫停手下,当下分毫也不耽搁,只是看了顾铭瑄一眼,便带人离开。方才被莫小文拿石狮子砸到的那个死士现下瘫在一边,南宫浩天的手下想带其离开时,被阿左不动声色地拿剑隔开,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此人。 顾铭瑄知道阿左对此人背后袭击他一事耿耿于怀,他一旦记仇便一发不可收拾,天涯海角也无人能够逃脱。 果然见阿左阴阴笑了两声,从死士的手指上狠狠踩过去,拎起他的后襟拖走了:“四少,这人便交由属下来审问,定不负您所托。” 几人回了相府,却错过了晚饭,顾老夫人嘱咐下人热好饭菜送去顾铭瑄房里,莫小文直接在厨房解决。 饭菜摆上桌,顾铭瑄和沈浩宇都不曾动筷,气氛怪异。 顾铭瑄给他布菜:“吃饭吧,看你风尘仆仆眉宇间有疲惫,这几日定然不曾好好休息,吃过饭便去歇着吧。” 沈浩宇扭头道:“不吃。” 顾铭瑄问道:“为何不吃?” 沈浩宇道:“气饱了。” 顾铭瑄放下筷子:“你是为今夜之事,南宫浩天明目张胆来劫持我,我也是始料未及。” “我像是在为此事气恼么?” “那是为何?” 沈浩宇盯着他:“铭瑄,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顾铭瑄默然半晌,才道:“是。” 沈浩宇瞪眼:“看吧,我便是为此而气!” 顾铭瑄以为沈浩宇会质问自己瞒着他何事,不成想却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哭笑不得:“所以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究竟瞒了你什么?” “我为何非要知道?”沈浩宇握住他的手,“我只要知道,铭瑄无论何时皆为我着想即可。可是铭瑄,无论你今后做什么,定要将自己的安全置于首位,我不可能每次都及时赶到的。还有,以后护卫也要增加,刚刚帮你那个黑衣人虽然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一定要增派人手给你才行。” 顾铭瑄看到沈浩宇的身上带着不同以往的稳重,料想今夜之事定然也让他心惊,认真起来。 儿时的沈浩宇就聪颖灵慧,这些年突然来的痞气也压不下他人中龙凤的豪气。即便他现在看上去胸无大志,似乎愚蠢之辈。但是有句话叫做…… 大智若愚。 一夜无话。 次日沈浩宇一起来,自然先去正厅跟顾家人挨个问好。 中秋前一日,镇远侯也回来了,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穿着盔甲就过来了,还让随行来的岳谦将从边疆蛮夷处带来的奇巧玩意儿和零嘴分给孩子们,自然博得一片小孩子的欢心,扯着他的胡子没上没下哈哈大笑,偏偏他还乐在其中。 这么大年纪的老头还没抱上孙子,或可理解。 虽然他这辈子都可能抱不上孙子了。 中秋那日,街市上十分热闹。顾家那群小崽子都想上街去,刚出月子的顾思瑜就早就快憋疯了,当下和薛临风带着他们出门了,刚满月的孩子被扔给老夫人照看,顾铭瑄和沈浩宇也在随行之列。 莫小文与岳谦名义上跟着自家少爷,其实是帮忙照看几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祖宗。 在街上跑了一天,后半晌才回到顾相府,几个大人累的都瘫坐在一边,除了一直坐轮椅的顾铭瑄和孩子心性的顾思瑜。 夜里,顾家人和镇远侯府两口人在相府共享中秋家宴,席间其乐融融,亲如一家。顾相与镇远侯两个老头喝的烂醉,又开始絮叨起朝廷和皇帝的不是来,被赶紧扶进房里。之后,其余人便在后院吃月饼话家常。 后半夜,后院的人都散了,只剩下莫小文叼着半块月饼趴在桌上睡着了。顾铭瑄被沈浩宇推着走了半晌才想起莫小文,刚想让打着哈欠的沈浩宇去把莫小文带回房,眼角处却闪过一道黑影,便垂手作罢。 莫小文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整个人升上半空,迷迷瞪瞪睁开眼:“……哥?” 莫小武将他打横抱在怀里,边走边点头。 “我自己会走。” “乖,我送你回去。” 莫小文初时还有些抗拒,却也挣扎不脱,后来似乎觉得挺舒服也就乖乖地任其作为。 等把人放到床上,莫小文这才想起问:“哥你为何在这里?” 莫小武抚摸他的头:“今日是中秋佳节,我自然要回来看你的。文儿,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 莫小文看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哥,你不是说过么,至少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莫小武想起一片火海里,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其中一个吓得浑身发抖躲在那个跟自己长着同样脸孔的孩子怀里,怯生生问道:“哥……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是不是完了?” “不会……至少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他心里可仍旧清晰如昨。 “睡吧。” 沈浩宇送顾铭瑄回房后,就去客房照顾他老爹了,他也怕喝醉的镇远侯有个好歹。沈浩宇刚走,莫小武就到了。 莫小武执掌暗门后,做的风生水起,暗门势力在他的引到下日渐强盛。 “属下已听闻四少被劫持一事,是属下及暗门的失职让四少受惊。” “无妨。” “属下今后会多派遣几名暗卫暗中保护四少,决不让此事重演。” “不急,暗门正值用人之际,不必因我一人浪费人力。”顾铭瑄摆手,“况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莫小武点头:“请四少吩咐。” “云国在大成安插了许多细作,而且在我身边也有。”顾铭瑄的手指敲击着轮椅,“顾相府之前的下人都是我大哥和二姐挑选,就算有新进的下人也要经过我这里,底细都被排查得很清楚。所以不会再相府,那就只有一处……” “镇远侯府。属下明白了。” 顾铭瑄点头:“此事事关紧要,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 “对了,阿左呢?” 莫小武默然半晌:“阿左还在折磨那个从云国太子处捉来的死士。” 顾铭瑄无奈地摇头:“让他尽早回来,还有那个死士,掏不出东西来便处理了吧。” 中秋之后,九王爷夫妇带着小世子毁了南都。又几日,薛家派人来接走了薛临风夫妇以及刚满月的孩子,准备回薛家堡办满月酒。 又几日后,户部再次来了张诏令。 在书房里。 “顾家四子铭瑄,才貌双成,品性端正,经户部与吏部审核,被列入侍君候选。望其日夜警醒己身,贤良淑德,于来年初夏时入宫侍奉,至此。” 顾铭瑄淡漠地接过宫人手里的诏令后,抬头看到门口处。 沈浩宇安静地站着,眼神清冷。 21.寒意萧索 户部的诏令送到,宣读完之后,送诏令的人要回去,路过沈浩宇身边时还齐齐拱手问好,见沈浩宇毫无反应,便都讪讪离去了。 沈浩宇直直地盯着书案后的顾铭瑄,眼神不是清冷,而是冷漠。 顾铭瑄端坐,面无表情地回视。 沈浩宇缓缓走到他面前:“我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顾铭瑄道:“前几日便说了,我瞒了你一些事,但你并未没有要求我说出来,是你自己错失机会的。” 沈浩宇狠狠地一掌拍上桌面:“所以就不说,你要进宫的事!” 顾铭瑄淡然:“我并非刻意隐瞒,是没有机会。” “并非刻意?没有机会?”沈浩宇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铭瑄,选侍君从最开始提名至诏令下发确认,足足有几个月,别告诉我几个月的时间你都没有机会?还有,若非刻意隐瞒,为何要联合我爹将我带去边城让我听不到一点消息!” 顾铭瑄默然。 沈浩宇放开他,淡淡道:“你解释吧。” 顾铭瑄道:“没必要解释,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沈浩宇不怒反笑:“铭瑄,你的意思是,你是自愿进宫侍奉的?你就那么,想当皇帝的男宠么!” 顾铭瑄脸色一沉:“浩宇,收回你方才所言!” 沈浩宇却自顾自道:“铭瑄,我喜欢你十几年,你一边接受了我一边又想着入宫,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么?嗯?!顾铭瑄,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沈浩宇的位置。” 沈浩宇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顾铭瑄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他知道,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沈浩宇都听不进去。而有些话,是暂时不能说的。 窗外秋风飒飒,碧空万里。 顾铭瑄长叹一声。 自那日后,沈浩宇再也没有来过相府。 天渐渐转冷,去了薄衫,衣裳一件件地加。 顾铭瑄去过几次镇远侯府,但都未曾见到沈浩宇,门房不是说去了校场就是出京行军,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便不去了,专心应付自己手里的事。只是顾老夫人常常看着情景的饭桌叹息,浩宇这孩子最近也不来蹭饭了。 顾铭瑄默默地吃饭,却觉得味同嚼蜡。 阿左已经归来,仍旧默默地隐在暗处。倒是岳谦时不时会来相府抱怨,我家少爷近日来如何如何脾气暴躁,如何如何一时口角伤了几个官家子弟,如何如何与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气,侯爷闻讯火冒三丈,又是好一顿板子…… 沈浩宇气哼哼地趴在床上养屁股,听到顾铭瑄上门时心里痒痒却仍旧让岳谦婉拒了。 岳谦瞪着自家幼稚的少爷,无语地出门去跟顾公子告状了。 沈浩宇默然离开。 这日清早,顾老夫人去了城外的山庙上香,莫小文便跟顾铭瑄到外面小摊上吃的早点。 闲言碎语伴着阵阵包子香气传来。 一人道:“听说小侯爷又被揍了。” 另一人道:“这还有何稀奇?小侯爷调皮捣蛋也不是一两回了,哪天不被揍再来说吧,那才稀奇。” 一人道:“那便说件稀奇的事。小侯爷啊,情窦出窍了。” 另一人默然半晌:“……什么叫情窦出窍?” 一人:“……就是动感情的意思。” 另一人:“……哦,原来动感情还有这种说法。” 一人:“……为何你每次接话都要停顿好几下?” 另一人:“……你不也是。” 一人:“……算了,纠结这些作甚,反正我的意思是,李尚书的女儿在小侯爷受伤卧榻期间日日前去探望,暗生情愫也是常理,反正小侯爷跟李尚书的女儿郎不才女很貌,般配的紧哪。” 另一人:“……你该学学成语了!” 而顾铭瑄只觉得深秋的晨风冰冷入骨,连烫乎乎的豆浆都暖不来,这天果然是越来越冷了。 李婉清,是朝廷尚书令李勤大人的幼女,端庄贤惠,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岳谦在相府四公子的书房里边嗑今年新炒出来的葵花籽,边把那李婉清大小姐如何对小侯爷照顾入微讲了个通透。末了问顾铭瑄:“我说四少,你心上究竟有没有我家少爷?” 怎会没有呢?顾铭瑄却不曾说出口。 岳谦见他不语,眯眼道:“四少觉得,我家少爷和李小姐能成么?” 顾铭瑄淡淡道:“成不了。” 皇帝选秀,李婉清榜上有名。 选侍君与选秀女虽然都是为皇帝挑选侍宠,选侍君很慎重,有人数限制最多不能超过三人,但选秀明显比挑选侍君更加严厉,因为这群秀女里极有可能有人诞下未来的皇储,成为将来的一国之母甚至太后。 秀女的要求比侍君高出许多,其中有一条叫做自愿。事实上自愿这条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一旦成为秀女候选,就有了“被自愿”一说。 但是,若是在入宫之前,秀女有了如意郎君便失去了入宫的资格。 李婉清刻意接近沈浩宇,极有可能不愿入宫。 听说过李婉清只是尚书令的小妾所生,平日受正房百般刁难,这小女儿虽然才貌双全也从不受宠。尚书令此举,大概只是想攀上皇亲国戚的名头而已。 这位李小姐,果然才貌双全,竟想出这等计策来。 而此刻在侯府,沈浩宇的房中。 李婉清静静看着趴在床榻上的沈浩宇:“小侯爷可愿意娶婉清?” 沈浩宇翻了个白眼:“第不知道多少遍告诉你,不愿意娶!” 李婉清秀智的脸上毫无气馁:“婉清别无所求,只要嫁给小侯爷即可。不做正室,就算当个小妾也行。小侯爷哪怕冷落婉清也无妨,心系他人也无妨,另娶三妻四妾亦无妨。” “无妨无妨无妨,我说……”沈浩宇有气无力,“你这是要嫁人,还是把自己卖了?也太轻贱你自己了。” 李婉清抿唇:“我只是,想要嫁给你而已。” “说谎。”沈浩宇不耐烦地搔搔头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地不停挪屁股,“李大小姐,我们相识不过数日,你因何要嫁给我?” “婉清对小侯爷一见钟情。” “钟情我什么?你当日被那几个混蛋欺负我救下你后你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就魂不守舍地走了,这叫钟情?” “婉清当时……心神激荡,不免失态。之后再见小侯爷,见小侯爷丰神俊朗,便钟情了。” 沈浩宇嘴角一抽:“你我再次相见时,我刚被我老子打完屁股凄惨无比,丑的不能再丑了,哪里来的丰神俊朗?!我知道你是才女,不必再编谎了,为何非我不嫁!” 李婉清张了张嘴,终究又闭上了,声音低得仿佛没有。 “我只是,舍不得他……” 她终于实话实说:“若是小侯爷肯娶婉清,婉清便不必入宫。婉清只是……不想入宫。” 沈浩宇默然:“恕我帮不得你,我……已经有了钟情之人。” 李婉清静默半晌,苦笑一声:“是婉清不解详情,为难了小侯爷。这几日来多有叨扰,婉清这便告辞了。” 李婉清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那人道:“你若是有心仪之人,直接告诉他让他娶了你不就行了,何苦多此一举呢?” 李婉清叹息着摇摇头:“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其中的不如意又有大半是别人不让你如意,婉清心中所想又岂会轻易如愿?” 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沈浩宇心中微颤。 “但愿小侯爷与您的意中人可以得偿所愿,终成眷属。” 李婉清,或许真是个奇女子。 秋天转眼过去,然而这一秋所发生的事却不会轻易被忘却。 冬天的雪伴着呼呼的北风飘落,年关将至。 顾成璧自从中秋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相府,似乎近期也不打算离开,舒静雅懂事,难得有孝敬公婆的机会,也不说什么。顾怀瑾和顾思瑜送来信,今年过年不回去了。 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只是忙着张罗年夜饭,还特意请镇远侯父子一起过来守岁。 镇远侯爽快地答应了,沈浩宇未道只言片语。 大成王朝有许多制作炮仗的作坊,有的为了竞争竟然做出带着颜色可以打出很高的炮仗,命名烟花。每至过年,京城里到处都是烟花炮竹,十分热闹。 相府放烟花时,顾铭瑄跟众人一起在门口看着。一片明亮炫丽的色彩里,沈浩宇踏着夜色而来,站在烟花的另一端。 恍如隔世。 吃过年夜饭,各自找地方守岁。顾铭瑄和沈浩宇坐在相府后花园的亭台里,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顾铭瑄是在吃过饭后,被沈浩宇推来这里的,却只是塞给他一个暖炉再不讲一个字,只是看着周围不断绽放的瞬间即逝的烟火。 子时至,整个京城前所未有的闹腾起来。 相府前面隐隐传来闹哄哄的过堂声,下人们跑到正门口将剩下的烟花全都放上了天。 天空被争相绽放的炫丽烟花覆盖,犹如盛世浮华。 那喧闹中,顾铭瑄听到了沈浩宇平淡的声音。 “铭瑄,不要入宫,跟我在一起吧。” 22.背道而驰 过了年不久,冬日也便悄悄去了。天渐渐变暖,不经意间就看到迎春花一簇簇地开成一片,生机勃勃,春天终于来临。萧索了整整一个冬日的京城,虽然仍旧有些春寒料峭,街头坊间却慢慢恢复了生气和喧闹。 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满天飞,顾铭瑄却没机会听到。 他不甚被倒春寒一击,因风邪入体病倒。又加上劳累过度,时好时坏拖拖踏踏地竟病了大半个月。 沈浩宇一次也未曾来探望过。 等他病好没多久,宫里就来了圣旨,一字一句,他尚有些昏沉的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相府一家老小全都跪在前院恭迎,顾铭瑄低着头恭敬地坐在轮椅里。 “顾氏四子铭瑄,才貌双成,品性端正,经多方审量,册封为永福帝侍君,赐名号如玉侍君,再予印章一枚,四月初九入宫。另,顾相教子有方,护国有功,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锦缎百匹,加封一等护国公,顾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钦此。” 黄澄澄的圣旨宣读完毕,被交到了顾铭瑄手中。他只觉得这单薄的一卷黄布,自己却有些不堪重负。 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几天后,莫小武自暗门归来。与此同时,相府的下人名册上无缘无故多了两个名字:顾铭瑄的贴身小厮顾吴,贴身丫鬟顾流。 暗门有六大暗将,没有具体姓名,只有一个简单的称呼,暗大,暗二,暗三,暗四,暗五,暗六。这六人中,只有一名女子,便是排行最末的暗六。 顾铭瑄应招入宫,莫小文自然不能跟随,否则定会招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故而暗将中的两人随行,便是暗五和暗六,现下该叫做顾吴和顾流。 当夜,几人聚在顾铭瑄书房议事。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后,顾铭瑄一直精神不济,现下也是拄着头听莫小文与暗五暗六说话,除了心不在焉地频频点头便一言不发。 暗门里的人都是当年顾铭瑄从外面一个个捡回来的,对顾铭瑄随不虽能说是全心全意也是一片赤诚丹心。暗五年纪不大长相平平,却世故圆滑,最懂得察言观色,等莫小武说完,便问道:“四少因何不悦?” 顾铭瑄回过神又是一愣,摇头:“暗五多虑了,我并未不悦。” “可是四少脸色不好。” “前些日子病的久了些,病气一时半会也去不了,不必担忧。” 暗五识相地闭嘴。 莫小武道:“四少,我方才所说,您可是都同意了。” 顾铭瑄点头:“你可以带小文离开,毕竟若我离开相府,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带他回暗门后,记得多加照顾,小文生性活泼最受不得冷落,偏偏天性又敏感,被冷落就心事丛生。” 莫小武:“多谢四少关心,小武定然好好保护文儿。” 一旁的暗六淡淡道:“一副刚得了媳妇的蠢样子,还是暗门的首领,啧。” 暗六生性冷漠,却暗自倾心莫小武,暗门无人不知。但莫小武心有所属,明里暗里皆是拒绝,更是众所周知。暗六向来不是多话之人,如今出言讽刺,也是女人家心里的不甘。 莫小武默然地退到一边,不言语。 暗六淡漠的眼神跟着他,最终只剩下平淡。 顾铭瑄道:“暗五暗六,我已让管家给你们安排好身份,说的是你们来相府已经很多年,不过之前一直跟着我哥外出奔忙,生意繁杂你们直至今日才回来。之所以让你们跟着我入宫,是因为你们自幼聪明机灵,可是记住了。” “是,四少。” 暗五和莫小文依次退下,只有暗六仍旧站在原处。 顾铭瑄抬眼看她:“你还有其他话要说?” “是。”暗六的眼神仍旧平静无波,“我想说,不愧是四少。” 这话没头没尾,顾铭瑄蹙眉,尚未开口询问却见暗六已经抬脚出门,却留下了一句话。 “不愧是统领暗门的四少,泰山崩于前不改色,那镇远侯世子如何待您,也不会影响您任何的决策。可是因为不在乎?” 房门关上,书房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夜里,莫小武回到莫小文的房间时,到处也没有看到人,只有床上被子里微微隆起的一团带着平稳的呼吸。 便轻手轻脚地关好门,走到床边,却看到他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鼓着嘴在生闷气。 宠溺地摸摸他的头:“怎么了?” 莫小文扭过头,瘪嘴。 “文儿,若是不说出来,我也没办法帮你解决的。” 莫小文立刻坐了起来,被子从肩上滑落,根本就穿着衣服,气鼓鼓地瞪着莫小文:“我不想跟哥走,我想照顾少爷!少爷腿脚不好,没有我在身边谁帮他上楼!哥,你别带我走了。” 小武哭笑不得:“是四少让我带你走的,况且四少身边人才辈出,上楼这种琐事轻而易举,你不必挂心。况且四少的腿……” “少爷的腿怎么了?” 小武摇头:“没什么。” 莫小文又瘪嘴:“可是跟着少爷有好多零嘴吃……” “以后想吃什么零嘴,我都会给你买。” 莫小文的大眼里满是担忧:“哥,我会把你吃穷的……” 小武摇头:“不怕。” “哥你能一直养着我吗?有了嫂子以后也养着我。” “我会养你一辈子的,文儿。” 等他把莫小文哄睡了,这才出门看着立在房门口的阿左:“何事?” 阿左无所谓地搔搔头:“四少入宫,只说了小文留下暗五和暗六跟他去,不曾说在下的去留。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敢过去问他。” 莫小武挑眉:“你还真是谨言慎行。” 阿左受之无愧:“门主谬赞。” 这个人……莫小武看到阿左就止不住地头疼,不是说他人不好,而是这个人太会做人了,在暗门中尤其吃得开,但笑里藏刀的本事更大。而且暗门众人之间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得罪四少都不要得罪阿左,得罪四少顶多是将你赶尽杀绝,但得罪阿左,即便天涯海角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也不知一直跟他搭档的阿右如何受得了。 阿左见他出身,眯眼:“门主,难不成你也不知,那四少为何让你当门主不让在下当。” 莫小武看他一眼,突然问道:“阿左,暗卫是什么,暗卫的职责又是什么?” 阿左默然,突然转身就走:“我知道了。” 大成自建立以来,全国实行州治,州区管辖下称为都,都区管辖下称为县。现今全国有二十三州,七十八都,县不计。 四月初,西州八百里加急文书到达京城,直接被呈上大殿御览。 大成西部发生地动,引发水灾,大地哀嚎,山河破碎,数十万平民百姓被殃及。西州各地自顾不暇,请求朝廷支援。 失踪数年的十六王爷永亲王皇甫洛宁同时遣人送来奏折一封,说道自己最近在西州游历恰逢此天灾,并把灾区的详细情况上报,为民请命。言辞恳切,将灾民惨状尽表。 帝闻言大恸,即令户部拨粮万石,从国库中取出千万两黄金送往灾区。任命太子与二皇子为监运官,忠勇少将军沈浩宇为平级副将,不受两皇子约束,率骠骑营与军队押运粮食和黄金,并保护两位皇子安全。 四月初九是好日子,宜搬迁,宜远行,宜嫁娶。 宫里来的车撵停在相府门口,顾铭瑄跟暗六暗五出了门,上车,向皇宫驶去。 无人相送。 等顾铭瑄出来之后,相府便紧闭大门,再不打开。 莫小文被莫小武护着站在相府房顶一处隐蔽的地方,泪眼汪汪地看着顾铭瑄的车撵慢慢走远。 莫小武安慰他,低头事,正瞧见底下的老夫人在抹眼泪,顾相在一边叹息。 “帝王不仁,国将不国,国将不国啊!” 顾铭瑄自从进了马车,便一言不发。一旁的暗五暗六习惯性地坐在角落,主人不发话自己更不会多嘴。 车外吵吵嚷嚷,是盛华城大街的特色。 车外的喧嚣见见变小,直至消失,便是到了皇宫门外。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顾铭瑄挑帘看出去,正瞧见一行车队从皇宫出来,车队前骑马打头的是太子皇甫灿和二皇子皇甫烨。马车是在给车队让行。 皇甫灿趾高气昂地骑马过去,没有看到顾铭瑄的马车。倒是皇甫烨经过时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点头示意。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运粮车和钱箱,粮车两边有将士守卫,浩浩荡荡地往城西而去。 车队见了尾,在最后压阵的,是沈浩宇。 没了往日的痞气,没有顽劣,只剩下眉宇间的深沉和豪气,满是军人的血性和刚毅。 英姿飒爽,堪堪少年郎。 然而那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仍旧目不斜视,挺直身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悠悠然而去。仿佛没有注意到那辆马车。 顾铭瑄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 车夫见他整个脑袋都探出窗子,问道:“顾公子可还有事?” 顾铭瑄痴痴地看着远处,没有回答。 暗五和暗六互视一眼,暗五默契地开口:“稍等片刻再继续行进。” “是。” 他就那么遥遥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暗六那句“不愧是四少”,言犹在耳,他并非无情之人,他在乎沈浩宇。可他背叛他进宫侍奉也是不争的事实,是他的错。 喜欢一个人太久,突然被冷落的话,会很难受。 浩宇,我体会到了此中难受。可现下的你…… 顾铭瑄苦笑一声坐回车里,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那押尾的少年将军也曾回头,满目眷恋。 背道而驰,终究是越来越远。 现下的你,定是不在乎的吧。 23.思君不见 顾铭瑄入宫后,在路上见到了另外两个侍君的车马,三车同时入宫。进宫之后,无论哪辆马车的车帘都不再掀开。毕竟,侍君没有秀女光彩半分。 顾铭瑄被安排在如玉阁。 进宫当日,一切平静。 次日,顾铭瑄晨起之时,收到家书一封。 顾铭瑄默默看完,然后付之一炬,灰烬被暗六掺进水里泼到庭前的花丛里。 侍君入宫次日,要面见皇帝和皇后,聆听圣训和皇后教诲。 今年入宫侍奉的另两名侍君,入宫之前顾铭瑄就已派人查明,皆是地方官员家的公子,只在家乡一小片地方享有名气,样貌是不错也颇富才气,可性格都很温吞软弱,也怪不得被陷害来宫里成为侍君。 面圣是在御花园。 太后今日身体不适,不曾过来,便叫了珍贵妃代替她。皇帝坐正中,皇后与珍贵妃一左一右,看着底下站成一排的侍君。 皇后的本家是前朝的定国公陈氏,也是太子皇甫灿的生母。珍贵妃的本家是前朝大将军张氏,膝下有二皇子皇甫烨和八皇子皇甫煜。 当年这二人在后宫争宠最厉害,几乎同时有孕,皇上大喜并对外道,谁先诞下皇子谁就是皇后。当时的陈妃为了一统后宫,应是在皇子未足月之前吃下催产药,皇甫灿早产却未有任何损伤,于是顺理成章变成了今日的陈皇后。而珍妃于一月后诞下二皇子,封为珍贵妃。 能在后宫争宠这么多年,仍旧如日中天,这两人之间的战争一日也未曾停止,直至今日。 陈皇后看上去就是聪慧冷静、杀伐决断的人,珍贵妃与其类似,但少了分狠绝,多了几分祥和。比起陈皇后,珍贵妃似乎更适合母仪天下。 侍君三人站成一排,顾吴推着顾铭瑄站在最右边,低头装作一副下人的低微模样。 陈皇后先训话:“宫里已经多年不曾纳入新人,尤其是侍君。后宫向来生活不易,兄弟姐妹之间要多走动,但也该注意身份,毕竟后宫这地方,男人向来少,平安无事到现在的也没几个,冷宫里倒是不少。不管你们在宫外是何身份,大少爷也好,贵公子也罢,在宫里,也不过是服侍皇上的妙人。望其慎守宫规,日夜警醒,尽心服侍。以后有何难处,都可去找本宫,本宫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 这番话里,刀子和蜜糖都有,刀子又多又锋利,蜜糖却只有几分。 更何况皇后不怒而威的气势,另两个侍君闻言,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谢皇后警示。” 珍贵妃的目光扫过几个人,微笑道:“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天天劳心费神,脾气有些强硬,说话自然带了些生分。你们不必太过害怕,皇后都是好意。本宫奉太后懿旨而来,除了警戒,更多是安抚。你们初来乍到,只要安分守己,今后便俱是好日子。有了难处,不止可以去找皇后,也可以问本宫,问太后。” 这位珍贵妃果然八面玲珑。 “谢贵妃娘娘。” 皇上一直眯着眼打量几人,目光大多时候是停在顾铭瑄身上。 等珍贵妃训示完,他只随便说了几句,没有一点实质意义。 最后是皇后说的。 “今日便到此吧,想毕皇上也累了,你们也站的累了。三日后本宫会让敬事房挂上你们的牌子,回去候着吧。” 三日后,敬事房的宫人到如玉阁,让顾铭瑄准备迎接圣驾,皇帝今晚要临幸如玉侍君。 上下一片静默。 等敬事房的宫人离开,顾铭瑄这才对暗五暗六道:“愣着作甚,去准备吧。”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顾铭瑄遣人去打问了下,皇帝现在还被大臣们困在御书房逼着修改奏章,估计来的不会太早。 如玉阁坐北朝南,不大不小,宫里平常的装饰,不奢华也不庸俗。有书房有大厅有个不小的寝殿。拱月大门开在最东面,寝殿位于最西面。寝殿后面是一片空地,摆了尊不小的假山,种满了翠竹。寝殿的窗户开的不少,每个窗口上都盖了常常的遮雨檐。 顾铭瑄让所有人到外面守着,暗五暗六站在门口,自己则在窗边枯等。 无人敢说话,偌大的宫殿静的落针可闻。 等,什么呢? 窗外夜色浓重,夜凉如水。 他想等的人根本不回来,沈浩宇早就出了京城,现下该到了百里千里之外了。 思君不见君,思君君不归,思君,君已陌路。 顾铭瑄轻声喟叹。 “都已经得偿所愿进宫了,为何还叹气?”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顾铭瑄诧异地抬头,正瞧见假山上坐着个人影。月光照下来,正照到他低垂的脸上,竟是身着夜行衣的沈浩宇。 顾铭瑄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跃下假山走到窗前,看着自己。 “你……” “你不开心,铭瑄。”沈浩宇伸出手摸上他的眉头,“我暗里观察了你半个时辰了,你这里始终有个结。为何呢?” 顾铭瑄张了张嘴:“你为何会在此?你不是监运官么?” “因为我突然想通了。”沈浩宇跳进房里,眼神认真,“我不能抛下你。” 沈浩宇才踏进寝殿,门口的暗五暗六便感觉到了。暗六前来问询,顾铭瑄吩咐他们关好殿门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沈浩宇是连夜跑回来的,他跟着车队走了两天,一直恍恍惚惚,脑子里回想的全是那日顾铭瑄入宫的身影,如何都挥之不去。 安营扎寨休整时,是皇甫烨几句话点醒他。他才不顾一切单枪匹马又匆匆跑了回来,翻进宫墙寻找他。 “铭瑄,你不是心甘情愿入宫的对不对?”沈浩宇捉住他的肩膀,眼睛里带着逼人的光芒,“相府不会有人强迫你入宫,而且相爷轻而易举可以取消你入宫的事宜。你缺并未反对,铭瑄,我不明白,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浩宇,我进宫的确有目的,但现下也说不清楚。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之事。我顾铭瑄发过誓,不惜一切守护你绝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 沈浩宇突然笑了:“铭瑄,这是我发的誓。” “是啊,也是我的。” 沈浩宇凑近顾铭瑄,小心翼翼地吻上他。可是尚未缠绵,门口传来宫人尖细的喊声:“皇上驾到——” 沈浩宇和顾铭瑄同时脸色一僵。 沈浩宇艰涩地开口:“皇上今晚……” 顾铭瑄点头:“我已经有了安排,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沈浩宇嘟哝:“早知道那晚就不能放过你!” 顾铭瑄哭笑不得,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忙道:“你赶快离开。” 沈浩宇摇头,抬头看了看屋顶:“我就藏在上面,他若是敢轻薄你,老子管他是皇帝还是谁,绝对不会放过他!” 说罢,飞身上了房梁,整个人潜伏在阴影里,仿佛不存在。 寝殿的门很快打开,皇帝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笑着走进来,阿左拿着放着香薰的炉子急匆匆走进来,摆在桌上。皇上看了一眼。 顾铭瑄忙道:“那香炉里的我大哥从东海带来的特质香薰,很好闻。” 皇帝摆摆手,示意随行的宫人退下,便走到顾铭瑄跟前推着他往床边走去。 顾铭瑄忙道:“岂敢牢皇上圣驾,我唤来下人推便可。” “铭瑄不必如此见外,你是朕的侍君,以后便一家人。”皇上有些痴迷地看着顾铭瑄,“你当日在朕的寿宴上奏箫,朕便一眼相中了你。惊才艳绝,公子如玉,朕便命人给了你这座如玉阁,你可满意?” “谢皇上,铭瑄很喜欢。” 皇上年轻时候很有皇甫家中人的英姿,可是自从登上大统日益荒银,不惑之年时就长成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尤其是眼睛一眯,便一脸的色欲熏心纵欲过度,愈发惹人厌烦。 皇帝说完几句话,刚要开口,却忽然倒在床上,竟然睡了过去! 顾铭瑄看了眼桌上袅袅的熏香,唇角勾起。 皇帝被迷香放倒后,沈浩宇就从房梁上下来了。 本来打算立刻离开的,后来想了想,突然道:“皇帝若是今夜若是让你……”他嗫嚅了半天也没憋出“侍寝”二字,道,“住在这里,那第二天这床上……” 顾铭瑄不明所以:“……何意?” 沈浩宇舔了舔嘴唇:“床上总要有些痕迹的。” 顾铭瑄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他虽然饱读诗书,涉猎广泛,但自小受顾相教导礼义廉耻,也没机会看春宫弄巧之类的书册,对床弟之事知之甚少。他向来洁身自好,又对沈浩宇心有属意,自然不会去花街柳巷。 他面上火辣,仍强装镇定:“这个我倒是真没想过,暗五暗六应该,比我想的、周到。况且暗六久居市井,想毕……” “啧,用得着你那几个侍从么,求人不如求己,本将军帮你!” 说罢一脚把皇帝踹翻在地,抱起顾铭瑄就上了床,随即合身压上去。 顾铭瑄吓了一跳,疾呼出口:“你想做什么!” 沈浩宇也不理会,直接把大红的纱帐落了下来,一袭红色盖了满天,遮挡住床上的一切情景。 24.擅离职守 如玉阁寝殿,大门关的死死的。而殿里,皇帝横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 床幔是今日新换的,连带着床褥全部都是红色的。因为侍君入宫不比秀女,今后也没有大升的可能性,因此侍君的初夜是按照一般洞房花烛的样式装饰的。 而床榻上,被纱幔遮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时不时传出几声引人遐想的呻吟。 “浩、浩宇,你擅离职守,若被太子察觉,你……唔。” 沈浩宇直接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吻得缠绵。 顾铭瑄被沈浩宇压在床上,吻到他险些喘不上起来这才松开。顾铭瑄等气喘匀了,这才瞪他一眼:“你突然发什么疯,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虽然迷药好使,可不保有什么意外。” 沈浩宇见他双颊酡红,这一眼瞪过来更是面若桃花,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又俯身吻上去,炙热的吻从嘴唇一路蜿蜒而下,顺着颈项蔓延到胸膛。 顾铭瑄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烧出一直烧到喉咙烧到头顶,整个人热的难以自持。沈浩宇比他还热,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带着火,火烫火烫的都喷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沈浩宇的手也不闲着,一手悄无声息地探入衣襟,一手将顾铭瑄的衣裳褪了下来。顾铭瑄是书生,从小也没吃什么大苦,一身的冰肌玉骨煞是漂亮。 沈浩宇看的险些迷了眼:“铭瑄,你好美……” 顾铭瑄被带着微凉的空气一触碰,这才稍稍清醒,又想到眼下的情景这才生出些许害怕,弱弱地推拒:“浩、浩宇,别闹……” 沈浩宇的却坏坏一笑,低头咬住他胸前的乳珠,舔吻吮吸。顾铭瑄瞪大眼睛,只觉得一阵奇异的痒伴着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禁不住低吟一声。出口的声音柔媚入骨,骇得他立刻伸手捂住嘴。 “很舒服吧?”沈浩宇的手摸上来,将他的手挪开,低低地在他耳边喘息,“别挡着,我想听。” 说着唇齿沿着敞开衣襟的皮肤继续向下,划过胸膛,滑向小腹,手已经探进顾铭瑄的双腿间。顾铭瑄顿时一惊,想伸手去挡,却被沈浩宇轻轻松松抓住压在头顶,另一手握住他双腿间的脆弱。 顾铭瑄又急又慌:“浩宇……” “别怕,铭瑄。”沈浩宇安抚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声音沙哑而压抑,“我会让你更舒服的……” “别……” 不等他反抗,沈浩宇的手已经不轻不重地动了起来。顾铭瑄整个人颤抖起来,眼神迷蒙。头顶上是一片蒙昧的红色,他看不真切。 沈浩宇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 顾铭瑄只觉酥麻感蔓延了全身,灭顶的快感激得他忍不住细细地呻吟,直至解放在沈浩宇手里却久久不能回神。 等顾铭瑄回过神时,正看到沈浩宇含笑看着自己,顿时脸上跟烧红一样。 沈浩宇舔舔嘴唇:“那接下来,该我了。” 说着,沾着液体的手已经沿着顾铭瑄的腰线摸到后面,捏了顾铭瑄的臀丘一记,寻幽探秘,摸到了后面那处穴口。 即使没有经历过,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别——”顾铭瑄此刻哪还有往日的稳重自持,雾蒙蒙的眼里满是恳切,双手抵着沈浩宇的胸膛,声音嘶哑带着颤抖,“求你,浩宇,别、别……我……” 沈浩宇看了他半晌,终于叹息一声,手也收了回来,却抓住他的手摸到自己胯下:“我帮你了,你也该帮帮我对不对,铭瑄。来,动一下,学我刚才那样。” 顾铭瑄握着手里那根滚烫的东西,脸红得几乎烧起来。他向来清心寡欲,这等事自然一点也不精通,即便方才被沈浩宇弄过,现下也不明其理。最后还是沈浩宇带着他的手动,折腾了半天才算完事。 沈浩宇在他唇角吻了吻:“今日暂且放过你,反正也只是为了弄些痕迹,便点到为止,何况来日方长。” 在顾铭瑄迷茫的眼神里,他把自己和顾铭瑄手中的液体全都抹在了红彤彤的被褥上,后来想了想,又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在液体上。 顾铭瑄更加呆住:“这是作甚?” “听说第一次都会流血的。” “男、男人,也会么……” “额……” “你,你都是哪里学来的!” “看书看书……” 当夜沈浩宇心满意足地离去。 顾铭瑄呆呆地看着床上的痕迹半晌,不自觉又联想到方才种种,脸又红了,蹭地从床上蹿了下来,也不敢在床上睡了。随便套了件衣服,叫来暗五暗六把皇帝扔上床。 等暗五暗六收拾停当,才去唤来跟着皇帝来的宫人让他们扶着皇帝,把床上的被褥重新换了一遍。这期间皇帝一直未曾醒过,宫人自然也不敢吵醒他。换好被褥,皇帝在床里侧仍旧睡得死沉死沉。 可是经此一折腾,顾铭瑄却一丝睡意也没了,更何况床上还躺着头鼾声震天的肥猪,就在窗前呆坐到天亮。 距天亮也没有几个时辰了。 第二日天尚未亮,就有宫人在外请皇帝起床梳洗上朝。皇帝因迷药一夜好眠,现下迷药的药效过去,自然一叫就醒。皇帝不耐烦地让宫人退下,看了看床里侧,皱眉:“朕昨夜留宿于此了?” 大太监钱总管赶紧道:“正是,昨个万岁爷睡得沉,奴才们换了被褥便没惊动您。” 皇帝有些疑惑,对昨夜之事一点也记不起,抬头正看见暗五推着顾铭瑄过来,银笑一声:“你们且退下,朕与如玉侍君尚有些事要做。” 钱总管为难道:“那早朝……” “吩咐下去,今日免朝。” 顾铭瑄闻言面色就是一僵,但稍纵即逝,随即拘礼道:“皇上,铭瑄在家之时,家父曾教诲,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乃一国之君,天下百姓兴亡全在您之手,皇上自当勤政爱民,此乃国之幸事,百姓之福……” 皇帝蹙眉,只看着他皮相好,却忘了他父亲是那个罗里吧嗦的顾相——当年教他四书五经识文断字一天到晚揍他屁股的太傅。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侍君只要在床上听话便好,说这么多也太惹人厌! 再有什么旖旎心思,也被他一番话磨得一丝也不剩,便命人穿衣洗漱去上朝。 如玉阁用过早膳后,钱总管又领着个人过来。 侍君入宫后,都会安排一个贴身侍卫保护。钱总管带来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叫做右岸,从今日起便是如玉阁的侍卫统管。 这叫右岸的侍卫统管,名字特别,人却长得一般,人也冷静稳重。 钱总管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右岸见左右唔宫人,立刻下跪行礼:“右岸叩见顾四公子。” 彼时阿左正躲在房梁上最隐蔽的暗处吃刚才暗五不动声色地扔上来的鸡腿,闻言扑哧一声摔了个倒栽葱,正栽在新来的侍卫统管脚边。 右统管的嘴角一抽,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顾铭瑄扶额,暗五翻白眼,暗六不屑地切了一声。 阿左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三两下解决掉鸡腿,饶有兴味地围着右统管走了两圈,托着下巴道:“这才多久没见啊,咱们家暗右,竟然改名叫右岸了。啧,四少,我阿左也想改个名,不叫暗左叫左岸吧。” 说着又伸手去捏右统管的脸,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还带着面具。我怎么说许久不见你,原来是混到宫里来当差了。” “休得胡闹,阿左,身为暗卫,不可轻易露面。”顾铭瑄呵斥道,“况且阿右这张人皮和右岸这个人,是暗门费了不少人力才集聚到今日这地步,你一不小心弄出损伤可就坏了大事了。” “属下知错。” 阿左摆摆手,又飞上房梁藏了起来。 暗门四少贴身暗卫暗右,跟莫小武一样,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武功修为在暗门当属一二,自幼跟阿左分成一组行动,出双入对,默契十足。 顾铭瑄道:“你提前入宫,现下适应得可好?” “谢四少关心,属下一切安好,只待四少进宫。” 顾铭瑄点头。 如今万事俱备,东风,他自己来造! 对于顾铭瑄被选为侍君入宫侍奉一事,顾相由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个字。皇帝顺理成章地认为,顾相是全心全意为了大成王朝的江山社稷而活,但是顾铭瑄入宫侍寝的第二日早朝上,顾相便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的面,甩下辞官回乡的奏折,罢朝回家。 相府连着几日,大门紧闭。 皇帝却不以为意,只当顾相跟上次一样闹闹脾气。 文武百官见他罢官次数多了,也都不当回事了。 只有老谏官目光复杂地看着顾相离去的身影。也许只有他自己看到了,顾相眼中不同寻常的死气沉沉。 那是绝望,对一个王朝和对天下的绝望。 又五日后,便传来顾相举家离开京城的消息,顾相罢官回乡了。 皇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遣人去追,却已经来不及。然而当日宣旨去追的并非皇帝,而是借了皇帝名义的太后。 人没追回来,太后也无妨,只是狠狠说了皇帝一顿,却也舍不得骂。 其实顾相当日罢朝回府就已携家带口离开,只是消息一直被顾家长子压着。 事到如今,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皇上却丝毫没有去请人回来的意思,只是日日往后宫跑去,流连在新来的侍君与秀女之间,完全不顾朝政。 皇上自然不会派人去请,他巴不得朝廷里这些,天天拦着自己不许干这不许干那却奈何不了的老顽固都走光!休得再回来! 最顽固的就是这顾云,有先帝的遗诏做后盾,连自己这个当今圣上也从不放在眼里。他倒要看看,没了顾相的朝廷,从今以后,哪个还敢放肆! 说一句,就杀一个!说得多了,就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25.惹祸上身 皇帝愈发荒废朝政,自从那日被顾铭瑄劝去早朝后,隔了许久才来,这次以后几乎是天天到如玉阁。虽然仍旧记不起前一日之事,但是守着美人心情自然不错。 顾铭瑄身上上次被沈浩宇刻意啃咬出来的的吻痕,开始慢慢淡化,可每次瞧见他脸上仍是一阵燥热。每次皇帝过来,迷药迷昏之后,他再也不曾上过床,都是在床边坐到天亮皇帝去上朝。 知道顾相罢官回乡之后,皇帝还特意来安慰过他,虽然说得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顾铭瑄也只是心底冷笑。 顾铭瑄倒是不怕皇帝过来,怕的是皇帝早上还有兴致,于是他不得不想尽办法把这龌龊的念头打消,学他父亲啰啰嗦嗦没完把皇帝逼走。 久而久之,来的次数也少了。 早朝现在变得时有时无,大臣们每天满怀希望地来宫里,又摇头叹息地离开。 皇帝荒废朝政,流连后宫。用民间愤世嫉俗的文人的话来说,就是荒银无道。 这事情自然早早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将陈皇后和珍贵妃叫到自己宫里,将二人训斥一通,让她们回去好好整治后宫,不得误了前朝法度。 这二人在后宫是何等地位,岂会不知这些事,只是都不愿主动出手惹皇帝不悦,于己无利。现下太后开了口,她们自然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后盾,于是顾铭瑄被叫到了皇后宫里谈话。 皇后的会客厅里,珍贵妃和另外两个妃子都在。分坐两边,宫女侍卫站了不少,气势十足。 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顾铭瑄只认得陈皇后和珍贵妃,却也不好冷落另外两个妃子,便让暗五推着自己到了大厅中央,朝几人恭敬地拘礼:“铭瑄给皇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如玉侍君腿脚不利,不必多礼了。” “谢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其他妃嫔一眼,各个脸色平静,便对顾铭瑄道:“如玉侍君进宫里多久了?” “启禀皇后,有大半个月了。” “半个月,不长。”皇后笑了笑,“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已侍寝不下十次,如玉侍君好本事。” 顾铭瑄脸色一僵,仍快速道:“娘娘言重。” “并非言重。本宫让敬事房把皇上这些日子房事记录送了过来,自从如玉侍君进宫以后,皇上便鲜少宠幸其他妃嫔。跟如玉侍君一道进宫的另两外可就没这般好运了,迄今为止也才被宠幸一次。还有百芳园里那群新进宫的秀女,至今还无缘得皇上雨露。” 顾铭瑄低头不语,心里却是骂惨了那个死皇帝。 皇帝宠幸谁,又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巴不得天天见不到那死胖子! 皇后见顾铭瑄不语,以为他心生惧意,便继续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当以天下大事为重,后宫的事自然就都交给了本宫打理。本宫广开言路,听得是八方之言。如玉侍君可知这后宫都是如何说道你的?” “铭瑄不知。” “既然如玉侍君不晓得,那本宫就一一告知。”皇后从手边的案桌上拿出一份卷宗扔到地上,喝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上面写的大声念出来!让如玉侍君好好听听!” 皇后突如其来的脾气,珍贵妃丝毫不在意,倒是吓坏了两外两个妃子,其余宫人也是吓得浑身一颤。 一旁的小宫女想是皇后身边的近侍,麻溜地捡起卷宗展开,声音响亮清脆:“其一,如玉侍君魅惑皇上,独擅专宠不务正业,是为不娴;其二,如玉侍君枉顾良知,蛊惑君王沉溺色欲,是为无德……” 后宫这群女人真是闲来无事,天天想着勾心斗角排挤他人,这言辞,这排序,分明是一篇檄文。条条能治他死罪。 还有什么贤良淑德,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缘何来的这些女人家的品性! 顾铭瑄面上谦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满满的不屑和无语。 这不是平白无故地惹祸上身么。 “其六,如玉侍君身为臣子,不劝皇上专心朝纲,是为不忠。贤良淑德无缘,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小宫女念完把卷宗又恭敬地呈给陈皇后,陈皇后将卷宗扔到桌上,抬眼看顾铭瑄:“如玉侍君可都听清楚了?” “铭瑄听清楚了。” “你可是知错?” 顾铭瑄张张嘴,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他若是不认,陈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若认了,不是摆明自己往坑里跳。 他顾铭瑄活了二十年,不成想竟然被一个女人给唬住了,真是…… 珍贵妃一直在边上悠悠然地品茶,如今看场面僵持,这才掩嘴一笑:“瞧瞧,皇后你都把如玉侍君吓到了。”说着转向顾铭瑄,“如玉公子不必害怕,这卷宗是本宫让宫人们在后宫搜集来的。你最近得宠,后宫又人多口杂,流言蜚语自然也多。本宫让人念给你听,并非要为难你,而是给你个告诫,宫里不比外面,出彩并非好事,懂的收敛才能过得好爬的高。皇后姐姐说对么?” 陈皇后瞥了珍贵妃一眼,暗暗冷哼一声,就会装好人的贱人!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语气却放缓了些:“诚如珍贵妃所言,这后宫的人都多,而且成天还换来换去。或许今儿个得宠,明儿个就无缘无故没了踪影,世事难料哪。皇上呢,也就涂个新鲜,从不会为了哪个美人闹得翻天覆地。这是咱们皇上的缺点,也是优点,如玉侍君觉得呢?” 顾铭瑄不动声色:“是,皇后。” “好了,本宫乏了,想毕各位妃子和侍君也累了,都回吧。” 出了皇后的宫殿,顾铭瑄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后,这才松了口气。 暗五笑:“鲜少见四少这般紧张,当年处理暗门叛逆一事,四少也是运筹帷幄面不改色的。” 顾铭瑄苦笑着摇摇头:“这皇宫咱们好不容易才进来,可不能轻易被赶走,自然要谨言慎行。” “四少说的是,这后宫比江湖还险恶啊,那些个女人一个个变脸跟翻书似的。” “是啊,等这次的事情了了,本公子再也不要踏进这种地方。” 走了一会,暗五突然道:“四少,您来宫里这么久一直不曾到处逛过吧,属下带你去到处走走如何?”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规矩也多,若出了事便不好了。” “四少放心,皇宫大内的布局属下熟记在心,比在暗门还熟悉,不会让四少惹上半点麻烦的。” “那便走走吧。” 暗五带的路上,都是现下宫人不多,清幽曲径。边走暗五边会解说是什么地方,走到一处清净的地方,对面走来个宫女。这路不宽,暗六推着顾铭瑄往边上挪了挪,那宫女低着头匆匆而过,却在顾铭瑄身后不远的地方倒了下来。 顾铭瑄忙让暗五去查看。 暗五将人翻了过来,查看一番:“公子,她昏过去了。” “可知是哪出宫里的人?” “这服侍,这女子是秀女。” 顾铭瑄一愣,自己推着挪了过去,却在看到那女子的脸时惊讶不已。 “李婉清。” 那躺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如纸,果真就是尚书令之女李婉清。 如玉阁侧厅的卧榻上,李婉清正安静地躺在上面。房门开着,右统领带人守在外面,只顾铭瑄与暗五暗六守在榻前。 暗六精通医术,正在给她诊脉。她看了看李婉清的脸色,面露疑惑。反复地摸李婉清的脉象。 好半晌后,暗六才收手起身。 顾铭瑄问道:“李姑娘为何昏倒?可是得了病?” 暗六道:“四少,这位姑娘没有得病,而是……身怀六甲。她操劳过度,心力交猝才会昏倒的。”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是一惊,房梁上的阿左也不例外。 顾铭瑄皱眉:“你确定?” “属下正是怕诊断错误,才花费了些时间。这位李姑娘,的的确确的有孕在身。这身孕,不超过一个月。” 事情很严重。 秀女入宫,皆要是完璧之身,虽然进宫之时不用特意检查,但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哪个敢不从?秀女若是得幸,今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当然必须洁身自好。 若有银乱后宫之举,势必下场凄惨。 李婉清入宫才半月不足,皇帝未曾临幸秀女,这孩子…… “李姑娘何时清醒?” “很快就会醒来。” 顾铭瑄让两人退下,自己守在床边等李婉清清醒。又让暗五去弄了参汤,拿茶炉温着。不过半个时辰,李婉清果然幽幽地睁开了双眼。 顾铭瑄见状,将温乎乎的参汤递上去:“李姑娘醒了,喝点参汤提提神吧。” 李婉清缓缓扭过头:“顾……四公子?” 顾铭瑄一愣,他认得李婉清是因为他遣人查了所有入宫秀女的消息和画像,李婉清又是因何识得自己? 李婉清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强扯笑意:“往年中秋诗会,顾公子都会前往,小女子曾在暗中见过你。顾公子相貌出众,自然过目不忘。” “小姐客气,快喝下参汤。” 李婉清推被坐起,接过参汤慢慢喝完。 将碗还了回去,她才想起问道:“这里是……” “是我的住处,如玉阁。” 李婉清低眉:“早闻皇上看中顾公子,原来住处也极好。” 顾铭瑄摇摇头,看李婉清有些发呆,便道:“李姑娘可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李婉清摇头。 顾铭瑄犹豫半晌,还是道:“李姑娘……你身怀有孕,将近一月了。” 李婉清瞬间瞪大眼睛惊恐交加:“我、我怀孕了?!” “正是。” “是,是太医来诊脉的么?!” “非也,是……是我身边一个略懂医术的丫鬟为小姐断的脉。” 李婉清的手慢慢摸上小腹,呐呐地道:“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顾铭瑄一直看着她的反应,不禁皱眉。 这李婉清初时听说自己有孕,的确是惊恐交加,等知道不是不是太医断脉后,立刻又平静下来,她似乎对这个孩子…… 正在他思虑间,那女子突然掀被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顾铭瑄面前,不等他惊讶便道:“婉清有一事相求,请公子助我!” 然后便自顾自道:“顾公子没有将我怀孕的消息说出去,可见公子宅心仁厚想帮衬小女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求公子……帮我生下这孩子。” 顾铭瑄大惊:“李姑娘言重,你未婚先孕已是犯了大忌,更何况这是在皇宫里。我如何帮你。” 李婉清见他婉辞拒绝,重重磕头:“求公子成全,求公子成全!” 顾铭瑄无奈:“你先起来再说。” “公子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一个孩子而已,没了这个可保全你性命,且日后还能再生养。” 李婉清戚戚地摇头,低声道:“不能了,他的孩子……我不会再有了。” 声音混沌,顾铭瑄没有听真切,也不打算深究看她语气姿态甚是坚定,沉吟道:“你先说说,要我如何帮你。你既然求我,想毕是有了计策。” 李婉清这才抬起头,清亮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请公子帮我,登上龙床。” 顾铭瑄暗叹,当真要惹祸上身了。 26.粉墨戏场 李婉清本就长相出众,天性又温和,自小家教甚好,带着股大家闺秀的高贵。稍加打扮,已胜出寻常女子七分。现下暗六又刻意帮她将妆容深化,平添了份妩媚气质,煞是惹眼。 这一下,便把后宫那些女人全都比了下去。 以李婉清的长相想要得宠轻而易举,但是她进宫之后刻意不显山漏水,再加上秀女身份低微,至今无缘得见天颜。 粉墨已然涂好,便该登台唱戏。 便陪她演一场又如何。 皇上今日早早就来了如玉阁,不仅因为听闻顾铭瑄在皇后宫里受了“委屈”,还因为顾铭瑄要请皇帝用晚膳。 顾铭瑄入宫以来,从不曾主动跟皇帝献殷勤,这次破天荒请他,皇帝自然高兴。 到了如玉阁才发现,顾铭瑄不在厅里,只有一个女子背对大门坐在桌边。皇帝几不可见地皱皱眉,问道:“如玉侍君呢?” 那女子闻言似乎吓了一跳,回身瞪大眼睛看着皇帝,正是李婉清。 钱总管呵斥:“大胆,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李婉清立刻下跪道:“小女子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虽然只是一眼,但皇帝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眉若远黛,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体态婀娜,温婉动人。一个词概括,就是国色天香。 钱总管伺候皇上多年,自然懂得察言观色,看了看皇帝的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你是何人,因何在如玉阁里?如玉侍君呢?” “小女子李婉清,是新进宫的秀女。我跟铭瑄哥哥,不,是如玉侍君,自幼相识,他视我为亲妹般,常常照顾有加。知道小女子也入宫后,就叫小女子来此一聚。方才如玉阁的小厨房出了点问题,铭瑄哥哥去看看便回。” 皇帝一脸色相,被李婉清的容貌购的似乎魂儿都没了。还是一边的钱总管叫他几声:“皇上,皇上,这位李姑娘还等皇上发落呢。” 皇帝这才回过神,却是上前将李婉清搀扶起来。李婉清赶紧缩手后退:“皇上折煞小女子了。” 正此时,暗五推着顾铭瑄进来。顾铭瑄见状,忙道:“皇上,可是婉清妹子冲撞了您。她年幼不经事,初入宫阙,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还请皇上宽宏大量。” 皇帝色眯眯地瞅着兀自低头的李婉清道:“没有没有,婉清很好。铭瑄去作甚了?” “启禀皇上,随我进宫的顾流擅长做鱼,今日托人去宫外买了几条不多见的鲜鱼,不料来时路上保存不善,大半都坏了。今晚的鲜鱼羹是吃不了了。” “无事无事。” 晚膳很快呈上来,跟在皇帝身边的几个宫人先试菜,停了小半会才开始动筷。 席间皇帝不停地拉着李婉清嘘寒问暖,一双咸猪手占尽了便宜。李婉清得体大方从容不迫一一对答,对皇帝的触碰也不躲闪了。 饭毕,顾铭瑄想让暗五送李婉清回去,却听李婉清道:“今日对铭瑄哥哥多有麻烦,还差点冲撞了皇上,小女子于心有愧。小女子自幼受家母教导,对音律舞蹈略知一二,便为铭瑄哥哥和皇上献上一支舞,可好?” 皇帝拍手大笑,看向顾铭瑄道:“甚好甚好,正好如玉侍君擅奏箫,你二人箫舞合一,也好给朕解解闷。” 宫人把屋子中央的桌子板凳扯撤开,腾出一片空地。顾铭瑄遣人取来玉箫,李婉清已经在空地上站稳。 “这支舞,原为《绫罗舞步》,是前朝一位贵妃所作,后经坊间改编,成了现在的样子,唤作《霓裳舞》。配曲子的话,当属《长相思》。” 顾铭瑄点头,当下吹起《长相思》。 低哑的箫声缓缓响起,周围的人无一例外注视着从容不迫伸展身体的女子。身子转动,长裙铺展来,折纤腰以微步,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姿态玲珑,翩若惊鸿。 而那声音,空灵轻巧,犹如天籁。 …… 红颜惹天妒, 饮君相思毒。 度日如度年, 思君几寒暑。 恨不化晨露, 一朝皆荣枯。 长袖为谁舞, 双双金鹧鸪。 …… 那夜,皇帝未留宿如玉阁,而是带着李婉清回了寝宫。 顾铭瑄让阿左与暗六暗中相随,帮衬李婉清。 顾铭瑄与李婉清并不熟识,他幼年喜读书不喜出门,后来折断双腿又为了修行常年不在京中,对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并不熟识,也不了解。 他善于察言观色识人断物,虽然相处不久,却也对此人的心性有些猜度。这女子识大体用情也深,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可骨子里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 为了保全腹中孩子,可抛下自尊与身体。 这女子……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有幸得其爱慕? 而李婉清自从跟着皇帝到了寝殿,面上虽然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睛里却静的像一汪死水。 任宫人带她去净身沐浴,任人披上薄纱送进龙床,任皇帝用龌龊的眼神看着自己。当皇帝肥胖的身体覆上来时,她终于是,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泪水自眼角滑落。 然后她感觉,皇帝尚未有动作,突然瘫软在自己身上,竟然不省人事了。 子时刚过,阿左与暗六便回来了。 不等顾铭瑄询问,阿左一溜烟儿又溜上房梁不知所踪。 暗六道:“请四少放心,李姑娘没有受半点委屈。现下皇上睡着了,李姑娘不好留在龙床上,已经被当值的宫人送去百芳园的屋子里。” 顾铭瑄点头,注意到暗六手上的伤口。 暗六瞅着顾铭瑄,顾铭瑄瞅着暗六。 暗六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咱家四少本领通天,为何对某些事偏偏一窍不通,便道:“女子初夜都要流血的,属下不好让李姑娘自残肉体,便代劳了。” 顾铭瑄恍然想起沈浩宇那夜的类似举动,又从类似举动想到某些脸红心跳之事,一张俊脸霎时间通红,直红到了耳根。 暗六也不打趣,拱拱手径自走了。 徒留顾铭瑄一个人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红。 今夜,注定是不会平静的一夜。 镇远侯府。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极快地穿过黑漆漆的院落,巧妙无比的避开巡逻的兵士,路线娴熟地到了此刻空无一人的书房外,推门进去反手关门,一气呵成。左右看了看,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立刻动作迅速地跑到书案前。 镇远侯的书案上并没有摆放多少书籍,但卷宗和奏折及图纸却是不少。 那人打开火折子,就着微弱的光线一张张翻阅。 谁知才看了几张,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冷笑。 那人心下登时一惊,立刻灭了火折子屏住呼吸看向声源。 “灭了灯又如何,我也早看清你的嘴脸了,何况灯火这东西,我也有的!”黑暗中,一烛火光突然燃起,烛光从书架后缓缓飘出来——岳谦手持烛台,慢慢走到桌前。 那人的双眼映着烛光,在黑暗中分外清亮。 岳谦冷哼:“那面巾,是你自己摘下来,还是老子帮你摘!” 那人只是盯着岳谦,一语不发。 “怕泄露身份?老子就帮你泄了!” 话音未落,岳谦身形如电已至那人近前,支取他面门,烛火被高高抛起,稳稳地落在书案上。那人料不到岳谦身法如此之快,在疾风扑面而来之际,只能硬生生迎上去却已经失了先机,诧异间被逼退两步。 那人也是个中高手,很快恢复镇定反击起来。 一来一往间,身形交错。 岳谦动作极快,几次将那人逼得毫无招架之力,但力道不足,捉住对方的同时却反被擒住。那人很快看出他的弱点,好几次故意露出破绽被岳谦得手,却反过来制住岳谦,手下还在岳谦身上轻薄的触摸,占尽便宜。 饶是岳谦练就一副厚脸皮,也被他磨得面红耳赤,心下更是气恼。气息一乱,出手就没了章法。 岳谦被对方单手擒住双手困在背后死死压在书架上,腿也被对方的腿困住不得动弹。岳谦努力挣扎,竟然挣脱不开,反被对方点了穴,更加无法动弹。 这样子,非常的不正常! 岳谦恼道:“你把老子放开,若非查到你的身份,老子也不会在此埋伏你,你早就暴露了,抓住老子也没用!” 那人闻言微微叹息一声,抬手接下蒙面巾,摇头叹息:“哎,岳哥啊岳哥,摘蒙面纱跟揪耳朵一样,是只有自己家娘子才能做的啊……” 竟然是侯府的门房! 岳谦冷笑:“果然是你,云国太子派来的细作!” “暗门四少果然好本事。” 岳谦得意:“这是自然,四少早派人查到你的身份,早料到你迟早会来书房偷布兵图,你倒也沉得住气,小侯爷走了大半月才行动。” “四少好本事在下知晓,可岳哥这身本事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四少TJ?” “老子又不是暗门的人,何须四少教本事。老子自学成才的!” 门房摇头:“在下虽然并非博文广识之人,但岳哥的武功路数却是有些印象,跟二十年前风靡江湖的采花大盗岳虚有七成相似。” 岳谦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门房低笑:“还请岳哥如实相告。” “老子偏不说!” “呵呵……”那人低笑一声,空闲的手突然摸到岳谦腰畔。岳谦大惊,那人的手已经顺着衣襟摸了进去,在他大腿附近徘徊。 岳谦登时腿一软,声音也放软几分:“你、你做什么!” “岳哥不说,我只有把当初被训之际所学的十大酷刑都用在岳哥身上了。作为细作,为了获取情报,是要不择手段的。” 岳谦别过脸,似乎不忍说起此事:“岳虚……是我老子!” 门房奇道:“在下听闻岳家世世代代以采花为业,岳哥怎的当起了书童?” “老子出师不利,第一朵花……采到了四少头上!” “然后呢?” 岳谦瞪眼:“没有然后了!你自己不会想啊蠢猪!拿开你的咸猪手!” “在下的确向来愚钝,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是你蠢,怨不得老子!” “我明白了。”那人忽然笑起来,“岳哥这是在跟在下玩欲拒还迎。” 说着,竟低下头伏到岳谦胸前,隔着夏日凉薄的衣衫轻咬他胸前的凸起。 “唔嗯,你、你住嘴!”岳谦忍住浑身上下泛起的酥麻感,腰肢瘫软,整个人快要动弹不得,“我,我被四少捉住,四少,便,哈……让我来侯府应征书童。啊……你够了,老子已经说了!” 门房狠狠咬了一记,听见他的闷哼声,这才起身。 这人……这人分明是在调戏作弄自己! 门房后退两步,看着岳谦艳若桃李的脸,托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道:“岳哥在这里埋伏,就证明这侯府书房没有什么可引用的东西。为防岳哥解穴之后追上来,在下决定……” 在岳谦瞪大的眼睛中,门房诡秘一笑伸手一拉,便把他的腰带轻轻松松扯下。 “扒光你!”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27.西州赈灾 两天后,皇帝封李婉清为婉贵人,入住绫罗阁。 此后,皇帝时不时会掀百芳园秀女们的牌子,一时间无数麻雀一夕飞上枝头变凤凰,宫里的贵人多的数不过来。 皇帝偶尔还会去绫罗阁,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看李婉清跳舞。 又几日,去西州赈灾的太子一行快马送回奏折,直接呈御书房御览。 西州地处大成最西面,沿途荒芜,草寇劫匪无数。再加上这次的天灾,路途艰险,千辛万苦到了西州,立刻发放金钱和粮食,同时设粥棚施粥。可开启钱箱才发现,逾一成以上的黄金,竟然变成了石头! 一百万两黄金,不翼而飞。 贪念动到了灾民们的救命钱上,而且数目巨大,简直丧尽天良,此事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为彻查此事,沈浩宇下令暂时不准发放黄金,直至追回失窃的那一批。 能在军队的重重防守下,将黄金盗走,只有一种可能,押运队伍里有细作! 而一路上为了安全起见,黄金一直由骠骑营中沈浩宇的心腹手下们看管。这几人的品性沈浩宇了解,绝不可能是他们。但骠骑营还是因此受牵连,被强制终止任务,本来要交给当地官员审查的,但由于沈浩宇出面干涉,便中途转交由沈浩宇管制,骠骑营士气受挫。 可疑人员被皇甫烨就地扣押,关在行馆的大牢里。 太子在一旁幸灾乐祸,说尽风凉话,被沈浩宇一怒之下揍得卧床不起。偏偏太子的随从们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沈浩宇揍完人趾高气昂地离去,二皇子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骠骑营数个校尉被捕入狱,骠骑营将士一时之间一蹶不振。 沈浩宇自然要为弟兄们讨回公道,不得已与皇甫灿合作。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立刻上报朝廷。 皇上见到奏折,龙颜大怒,决意要遣派钦差前往西州,协助太子和二皇子彻查此事。 不等选出钦差人选,又一道加急奏折送至帝都。 短短三日,二皇子和沈浩宇就已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一百万两黄金的去向,竟然牵扯出西州一大批贪污受贿的官员。黄金从离开帝都到达西州的中途数次被偷龙转凤,神不知鬼不觉中,竟然损失;了整整一百万两! 其中最让人惊讶和恼怒的是,太子皇甫灿竟然也在其中!若没有他从中协助,黄金不会损失得如此惨重! 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后,就要追回赃款。 可是赃款却不能如数追回,已被贪污受贿的官员挥霍一空! 而皇甫灿更甚,从官员手里收了许多美女和娈童,莺歌燕舞,日夜荒银,鱼肉百姓。 尚在病榻上养伤的皇甫灿被二皇子软禁。 二皇子还附上一张陈情表,将太子来西州途中,如何时常不与押运军队同行,而跟当地官员蛇鼠一窝,祸害黎民。请皇上定夺。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 早朝上险些吵得翻了天,皇帝坐在龙椅上被震得耳朵疼,下了朝之后耳边仍旧是嗡嗡声。 皇甫灿生来就是储君,是大成王朝未来的天子。再加上他母亲陈皇后娘家的声望朝廷中支持他的党羽众多,纷纷向皇帝陈情,太子少不经事,犯回错也情有可原。 但朝廷中还有一匹注重礼法的老顽固在,即便顾相走了,这群人的声望也丝毫不减。太子犯错情有可原,但贪污赈灾钱款鱼肉百姓,等同于食百姓血肉残害生灵,此等太子天国不容! 意思便是:废太子,平民愤。 三朝元老们纷纷站出来附和,要求废太子。 皇帝被吵得头大,索性散朝。 刚回到后宫,陈皇后就哭哭啼啼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于是皇帝只能力排众议,暂时压下此事,等太子一行回京再做商议。自然,太子不可起码不可呈轿撵。 沈浩宇和二皇子一合计,决定用囚车运回去。 而贪赃枉法的官员可革职抄家,就地处斩,所得钱财全部充公,用作本次西州赈灾之用。 黄金失窃一事解决后,加上从官员家抄来的钱数,重新统计金钱数目,再行发放。这一合计,竟然比之前一千万两黄金,还多出了五百万两白银! 西州赈灾开仓放量加施粥,再加上发放金钱,灾情慢慢稳定下来,贪官被治,事情总算功德圆满。这一趟,竟然花费两月有余。 二皇子一行不日返京,沿途百姓欢送。 而囚车里的皇甫灿,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味道,间杂小石块。狼狈不堪。 顾铭瑄听闻沈浩宇回来,自然开心,不觉间唇角都溢出笑意。 他虽身居深宫,但并不闭目塞听,外面的消息暗门探子时常会来回报。 岳谦去伏击南宫浩天派来的细作,反被调戏扒光的事他也一清二楚。他当时还派了暗大去接应,谁知暗大到时,那门房已经跑了,徒留岳谦光溜溜地呈大字形摊在地上,面若桃李。 是时,暗大扭头就走。 岳谦被点了穴位和哑穴,动弹不得欲哭无泪。 在书房被亮了大半晌后,暗大才良心发现回来解救他,却是全程闭着眼。 岳谦怒,老子的身体就这么不堪,看一下会长针眼吗?! 暗大点头。 岳谦:“……” 而此刻宫里最大的消息是,婉贵人突然卧病不起。皇帝亲自带着御医去绫罗阁,给李婉清诊脉。 太医断脉之后,惊讶许久,将信将疑地悄悄看了脸色苍白的李婉清一眼,又试着探了次脉。皇上早等得不耐烦:“如何了?” 太医这才下跪道:“恭喜皇上,恭喜婉贵人,是喜脉。” 皇帝惊讶:“你可确定?” 太医道:“微臣确定,微臣断了三次脉,确信无疑,婉贵人,的确是有孕在身,大概两个月左右。” 皇帝暗自算了算,从他第一次临幸李婉清至今,的确差不多两个月时间。 惊讶过后便是惊喜。 皇帝日日宠幸妃子,可是后宫已近十年没有增添子嗣。李婉清是这十年来,第一个怀孕的后宫嫔妃。 帝大喜,即刻封李婉清为贤妃,正二品! 陈皇后自从太子出事以后,就把协理六宫的事宜全权交予了珍贵妃,对李婉清有孕一事尚不知晓。珍贵妃去皇后出串门时,“顺便”告诉了皇后,谁知皇后脱口惊呼:“不可能!” 说罢才知失态,立刻掩唇以示尴尬:“本宫,是太高兴了,替皇上高兴,宫里总算又添了新丁,甚好甚好。” 珍贵妃瞥她一眼,自然没放过她眼里的不自在,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道:“姐姐说笑,孩子尚未出世,何为‘添了’?” “妹妹说的是。” 不欢而散。 珍贵妃笑意盈盈地离去,陈皇后捏着椅子的扶手,几乎掰下一块木头来。 有孕?怎么可能有孕?! 李婉清有孕的事传出,无论后宫或是前朝,自然一片沸腾。 却是褒贬不一。 后宫十年不曾有人有孕,这李婉清才登上龙床就有了孩子,其中的跷蹊岂是言语可道明的。 李婉清的身孕其实已有三个月,能做出种种假象,也是多亏了暗六千奇百怪的药。 在宫里怀孕并非完全是好事,一帮人在暗地里时刻守着。而顾铭瑄,索性帮人帮到底,派了阿左去全权负责暗中保护李婉清。 李婉清感激顾铭瑄做的一切,不知何以为报。 便铭记心中。 秋初,西州赈灾一行归来。 太子连宫门都没有进,就被转送进刑部大牢。 二皇子和沈浩宇进宫述职,只说了几句话,皇帝就嫌枯燥不耐烦地打断,只说事情解决便可,至于太子的事押后就审,让他们先行回去。 沈浩宇和二皇子一起出了御书房后,互看一眼,果然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哼! 各自扭头就走,你往东我往西。 你往东边的皇子住处,我往西边的如玉阁。 沈浩宇原本打算去看顾铭瑄的,谁知才急切地走到如玉阁门口,就见后面一顶明黄色的轿撵,径自朝这边过来。他心底叹息一声,脚下一转,往另一条通往宫外的路走去。 铭瑄…… 再说二皇子经过自己的二皇子府时却不打算停下,是门边的宫人拦下他说珍贵妃在等他,他抿了抿唇回府,珍贵妃果然坐在堂上等着他。压下急切的脚步,走到珍贵妃跟前施礼:“母妃。” 珍贵妃赶紧虚扶一把:“我儿快坐下。” 二皇子也不多言,就在一边坐下。 “我儿此次西州之行辛苦了,母妃都听皇上和大臣们说了。你表现很好,你父皇正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嘉奖你。” 二皇子脸色平静,点头。 珍贵妃无奈地摇头,自己这个儿子雄才大略长相英挺,各方面都很好,就是面目太冷清话语太少。 “你归来不易,早些休息,明日上朝可要好好表现,莫要给你父皇丢脸。”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他起身送珍贵妃至门口,却听珍贵妃回过头道:“你若是想见煜儿,今儿个就甭去了,他这两天精神不好,现下应该已经睡了。” “是。” 等珍贵妃走了,皇甫煜抬头看了看西边血红的夕阳,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便暂时不见了。 次日上朝,二皇子与沈浩宇各自陈述西州赈灾一事。 沈浩宇懒得说话,就将话语权全让给了皇甫烨。 皇甫烨平时冷清惯了,上朝说起官话来却是头头是道,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言语条理有致,丝毫不显枯燥。 皇帝一番嘉奖,各自赏了不少东西。 赏过后,便是罚。 皇甫灿被压上大殿,跪在众臣面前。 28.太子被废 皇甫灿一路乘坐囚车回来,偏偏二皇子和沈浩宇还净挑繁华的街道通过。路上的百姓无不对皇甫灿的作为恨得咬牙切齿,纷纷涌上街头,唾骂不止,民愤高涨时,臭鸡蛋和烂菜叶子铺天盖地席卷囚车,甚至伴有石头。 半个多月的路程,就在皇甫灿鼻青脸肿的周而复始中渡过。 回京后,皇甫灿被刑部收押。 掌管刑部的刘征鸣刘大人性情耿直,比顾相还一根筋,是先帝在位时特别提拔的。即使是天王老子犯了法只要来到刑部大牢,通通一视同仁! 由于皇甫灿属于待审烦人,因而在刑部大牢未受磨难但也不曾受刁难。可来时那一路遭的罪和脸上的淤青不可能短短一日就消失,被押上朝廷后,一身的狼狈自然尽显。 皇甫灿一到了大殿,立刻朝皇帝嗷嗷叫苦:“父皇,父皇救儿臣啊!二弟和沈浩宇那个那两个臭小子虐待儿臣,将儿臣关在囚车里受人欺凌。还有那帮刁民,不停地拿东西砸儿臣,你看看儿臣身上的伤。还有刑部那群混蛋,根本就不善待儿臣,儿臣是太子啊,儿臣委屈,请父皇做主啊!” 他蓬头垢面,鼻青脸肿,一身华服也又破又烂还满是污垢。不知多久没有沐浴,一身臭气熏天,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子! 周围的大臣不看臭气,齐齐捂鼻退避三舍。 皇帝更是皱眉。 他生性亲情淡漠,只争朝夕享乐,更何况生在本就冷漠的帝王之家。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就因为他生的早,若晚个把月,那储君就要易主了。 一旁的三朝元老道:“给你做主?谁又给西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做主?!你拿百姓救命的钱享乐,何等无耻!” 皇甫灿恼怒:“闭嘴老匹夫!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朝廷以后就是本太子的天下,本太子将来当了皇帝,第一个要你的命!” 老大臣被他气的险些厥过去。 皇甫烨冷笑,都到了这步天地还火上浇油,皇甫灿啊皇甫灿,当真是个庸人孬货! 而沈浩宇一直从旁看着,直翻白眼,也不说话。他官职不比他爹,随心所欲畅所欲言是不可能的。不能随便给镇远侯府招惹麻烦,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该闭嘴的是你!”皇帝拍案大怒,“朕还没咽气呢,你就天天想着当皇帝了!你好大胆子!”皇帝怒极,从一旁的宫人手里夺过基本奏折摔到地上,“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太子,你看看你做的这些荒唐事!皇家所不耻,皇甫家不耻,天下不耻!” 皇甫灿涕泪一把,伏地磕头:“儿臣知错了父皇,儿臣一定改,求父皇开恩!” “改?晚了!你这不叫错,叫触犯国法!刑部刘征鸣!” 刘征鸣出列:“臣在。” “将太子在西州所犯罪状一一列出,呈到御书房,稍后发落。” 皇帝刚想喊退朝,老大臣又道:“皇上明鉴,太子不止在西州触犯国法,往日里在京城也做下不少恶事。请皇上彻查!” 此言一出,一群人齐齐附和:“请皇上彻查!” 于是,彻查太子罪状一事交由刑部和二皇子全权办理,三日后早朝再议。 一直在后宫焦急等候消息的陈皇后听闻此言,顿时委顿在地。 太子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这么多天,陈皇后不是没有想过办法。 她给在西南统领百万大军的哥哥定国公去过书信,却是石沉大海。这些年陈家衰落,老定国公去世后,就是她的胞兄陈秉良世袭爵位。这些年虽然一直有联系,可陈秉良显然不怨趟这趟浑水,宁可明哲保身,继续手握百万大军。 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个人心知肚明。 二皇子又忙了起来,沈浩宇却悠闲悠哉。 镇远侯自从沈浩宇去西州赈灾后,就离京回了边城的军营,现在镇远侯府是他当家。 回家几日,沈浩宇才发现,侯府换了门房,听说前一个回了老家,连工钱也没有结。他还发现,岳谦这几日的脾气很火爆,连自己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许是这几日吃的太好上火也说不定。 他在京城游荡来游荡去,在已经人去楼空的相府前连着晃了三圈,终于抵不住思念的诱惑,屁颠屁颠地进了宫,躲过熟人好几个,直奔如玉阁。 右统领站在如玉阁门口守着,看他从身边走过视若无睹。 皇上让他守着如玉阁,直说确保顾铭瑄的安全,没说准不准放人进去。更何况,他最终听命的是顾铭瑄,而沈浩宇……是顾铭瑄的那啥。 沈浩宇一进如玉阁,却看到顾铭瑄正跟一个水蓝长衫的女子在院里坐着。顾铭瑄看书,那女子似乎在刺绣,两人似乎毫无干扰。远远看去,郎才女貌,很是登对。 他不禁正在原地。 顾铭瑄似有所觉,抬头看来,笑意当即浸透了双眼:“浩宇。” 女子闻声也跟着看过来:“真是小侯爷。” 沈浩宇最诧异:“李婉清姑娘?” “小侯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阵寒暄后,沈浩宇郁卒了。他千辛万苦进宫来,本想着顾铭瑄多加亲近。可李婉清待在此处,他也不好把满腔是思念和欲火往外捯饬,憋得要内伤。 顾铭瑄看他一副憋屈的样子,暗自忍笑。 李婉清虽然在绣花,但眼神时不时在二人身上飘过,对二人的眼神交流会心一笑。她今日过来,是因为多日来在自己住处养胎憋闷想散散心,皇上也是知道的。 看了半晌,李婉清自觉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识相地起身告辞。 李婉清走了之后,沈浩宇才抽空问他:“李姑娘为何在此?” “此事三言两语也道不清,李姑娘在宫里有难处,我帮了她,她心声感激,故而经常过来跟我说话。” 沈浩宇眯眼:“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李婉清身为贤妃,而且有孕在身,我如何敢祸乱宫闱。再说了……”顾铭瑄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当初看上李姑娘的不是你么,京城里里外外可都知道。” 沈浩宇立刻反驳:“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何曾装得下旁人?!” 顾铭瑄耳根一红,却不言语了。 沈浩宇恍然:“铭瑄你在吃味?!” 顾铭瑄的耳根更红,别过头:“休得胡言!” 沈浩宇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 他家铭瑄真可爱~ 三日后早朝,刑部刘征鸣和二皇子将连日来搜集到的太子罪证整理成条,写成简短紧凑的奏折,当堂呈给皇上。皇上也没看,直接让刘征鸣当众读出来。 整整九条,从不务正业贪欢享乐到欺压百姓以上欺下,言辞犀利,慷慨激昂,令人发指!而且有许多官员帮着太子欺上瞒下,其中有不少就在这早朝之上! 纷纷抖抖索索地下跪,高呼万岁饶命。 一时间文武百官无不喧哗。 而宫人同时来报,京城百姓聚在宫门口,呈上万民书,将太子所作所为竟然整理成册恳求皇上御览。册子和万民书都被送上了大殿,在群臣手里传阅。唏嘘声不绝于耳。 太子跪在地上,大概知道自己前途不妙,整个人萎靡不振。 “如此太子,国之不幸!” “请皇上废除太子,以平民愤!” 群臣跪下高喊:“废太子,平民愤;废太子,平民愤……” 次日,皇宫外贴出皇榜,内容如下: 太子品行不端,国之不幸,经刑部彻查,太子皇甫灿罪行累累,已失格。今废除皇甫灿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永居京城南苑,派禁军看管。 京城南苑,一处极其荒凉的院落。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皇甫灿要被终生软禁。 陈皇后也因此受牵连,太后以“教子无方“的理由责令其禁足一年,协理六宫的权利被收回,凤印也被没收。之后,太后又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将大权和凤印全部交给珍贵妃。 皇后地位不稳,太子之位空缺。 大成皇宫一时间风云变幻。 除却皇甫灿,皇帝膝下尚有三子:二皇子皇甫烨,八皇子皇甫煜,十三皇子皇甫烁。 二皇子和八皇子君为珍贵妃所生,十三皇子的生母为淑妃。八皇子自幼体弱,不堪重任;十三皇子尚且年幼,年方十岁。 太子之位究竟会落入谁手,不言而喻。 估计珍贵妃睡梦里都能笑出声。 可皇甫烨的心思谁又知晓。 29.寝宫秘藏 皇甫灿被废,不日扒去一身肮脏的华服,换了草民的服饰,由禁军押至京城南苑。可能顾虑皇甫灿已在来时路上受辱,因此今次低调行事,在夜半五更时掌灯遣送。 此事总算落下帷幕。 太子安生了,宫里却不安生。 如今顾铭瑄身处深宫内院,沈浩宇想见其一面是难上加难,皇帝还时不时去如玉阁“昏睡”一晚,他几次夜袭都泡汤。 一时间郁闷非常,看什么都不顺眼。于是天天跑去京城校场练兵。 那段日子,校场的兵士很惊喜地发现,他们敬爱的忠勇少将军明显勤奋许多,倍感欣慰,可是……他这根本不是训练是找茬好不好!五更未至就被锣鼓吵醒,站到校场,中午只许吃顿饭,月上柳梢才让回去,天天累的跟狗一样。 现在又不用打仗,不用这般拼命的吧啊啊啊! 校场的兵士辛苦,宫里的日子更不好过。 皇帝近日被大臣和太后妃子们逼着立储君,心想着随随便便立了谁变好,谁知那群人将三个皇子说道来说道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分析了三遍不止,始终不明确说出究竟立谁为储! 什么立长不立幼,但又因皇甫灿恶例在先此事需深思熟虑。什么以德为尊,品行兼有者优先,但十三皇子年幼不经世又显不公平。什么什么什么,罗嗦死了! 正此际,又一件大事发生。 如玉阁,深夜失火了,火舌冲天,半个皇宫皆可得见。 火是从顾铭瑄房间里烧起来的,直到熊熊大火将整个如玉阁吞没,他仍旧躺在床上毫无所觉,是宫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把他救出。 顾铭瑄被火势波及,伤势不重不轻。不重是因为,都只是皮外伤;不轻是因为,他被一根横梁砸中,昏迷不醒。 皇帝对顾铭瑄的容貌甚是欢喜,当初招他进宫做侍君,自然也是因他容貌妍丽,定然别有一番滋味。虽然多次宠幸,始终不记得过程。 如玉阁被毁,人又昏迷不醒,顾铭瑄没了住处。皇帝不顾众人反对,硬是把顾铭瑄接到自己寝宫,安置在龙床上。看着人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却不能清醒做点想做的事。皇帝很生气。 皇帝盛怒之下,要求将此事立刻彻查清楚,三日为限,否则提头来见! 此事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立储君一事从风口浪尖上被挤下去,皇帝顿感压力倍减,这几日却一直睡在别的宫里。 龙床上躺着美人,可美人负伤在身,太医委婉地三令五申勿要乱动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能远观不能亵玩,没有比这个更伤身到了! 此事只一日便查清楚,如玉阁被毁系有人故意纵火,放火的是个刚封上贵人的小秀女,见不得一个男人比自己还受宠,一时被妒忌蒙心,才出此下策。先是偷偷在如玉侍君的饮食里放了迷药,之后纵火。 事情败露之后,那女子非但不知悔改,还叫嚣着若早知如此,她当初定然扼死如玉侍君,再放火烧毁一切痕迹! 皇帝贪图享乐,当初让人查清此事不过是为了纾解郁闷,现下却又撒手不管。本来后宫之事也皇帝不该管,今次又险些弄出人命,已然惊动太后。太后说了珍贵妃几句,让她好好行使协理六宫的权利。 珍贵妃当下命人带着三尺白绫和鹤顶红,送到放火的贵人面前。 半个时辰后,纵火之人自缢而死。 深更半夜,皇帝寝宫内。 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守着的宫人,当值的太医坐在龙床外不远处待命,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而龙床上,顾铭瑄的额头被包的严严实实,双目紧闭,仿若沉睡。 一滴透明的水滴突然从房顶落进桌上的熏香炉里,刺啦一声,浅浅的雾气被溅起,迅速扩散至整个寝殿。 当值的太医哐当一声趴到桌上,再没起来。 周围的宫人缓缓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墙或柱子,已然昏睡。 床上的顾铭瑄猛然睁开眼睛,阿左从房顶跳下来,紧随其后的换了夜行衣的暗五和暗六。 如玉阁大火之后,他们二人被分派去给顾铭瑄熬药。现下没有药需熬,自然就闲下来了。而右统管,一直被命令守在寝殿外。 “四少。” 顾铭瑄坐起来,冲几人点点头,将头上染着血迹的棉布摘下来扔到一边,起身下床,道:“开始吧。” 说罢,让到一边。 皇帝的龙床是开国君主命人特制,巨大切厚重无比,而且用机关术巧妙地与墙壁连接在一起,不明其理者不能动其分毫。开国君主过世后,制作龙床的木匠也过世了,如何移动龙床今已失传。而后代的君主觉得龙床方位甚佳,风水最好,不必随意变换,也就不追究了。 阿左和暗五走到龙床边,将床上的明黄被褥掀到一边,露出底下精致厚重的木床。两人分立床头和床尾,对视一眼,一起聚力于掌心按到床面上,提气抬手,掌心竟然吸引着厚实的床板向上。须臾,竟然掏出一块方方正正逾三尺厚的木头疙瘩! 两人运用内力将巨大的木块平移到床前空地,悄无声息地放下。 暗五这才跳进空旷的龙床底下,摸索了一阵,只听一阵低沉的轰隆隆声。暗五抬头:“四少,妥当了。” 顾铭瑄点头,吩咐道:“暗五暗六随我进去,阿左在外接应。” “是!” 暗五率先跳入地面上露出的黑黢黢的地洞里,顾铭瑄和暗六依次进入。 地道里,暗五举着事先准备的火把,却换了顾铭瑄在前。这地道挺破旧,周围的墙也坑坑洼洼的尽是泥土,根本一点也不似皇宫内会有的地方。 地道不深,走了几步拐了个小弯就到了尽头。 尽头处仍旧是破烂的土墙,只是墙边放着一个厚重的木桌,桌上有一个寻常大小的木箱。 顾铭瑄唇角一勾,让暗五拿好火把,自己放慢脚步一点点走到木桌前,甚是防备。等他在木桌周围来来回回走了三遍后,才示意暗五暗六近前来。 暗五道:“四少,这个就是?” 顾铭瑄点头:“不错,这正是开国皇帝留下的宝箱。” “那四少方才之举是为何故?” “本朝开国皇帝皇甫淳是个机关能手,龙床和许多精致的机关木器名义上是木工所造,实际是他亲自操刀,甚至皇陵里的机关也有他的份。我方才担心着附近有机关,才有此举。” 暗五点头。 一直沉默的暗六道:“四少,时间紧迫,既然东西已经找到,赶紧拿了走人吧。” 顾铭瑄摆摆手,眼睛却始终盯着木箱:“不可乱来,周围没有机关,这木箱定然有机关。皇甫淳晚年恃才傲物,定会卖弄才华。你们退后,我来查看。” 暗五暗六点头。 顾铭瑄仔细地看着木箱上的纹路,又在四周转圈,才发现木箱与墙壁之间仍有两拳左右的距离。他点燃火折子,又凑到箱子后面查看。 如此这般的看了半晌,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果然如此,怪不得弄这么些奇巧地浮雕阴刻出来,原来是为了与玑璜混淆,误导他人。啧,坏心眼的机关家。” 他终于出手。 暗门四少精通机关术数,暗门构造隐秘,也因此多年不曾被外人知晓。 如此这般地在木箱上摸了一通,忽听轻微的一声“咔”,木箱的盖子,自动打开。 暗五举着火把到木箱上,露出里面层层退至边角的利刃,和被利刃掩映的羊皮纸卷。 顾铭瑄伸手进去,避开森然的利刃,将羊皮纸卷取出。 “东西到手,走!” 他们上了地面,将龙床恢复原样,顾铭瑄除去一身尘土,仍旧带上棉布,躺回龙床。 羊皮纸卷被交给阿左,连夜带出宫交给现任暗门门主莫小武。 这边刚收拾停当,暗五刚要把昏睡的宫人们弄醒,却听房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暗五暗六互视一眼,飞快地躲藏起来。 顾铭瑄刚闭上眼,就觉身上一沉,熟悉的味道灌入鼻间,诧异地睁开眼:“浩宇……” 沈浩宇半趴在他身上,紧紧抱着顾铭瑄,埋头在他颈间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这是……”顾铭瑄的话未尽,忽地想起什么,“是因为我?” 沈浩仍旧闷闷地,一声不吭。 顾铭瑄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那女子放火和着一切,其实都是他的设计。 他犹豫了一下,只伸手握住他另一只手:“浩宇,我并无大碍,对不起……” 沈浩宇这才撑起身子:“你为何道歉,你没错,是我不好,让你待在深宫里,如今还遭这样的罪,早知今日,那日在相府你拒绝我,我应该把你绑回去,强上了你!即便你恨死我,也不让你入宫!”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柔,可顾铭瑄仍旧听得心里暖暖的,抬手抚摸他的眉眼:“若是那般做了,你便不是你了。” 沈浩宇丧气地垂头:“你就是吃准了,我半点也舍不得伤害你。” “不是吃准,是我知你如己。” 沈浩宇伸手撑在他的头边,看他半晌,猛地低头堵住眼前那张红艳艳的嘴,舌头挤进对方嘴里不停地翻搅,碾转缠绵。 顾铭瑄呻吟一声,随即任他为之,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此举更是鼓励了沈浩宇,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唔嗯……” 一团名为欲望的火从心底烧起来,直烧得沈浩宇口干舌燥,唇舌和手指都开始在顾铭瑄身上煽风点火,顾铭瑄被他磨得快感连连,躲在暗处的暗五暗六无语地扭过头。 眼看便要干柴烈火,顾铭瑄的理智及时回笼制止了沈浩宇的荒唐行径。这可是在皇帝寝宫,皇帝的龙床上,外面还有层层护卫把守,谁知皇帝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来此查看一翻! 太危险了!太……让人脸红心跳了! 之后沈浩宇又狠狠亲了好几口,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次日顾铭瑄醒转,皇帝大喜,大赏太医。 太医擦冷汗,人要救不回来,就该自己把脑袋赏出去了。 至于顾铭瑄一夜之间突然红肿的双唇,太医对此的解释是:虚火上涌,血脉受阻而致。 30.万事俱备 但凡被载入史册的开国君主,无论毁誉,能开创一代盛世的定然有其不朽功勋。 大成开国皇帝皇甫淳被喻为一代传奇,他出身木工世家,家境贫寒,却生来对木工就有极高的天赋,还找到了失传许久的机关木造,开国时期,甚至亲自设计督造战车,无往不利。他自学成才,精通奇门遁甲和机关术数,所学庞杂却在乱世之中一展所长。 皇甫淳生于民间,即便当了皇帝,也始终对皇位不感兴趣,当年黄袍加身,也是弟兄们看重,不代表其个人意愿。 皇甫淳生平无所好,唯对一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金钱。 可能是因家境贫寒,他嗜财如命,从不在乎金钱得来的渠道,只在乎数目。皇甫淳倒不大肆从各地搜刮金钱,当了皇帝自然不能从穷苦百姓手里捞钱,更何况他也是穷人出身。他续用前朝贪官污吏,养个一二年便抄家问斩。 也因为以上,皇甫淳在位期间,大成国库一直充盈。而且那些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他贪财倒没给大成王朝带来什么灾难。 皇甫淳驾崩后,国库虽然依旧充盈,但有心眼的都知道,以他的性情,绝对有自己的小金库,而且这个小金库未必“小”。 若说皇甫淳也是个奇人,经历过乱世又创建一个王朝后,他一直认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皇位不重要,打皇位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守不守得住。临终前,他似乎大彻大悟,不忍心多年来聚敛的钱财被永远埋藏,便给后世悄无声息地留下了隐秘地线索。 发现,便拿去用。发现不了?那只能证明后世全是蠢猪脑袋!活该! 传说开国帝君曾将宝藏藏在皇宫之外的地方,并在羊皮纸卷上画下藏宝图,分成两部分藏于皇宫内,却未曾道明藏宝图的踪迹,只是把信息留在一本书册里。后来书册不知所踪,此事也就渐渐被人淡忘。 顾铭瑄无意间得此书册,并破解其中深意,得知藏宝图其一藏于皇帝寝宫的龙床下,另一个……则在御书房内。 尘封多年的秘密被他窥知,顾铭瑄只觉是天意。他当下开始筹划此事,一转数年,重返京城是计,寿宴献艺是计,进宫侍奉是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撒下重重罗网,甚至将自己也网了进来,以身犯险,但从未想过利用沈浩宇一分一毫。 暗门众人为了此事,曾数次犯险夜探皇宫。 皇宫守备森严,大内高手又无孔不入,他们多次险险而退,却也将表面的事了解得差不多。 考虑到皇甫淳是机关能手,而当今暗门只四少能出其左右,就有了顾铭瑄千方百计入宫一事。 进宫后,就该想着如何靠近龙床。 皇帝三番五次去如玉阁,从没有将他带去寝宫的意思,便有了纵火之事。其实如玉阁失火,皇帝也未必会让他暂时住在寝宫,所以这只是一场赌注。还好平日里的千依百顺总算有了回报,这一次他赌赢了。 顾铭瑄作为侍君入宫之时,同时将暗门中的几人以秀女身份送来。当日在如玉阁纵火者便是其一,那女子自缢前早已服下假死药,现下已经出宫。 皇帝寝宫里的半张羊皮纸卷已经取出,剩下的就只有,御书房! 顾铭瑄人是醒了,可身体仍旧有些虚弱。皇帝受够了一天到晚守着美人却不能动的憋屈,正好顾铭瑄说道长居皇帝寝宫不妥要搬出去,他立刻把人送去一所刚收拾好的院落,仍旧挂如玉阁的牌匾。 暗五和暗六也回去,右统管领了失职的二十军棍后仍旧负责如玉阁安全。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处,放了多少军国大事,周围明里暗里的守备自然不会少,况且后宫不得干政,连皇后和太后都不能轻易出入。 大成虽有些衰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铭瑄一时犯了难。 确定顾铭瑄确无大碍之后,沈浩宇去了北方边城,虽说沈家父子不亲近,可老侯爷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之后李婉清来探望过,她现下胎盘已稳,况且平日里颇受照顾,自然不必忧心。 李婉清之后,是珍贵妃,自然又是恩威并施,送来不少补品也说了不少狠话。 几日后,南州加急文书送到,南方大旱。 文书是九王爷皇甫泽成亲手起草,落笔用词都比十六王爷的简明扼要,南方大部分地区从年初至今已经滴雨未落,各地虽然均已开仓放粮甚至从附近地方借取粮食,但百姓颗粒无收,请皇帝拯救黎民。 九王爷夫妇甚至倾家荡产采买粮食,顾怀瑾亲临粥棚,一同施粥。 即便如此,每天仍有不少人饿死。 这边旱灾还没理出头绪来,西州瘟疫泛滥的奏折又送了过来。 地动过后,虽然有朝廷及时援救,但之前已经伤亡惨重。朝廷送来了粮食和金钱,却没有送药。二皇子一行离开后,当地药商落井下石,专门针对普通百姓,哄抬药价,一亮黄连能卖到一两银子!许多百姓买不起药,又山高皇帝远告不得状申不了冤,家破人亡。 天气炎热,尸体不及时处理,导致瘟疫蔓延。 皇帝被朝臣吵吵得心烦意乱,索性撒手不管,把事情全扔给了老谏官和吏部左显。 老谏官一心为国,自然尽心尽力,可左显是出了名的奸贼,自然出了耍花腔就是耍花招,没有一点诚心实意。 最后,仍旧是派出钦差带粮食和钱财前往灾区,一批去西州送药,一批去南州救济。朝中如今为了立储之事闹得天翻地覆,值此之际,几位皇子自然不能离京。可如今奸臣当道,没有可信之人。 西州送药到不担心,药材是现成的,不怕有官员贪污。令人为难的是,往南州送钱送粮该由谁担当。上次西州赈灾,连太子都贪了钱,这一次的人选势必慎重。 老谏官本打算亲自前往,奈何年事已高,经不起沿途颠簸。就委派自己的儿子小谏官谏世福前往,另有两名官员相随,那两名官员官职不高,也不曾结党营私,老谏官也顾不得去纠察他们的底细。 救人如救活,事情一敲定,老谏官连夜进宫请旨。皇帝被他从温柔乡里拽起来,憋了一肚子气,还得立刻拟圣旨盖玉玺,又连夜发出去。 次日,南州赈灾一行离京赶往灾区。 百姓夹道相送。 南州赈灾队伍一走,老谏官就累的躺了几天,起都起不来。谏老夫人看他满头银发,偷偷抹泪。 为了这么个朝廷,值得么。 跟赈灾队伍擦肩而过的信使直奔皇宫,向皇帝递上云国急报。 云国皇帝驾崩,不日国葬,太子南宫浩天继承皇位,国葬后登基。从南州至进城,少说要一个月时间,现下云国皇帝肯定早已下葬。至于新帝登基,怕也要过去了。 皇帝还是象征性地命人送去悼文和一份厚礼,祝贺南宫浩天登基,愿两国永杰同好。 云国的消息不断送往京城。 云国先帝的葬礼删繁就简,没有大办。 而南宫浩天的登基仪式更是取消了,只昭告天下祭拜先祖,便草草登上皇位。 葬礼和登基仪式生下来的银钱,和各地官员以及大成皇帝送来的河里,全部被南宫浩天用作救济南州百姓。 在赈灾队伍还有大半个月才到的情况下,南宫浩天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立刻收买了大半人心。之后南宫浩天又亲临南州,跟九王爷夫妇一同在看望百姓,南州百姓大受感动,心里骂惨了自家皇帝。 不等赈灾队伍赶过去,南州的灾情已经稳定下来。 顾铭瑄的消息比皇帝还要灵通,听着暗探的回报,脸色铁青。 这个南宫浩天! 果然会收买人心! 他野心不小,才继位就敢做出如此越界之事,偏偏大成这个猪头皇帝看不透! 之前几次跟南宫浩天打交道,顾铭瑄就深知此人心性,识人断物,目光长远,否则不会一眼就看穿自己,而且看穿之后立即着手捕捉,还在短短时间内就设计好一切,若非那夜沈浩宇突然归来打破局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南宫浩天,是个极富谋略的野心家。 如今他登上大统,更是如虎添翼。 顾铭瑄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困在这深宫里,外面必定天翻地覆。 看来,势必要冒一次险了。 顾铭瑄写了一封信,让暗五亲自交给二皇子。 彼时皇甫烨收到他的信,皱了皱眉。看完之后,便沉默了。让暗五先回去,告诉他家公子自己回考虑。 等暗五走后,他立刻将信引燃仍旧铜盆里,看着信纸慢慢化成灰烬,眉头却始终没有放松。 皇甫烨与顾铭瑄的确交情不浅,不仅因为幼年时期顾铭瑄当过他的伴读,更因为顾铭瑄帮过他弟弟——八皇子皇甫煜。 珍贵妃当年与皇后争权夺势闹得十分厉害,尤其是在太子和二皇子出生之后。皇后忙着管制后宫,又有协理六宫的大权,登时压下珍贵妃岂止一截?不久后,珍贵妃再次有孕,虽然太医说这次的胎极有可能是公主,但皇后仍旧放心不下。 陈皇后深知自己儿子秉性,难成大器,万一珍贵妃此次生下皇子,她地位就岌岌可危了。陈皇后在珍贵妃的保胎药里动手脚,竟引发珍贵妃几次险些流产。珍贵妃身子愈发虚弱,却苦于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对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时顾铭瑄已经是二皇子的小伴读,二皇子心情冷漠,却似乎对母亲独自里的孩子异常喜爱,常常趴在母亲肚子上听里面的动静,感受胎动。 一次珍贵妃昏迷后,二皇子带着顾铭瑄偷偷溜去贵妃寝宫。 顾铭瑄幼年博学广知,对医术也略通一二,好奇之下就帮着珍贵妃耗了脉,结果让他脸色大变。 珍贵妃这一胎,怕是保不住的。 他如实跟二皇子说了,那冷漠的二皇子竟然跪下求他。 顾铭瑄当时也只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但碍于二皇子的恳求,决定试一试。他闷在房里看了一个月的医书,最后终于想出一味药来。而此际,珍贵妃竟然有早产的迹象,太医万万没有料到束手无策之下,让皇帝选择保大保小。 顾铭瑄和二皇子混在忙忙碌碌的宫人间,把药给意识不清的珍贵妃灌了下去。 母子平安。 可是二皇子还是因为在母体内受难太多,先天根基不好,一直体弱多病。这些年,也都是靠着顾铭瑄想出来的药方养身子,却总不见好。 皇甫烨不想当皇帝,他厌恶这个深宫,厌恶深宫里的所有人。厌恶昏庸的父皇,厌恶压榨的陈皇后,厌恶笑里藏刀的母亲! 这宫里,他唯一看得顺眼的,就只有那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弟弟。 想到皇甫煜,他的唇角便忍不住勾起来。正想着,外面有人来报,说八皇子求见。 皇甫烨立刻走到外面,正看见规规矩矩坐在客座上喝茶的皇甫煜。皇甫煜现年十三岁,长得瘦瘦小小非常清秀,脸色永远透着不健康的青白。 皇甫烨看见他进来,赶紧站起来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二哥。” 皇甫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淡淡地道:“你怎的过来了。” “我……”皇甫煜犹豫,小鹿似的眼睛在他脸上来回瞟着。 皇甫烨苦笑,他从小到大待他这么好,却始终不能打消他对自己的怯弱,于是放轻声音,生怕吓着他:“有什么事不能跟二哥说,说吧,无论你要什么二哥都会给你的。” 皇甫煜摇摇头,嗫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说,二哥要当太子了,二哥将来要当皇帝,是真的吗?” 皇甫烨不答反问:“你想让二哥当皇帝吗?” “不想!”皇甫烨下意识地答道,说罢才觉不妥,立刻摆着双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想当皇帝的。我是意思是,我觉得,我觉得那个位置不好,所以,所以才不想让二哥……”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皇甫煜怯生生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皇甫烨一眼。 “煜儿……”皇甫烨走到他面前,拉起他冰凉的手,“我不当皇帝,煜儿也不当皇帝,那将来我们去哪?” 皇甫煜闻言抬头,一双眼睛里透着惊喜:“我觉得在宫外生活肯定也不错的,母妃就不用每天这么累,二哥也不用这么累,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我们……” 不等他的话说完,皇甫烨已经将面前纤瘦的少年猛然抱进怀里。 若说皇甫烨没有立刻答应顾铭瑄是有一份顾虑的话,那现在,这份顾虑已经完全没有了。 皇甫烨的确厌恶皇家和皇位,可他的弟弟这么脆弱,如果非要登上那个位置才能保护他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想方设法当上皇帝。可是皇甫煜说出这样的话,将他一切的不舍和顾虑打消。 皇甫煜呆呆地任他抱着,半晌才愣愣地反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 “哥……” 皇甫烨答应顾铭瑄,助他进御书房。 顾铭瑄轻轻敲着手边的桌面。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31.东风自来 进御书房一事,虽然有了皇甫烨的相助,却还远远不够。皇甫烨肯相助只是为他的刚刚升起的火添了一把柴,只能助燃却不能趁势而起。 火候不到,东风不来,大事不成。 时机,时机。 上次如玉阁失火一事已经是他主动出击,接下来不宜再生事端,只能让别人生出事端来。顾铭瑄特意让暗五和暗六多跟宫人接触,留意宫里的消息,二皇子自然也受其委托。所以当二皇子告诉他,听说正在被禁足的陈皇后买通守卫,想偷偷溜出宫去南苑看望皇甫灿时。 顾铭瑄知道,东风来了! 并非被买通的侍卫口风不紧,而是皇甫烨的手段厉害。 他将所有的消息和周围的境况想了个通透,最后拟出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来。将皇帝从御书房引开,将暗处的大内高手引开。 如何引开?皇家中人遇险。 宫里大内侍卫的情况,顾铭瑄大致了解一些。这批大内侍卫,都是先帝在位时提拔的大内总管一手带出来的,对先帝和皇家忠心不二。但随着当今皇帝的日渐昏庸,也渐渐变得麻木不仁,不断有人离职,大内侍卫风采不及当年,实力自然也不及当年。 而顾铭瑄最看重的是,人数不及当年。 皇帝昏庸,朝廷腐败,权臣奸臣当道,肯效忠者自然越来越少。 大内侍卫的责任并非看护御书房,而是看护皇帝。既然人数不及当年,若是遇到突如其来的危险,分身乏术也是理所当然。 两日后,二皇子皇甫烨离宫。不久之后,一辆马车也悄然从皇宫里出来,直往城南方向而去。彼时皇帝被几个大臣扣在御书房里,烦躁地盯着眼前的奏折,也懒得动笔批阅,心想着今晚去哪个宫里。 一个时辰后,有宫人骑快马急报,直往御书房! 宫人身后跟着两个品阶低的宫人,急急忙忙奔到御书房直呼:“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了,二皇子遇刺了!” 在御书房的其他大臣们也吓了一跳。皇帝虽然昏庸,却也知道二皇子是储君最佳人选,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怎么回事!谁行刺二皇子!” “启禀皇上,行刺者,是陈皇后!” 此话一出,何止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人赶紧下跪,飞快地将事情叙说一遍。 事情起因是二皇子念及同胞之谊,不忍废太子在荒凉的南苑里受苦受难,于是今日特地去拜访。不料不多时陈皇后也来了,问及她被禁足之事言辞厉害了些,谁知陈皇后恼羞成怒,扬言要杀尽皇子扶皇甫灿登上皇位,不成想陈皇后出门竟然真的带着杀手! 二皇子和大内侍卫已经在抵挡,让他快马加鞭回来给皇上报信。 那宫人在回报之时,跟在后面的两个低阶宫人一直跪在后面,死死地低着头,仿佛不敢得见天颜。 这还得了,事态紧急,皇帝跟几个大臣带上护卫,由方才来报信的宫人带路,当即出宫赶往南苑。耳边风声一动,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后门口的宫人也被喝令去各处通报,御书房门口一时无人问津。 等一行人急匆匆离去,一直低头跪在地上的两个低阶宫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屏气侧耳半晌,又闻耳边似乎有几声风动,才起身出声道:“四少,没人了。” 另一人这才站起来,抬头环视四周,露出一张平凡无奇面无表情的脸来,半晌挠了挠耳根处,不自在道:“暗五,这人皮面具戴的我难受。” “四少切勿乱动,忍耐一会。”一人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宫里材料简陋,做出这样的人皮面具已是不易,何况四少的肤质极是敏感。大内侍卫虽已离开,但难保他们不会发现不妥之处突然回来,时间紧迫。” 这两人自然是易容的暗五和顾铭瑄。 顾铭瑄情知孰重孰轻,便压下脸上的麻痒,认真地看着四周围。 暗五见他看得认真,问道:“四少,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虽不精通机关术数,但眼里不差。” 顾铭瑄点头:“大成建筑历来讲究左右对称,你看看这房间里哪几处没有不相符合,告诉我便可。” 两人只看了一盏茶的时辰,统共发现三处不妥,却没有一处是。 一处是右边靠墙处多出一排书架,只是卷宗较多村放不下而特意添置的,不算;二处是左边靠窗处的软榻比左边的大,只是后来的皇帝为了贪图舒适重新添置,亦不算;三处是右边靠墙处比左边多了一座檀木质立地烛台,也没有任何不妥。 顾铭瑄心底开始紧张,这么久都一无所获,也不知二皇子还可以绊住大内侍卫多久。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暗五道:“四少,有件事,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话莫言。” 暗五考虑片刻,道:“我发现,这御书房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有些不大一样。” “如何不一样?” 暗五道:“四少第一次来此处,可能发现不了。但是前些日子为了打探消息,我曾在御书房附近徘徊许多回,这御书房从外面看似乎就有些跟四少说的对称不符,好像,左边比右边要长了一点。” 顾铭瑄一愣:“左边比右边长?” 暗五点头:“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内力高强眼力极佳者方能看出,有些违和。但是到了里面之后,这种违和感便不见了。” 顾铭瑄托腮沉思片刻,退到屋子正中央仔细地审视偌大的御书房,然后闭上眼将看到的一切和方才暗五所说,和在一起,理顺。 御书房是开国先帝皇甫淳亲自督造,一竣工图纸便不知所踪,猜想也是被皇甫淳毁了。顾铭瑄方才查看到的不对称之处,皆是可随便移动,且为后世皇帝私自改造。他应该找的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动的地方。 ——墙壁。 书架,床榻,灯柱,甚至某些房梁,皆可替换移动,木质的东西还容易腐朽。除了墙壁。 既然左边比右边长,那问题肯定出在左边。 顾铭瑄不停地在御书房里跑来跑去,左敲敲右打打。暗五被晾在一边,也不着急,只是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顾铭瑄果然发现问题出在墙上。左边的墙的确比右边厚了几寸,之所以不被发现,是因为左边的窗户开的极高,轻易不会打开。普通宫人打开也需要踩着木梯匆匆打开,不会往外看。而且窗扇还有机关,有内外两扇,打开里面,就会自动带动外面那扇。 利用死角,很难发现。 而左面整面墙上,最好做手脚的也是那扇窗。 暗五跳上去,果然在两扇窗连接处发现一个极隐秘的坑洞,洞里有个木质卷筒。 顾铭瑄接过卷筒看了两眼,点头:“正是此物,机关卷筒,先行回去再说。” 等两人回到如玉阁,才换了一身行装摘了人品面具,阿左就急匆匆赶来。阿左是负责暗中掩护二皇子的。 陈皇后这次行刺,的确是事实,但其中也有顾铭瑄遣人从中作梗。陈皇后的杀手是老早就买好的,只是让他们见机行事。她买通的只是江湖上的一般杀手,也就二三流的高手,之后杀手被暗门悄然掉了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大内侍卫被打得节节败退。 但若是皇帝和其身边的大内高手赶到的话,只要强制住他们,刺杀便可适时终止。 一切他都已经筹划好,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怕横生枝节。 几人都甚少见阿左如此失态,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阿左一字一顿道:“陈皇后,要鱼死网破!” 顾铭瑄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阿左将在京城南苑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陈皇后的“杀手”跟二皇子的身边的护卫们乱斗之时,皇帝带领大内高手匆匆赶到。双方战力持平,足足打了半个多时辰大内高手才找到对方破绽,见其击退,却没有捉住任何一个。 皇帝看的心惊胆战,他是到了南苑外才想起有刺客这般危险的地方自己作甚过来!身边也每个人劝阻,他拉不下脸来,只能硬着头皮进来“鼓舞士气”,暗自庆幸幸好带的大内高手多。 彼时陈皇后已经被制服,按在地上,狼狈不堪。 皇甫灿早躲在廊前的柱子后,如何也不敢出来。 皇甫烨负手而立,眼神淡漠。 阿左趴在墙头,小心翼翼地隐藏气息,掏出一包花生米来,细嚼慢咽。 皇帝等局面平静下来,立刻呵斥道:“皇后,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行刺皇子!你还是后宫之主,如何母仪天下!” “后宫之主?”陈皇后冷笑一声,“臣妾现在哪里还算得上后宫之主,臣妾无能,灿儿无能,活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臣妾教子无方,不能教他如何登上皇位就帮他杀上去!” “大胆!”皇帝怒喝,“你这是大逆不道!” “臣妾是大逆不道!臣妾大逆不道,又何止这一回!”陈皇后仰天大笑,“从我入宫,从我进了后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大逆不道。我踩着无数女人和孩子的尸体,鲜血淋漓地坐上皇后的位子,又何止是大逆不道!左右也是一个死,臣妾索性就拼个鱼死网破!” “贱人,你还想作甚!” 陈皇后陡然止住笑声,冷冷地看向皇帝:“皇上可想知道,为何数十年来,后宫都再无皇子出世?” 皇甫烨和阿左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陈皇后大喊道:“那是因为臣妾,在你每日的膳食里加了绝育的药!十年如一日!” 皇帝瞪大眼睛:“你,反了你!你这毒妇!” 陈皇后闻言笑得丧心病狂:“是啊,臣妾就是毒妇,最毒妇人心,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也做得出来。我不能断掉每个女人肚子里的种,就绝了你的种!那个李婉清,竟然还有孕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皇上啊皇上,亏你还是天子,到头来你才是最悲哀的那一个,被人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真是太讽刺了,太讽刺了!” 32.殃及池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顾铭瑄万万没有料到陈皇后会说出这件事,一时间险些自乱阵脚。反应过来之后,很快理清当下的状况。立刻让阿左暗中通知李婉清提前防备,而且不管别人如何刁难,也绝不可轻易认罪。 皇帝一回宫,果然直奔绫罗阁,质问李婉清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婉清事先已经得知,何况她也擅长演戏,自然抵死不认,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凄楚,还一度以孩子向皇帝求情。 皇帝本就心情烦躁,看到她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的模样,越加烦闷,只能暂且将她禁足,其余事等稍后再说。皇帝本想公开审问此事,可是事关自己尊严和皇家的颜面,让他无从开口,只庆幸当日在南苑的人并不多,除了大内高手外就没什么人了。 皇甫灿仍旧被软禁南苑,陈皇后押回宫关进刑部大牢候审。 可陈皇后经此一事,情绪依然失控,人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不停地胡言乱语。皇帝命人将她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与其他犯人隔出甚远。 等皇帝冷静下来,暗自懊恼, 皇帝质问了李婉清,关押了陈皇后之后,立刻去见太后。 太后近来身体一直不好,闻听此事,气的险些吐血。 两人深思熟虑后,只将太医院总管传唤过来,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太医闻听此事,当即冷汗涔涔,立刻为皇帝请脉,心里却阵阵打鼓。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他定然人头不保。现在皇帝就能治他三项大罪:一是失职;二是失察;三是无用。 每一项,都是死罪。 太医号过脉后,战战兢兢道:“皇上的脉象平稳,不似有被下药的迹象。” 太后怒道:“没有下药,那……那为何这么多年后宫无所出!你给哀家谨慎着,想好了再说!” “微臣不敢!”太医吓得一个寒噤,仍旧硬着头皮道,“微臣行医多年,饱览医书,从未曾听说过有陈皇后说的那种药,有也只能维持一日最多几日,并不能长久扼制。因为,这药恶毒,故而医者不会轻易施药的。再者,是药三分毒,陈皇后定然也有分寸,否则皇上的身体早该出现异状了。”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婉贵人是有可能有孕的?” “这个,也许。” 皇帝和太后对视一眼,便让太医先退下,切记此事不可宣扬,否则提头来见。 太医惶恐地磕头不迭,而后才退下了。 等太医退下,太后道:“皇儿,此事务必慎重,后宫多年不曾有子嗣,万一那李婉清怀的真是龙种,切莫错杀了人。” 身为一个男人,被自己的结发妻子算计。身为皇帝,受如此大辱,他心情一直不快,便道:“先让她养着,等孩子生下来,立刻滴血认亲!若不是朕的龙种,朕就将她和那个野种碎尸万段!” 太后见皇上脸色阴沉,也不再说什么,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皇后没有被提审,被皇上赐了鸩酒三尺白绫,当即执行。皇帝本来想将她斩首甚至五马分尸的,但碍于定国公陈家的势力,让人将皇后谋反之事公告了天下后,就悄然弄死了。 定国公陈秉良什么也没说,只是派人来收尸,自己却压根没有露面。 陈皇后被处死了,但事情不可能就此搁浅,还是要继续查下去的。事情的发展走向都不好,却没有出乎顾铭瑄的意料。 次日,宫人来宣旨:“如玉公子近日与宫中女眷纠缠不清,有坏宫廷风气,自即日起,如玉阁从此后不得闲人进出,如玉公子禁足如玉阁,慎思己过。着右统领仍旧看护如玉阁安全,不得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出,钦此。” 顾铭瑄平静地接了旨。 陈皇后的垂死挣扎,害了三个人。李婉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顾铭瑄。 既然皇帝不能让李婉清有孕,那根据李婉清怀孕的时间和李婉清之前跟谁交情匪浅,如此一推断,便知谁便是罪魁祸首,答案毋庸置疑就是顾铭瑄。 顾铭瑄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拿到,况且暗门也有能力将他带出去。但他一逃离,势必连累李婉清。也可诈死,但只会越抹越黑,更会连累李婉清。 而李婉清,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精神越来越不济。她生怕再出什么意外,让她失去这个孩子。因为孩子当下身份不明,皇帝不处罚她,却也防着她。而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世,已经遭到多方窥视。 李婉清日日憔悴。 如玉公子和婉贵人失宠,后宫其他人多的是幸灾乐祸。 秋初,边城急报,禹族和羌族联合进犯大成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虽有镇远侯坐镇,但事出突然,且本次入侵定然蓄谋已久,大成军队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败退百里。 但镇远侯毕竟是镇远侯,很快稳住阵脚,一举反击。禹羌二族果然外强中干,形势瞬间扭转。忠勇少将军骁勇善战,带领骠骑营叱咤疆场,竟将羌族族长生擒,禹族族长当场斩杀,立下两个一等大功,全军鼓舞! 首领被擒或被杀,族内顿时乱了套,族群内部为了首领之位已经闹翻了天,内讧连连,再也顾不得行军打仗,立刻撤退整顿。 帝闻讯大喜,命人押羌族族长回京,在本次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皆可回京受赏。 镇远侯怕有其他族群趁虚而入,仍旧驻守边城,于是由沈浩宇负责押运人犯。 秋末,沈浩宇回到京城。 沈浩宇虽然玩世不恭,心里却时时刻刻惦记着顾铭瑄。他在京城也有眼线,早已知晓顾铭瑄的境况,可是他也无能为力。要把顾铭瑄从皇宫带出来,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和充足的理由条件。 而他凯旋而归,自然就满足了这个条件。 顾铭瑄虽然被困如玉阁,但并非闭目塞听,有阿左阿右和暗五暗六,他身边的守卫们只不过是道矮墙而已,自然立刻知道了沈浩宇回来一事,于是他出现在如玉阁也就不感意外。 如玉阁周围的护卫是轮班的,沈浩宇去时正巧碰上右统管值守。沈浩宇如入无人之境。连统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侍卫自然也不敢多说。 顾铭瑄故意坐在院里等着沈浩宇,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他现下被软禁,进了屋就更说不清了,更会祸及沈浩宇。 足足三个月,没有见过一次,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通过一次信。 那清瘦的身影乍然闯进眼帘,沈浩宇只觉得沉寂了几个月的心瞬间沸腾起来,心底的热情想要喷涌而出,把全部的思念都施展在面前的身体上。可是不行,还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顾铭瑄看到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倒了杯热茶放到桌上:“浩宇,别来无恙。” 淡淡的疏离。 沈浩宇却不以为意,虽然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但凭借多年练武的习惯,他也能感觉到暗处的视线。将心底涌动的热潮压下,沈浩宇淡淡然走到顾铭瑄身边坐下,点点头:“整整三个月又三天了。” 顾铭瑄抿唇,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刚想伸手去握住,却想起什么僵在半空。默默叹息一声,刚要收回来,却被沈浩宇截去握紧。 沈浩宇低声道:“走了。” 顾铭瑄这才放松下来 沈浩宇伸手摸他的脸:“铭瑄,你瘦了。” 顾铭瑄失笑:“宫里的膳食一应俱全,比相府好了不知多少,怎么会瘦?” “你怎么这般不识趣?”沈浩宇叹息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你应该说,是因为想我想得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故而瘦了。” 顾铭瑄被他盯得脸红:“休要胡言。” 沈浩宇沉默半晌,才突然道:“铭瑄,我带你出宫可好?” 次日早朝,论功行赏。 几员大将先受赏,最后才轮到沈浩宇。 沈浩宇在这次大战中,功勋卓着,受的赏赐自然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他上前一步,听赏。 皇帝很是开心。 “浩宇身为镇远侯世子,却不骄不躁但求上进。虎父无犬子,你在军营的表现果然不让朕失望,这次击退蛮夷,更是功不可没。朕记得,你已经是忠勇少将军,四品对吧?” “回皇上,是。” “那朕再给你升二品,给你个二品的军衔然后,再赐黄金万两,豪宅一座。如何?” 沈浩宇却顿了顿,道,“皇上,末将不想升官不想发财,只求皇上一件事,末将想向皇上讨一个人。” 皇帝爽快道:“你说,只要朕管的了的,都能给你。” 沈浩宇抬头看向帝王,冷静道:“末将,想要顾铭瑄。” 33.铁石心肠 当日的早朝不欢而散。 皇帝初时被沈浩宇提的要求弄得愣住,后来满心地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你为何想要朕的如玉侍君?” 沈浩宇道:“我与铭瑄自幼一起长大,顾老夫人视我为亲子,我与铭瑄……亲如一家。他现下既然不受皇上重视,请皇上放他出宫与顾相团聚。他弱冠不久,一直在宫里也是蹉跎光阴,倒不如回乡孝敬父母。”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侍君在宫里三年内若是不受宠幸,便可离宫,时间不到就不行。” “你是皇上,皇宫的一切由您做主。”沈浩宇道,“皇上刚才也答应末将,只要是皇上可以做主的人都能给末将。末将,想要顾铭瑄。” 满朝文武百官看到皇帝脸色不佳,沈浩宇却仍旧不依不饶,都忍不住暗暗擦冷汗,一致噤声垂头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黄金等着他们拣似的。皇帝脾气本来就不好,沈浩宇这般咄咄相逼,八成得把皇帝惹怒了。 心里都说道起顾铭瑄的不是来,祸国殃民啊祸国殃民,连带着顾相也被拖下水,在众臣的心里和嘴边走了一圈。 果不其然,皇帝蹭地站起来,狠狠指着沈浩宇:“大胆沈浩宇!你不过是立了两个一等功,朕赏你升官发财你不要,非要朕后宫里的男宠,朕告诉你,休要得寸进尺!宫里的规矩就是宫里的规矩,朕绝不会破例!” 又恶狠狠瞪向一边的笔录文官道:“忠勇少将军沈浩宇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今擢升为中军大都督,官至二品!退朝!” 有大臣鼓起勇气,小声道:“皇上,那羌族族长还在殿外候审……” “直接拖出去砍了!” 说罢,拂袖而去。 皇帝怒气冲冲回了后宫,本打算去如玉阁撒撒火气,可以想起顾铭瑄和李婉清之事,无缘无故又是一肚子火气,扭头去了御书房摔东西!就得把他关在宫里,关一辈子,永远也别想出去别想自由! 他倒是没往二人有暧昧这方面想。 尾随而至的左显大人见时机不错,立刻上前说道顾家和沈家的坏话。顾家也就罢了,顾相辞官回乡算是识相,可沈家父子手握军权,倚仗位高权重,胆大包天,竟在朝堂上跟皇帝争执,简直太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皇帝闻言,怒火更旺,沈家必须得除掉了! 沈浩宇尚不知晓,就因为他今日之举,让日后的沈家陷入重重困境。 直至消亡。 前边才散朝,消息就送到了如玉阁顾铭瑄的耳朵里。 顾铭瑄将朝堂上的风雨涌动听了个大概,就挥手让暗五下去,独自头疼。 昨日沈浩宇说出那句话后,他愣了愣,才道不必。 沈浩宇也没再说什么,却在今日的朝堂上做出如此莽撞之举。 他脑子里思绪紊乱,整个人像掉进满是雾霾的山谷里,辨不清方向辨不清周围。可是也就那么一瞬,顾铭瑄却拨开重重迷雾,看到隐藏在所有下面最深的一处记忆。 他看到相府正厅,仙风道骨的道人指着顾老夫人怀里的孩子,道:“此子,一生风波不断,有祸国殃民之相,有扰乱天下之命,却无帝王运。身为男子,却承载女子红颜祸水之命,前半生注定坎坷,命中灾祸不断,有一劫难,若渡过此劫,或能时来运转,后半生一帆风顺;有一天命决断,选对则活选错则亡。” 老夫人怀里的孩子,就是顾相不惑之年得来的儿子——顾铭瑄。 为儿时的顾铭瑄算命的道人,就是他后来的师父。 顾铭瑄曾问过师父,为何他会有这样的命运。 师父淡淡道,因为是上天强加于你的,没得选择。 那时候的他,是这样回答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师父看他一眼,仍旧淡然,却没有再多说一句。 十岁那年,顾铭瑄只身拜入西天山派掌门玄司门下,贪爱书籍,博览群书,涉猎广泛,知天下事,培养一身的谋略和胆识。却荒废了武功,不习武,不修身。师父曾道他筋骨奇佳,百年难得一见,应该在武学上有前所未有的造诣,却因此错过。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玄司不会置喙。 而事实是,并非顾铭瑄不想习武,而是泡在书卷里的时间太久,分不了心。其实也是一场赌博,他想知道,若是没有武功傍身,自己又能走到什么地步。 顾铭瑄以一个书生之能独闯天下,誓要逆天改命,广罗天下能人异士,创立暗门,被尊为四少。 暗门的人也不能称之为能人异士,不过是些世俗间的落魄人。 他以一己之力走到今天,从不曾想借助他人之力,似乎忘记同样是男人,沈浩宇也有真才实干,否则如何手握大军掌管骠骑营。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将军,沈浩宇也有自己的雄心抱负,想让他在身边相伴。 沈浩宇半夜又潜入皇宫,去了如玉阁顾铭瑄房里。 已过子时,顾铭瑄房里仍旧点着灯。 沈浩宇推门进去时,顾铭瑄正在挑灯夜读。他皱皱眉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卷丢在一边:“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看书?” 顾铭瑄看向他:“我在等你,看书是消磨时辰。你来了,书也不必看了。” 沈浩宇一顿:“何事?” “浩宇,你今日太莽撞了。”顾铭瑄转动轮椅朝向他,“你今日之举无异于顶撞皇上。皇上固然昏庸,但毕竟是九五之尊,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你顶撞他,连累可是整个沈家。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一人,而拖累镇远侯府。” 沈浩宇平静地看着他:“铭瑄,我像个孩子吗?” 顾铭瑄一愣:“为何有此一问?” 沈浩宇道:“我不是孩子,我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顿了顿又道,“我想帮你。” 顾铭瑄张了张嘴,半晌才摇头:“浩宇,我不需要你帮我。” 沈浩宇闻言突然看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顾铭瑄从未见过沈浩宇这样的眼神,没有痞气没有玩世不恭没有认真,就像一汪死水,深沉得仿佛可以溺死人。 “你……” “铭瑄,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心里自然是有……” “别妄下论断!”沈浩宇突然挥手打断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心里如果有我,不会不顾我的感受入宫!你心里如果有我,不会不接受我是好意!你心里如果有我,不会一意孤行至今!如果有我……”他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过,“铭瑄,你是铁石心肠,可我的心是肉做的,会疼的。” 顾铭瑄从没想过沈浩宇是怎样的心情。 他对沈浩宇有意,毋庸置疑。可是在他心里,感情远远没有他的筹谋重要。他识人断物,了解沈浩宇,知道他是跟自己截然相反之人。他注定一生跟天命纠缠摆脱不得,而沈浩宇乃性情中人,豪放不羁,不为任何束缚。 他们的感情能走到哪里,顾铭瑄的确从来没想过。 那么他们……到底能走到哪里? 到他斗不过天斗不过命运,含恨而终时么? 原来……他的存在,对于沈浩宇来说,是一种阻碍。 顾铭瑄沉默半天,才淡淡道:“我说过,我有我自己的事。” “铭瑄,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事,也不想知道,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问,是因为我尊重你。”沈浩宇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却是满满的失望,“或许当初我就不该跟你挑明这份感情,起码不会知道你如此绝情的一面。” 顾铭瑄暗暗叹息,闭了闭眼,遮住眼睛里的难过:“我不能……因小失大。” 沈浩宇心底犯上阵阵酸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了十几年,入赘梦境,这梦境一夕成真。却原来是这般结果。 可这份一往情深,他看不到。 也罢。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顿了顿,才补充一句,“我不会再进宫了,我也……不会再来找你。铭瑄,善自珍重。” 房门打开又关上。 顾铭瑄始终维持一个姿势,不曾变过。想不到有一天,沈浩宇也会跟他说客套话。 善自珍重?呵。 他跟沈浩宇是何时开始疏远,何时心存芥蒂,以致于弄到今日这步田地的? 该是去年大年夜,沈浩宇在繁华的烟火下,让他不要入宫,跟自己在一起,而他却无声地拒绝时。 顾铭瑄将两人的过去缓缓顺了一遍,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回忆完,眼睛干涩,快要睁不开,脑子却异常清醒。每次有了芥蒂,都是沈浩宇主动找来,他一次也没有争取过。而他这次,彻彻底底伤了沈浩宇的心,那人再也不会死乞白赖地央求自己原谅他。 哀莫大于心死,多说无益。 浩宇,善自珍重。 沈浩宇次日便离京回了边城,朝野上下却仍旧是议论纷纷。 皇帝也没心情置气了,大臣们又开始催着他立新皇后,自然,立太子的事逼得更紧。皇帝一时间被烦的头疼,跟几位权臣象征性商议之后,决定立二皇子皇甫烨为太子,珍贵妃贤良淑德,封为皇后。 事情一敲定,当下执行。 先立皇后,再立太子。 皇后的册封仪式盛大,然而册封仪式过后,昔日的珍贵妃今日的新皇后却突然病倒。区区一场风寒,却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几日过去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日渐衰弱。已经不单单是风寒,脾脏肾脏和肺脏接连衰弱。 药石无用,太医想尽办法也无力回天。 冒死请皇帝准备后事。 只有珍贵妃自己知道缘由。 她从入宫开始就一直在和陈皇后斗,早些年被陈皇后屡次下药,病根深埋。陈皇后一死,她得偿所愿登上后位,心里却空落落的,病根趁势发展,到现在要人命的地步。她和陈皇后斗了一辈子,人死灯灭,她再无敌手,却无比空虚。 这后位,哪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二皇子和八皇子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边,照顾她的起居吃药。 如此一耽搁,立太子之事也就暂且被压下。 新皇后缠绵病榻之际,南州赈灾队伍回返,却是披麻戴孝而回,去往南州途中赈灾队伍被劫,押运官谏世福身先士卒,不幸死于贼手。 谏世福的尸身装在棺材里,直接运进了谏官府上。 消息才到皇宫,跟在谏世福身边的家仆,却是告诉谏家人,谏世福不是被山贼所杀,而是被另外两个副官联合起来害死的!那两个副官,看似身家清白,实际上跟左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谏官总算明白,他儿子是被左显那个奸贼摆了一道! 谏老夫人经受不住打击,当即病倒。老谏官咬牙撑住,带着证人就去宫里告状,要将那两个副官和左显治罪,给他儿子偿命! 比起顽固的老谏官,皇帝自然偏袒油尖嘴滑的左显,不仅不信,反道老谏官偏听偏信,污蔑朝廷大臣。但念在他爱子心切的份上,只责令其闭门思过。 老谏官满腔怨愤,将上门来上香的左显扫地出门! 皇帝次日去灵堂祭拜,说了几句场面话,谏家人都面无表情。等皇帝说完后,谏家儿媳冷哼一声站起来,清丽的脸上满是悲伤和冷漠,皇帝尚且来不及惊艳,她突然狠狠一头撞在谏世福的棺木上,血溅了皇帝一脸。 皇帝呆愣当场,直到老谏官哀嚎响起才回过神,第一句在脑子里闪过的话就是:晦气! 当场而死,留下尚在襁褓里的儿子。 此事一时间轰动京城,纷纷称道谏家儿媳忠烈,对皇帝积怨更深。 几日后,小谏官夫妇入葬。 又几日,新皇后病逝。 张淑珍在后位上只待了几天,是大成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后。 国丧,盛华城城门高挂白绫,按皇后礼制葬入皇陵。 这边张皇后尚未入葬,那边如玉阁又出事了,顾铭瑄也病倒了。 虽说他现在不受重视,但好歹曾经受宠,太医奉命去诊脉。回报的结果是,如玉侍君郁结于心,气血不顺,导致经脉受阻,应无大碍。这事自然也没人放在心上,毕竟宫里因为不受宠而郁闷死的又不是一两个。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外边一团乱时,李婉清在痛苦中产下一子,她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她刚咽气,产婆听命想孩子抱去滴血验亲时,却发现那孩子也没了气息。 皇帝倒没说什么,这下一干二净,也不必再恼了。只吩咐人随便找副棺材把人埋了就好,在宫里这种事一点也不稀罕。但若真是龙种的话,就太可惜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所以再死一个也无足轻重。 一个月后,顾铭瑄抑郁而终。 顾家长子亲自来收的尸。【卷二:江山如画】 34.时光如梭 一年半后。 大成幅员辽阔,在其西南有处叫秀城的地方。秀城周围山环水绕,风光极其秀美,虽不富庶但也悠闲自在。像是大陆一直流传下来的默契,即便有国战,也绝不动秀城一分一毫。在整个大成,也算是人人向往的一座城池。 在秀城西南,有一座八宝村。 八宝村也是山环水绕,村后有一条八宝河,村西有一座八宝山。景色优美,但秀城周围的村落皆是如此,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它的确有名气。 因为八宝村的出过一个名人——丞相顾云。 顾相罢官后就回了故乡八宝村归隐,再未出山。只是一年半前,京城变故多发时,曾经回过一次,除了从顾成璧处带回顾铭瑄的尸身,也顺道看望老谏官。 自小谏官被害,儿媳撞棺殉情后,谏老夫人也没撑住几日也撒手人寰。老谏官险些一病不起,却放不下尚在襁褓里的幼孙。辞了官,遣散了下人,在家养儿。他当官二十几年,清正廉明,到老也没落到多少,下人当然已经请不起了。后来在顾相的邀请下,他将京城的一切变卖,收拾了收拾,带着孙子来了八宝村养老。 想当然,他一个男人,又是五旬老者,哪里养活得了孩子。谏家小孙子刚到八宝村时,瘦弱的跟只小老鼠似的,三天两头生病,哭起来撕心裂肺的,气的顾老夫人直骂老谏官。 老谏官唯唯诺诺,将孙子全权交给老夫人照顾。 八宝村离玄州的薛家庄不远,顾思瑜和薛临风时常来探望几位老人,经商的顾成璧偶尔也会经过送些特产之类,九王爷夫妇忙着管理南州事务,虽然离得不远却是来的最少的,这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 八宝村的顾家,不止住了三位老人和一个幼儿。一年前,还来了个年轻的书生,不过弱冠之年,领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顾家常住下来。 现在在村南的私塾教书。 八宝村自从出了顾相这个状元后,县官亲临此地,资助村民建了所学堂,远近几个村的村民都把孩子送来。县官巴不得再出一个顾相,虽然这愿望直到他升职离任也未曾实现,但的的确确为远近的村民做了件大好事。 如今顾相和老谏官归隐,时不时也在村长的邀请下,去教两堂课。自然,比起古板的老丞相和老谏官,孩子们更喜欢新来的年轻先生。 先生长得斯斯文文,眼尾处有颗殷红的朱砂痣,整个人看起来极其俊秀,煞是好看。对学生极其温和,耐心有佳。 学生们想了一堆先生教的词语来形容他,最后保留了三个。 公子如玉。 温文尔雅。 招人待见。 ——好吧,最后那个是孩子们找来充数的。 于是常常能在私塾里听到这样的对话。 一个:“啊,先生好温柔,长大能娶到像先生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另一个:“对呀……嗯?不对,先生是男人啊。” 一个叹息:“哎……能嫁给先生先生就好了。” 另一个无语半晌:“……你也是男的!” 一个一脸悲痛:“啊,好苦恼,原来我和先生之间隔着如此大的鸿沟,让我如何跨越!先生啊先生,你就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梦!” 另一个仍旧无语。 一个突然道:“要不你嫁给我吧!” 另一个扭头就走:“……老子也是男的!” 剩下那个五岁的小男孩独自摇头叹息:“你才五岁,自称什么老子啊?没大没小。” 学堂没逢五逢十休息,新先生趁着清闲去村后的八宝河边垂钓。 八宝村有八宝,八宝河里出肥鱼是其中一宝。村民时常在下游下水摸鱼,每次都能大获丰收。先生就是先生,他垂钓都在上游,而且垂钓并非为吃鱼,而是修心养性。否则把鱼竿挂在一旁,他手里捧本书作甚? 正值炎炎夏日,烈日当空,河边树林里却清幽爽快,没有一丝暑热,可是树上的知了仍旧叫得欢。他穿了身青色长袍,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旁边用石块垒了块小高台,鱼竿摆在上面,被石块压着。 水声潺潺,树叶婆娑。水面上时不时荡起一层波纹,肥嫩的鱼儿偶尔探出头换气顺道看看河边那个傻书生。 挂了饵料就不管了,饵料被吃完才把鱼竿取走,再挂上再被吃光。如此反复。 不是傻是什么! 许是看书看得太入神,连身后慢慢走来一个人也不知晓。也不能怪他听不到,那人内功极其深厚,走路片叶不沾,半点气息没有,瞬间就到了书生身后。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书生惊醒:“为师如何告诫你的,做事要一心一意,看书莫钓鱼,钓鱼莫看书。嗯?铭瑄。” 书生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转过来,恭敬地唤那人:“师父。” 相貌清俊,左眼眼尾处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正是顾铭瑄。 眼前这身穿黑色道袍,似乎而立之年,面无表情,处处透着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西天山派掌门,顾铭瑄恩师——玄司。 一年半以前,顾铭瑄在宫中诈死,被顾成璧带出来后,就随顾相回了八宝村,这一待就是一年多,还当起了学堂的先生,教课授业解惑,教导一群小孩子。 玄司看了他的鱼竿一眼:“可是钓到鱼了?” 顾铭瑄摇头:“徒儿不是来钓鱼的。” 玄司蹙眉。 顾铭瑄道:“徒儿是在喂鱼。” 玄司挑眉:“哦?” 顾铭瑄转身看着河流,笑道:“师父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喂鱼方式。” 玄司将他的鱼钩从河里勾出来,看着直钩上残缺的饵料:“为师只闻昔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才用的直钩。的确没有见过还有用直钩喂鱼的,喂鱼的话,倒不如直接把饵料扔进河里。” “直钩喂鱼,只不过是为了让鱼儿为了吃食多费些力气。稀松平常的一张嘴就吃到东西,不是太便宜了?” 玄司不置可否。 “这么多年了,还是跟儿时一样,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顾铭瑄不语。 “你在京城的作为,为师也都听说了。搅混了好一滩水。” 顾铭瑄淡然道:“师父,徒儿说过的,我要逆天改命。凭什么我要任由命运摆布,我也有自己的主张。” 玄司道:“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为师当初为你断命,算出的是红颜祸水,而立之年皆要困于深宫。可是如今你逃出皇城,已将天命篡改。星盘错乱,你今后走什么路,为师暂时已看不出来了。” “要改变,就要彻底。” “那躲在此处又是为何?” 顾铭瑄不答。 师徒俩就在河边安静地站着,直到顾老夫人焦急地声音传来。 顾老夫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铭瑄啊,快回去看看,诚儿不知为何一直哭,劝都劝不来,非要找你。” 顾铭瑄闻言立刻往回赶,也顾不得跟玄司和老夫人说句话。 顾铭瑄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一阵地小孩子哭嚎声,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刻推门进去。 一个奶娃娃瘫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嚎哭,眼泪一把一把的,哭花了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一边的顾相和老谏官记得抓耳挠腮却没办法,想哄也不知如何哄。旁边还有个两岁的小娃娃,也是着急地蹲在一边,奶声奶气地哄:“诚儿,诚儿,别哭了……” 顾铭瑄急忙走过去叫他:“诚儿。” 小娃娃听见顾铭瑄的声音,立刻止了哭,露出一双核桃似的红眼睛,哽咽着叫他:“爹、爹爹……” “诚儿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 “呜呜呜,爹爹!”小娃娃手脚并用地扑进顾铭瑄怀里,眼泪又哗哗直流,“爷爷坏,爷爷说爹爹,不要诚儿了,呜呜呜……” 顾铭瑄瞪向顾相。 顾相摸着鼻子,尴尬道:“就是逗逗他,逗逗他而已……”摸着鼻子小声嘀咕,“谁知他这般不经逗……” 顾铭瑄边安慰怀里哭得抽噎的孩子,边责怪顾相:“诚儿还小,心思单纯,哪里经得起您这般逗弄!” 顾相讪讪道:“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老谏官白他一眼。 顾老夫人和玄司刚进门,听到这话,立刻道:“你个为老不尊的!” 小娃娃被顾铭瑄哄了半晌,终于安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顾铭瑄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床上,一旁的顾老夫人赶紧给盖上薄被。老夫人看着孩子恬静的睡脸:“这孩子还真是粘你。” 顾铭瑄替小娃娃净了面:“他自小跟着我,自是粘我。” 老夫人点头:“也不枉你当年千辛万苦将他从宫里偷出来了。”刚说完就觉得有人拽自己的裤腿,低头看到方才在院里哄诚儿的小娃,温和地道,“义儿怎么了?” 小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顾奶奶,我想跟诚儿一起睡。” 顾铭瑄笑笑,俯身抱起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诚儿身边:“睡吧。” 小娃开开心心地又往诚儿身边挪了挪,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顾铭瑄出来的时候,顾相和老谏官已经不在了,八成又去后院下棋了。只有玄司独自坐在简陋木桌边,喝着顾老夫人端来的茶。 “师父。” 玄司点头:“此处风光秀美,人杰地灵,连茶叶都如此上品。” 顾铭瑄道:“这是八宝山特产的茶叶,师父若是喜欢,我让母亲给师父包一些带走。” 玄司不客气地点头。 顾铭瑄道:“师父特地来八宝村,怕不仅仅是为了一包茶叶吧。师父有话请说。” 玄司点头:“前几日,有人跟我师门中人打听你的事。” 顾铭瑄一愣:“打听一个……已死之人?为何?” 玄司摇头:“那人问的是,你现下在何处。” 顾铭瑄愕然,这般打听,难不成那人知道自己诈死之事?! 玄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那人说他来自镇远侯府,奉世子沈浩宇之命。” 浩宇…… 顾铭瑄一时间愣在原地,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35.恍若隔世 顾铭瑄尚记得一年多之前,那人站在自己面前,责问自己:“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他说,你是铁石心肠,可我的心是肉做的,会疼的。 他说,我不会再进宫了,我也……不会再来找你。铭瑄,善自珍重。 顾铭瑄与沈浩宇自小一块长大,浩宇幼年聪明懂事机灵乖巧,他八岁那年镇远侯侯妃过世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玩世不恭,痞气十足。不再是柔顺懂事的沈浩宇,而是四处调皮捣蛋让侯爷头疼万分的小世子。 十岁那年,顾铭瑄奉召入宫成为皇子的伴读,与此同时,远在西天山派的玄司遣人送到相府一封信,只有四个字:宿命伊始,顾相夫妇一阵沉默。顾铭瑄入宫一事,他们并未告知玄司,可见此人真有勘破天命之能。于是在顾铭瑄护着沈浩宇从树上摔下来后,就将计就计谎称摔断了腿,再不入宫。 顾铭瑄独自离家,去了西天山派,拜玄司为师,偶尔回京探亲。 只是一个计谋,那不知情的孩子却愧疚得几欲哭泣,同样小小的顾铭瑄劝了几许才恢复情绪,然后满京城跑了好几天,找最好的木工最好的材料定做了轮椅,巴巴地送到相府,看着他坐着合适坐着舒服才满意。 之后每年,不管顾铭瑄回不回来,都做一副轮椅送到相府。 十三岁那年,跟玄司学习术数有所小成的顾铭瑄对依旧放浪不羁的沈浩宇说了句,你也该闯出些成绩,免得京师人人笑话,于己有利于侯府和侯爷都好,侯爷又能庇佑你到及时? 于是沈浩宇去了军营参军,镇远侯当他一时兴起也不帮衬,让他当马前卒,当最小的兵卒。他却因着顾铭瑄那番话较了真儿,实打实干,最后晋升为忠勇少将军,统领骠骑营。可谁又知晓,那孩子心底也有一份深藏的坚决。 有了能力,便能护得铭瑄,保护想要保护的一切了吧。 十五岁那年,顾铭瑄创立暗门。 十八岁那年,顾铭瑄回京定居,筹划盗取藏宝图一事,暗门的人来往于皇宫和相府之间,收集情报。 他的行事计划里,从没有为沈浩宇腾出一点空位。 他知道,因为他回了京,沈浩宇变得不常去校场,整日赖在相府守着他满心满眼的喜欢,想忽视都难。不知不觉中,心也会沦陷。 可是他不会因为一丝丝变化,而改变甚至打掉经营多年的筹划。 弱冠之年,藏宝图情报收集齐全,顾铭瑄即便接受了沈浩宇的感情,仍旧义无反顾地入了宫。 一切无法回头。 顾铭瑄看了眼仍旧在自顾自喝茶的玄司,驱散混乱的思绪,看到夕阳将尽,便道:“师父今日可要住在这里?” 玄司点头:“你出了半天神将为师撂在一边,也不说送客,为师自然要住下了。” “师父慢坐,我去让母亲为师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再说沈浩宇,自从跟顾铭瑄决绝后,按捺不住满腔的疼痛,当即离京返回边城。镇远侯没料到他会回来得如此之快,正在吃饭,一听说他回来直接一口馒头噎住,差点没缓过来。 可是沈浩宇人回来了,心明显不在。整日没精打采的,时不时就发呆。吃饭在发呆,穿衣在发呆,走路还发呆,不知道撞了几回柱子,头上的包此起彼伏蔚为壮观,笑煞底下一群兵将。 岳谦开始还提醒,后来索性不管了,撞死活该!老子是书童又不是奶妈!但也猜到事情肯定跟顾铭瑄有关,也不点破。 倒是镇远侯看不下去了骂道:“你别整日一副死了老子的样子行吧!” 沈浩宇抬眼懒洋洋地瞅他一眼:“您不是还健在么。” 镇远侯一口气噎住:“废他妈话! 沈浩宇仰头晃脑,佯装叹息:“可惜了。” “个不孝子!” 拎起军棍追着就揍,沈浩宇跳脚就逃,于是两父子满军营跑,一帮子将士看的可乐呵了。 几日后,在京城的眼线就报来了顾铭瑄暴毙一事。同时顾相送来书信一封给沈家父子,只是让他们不必忧心顾铭瑄之事,却并未说明前因后果。 沈浩宇愈加沉默,他自然知晓顾铭瑄诈死是金蝉脱壳之计,可是初闻噩耗,仍旧只觉呼吸一窒,心口的疼痛险些瞬间将他生生割裂。他就知道,自己仍旧在乎顾铭瑄,终究还放不下他。 秋日很快过去,冬天来临。边城地处北方,每到冬天不知比京城冷了多少,这才一入冬就下了雪,天寒地冻的,也不能练兵了。沈浩宇唯一可以分心不想顾铭瑄的爱好被打消,不得已缩在营帐里——发呆。 满脑子都是顾铭瑄,赶都赶不走,更何况他也不想赶走。 岳谦暗骂一声,转了身回自己营帐写信飞鸽传书,鸽子飞过塞北天空,直奔大成西南方向。 沈浩宇想的比顾铭瑄还多,角度却不同。顾铭瑄想的都是沈浩宇的好,沈浩宇想的却是自己对顾铭瑄的挂念。思念这东西就是这样,不想还好,一念及就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先爱上的,就是败者。 想了一个冬天,沈浩宇想明白了。 都这么久了,吵架也不是一两回,既然次次都放得下身段,为何这次就不能呢? 他要去找顾铭瑄! 岳谦躲在营帐外听了一个冬天的帐角,终于听到一句人话,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不枉自己冻出满手满脚的冻疮和一个月没治好的风寒。 不过,还是不给四少报信了,这事情得有点悬念和惊喜才好玩。 嘿嘿嘿嘿……嘎。 岳谦噎住,自己怎么越来越像阿左那家伙了?! 沈浩宇打定主意后,就遣人到处探查顾铭瑄的下落,自然都知道顾相老家在秀城,却不知顾铭瑄是否也回去了。 于是兵分两路,秀城和西天山派各自入手。 顾家在八宝村的最后面,离八宝河很近前后没几户人家,院里院外的空地也多。 顾相文人的酸劲儿上来了,寻思着种些花花草草,看着也美,被顾老夫人一巴掌拍下去,全种上了青菜,长势颇好,不仅供上了顾家一家日常的吃食,每日还剩下不少,顾老夫人就挨家挨户地送菜,村民们家里也不缺这些,后来老夫人就托村里一家菜农帮着卖了,五五分成,倒也获利不少。 老夫人做的一手好菜,吃的一家老小每日都无比满足。 玄司在八宝村住了几日,最中意的便是老夫人的手艺。 顾铭瑄去学堂教书时,诚儿被留在家里,顾老夫人忙的时候,玄司也会帮忙照看,他倒是蛮喜欢这个软软嫩嫩的小包子。 这日中午,都坐在院里的老槐树荫下的石桌边吃饭。 桌边两个孩子并排坐,跟老谏官挨着的是义儿,就是老谏官当年从京里带来的小孙儿,大名严识义。 老谏官祖上并不姓谏,原本姓严。祖上当了朝廷的谏官后,为了警醒己身就改了姓,开始改的是谐音“言”,后来为了凸显决心,索性直接改姓谏了。虽然不好听,但意义深远。祖上还说了,有朝一日不当兼顾的话,可改回原姓。 他自从对朝廷心灰意冷,就给小孙子改了姓,叫严识义。 诚儿的牙还没长全,吃了点菜糊糊和米糊糊后,顾铭瑄去灶间端来温好的羊奶,两个小孩一人一碗。诚儿刚被顾铭瑄带来八宝村时,也没奶水,就用羊奶和牛奶供养着,现在倒也长得挺壮实的,没病没灾。 羊奶腥气重,诚儿憋着小嘴嫌恶地别过脸,小脸快皱成一团。 “诚儿乖,把羊奶喝了。” “诚儿不喝。”诚儿撇嘴,“爹爹,难喝。” “你看,义儿哥哥都喝了,你不听话,爹爹可就不喜欢你了。” 诚儿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对面的严识义,严识义刚把羊奶一股脑灌下去,末了舔掉嘴角的奶渍,龇着不齐全的小白牙,傻呵呵地冲着他笑。 最后还是灌了下去。 吃过饭,顾相和老谏官一人领着一个去睡午觉,老夫人收拾桌子和灶间。 一只鸽子越过墙头飞了进来,落在玄司面前叽叽咕咕地走来走去。 玄司看到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上刻着三条刻痕,皱皱眉,立刻取出里面的纸条。 西天山派特殊传讯方式,通过竹筒上的刻痕来表示失态紧急程度。三条刻痕,属于最高警戒。顾铭瑄忙问:“师父,出了何事?” 玄司看完信立刻起身:“京城传来消息,沁儿出事了。” “姚师弟?”顾铭瑄大惊,“姚师弟出了什么事?” 玄司将纸条捏成一团:“具体情况尚不清楚,只知沁儿得罪了人,境况极其不好。沁儿是你师叔的心头肉,打小视如亲子,他这一出事你师叔快急死了,我必须立刻赶去京城。” 顾铭瑄立刻道:“我要随师父一道去!” 玄司摇头:“你现下还不宜在京城露面,沁儿的事有我跟你师叔,你暂且不必担心。” 说罢,院中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顾铭瑄心里烦躁,刚想回屋,却听院子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身看去,瞬间愣住。 沈浩宇正立在小院简陋的门口处,直勾勾地盯着他。 太阳至中天,暑热熏人,蝉鸣聒噪。 他耳边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望着几丈外的人,明明就是咫尺的距离,明明只是一年多未见,却恍如隔世般遥远。 倒是沈浩宇先踏出一步,刚要开口,却被顾铭瑄身后软软嫩嫩的童音打断:“爹爹,爷爷讲故事不好听,诚儿要听爹爹讲!” 沈浩宇整个人僵在原地。 36.久别重逢 沈浩宇眼睁睁看着一个小肉包子从后面慢吞吞地滚过来,扑到顾铭瑄身边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道:“爹爹爹爹,讲故事。” 顾铭瑄俯身抱起诚儿,转身进屋,到了屋门口似乎才想起沈浩宇还傻站在大门口,便回头说了一句“你先随便坐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他刚走,正巧顾老夫人从灶间出来,看到沈浩宇,面露惊喜:“浩宇!你怎么过来了!”立刻招呼人到院里的树荫下坐下,又是泡茶又是端点心,看出来很是开心。拿完东西,四下看了看道,“你可是来找铭瑄的?我去叫他来。” “不用!”沈浩宇忙起身叫住顾老夫人,“铭瑄他……也许现下不想见我,我就在这里等。” 顾老夫人何其聪明,不用想也猜得出这两人之间有些嫌隙,自己也不方便介入,就真的不去又坐下了:“看着满头大汗的,赶紧喝茶解解渴。” 沈浩宇听话地喝了几口茶,犹豫道:“伯母,我有一事想问,那个孩子是……” 顾老夫人笑道:“还是让铭瑄告诉你吧。” 等顾铭瑄好不容易把诚儿哄睡后,却不出门,仍旧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小孩子香甜的睡脸,眼神迷茫。 沈浩宇竟然又找来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一年多,不是没有想念过,可是一直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沈浩宇早该心灰意冷。乍然见到那人,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方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冷静,他不敢出门去面对他,否则心底压抑感情会倾巢而出,湮没他的理智。 顾铭瑄需要冷静。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顾铭瑄去院里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顾老夫人正和沈浩宇说话。听到声响,都看了过来。顾老夫人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回屋了,剩下沈浩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顾铭瑄,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的腿好了?” 顾铭瑄闻言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快坐下吧。” 两人沉默着坐下来,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沈浩宇犹豫着先开口:“你,还在怪我吗?” 顾铭瑄一愣:“为何怪你?” “我当初,说了那样的重话后,又不辞而别。” 顾铭瑄摇头,认真地道:“浩宇,莫要把一切过错都揽在你自己头上,此事并非是你的错,别为了迁就我……” “不是迁就,是因为我在乎你!”沈浩宇脱口而出,“铭瑄,我在乎你,不能没有你!是我先说出喜欢的,我该负责,我不该始乱终弃,我不该……” 顾铭瑄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休要乱用词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浩宇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读书不精,你又不是不知。” “浩宇,这一切与你无关,是我的错。”顾铭瑄恢复冷静,认真地看着他,“浩宇,你可愿,听我解释。” “什么解释?” “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 这次是沈浩宇愣住,话也不由自主溜出嘴:“什么一切……” “这事情,要自我幼年说起……”顾铭瑄将事情娓娓道来,“我出生那年,相府办满月酒,筵席散去后却来了个道人,讨了杯残酒,为我卜了一卦……” 顾铭瑄用半个时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浩宇,从他儿时被玄司断命,到将计就计断掉双腿,再到为夺藏宝图回到京城用计入宫。期间种种,一点一丝勾成线,布成网,变成局,困住无数人,包括他自己。 等他说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低着头,不愿看沈浩宇的表情。 他在害怕,怕他的心计和谋略是沈浩宇所厌恶的。沈浩宇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轻的没有声响,顾铭瑄默默叹息一声,想抽回摆在桌上的手,谁知刚挪了一下便被沈浩宇握住,耳边也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为何不早告诉我?” 顾铭瑄抬头,见他一脸心疼:“你早告诉我,我会帮你的。那样的命运,若是我知晓了,也会替你改变的。” 顾铭瑄摇头:“浩宇,当日你问我,我心里有没有你,你尚未听完,我告诉你,我心里有你。就因为有你,我才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布置的局,可以困住任何人,甚至我自己,却不能将你牵连其内。若是利用你,才是真的辜负你一片心意。” 沈浩宇的心沸腾了,心里就像有一朵一朵的小花接连绽放。 铭瑄在乎他,铭瑄心里记挂着他。 他的铭瑄,是他的铭瑄…… 登时鬼迷心窍,笑得贱兮兮。 顾铭瑄戳他脑门:“傻笑什么!” 沈浩宇紧紧攥着他的手,仍旧傻笑着摇头,好半天才恢复平静:“铭瑄,以后别再瞒着我任何事,我不想再因为任何事与你吵架,你不知道,上次我的心多疼。” 顾铭瑄垂眸:“抱歉。” 安安静静地坐了会,顾铭瑄喝茶,沈浩宇的游目四顾打量着小院,眼神飘过房屋,突然想起什么:“铭瑄,刚刚那个孩子……” 顾铭瑄扭头看到他瞪大的眼睛,跟只等着喂食的大狗一般,失笑:“那孩子怎么了?” “那孩子,叫你爹爹……” “别胡思乱想,那孩子叫袁守诚,是……”顾铭瑄顿了断顿才道,“是李婉清姑娘的。” 沈浩宇诧异:“李婉清?他跟皇上的?皇子!” “非也。”顾铭瑄摇头,解释道,“李姑娘入宫之前,曾有个意中人,是个秀才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被李尚书嫌弃他身份低微棒打鸳鸯,将二人拆散了,还威胁李姑娘若是不进宫便杀了那秀才。李姑娘妥协了,进宫之前曾私会情郎,后来才知晓自己有孕,便顺水推舟说是皇上的。她艰难产下次子后一命呜呼,临终前将孩子托付于我,她不想孩子在宫中受苦受难,我便使计将他偷了出来。” 沈浩宇突然面露委屈:“他叫你爹爹……” “那孩子自小跟着我,刚学会说话就叫我爹爹,我总不能不答应吧。”顾铭瑄无奈,“何况李姑娘有交代,若是情非得已,就将诚儿的身世永远掩埋。”说着又微微一笑,“我占了大便宜,多了个儿子不好吗?” 沈浩宇想起,若是从今以后他与顾铭瑄在一起的话,两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有孩子,不禁又庆幸起有个诚儿来。 又贱兮兮地笑起来。 顾铭瑄这次也不说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说起来,那孩子叫铭瑄“爹爹”的话,该叫自己什么呢。沈浩宇想着想着,话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顾铭瑄思索了下:“伯父?” 沈浩宇眯眼,把那个“伯”字省掉听着比较顺耳。 沈浩宇来了八宝村,顾家人都甚是欢喜,老夫人去打酒买肉做菜,顾相嚷着今晚不醉不归。两个小娃娃见家里来了生人,先是躲在顾铭瑄身边探头探脑看,之后沈浩宇拿了盘顾老夫人做的蜂蜜糕逗弄这两只,没想到真给勾了过去。 两个小娃娃一边一个都坐在他大腿上,沈浩宇左一块右一块地给两只喂食,喂得不亦乐乎,美滋滋地捏捏诚儿肥嫩的小脸蛋,老子也有儿子了哟~ 虽然尚未正式认亲…… 吃了一肚子糕点又被顾铭瑄灌了些羊奶,将近晚饭时,诚儿早就在沈浩宇怀里睡着了。酒菜摆好后,孩子被老夫人抱去睡觉,义儿仍旧精神奕奕地在一边遛弯儿,被老谏官叫到桌边乖巧地坐下。大人们喝的都是顾老夫人出去打的酒,给严识义喝的是顾老夫人自己酿的果酒。小娃娃抱着个大碗咕噜咕噜地灌,喝的喜滋滋的,满嘴都是,老夫人往小碗里夹了些肉和菜就领到一边让他自己去咂巴了。 沈浩宇尝了些果酒,酸酸甜甜的,没有一点酒味,跟果汁似的,很是香醇,一点也不醉人,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一群大男人喝酒,顾老夫人也不好在旁边待着,就在灶间忙碌,时不时添道菜,间或劝劝让几人少喝些。 义儿困了后,被老夫人带回房里,怕吵着诚儿,就让他睡在了老谏官屋里。义儿懂事乖巧,从不让人多操心。 相府从来不宣扬沉溺声色酒肉,况且顾铭瑄所拜师的西天山派讲求清心寡欲,他向来不喜喝酒更不胜酒力。沈浩宇心疼他,也不灌他,顾相和老谏官更不会为难他。因此他是桌上最轻松的那一个,只在碰杯时喝点。 只是家宴,也都有分寸。 等酒席散时,桌上一片狼藉。顾相和老谏官还都清醒,各自回房。沈浩宇喝的急有些头晕,顾铭瑄扶持着他进了客房休息,刚给他拾掇妥当想出门时,却被沈浩宇一把抓住手腕带上了床,压在身下。 烛光昏暗,沈浩宇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温柔地看着他。 眼睛里,哪有一丝醉意。 37.道阻且长 顾铭瑄悴不及防被沈浩宇压在身下,天旋地转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浩宇火热的唇舌贴上他的颈项,细细地亲吻,热热的呼吸全喷在他此处敏感的肌肤上,只觉一阵酥麻,他难耐地低吟一声。沈浩宇闻声低笑一声,撑起身子看他。 烛光闪烁,顾铭瑄看到沈浩宇唇角含着一丝揶揄,窘迫地别过头,却被沈浩宇捏住下巴转过来,唇瓣就贴了上来。再没有方才戏弄他时的悠闲,带着贪婪和迫切。 沈浩宇撬开顾铭瑄的唇齿,深入内里,勾着他的舌头胡乱地搅拌着,毫无章法,全是循着本能为之。饶是如此,顾铭瑄也被他吻的几乎窒息,头脑昏沉。 迷迷糊糊之际,沈浩宇已经拉开了他的外衫和里衣,唇手并用,在他的肌肤上一路煽风点火,吮出一点又一点吻痕。 沈浩宇的唇顺着脸颊划过颈项,沿着胸膛往下,直至双腿之间。顾铭瑄惊喘一声,不自觉伸手拉住沈浩宇的放在他胸膛的手,水雾蒙蒙的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怎么了?不喜欢吗?” 顾铭瑄的脸涨红,语无伦次道:“我、害怕,有些……” 沈浩宇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啄吻,声音黯哑:“为何害怕?” 顾铭瑄一张脸涨得通红,嗫嚅:“你,我……” 沈浩宇失笑,慢慢凑到顾铭瑄耳边:“别怕,铭瑄。” “我……” “我想你。”沈浩宇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满含柔情,让顾铭瑄心跳加速“分开这一年多,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着有朝一日,像现下这般……”声音陡然一转,全是不正经,“压住你!”说着,已经将他的手狠狠压在头边。 顾铭瑄瞪他,却也挣扎不脱。 沈浩宇突然一把将他松松散散的衣服扒开,扔到一边,继续俯身在他身上啃咬。刺痛里带着酥麻的快感,顾铭瑄被他磨得浑身发软,在他吸吮啃咬胸前的敏感时,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湿热的吻蜿蜒而下,顾铭瑄瘫软在他身下。 终于,双腿被他缓慢而坚定地分开,腿间被他挑逗而起来的欲望被含入一处潮湿温暖的所在,顾铭瑄惊得险些跳起来,却被沈浩宇按住手腕,唇齿舌尖更加卖力。 “不……啊!” 顾铭瑄又惊又急,急切地想起身,却被他舌尖一勾,所有的抗拒顿时化作柔媚入骨的低吟。他瞪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头顶的幔帐,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被沈浩宇挑逗之处。在沈浩宇一个狠狠地吮吸下,顾铭瑄难以自持地弓起身,攀上高峰! 顾铭瑄剧烈地喘息着,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看到沈浩宇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手上,随即感觉到双腿被架起,沈浩宇的手顺着他的臀缝摸向穴口。 他不自觉地僵了一下,随即眼神一柔,将双腿敞得更开。沈浩宇似乎被他的举动鼓舞,手指迅速探进一个指节,顾铭瑄疼得脸色一白。 此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软嫩嫩的童音,带着不确定:“爹爹……” 床上暧昧交缠的两人登时僵住,顾铭瑄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关门。还是沈浩宇反应快,赶紧拿起旁边被子将两人从头到脚笼罩,手却不老实地仍旧摸来摸去。 顾铭瑄瞪了沈浩宇一眼,紧张地问:“诚儿……怎、怎么了?” 诚儿抱着团小小的被子,睁着水水的大眼睛:“诚儿想跟爹爹睡。” 顾铭瑄看了沈浩宇一眼,沈浩宇一脸欲求不满,继续道:“诚儿怎么知道爹爹在这里?” 诚儿歪头:“我听见的,爹爹好像叫了一声,我被爹爹吵醒的。” 顾铭瑄的脸瞬间通红,农家小院院墙薄,挡不住声音也是正常,诚儿在右边的屋子,左边那间是老谏官和义儿。若是这样的话,他刚才的声音岂不是……他狠狠捶了沈浩宇一拳,头埋进他胸口,再也不想露出来。 沈浩宇满意了,笑眯眯地招呼乖乖站在地上的诚儿,一只手把他托起来放在床最里侧。 诚儿小声抗议:“我要挨着爹爹。” 沈浩宇摸摸他的头,帮他把小被子盖好,这才把顾铭瑄挪到中间,自己睡在最外侧。 顾铭瑄仍旧把头埋在被子里装鸵鸟,任他作为。 诚儿不解:“沈伯父,我爹爹怎么了?” “你爹爹睡着了,你也赶快睡。” 诚儿点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 沈浩宇把头伸进被子里,舔着顾铭瑄的后颈。顾铭瑄伸手拨开,低声呵斥:“别闹!” 沈浩宇故意顶了顶他,低声道:“铭瑄,我难受。” 顾铭瑄这才感觉到有硬硬的东西顶着股间,还缓缓磨蹭,顿时一僵:“诚儿在,你……” 沈浩宇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动作,揽住他哑声道:“睡觉!” 次日清晨,顾铭瑄是被沈浩宇骚扰醒的。 睡梦中就觉得脸上痒痒的,还有个声音在耳边嗡嗡来嗡嗡去,顾铭瑄不耐烦地一巴掌挥出去,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吓得他一下子醒来。 睁眼就看见沈浩宇委委屈屈地坐在床边,左半边脸上赫然有个新鲜的掌印:“铭瑄,你打我……” 顾铭瑄瞪他一眼:“你方才在作甚!” 沈浩宇巴巴地凑上去:“我见你睡得沉,不想吵醒你,就摸了摸亲了亲而已……” 这边厢清晨就甜甜腻腻,诚儿抱着碗蜂蜜羹跑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瞅顾铭瑄,声音软软嫩嫩:“爹爹,你赖床。” 顾铭瑄想起昨夜之事,脸瞬间通红。 偏沈浩宇那厚脸皮的镇定自若地跟诚儿解释:“你爹爹昨夜累到了,所以才起得晚,并非赖床。” 诚儿眨巴眼睛:“爹爹为什么会累到?” …… 用过早饭,顾铭瑄取了个陶罐,拿着个包袱带了些干粮,带着沈浩宇就出门了。沈浩宇不明所以,仍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小小的诚儿被义儿牵着,蹲在大门口撅着小屁股眼巴巴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等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半天,顾老夫人这才出门来拉起两只回门。 “奶奶,我也想跟爹爹去山里。” “等你长大一点了,不怕狼了,就能跟你爹爹去山里了。” 诚儿想起有时去山脚下玩耍时听见的“嗷呜呜呜呜——”的狼嚎声,吓得一缩脖子。 义儿体贴地攥紧他的手,挺着小胸膛:“诚儿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诚儿看着他细瘦的胳膊,暗暗摇头。 再说顾铭瑄带着沈浩宇一直出了八宝村,沿着八宝河往上游而去,走了小半天,直走的热汗淋漓。沈浩宇看不下去想背着他走,被他一口回绝。又道,自己是书生,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路还走不得了? 将近晌午时,两人到了八宝山深处。 顾铭瑄跟沈浩宇在溪水边洗了把脸,一刻也不停留,继续行程,直到一处巨大的裂谷才停下来。 裂谷那一段路不比外面,走的有些艰难,顾铭瑄却一路稳当,看着就像走过许多次。倒是初来乍到的沈浩宇走的歪歪扭扭。 裂谷里竟是一片天然的巨大花田,五颜六色的花在阳光下熠熠放彩,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里翩跹。 沈浩宇瞪大了眼:“这是……” “天然的蜂场。你待在此处,莫要乱动。” 顾铭瑄笑了笑,走到山壁下一处低矮的蜂房前,从包袱里取出纱网包裹好手,就深了进去,蜜蜂见到他倒也不驱赶,甚至顺从地飞到了一边。沈浩宇听着嗡嗡作响的振翅声,心都揪了一团。 顾铭瑄很快把带来的陶罐装满,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回沈浩宇身边:“又够诚儿和义儿吃很久了。” 沈浩宇呆:“你走这么远就是为了给他们采蜂蜜?” 顾铭瑄点头:“不然呢?” 沈浩宇严重不满,他家铭瑄应该将他放在第一位的! 跟两个小孩子吃醋,这人也想的出来。 采好了蜜,两人这便下山,走到一半,顾铭瑄却脚步一转,领着沈浩宇去了别处。 竟是一处天然的水潭。顾铭瑄探手摸了摸,正值正午,水潭的水不甚冰冷。 顾铭瑄放下东西:“走了大半天,下午洗洗吧。” 沈浩宇笑弯了眉眼,笑眯眯地看顾铭瑄脱衣服。顾铭瑄似有所觉,回头瞪他:“赶紧的,天黑前要回去,这山中夜里不安全。别想有的没的!” 沈浩宇顿时蔫了。 前途路漫漫,道阻且长啊。 38.如鲠在喉 沈浩宇来八宝村来得急,他一得知顾铭瑄的消息就赶来了,没有带任何随从,就连岳谦也被留在了边城。虽然几次偷袭均被顾铭瑄避开,谁让这乡下房子太透风!但来日方长,有朝一日定能直捣黄龙! 顾相夫妇和老谏官早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乡野生活倒也悠闲,尤其是守着顾铭瑄。 这几日里,顾铭瑄带他上山采蜜下水摸鱼,或是清晨在云环雾绕的山头看日出,或是黄昏时爬上高树看日落。好不惬意。 只是顾铭瑄经常去学堂教书,还不许他跟着。他偷偷去过几次,暗里看着那群小屁孩缠着顾铭瑄,眼睛里直冒酸水。 除了来日方长外,还有个词叫夜长梦多的! 顾铭瑄仍旧每日与外界联络,靠的自然是飞鸽传书。 暗门眼线广布天下,天下大事顷刻间就能送至顾铭瑄面前。 这处世外桃源清净,外面却从来不清净。前些日子,老太后薨,太后年事已高又多年顽疾缠身,缠绵病榻多年也算解脱。老太后是前朝著名的贤后,宽厚仁慈,识大体,后宫之事处理妥当辅助前庭,是先帝难得的贤内助。当今皇帝虽昏庸无能,但至今未曾做出出格之事,有她大部分的功劳。 如今没了太后约束,皇帝果然日渐沉迷酒色,对朝政更加不闻不问。 立太子一事因为张皇后和太后相继去世,而被搁置。国丧过后,便又有大臣提及立储之事,却被二皇子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说是要为张皇后和老太后守孝三年,闲杂事等之后再议。 大臣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立储之事岂会是闲杂事?! 不过当事人已经如此说法,满朝文武也不好置喙,毕竟是未来的帝王,若是得罪,前途堪忧。 北边蛮夷仍旧一如既往每年一次地进犯大成边境,万幸镇远侯这几年一直镇守不曾离开边城半步,蛮夷俱是大败而归,除了损兵折将得不着一星半点的好处。 蛮夷多以游牧为生,生在马背长在马背骁勇善战,也性嗜战。然而每年秋收时秋收时进犯大成边城,所求不过是中原的粮草。草原入秋入冬后,就再难给族人和牛羊提供粮食和鲜草,与其坐等饿死,不如放手一搏。 镇远侯坐镇边疆多年,岂会不知其中内情,可是大成国威重于山,不可不顾,但蛮夷百姓又实是可怜,故而打退后再匿名送些东西已是家常便饭。 这些都并非顾铭瑄所在乎的。 前段时间妖琴公子出事一事,他遣人去细细打听了番,才知姚沁的确得罪了人,得罪的还是定国公陈秉良。之后有了西天山派介入,掌门玄司与二掌门玄启从中周旋,事情似乎已经好转,可具体情况尚且不明。 但是,姚沁一直在京城,定国公陈秉良的驻地远在大成西南方的惠城,多年不曾去过京师,就连陈皇后被赐死也只是派人去收尸,压根没有露面。皇帝忌惮陈家势力,陈家也怕皇上卸磨杀驴,不相来往实属正常,自从太子被废陈皇后死后,两边关系更甚。 那这得罪,从从何谈起? 顾铭瑄想的出神,心思不觉间流露到脸上。 沈浩宇正摆弄他屋里的东西,见状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铭瑄下意识道:“姚沁。” 沈浩宇立刻不满地问道:“姚沁是谁?” 顾铭瑄这才回过神,才想起自己尚未说过关于师门之事,也未曾对他说起妖琴公子的真实身份。来日方长,他会将一切都告知。顾铭瑄想着,唇角也跟着勾起。 可这笑容落在沈浩宇眼里,却是顾铭瑄心念别人的证据,当即不悦,捏住他下巴就把他嘴巴堵住,伸进嘴里翻江倒海。顾铭瑄措手不及,只能任其欺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一只受欺负的小狗,惹得沈浩宇心里麻痒不已。 这是他的铭瑄!心里只能有他。 哼~ 秋日近,朝廷风波不断,皇帝愈加荒银无道,竟生生逼死好几位顾命大臣。权臣左显当道,整个朝廷被整的乌烟瘴气。 顾铭瑄悠悠然地看着外面的风云动荡,只字不言。 沈浩宇见他最近也不去学堂,孩子们的功课都让顾相和老谏官去管,自己则天天躲在房里看信写信飞鸽传书,竟似忙的一塌糊涂。 沈浩宇自然不明白顾铭瑄的用意,忍不住询问。 顾铭瑄也不隐瞒,从衣箱里取出一个木质卷筒给他,就是当初他在御书房的窗口发现的机关卷筒。 沈浩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仍旧不明其理,纳闷道:“这是何物?” 顾铭瑄接过来,将卷筒掰开,又从里面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卷筒来,铜锈蹭了他一手又落在衣服上,他却毫无所觉继续道:“这是大成开国皇帝皇甫淳所做的青铜机关筒,里面有一张藏宝图,我至今不能打开它。” 沈浩宇看着这块丑兮兮的铜疙瘩:“用锤子凿开不久不就行了。” 顾铭瑄弹他脑门:“你不懂机关构造就休得胡说,也莫要小看这块铜疙瘩。皇甫淳的机关术鬼斧神工,环环相扣。这青铜筒里有个复杂的机关,若是任何外力击打,都会迫使里面具有腐蚀性的绿矾油毁掉藏宝图。” 沈浩宇挑眉:“那还造出这么个玩意做什么?” “自然是考验后人。解不开他的谜,就休想拿他的财。” “故弄玄虚!” 沈浩宇切了一声,抢过顾铭瑄手里的青铜卷筒随手扔到桌上,帮他擦拭手上的铜锈,却听顾铭瑄惊呼一声甩开他的手,就去接青铜卷筒! “咚”地一声闷响,青铜卷筒已经重重砸在桌上。顾铭瑄扑闪不及,脚下还被长凳绊了一下,重重磕在桌角,疼得丝丝倒吸凉气。 沈浩宇眼疾手快扶住他:“你做什么!磕疼了吧!” 顾铭瑄缓过疼劲,瞪他一眼:“你做什么!莫看这青铜卷筒不大,可里面机关重重,一个些微的变化就能把藏宝图破坏掉!” 话音才落,就听“喀拉”一声细微的轻响,沈浩宇愣了一下,顾铭瑄瞬间瞪大眼睛,难掩惊骇。两人僵硬地转身,齐齐看着桌上仍旧发出细微的机关扭动声的青铜卷筒。 沈浩宇张着嘴:“……这是,怎么了?” “青铜卷筒的玑璜,就在侧面……” 沈浩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老子手气这么好?不对,既然你知道玑璜的位置,为何至今没有打开这个铜疙瘩?” 顾铭瑄扶额:“皇甫淳生性狡猾,我,我不确信,这玑璜的位置对否。” 沈浩宇无语瞪眼。 两人只能巴巴地瞅着桌子上那坨东西,咔咔嚓嚓地声音不绝于耳,虽然细微却让人如鲠在喉,幸亏时间不久声音便终止。顾铭瑄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卷筒拿起,细细查看,竟发现卷筒上有一道细细地整齐裂纹,他手下一用力,竟将那结满铜锈的皮顺着裂缝掰开,露出里面复杂的构造和裹得严严实实的羊皮纸卷。 沈浩宇刚把头凑过去,就听顾铭瑄呐呐地道:“竟然开了……” 顾铭瑄向来深谋远虑警惕多疑,故而不敢轻易尝试打开青铜卷筒,没想到沈浩宇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解开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绿柳成荫。 天意。 沈浩宇看着顾铭瑄凝重的侧脸,忍不住问道:“铭瑄,你这么想要这笔宝藏吗?” 顾铭瑄回过神,闻言却又愣住。 “你就这么想……得到这个天下吗?” 边城战事又起,蛮夷再次进犯边城,其实家常便饭,并非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故而消息传到八宝村时,顾家人和沈浩宇都没有当回事。 可是今秋显然与往年不同,这一次,蛮夷五个部落除了望月族外,竟然联合起来进攻边城,来势汹汹! 往年不是没有蛮夷部族联合进攻之事,但四部联合实属少见,部落多了争端就多,利益分化不平衡等等。但四部今年如此做,想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此次誓要与大成一决高下。 也或许是……他们看到了大成气数将尽,想趁机捞一杯羹。 或许是四部联合超出镇远侯预计,亦或是蛮夷有备而来,边疆战事竟然一时僵持不下,大成军队元气大伤。 镇远侯在副将余青的劝说下退守边城,坐镇中军,遥控战场。 即便退守边城,镇远侯也不愿用城中百姓一针一线,就连住处也是就地在城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偏还四下漏风。还好用来办公的桌椅是城中客栈的老板特意送的,还算合用。 此刻,镇远侯正坐在“书桌”边,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战报。 余青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如此景象,无奈地搔搔头:“侯爷!跟你说了去睡一觉吧,再瞪也瞪不精神的!” 镇远侯这才慢哒哒地抬起头,一双眼果然瞪得贼大却无神,看了余青许久似乎才回过神,使劲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大敌当前,老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侯爷再着急也没用,人是会累死的。您要是累垮了,这仗就更没法打了。” “打仗打仗打仗,他娘的!”镇远侯拍桌,咒骂,“这群没良心的贼崽子们,老子每年都给他们送那么多粮食和钱财,吃了不够还用来跟老子打仗!没良心的!” 余青翻白眼,这谁的错啊! “还有那个死皇帝!本侯的折子都去了多久了,粮草还不拨下来!让老子们喝西北风啊!” 话音才落,传讯官就急忙推门而入:“报!” 镇远侯瞪他:“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本侯骂皇帝让人听到了谁负责!” 传讯官委屈:“……是侯爷您说的,正值非常时期,无须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镇远侯继续瞪:“有屁快放!” 传讯官更委屈了,但还是立刻递上一封密函快速说道:“这是大内送来的密函,还有一道口谕,请侯爷务必一切听从特使的指挥。” 镇远侯皱了皱眉,挥手让传讯官退下,打开密函看了起来,看罢啪地一声把信函摔倒桌上,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 余青忙问怎么回事。 镇远侯的脸上尤有怒气缭绕:“那个混蛋皇帝说粮草和增援很快就到,为了振奋军心,还派了名特使同行,特使就是那个狗贼左显!让老子听他的,他打过仗吗?!老子保疆卫国时,这孙子指不定在哪风流快活呢!” 余青道:“侯爷不用担心这个,边城是咱们沈家军的地盘,他讨不了好处的。” “本侯说给他好处了吗?本侯连个屁都不会施舍给他的!”镇远侯冷哼,“死皇帝想的未必太简单,派个臭虫来老子的地盘上撒野,还想夺本侯的权,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子的权利绝不可能交给一只恶犬的!老子要拔掉他的牙,看他再怎么咬人!” 余青担忧:“侯爷,人还没来您就开始想怎么整人了,还是收敛点吧。我怕皇帝要卸磨杀驴啊,若是动了左显再在皇上面前落了口实,您就真不好过了。” “畏首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镇远侯冷哼,“老子的存在对于皇帝来说,早是如鲠在喉,他恨不得早日卸磨杀驴。左显来边城只是一个开端,往后指不定还有多少阴招,老子跟那个昏君拼了!” 余青道:“侯爷就不想想浩宇……” 镇远侯沉默下来。 “浩宇他……他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官场。我跟他娘当初都不希望他承袭爵位,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还好,他现下不在。” 余青想起已故的温柔侯妃,默默叹息。 39.迷雾散去 顾铭瑄有个毛病,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就是每次碰到不能回答的问题,他都习惯性地沉默,久而久之,这沉默落在别人眼里似乎就成了默认。而这个别人,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沈浩宇,因为在很多人眼里顾铭瑄始终是那个运筹千里的暗门四少,巧舌如簧。 他不愿说谎骗他敷衍他,而有些事又不能如实告知。 也只有对着沈浩宇,他向来平静的心才会摇摆不定。 或许,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了。 顾相夫妇和老谏官这几日也觉察到了沈浩宇和顾铭瑄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各自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浩宇也不死乞白赖地去跟诚儿抢顾铭瑄的床,一个人睡客房。只是谁半夜若是从他房前路过,总会听见不甘心地捶地声和叼着被角闷闷地磨牙声。 这天夜里,沈浩宇仍旧在咬被角泄愤,他当然舍不得愤恨顾铭瑄,可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憋屈得紧,郁结在心,却也不知如何释放,只能趁夜半无人咬着被子泄愤。 他家铭瑄竟然都不来瞧一眼! 沈浩宇幽幽地瞪着窗外圆溜溜的月亮,怨念有有加深的趋势。 跟个怨妇似的。 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刻意放轻了步子。沈浩宇多年习武的习惯让他瞬间坐起来伏低身体,不动声色地紧紧盯着门口,蓄力于掌和足,犹如一头潜伏的猎豹。 门被轻轻地推开,月光倾泻而入,如水般照在那长身而立的人身上。 沈浩宇蓄起的力瞬间散去,傻愣愣地看着门口的顾铭瑄。 柔和的月光笼罩在顾铭瑄身上,像给他整个人镀了层圣洁的光,让人让人不敢直视。可沈浩宇却看呆了,他一直知道顾铭瑄长得好看,却不知道原来放在月光下会这么灼灼逼人,会这么好看。 让他忍不住,想要狠狠压倒他! 神好友有饥渴地咽了咽口水。 顾铭瑄朝他抬抬下巴:“走了。” 沈浩宇一愣,不确定地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色。 顾铭瑄唇角一勾:“去看日出。” 沈浩宇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夜路崎岖,一盏灯笼在丛林掩映的黑暗里且行且远。 沈浩宇和顾铭瑄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不是第一回上山看日出,却是第一回半夜上山。平时都是白天就爬到山顶,在山上休息一夜,一起靠在一块等着日出。 夜里的山路比白日凶险了不知几许,即便顾铭瑄对这座山熟识,仍旧是滑了好几次。最后沈浩宇看不下去一把拉住他,提着灯笼在前开路。沈浩宇平时行军打仗,对于记路线还是很擅长的。 也不知是沈浩宇手心里传来的温暖,驱散了夜里的清冷;还是沈浩宇的举动让他心里温暖起来,这山风似乎也带了微微的暖意。 顾铭瑄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而走在前面的沈浩宇,微微勾起了唇角。 到了山顶,天仍旧黑漆漆的。 沈浩宇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离山顶很近的一处山洞,将洞壁上的几处火把全都点燃,再生起篝火,整个山洞顿时亮了起来,也将初秋的寒意驱散了些。沈浩宇忙活完,才想起去看顾铭瑄。 顾铭瑄正提着灯笼笑吟吟地站在洞口,尚记得第一次带沈浩宇来此处,这些事都是他做,而沈浩宇也像这样站在洞口看着。想来为何这般认真,竟是为了以后多照顾自己一些。 沈浩宇见他傻站着,皱了皱眉把人拉到火堆边,靠在洞壁上,摸着他冰凉的手,不满:“怎么这么凉?”又摸摸他的衣服,“穿太少了吧。” 顾铭瑄失笑:“你都快成了我娘了,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还没缓过来,一会就好。” 沈浩宇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想把自己的热量传过去,也的确起到了作用,顾铭瑄的手慢慢被他暖热。 山洞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洞外呼啸的山风,篝火时不时地跳跃一下,映在两个人昏昏欲睡的脸上。不多时,顾铭瑄就倒在了沈浩宇身上,沉沉睡去。沈浩宇把人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仍旧昏沉沉的。 不知是谁先醒来,反正相携出了山洞,往山顶去。 山顶很是平坦广阔,杂草丛生,还有几棵树,不过长得稀稀拉拉的。也亏得稀稀拉拉,才各个长得粗壮结实。沈浩宇拉起顾铭瑄,施展轻功,一下蹿上最高的那棵树树顶,就着最结实的枝干坐下来。 天已经蒙蒙亮。 入秋的山里,清晨时总是薄雾蒙蒙,更何况这多雨水的南方深山里。 两人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高处不胜寒。沈浩宇还好,有内力护体,暗自运行几个周天,便浑身暖意洋洋。顾铭瑄可就惨了,他本来底子就不好,还是个书生,体质自然差了许多。而且昨夜想来看日出,也是临时起意,直接穿着夏裳就来了。 沈浩宇看他冻得有些哆嗦,心疼至极,把外衫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再团吧团吧揉进怀里,把他的手塞进自己怀里,这才满意地一笑。 或许这样是真的觉得暖和了,顾铭瑄丝毫不反抗。 山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地连远方的山尖都看不真切了。今日的日出,或许要被辜负了。 天光大亮,初阳果然没有突破迷雾显露出来,只有天色越来越亮,却始终不见太阳。 沈浩宇撇了撇嘴:“铭瑄,日出已经过了,我们看不到了。” 然后他感觉到顾铭瑄点了点头,刚扭头想说话,却见顾铭瑄凑了上来:“其实,并不是想看日出。” 沈浩宇眨眼,不解。 “你这几日不快,我都看得出来。”顾铭瑄的手从沈浩宇怀里拿出来,摸了摸他的眉宇,“浩宇,因为心里有你,所以有些事不敢轻易跟你说,又不想扯谎骗你,我只能沉默。可你总将我的沉默当做默认。其实不是,我的沉默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否认。” 沈浩宇安静地听着。 “一开始,我想要彻底改变命运,想要颠覆这天下,然,我并不想为王。天下大定后,我想把江山托付给你。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沈浩宇皱眉:“我才不要这个烂摊子!” 顾铭瑄含笑点头:“自幼我就知你如己,自然知晓你的心情。可是自从侯妃过世,我便有些捉摸不透,所以……” 沈浩宇默然,镇远侯妃之死,一直是沈家父子心里的一根刺。 顾铭瑄也自然知道沈浩宇不愿听人提及此事,只一语带过,继续道:“我以后不会把自己想的强加于你了,师父说我的命相已经改了,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谋算这个天下。只隐居这山野之中,与你在一起。” 沈浩宇愕然半晌,傻愣愣地瞅着顾铭瑄含笑的脸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这是变相的求亲啊!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怀里的人狠狠地再揉进怀抱深处,恨不得你化成我我化成你,融为一体。 “铭瑄……说话要作数的。” “我从不食言。” 山风吹过,将笼罩着的迷雾层层吹散,阳光普照。 “铭瑄,跟我去见见我老爹吧。” “……嗯。” “铭瑄啊……” “嗯?” “找个时候,咱们洞房吧!” “……” “嗷,你打我干什么!眼睛都青了!” 要找镇远侯,就要去漠城。边城已经失守,全军现已退守漠城。这是外面最新传来的战报。 顾铭瑄将从青铜卷筒里取出的藏宝图让手下交给了莫小武,如何处置由他自行决定。 莫小武只飞鸽传书带了一句话给他:天下将乱,身不由己,此事还由四少定夺。 顾铭瑄没有再回话。 当初从龙床下暗道里取出的图纸画的是藏宝图的地点,而青铜卷筒里所藏的,是藏宝地里的机关分布。机关分布图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没有机关分布图,即便找到了宝藏,盲目闯入,只会变成皇甫淳的手下亡魂。 顾铭瑄一开始是打算解开青铜卷筒后,就立刻去取宝藏的。不成想,这青铜卷筒甚为难解,耗了他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如流水般冲淡了他的功利心和杀伐之意,心里面剩下的只有那个人。 他却又偏偏找过来,将他心底最后的密码改打破。 果然,他想要的并非这天下。 顾铭瑄将写着“天下将乱,身不由己”的字条揉成一团扔到篱笆墙外,把信鸽放飞,转身回了院里。 一家人正围坐在桌边,等着他开饭。 吃过饭,顾铭瑄跟顾相夫妇说明去意,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来,他们或许可以帮上镇远侯一些;二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顾相听了第二个理由,自然满口答应。他虽然讨厌当今皇帝,但这天下岂能让外族夺了去?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嘱咐两人照顾好自己。 诚儿自然要留在八宝村,交由二老照看。诚儿小,虽不知父亲要去做什么,但一想好多天不能见面,就忍不住嚎啕了大半天。顾相夫妇哄不好也就放着了,最后竟抽噎着睡着了。 而沈浩宇和顾铭瑄,才出了八宝村,就收到暗门飞鸽传书。 沈浩宇见顾铭瑄看罢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奇地凑过去看,瞬间变了脸。 镇远侯,于漠城决战时,阵亡。 40.如君所愿 大成王朝处于大陆最中央,南有云国毗邻,北有五个游牧民族虎视眈眈,与大成最北部的城池边城接壤。距离边城不远,就是漠城,是进出大成的重要关塞。 半个月前,北方四部联合进犯大成边境,竟以势不可挡之势攻破边城,镇远侯节节败退,率军退守漠城。联合部族攻城半月有余,镇远侯却是死守不出。大成援军由监军左显带领,一个月后才姗姗来迟。情势刻不容缓,大军整顿三日后,当即出城与蛮夷决战。 不料镇远侯在混战中,被冷箭所伤,箭头上被喂了剧毒,镇远侯回城诊治时毒发身亡。 整个漠城一片愁云惨淡。 城墙上挂满缟素,为镇远侯哀悼。 蛮夷虽然与镇远侯交战多年,但一直敬他为人和能力,于是挂出免战牌并付悼词一份,被副将余青当着使者的面撕烂,下了逐客令。那使者也不生气,干净利落地带人回去复命。 自从镇远侯阵亡,大权被直接交到余青手上。而作为监军的左显,在镇远侯装殓之时,已被余青下令就地擒住,也不管他的叫骂直接关进了大牢里!而所有的消息,被他层层封锁,尚未传进京城。 城主府被暂时布置成灵堂,镇远侯的棺材就摆在大堂上。沈浩宇不在,军队的将士替他守灵,披麻戴孝却站的笔挺,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满是悲痛。 从大堂到门口,一片缟素和肃穆,只有秋风瑟瑟,让人心生寒意。 急促的马蹄声在城主府门前戛然而止,马嘶长鸣,打破寂静。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一个身影破门而入,直冲灵堂。动作之快,只留下一道残影,令将士们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守门的将士回过神来时,却见后面又来了一人一骑,从马背上下来个锦衣公子,这人他们都是认识的——京城第一才子顾铭瑄。 当年顾铭瑄在宫中诈死,此事并未宣扬,只在皇宫里传过一阵,甚至连京城都鲜有人知,因此边疆将士不了解也属正常。 顾铭瑄对守门的将士道:“你们不必紧张,方才进去的,是浩宇。” 众将士瞬间默然。 顾铭瑄到灵堂门口时,余青刚闻讯走过来。顾铭瑄自然看出余青的不寻常,堂堂七尺壮汉,没了往日的神采烁烁,眉宇间满是疲惫。看得出这段日子并不好过。而余青见到顾铭瑄也是一愣:“铭瑄,你怎么过来了,浩宇呢?” 这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顾铭瑄此刻出现在这里,沈浩宇定然也…… “我们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顾铭瑄道,“浩宇进去了。余叔,侯爷他……” 余青叹息摇头:“随我进去吧。” 顾铭瑄和余青进去时,沈浩宇正呆呆地站在灵堂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正中央的棺椁和灵位,还有灵位上的字:镇远侯沈挚苍之灵位。灵堂里意外地很安静,更加清净,连个烧纸的火盆也没有,将士们笔挺地站在两边,目视前方,没有一个人跪着。看到沈浩宇进来,眼神都明显有些变化,却还是没有动。 沈浩宇静默半晌后,才绕过在周围守灵的将士,走到素白的幔帐后,抬手抚上棺盖,突然在所有人诧异地眼神里,狠狠地将棺盖推到地上! 周围的将士俱是一惊,却见余青平静地站在一边,一语不发,便俱都沉默了。 顾铭瑄看着沈浩宇的样子,抿了抿唇,走到他身后,跟他一起看向棺中。 镇远侯闭着双目安静地躺在锦被上,脸色惨白,但嘴唇发紫,印堂发黑。遗容还算平静,顾铭瑄甚至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不知何时会突然跳起来,拎着棍子追着沈浩宇满院子打。 可惜,人已逝。 而那脸上的种种迹象都已说明,是毒死的。 沈浩宇突然间颓然地跪倒在地,喃喃道:“不是真的,老爹他怎么会死呢……” 顾铭瑄看到沈浩宇茫然失措的脸,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沈浩宇在镇远侯的棺木前足足跪了三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才在余青的劝说下回客房。可双膝酸软,才起来就整个人压在了顾铭瑄身上,最后是余青和顾铭瑄一起将他扶进房里的。 当下情形,自然不会有接风洗尘宴但晚饭还是有的。 可沈浩宇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铭瑄在床边守着寸步不离,都不肯去吃饭。余青没辙,让人把饭菜端到屋里放到桌上,也就撒手不管了。 房门关上后,整个屋子静的落针可闻。 顾铭瑄握着沈浩宇的手,一直守在床边,看着直愣愣盯着帐顶的沈浩宇,一言不发。 许久,才听到沈浩宇喃喃说了句:“铭瑄,我爹死了……” 顾铭瑄握着他的手一紧,张张嘴点头:“嗯,侯爷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虽死犹荣。” 沈浩宇自顾自道:“他打了一辈子帐,最后死在战场上,可是他的命?就像我娘一样,注定不能安稳地过完一生。” 顾铭瑄愣了愣,镇远侯妃在世时,他年纪尚幼,只记得是个病美人,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修养喝药,也隐约记得是个温柔和善的妇人。后来侯妃过世,沈家父子像是有默契般谁也不再提及她。而顾铭瑄,也只是偶尔从顾相夫妇口中听到关于侯妃的话,其他一概不知。 就在他思虑间,沈浩宇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铭瑄,我娘不是病死的,是被皇帝害死的。他害死我娘不够,还要害死我爹……” 顾铭瑄一震,不知沈浩宇这话究竟何意,还以为他伤心过头,头脑不清,忍不住伸手摸他额头:“浩宇……” 手在半路被沈浩宇捉住,他慢慢地坐起来,沉寂了一个下午的眼睛此刻雪亮得惊人:“铭瑄,我从来不是傻子,朝堂庙宇之事我答题都知道,他们玩弄什么阴谋我也知晓。皇帝觊觎我娘,得不到她怕她身为望月族公主帮我爹,就要赐死她,每日在她饮食里下毒。可怜我娘知道有毒,却还要一点点吃下去。我爹也知道,却从来不能阻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顾铭瑄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沈浩宇放下顾铭瑄的手,颓然地垂头,“我娘说我是他的希望,是她对我爹的爱,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她的命,却不能放弃比她的命还重要的儿子。只有她死了,皇帝才不会处处针对镇远侯府,我和我爹才有生路。她甚至希望我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起码那样不会变成朝廷的眼中钉。所以她死的时候,我如了她的愿。” “别说了……”顾铭瑄只觉得眼眶有些涨热,忍不住伸手环住沈浩宇的颈项,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浩宇,别说了……” “铭瑄……” 沈浩宇反抱住怀里的人,紧紧闭上眼,终于逼落眼角的那颗泪,“我一无所有了,我只有你了……” “铭瑄,我要报仇。” 次日清晨,顾铭瑄醒来时,身边却没有沈浩宇。 他刚穿戴好,沈浩宇就端着早饭推门进来了:“吃饭吧。”穿着一身孝服,额上系着白布。 吃饭很快,也很安静,却不尴尬。等下人把东西收拾了,沈浩宇就出门了,临行前才道:“从今天起,我要给我爹守灵七日。我准备火化我爹,将他带回京中与我娘葬在一起。” 顾铭瑄点头:“好。” 等他再去灵堂时,发现灵堂的确与昨日不同了。 沈浩宇跪在一旁守灵,旁边有几个将士陪着,像是骠骑营的弟兄。 顾铭瑄到灵堂里,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这才缓缓退出去,去了书房。书房里只有余青一人,正在批改桌上堆积成山的卷宗和折子。房门大开,似乎并不避讳任何人。他一到门口,余青就察觉了,赶紧让他进来。 “找我有事?” 顾铭瑄点头,还未说话,余青就抢先道:“可是为了灵堂之事?” 这才不等顾铭瑄做反应,余青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又道:“是我下令不许任何人下跪,不许摆设火盆,不许任何人跪在灵堂里守灵的。浩宇是侯爷唯一的儿子,这些事必须他亲自来做,否则他会抱憾终身。” 顾铭瑄道:“余叔的顾虑甚是。余叔处处为浩宇和侯爷着想,铭瑄代他们谢过。” 余青叹息:“这都是本将该做之事,我不能在战场上护住侯爷让那些奸人得逞,侯爷的身后事却是一定要办的妥妥当当的。” 顾铭瑄垂目,半晌后才道,“铭瑄还有一事,想请教余叔。” 余青看他。 “侯爷他身经百战,跟北部蛮夷更是交恶多年,深知各方秉性。”顾铭瑄犹豫了下,才继续道,“怎么突然之间中了对方冷箭,而且蛮夷此次进攻太显蹊跷……” “侯爷是中了冷箭,但并非敌方的冷箭!”余青突然打断他,冷冷道,“也的确如你所言,那群蛮子没有这头脑。射伤并毒死侯爷的,是左显派来的人!混入战场,还……害死侯爷。” 果然。 顾铭瑄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左显此人虽然阴险狡诈,但他没这个胆量,所以……”不等余青说话,他断言道,“是皇帝!” 此话一出,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许久,余青才道:“我已将左显囚禁起来,等浩宇亲自发落,可是罪魁祸首,我们注定奈何不得……” 他话音才落,就见顾铭瑄转身往外走,声音冷峻:“这世上,没有本来就注定的事。” 顾铭瑄回到房里,当即飞鸽传书给暗门莫小武。 “天下将乱,身不由己。即刻命人去探查藏宝图,将阿左与阿右派到本少身边,至此。” 一日后,白鸽飞回。 “如君所愿。” 41.天地不仁 镇远侯的死讯已经由余青写了份奏折,派人送往京城。但关于囚禁左显之事,却只字未提。这奏折其实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皇帝在军队中明里暗里指不定安插了多少眼线,哪还用得着上报,只怕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更何况,镇远侯之死,皇帝才是始作俑者。 但是自从镇远侯过世,余青就命人把漠城层层守卫,截取一切可传信的工具,当真让他捉到两个皇帝的眼线,自然是被就地处斩。而眼线放出去的消息,他撕掉一半放走一半,撕掉的是左显被囚禁一事,放走的是镇远侯蒙难之事。 自镇远侯去世,余青将左显强行囚禁后,军机大事全都压在了他肩上。好在他跟着镇远侯多年,在军中也有威望,一时还压得下,只是内忧外患,他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奏折上报没多久,朝廷就来了回信。命左显暂且接替镇远侯职务,接替一切军机大权,三军听其号令。 圣旨是以密旨形式由传令官带来,传令官趾高气昂地让余青去请左显大人出来。余青冷笑一声,却派人请来了顾铭瑄,切命人将传令官就地压制住。 顾铭瑄接过从传令官身上搜出来的圣旨,看罢冷冷一笑,挥手命人取来火折子,点燃焚毁。 传令官瞪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尖声大叫,反了! 一盏茶后,鬼吼鬼叫地传令官被关到了左显隔壁的牢房里。 两人互看一眼,知道大势已去,俱都沉默下来。 连钦差都敢囚禁,连圣旨都敢烧,不是反了是什么? 沈浩宇一直在给镇远侯守灵,骠骑营的弟兄自然常伴左右。但到了夜深人静时,沈浩宇都会吩咐所有人离开,只剩他与镇远侯的灵柩独处。 而顾铭瑄,除了那日来上香之外,就没有再踏进灵堂。 守灵第七日,明日火化。 夜已深,偌大的灵堂格外沉寂。沈浩宇仍旧跪坐在灵堂里,双眼失神地盯着不远处的火盆。其他人离开后,他就一直没有挪过位置,火盆里的纸钱还是别人离开前烧的。如今没人添新的,烧完了自然就灭的不剩一点火星,只有黑乎乎的纸灰积了一盆。 这几日除了吃饭保持体力外,他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跪就是一整天,雷打不动。旁人夜里离开时他跪着,清晨再来时他还是这么跪着。 不眠不休,仿佛不知疲倦。 可是眼底的青黑和满脸的倦容,是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中秋的夜里,十分清冷,他的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一半是因为跪的,一半是被冻得。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沈浩宇懒得回头,只是淡淡道:“我不是吩咐,夜里任何人不许来打扰我么。” 话音刚落,脚步声又响起,却不是离开而是走进了灵堂。 沈浩宇像是意识到什么,转头看过去,正瞧见顾铭瑄走到他身边,然后以同样的姿势跪坐下。 沈浩宇愣了愣。 顾铭瑄把带来的黑色大麾披到沈浩宇身上,抬手覆上他僵冷的手:“我来陪你。” 沈浩宇沉寂多日的心,蓦地一颤。 他身边,还有他。 北风呼呼地吹着,成了屋里屋外唯一的声响。 顾铭瑄见沈浩宇冻得嘴唇有些发紫,就擅自关上了灵堂的大门,次日再打开也不迟。 沉默良久,顾铭瑄突然道:“你起来歇歇吧。” 细心如顾铭瑄,自然也察觉到沈浩宇腿脚的僵硬。他当年假装瘸腿,整日坐在轮椅上都觉得双腿困倦之极,每日还要偷偷下来活动活动,更何况像沈浩宇这样不要命地一直下跪。 沈浩宇却摇摇头,哑声道:“不必,我没事。” “逞强是匹夫所为,并非大丈夫作为。何况……”顾铭瑄看向牌位,“这些也并非是侯爷所喜闻乐见的。” 沈浩宇仍固执地不动:“我不累。” 顾铭瑄也不说话,只是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手下也没用多大力气,沈浩宇却一下子就跌倒一旁,双腿却仍旧是蜷曲的姿势。 沈浩宇身体僵直,竟一动不能动。顾铭瑄仍旧默然不语,将他扶到一旁的柱子边靠着,将他的腿用力掰直。沈浩宇的腿麻得没有知觉,坐了好一会才恢复。麻痹过后,积攒了几天的痛楚一下子翻涌上来,他的腿微微发抖。 顾铭瑄见状,继续默不作声地给他按压腿上僵硬紧绷的肌肉。 足足按压了半个多时辰,顾铭瑄额上都渗出了细汗,手下却仍旧不停。直到沈浩宇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进怀里,埋首在他颈间,低声道:“够了,够了。” 灵堂寂静。 沈浩宇紧紧抱着顾铭瑄,双手环着他的腰。乍看之下是他在护着顾铭瑄,实际上是他把全身都压在顾铭瑄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 顾铭瑄丝毫不反抗,手臂盘在沈浩宇脖子上,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浩宇,莫要再伤心了。侯爷在天之灵,也不怨见你这般消沉的。” 沈浩宇沉默许久,幽幽道:“铭瑄,我伤心,但更多的,是悔恨。”他深吸了一口气,“老爹活着的时候,我天天与他顶撞,让他费心恼火。我是气他救不了娘,眼睁睁看着娘死。直到长大了,才明白他当初的无奈。我总想着,等他以后老了不能动了,我就好好孝顺他,姑且再顶撞两年又如何。可是,他却毫无预兆地就死了…… “我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害死他的人。我知道,以老爹的性子,肯定不希望我报仇,他跟娘一样,都想我过最安稳平定的生活,走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可是……铭瑄,我怎么能不悔!怎么能不恨!” 顾铭瑄的手紧了紧,浩宇…… 他再能言善辩,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沈浩宇。 心结并非外力可解。 “还好,铭瑄,你还在。” “我永远都会在。” “嗯。” 次日,镇远侯在漠城城南的广场上火化。 城墙上有镇远侯手下将领把守,城墙上挂满白绫。 秋风萧瑟。 然而广场上并没有镇远侯的尸体,只跪着一个衣衫褴褛手脚被束缚的人,正是当朝第一红人——左显。刽子手举着大刀在旁边待命。 左显似乎知道大势已去,兀自垂头不语,也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身孝服的沈浩宇走到左显身边,接过刽子手的大刀,“锵”一声,狠狠地插到左显脚边。左显被吓得向后一躲,却见沈浩宇蹲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今日是我父亲火化之日,可知为何请你出来么?左显!” 左显沉寂了几天的心情似乎被这一惊吓都吓了出来,眼含恐惧,声音都有些抖索:“沈、沈浩宇,你不可妄动本官,本官是朝廷命官,是皇上亲自任命的监军,余青囚禁本官已属大不敬,你若……” “你要给我父亲陪葬!”沈浩宇冷冷打断他,“你敢害死他,就该想到给他偿命!” 左显被他语气里的阴寒吓得一抖:“这,这都是皇上吩咐的!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也不想的。该陪葬的不是我,是、是……” 他却说不下去。 他说不下去,沈浩宇便一字一顿:“欠下的债,都要还。一个一个,慢、慢、来,谁也逃不掉!” 左显惊恐:“你,你要谋……” 他话音未落,沈浩宇已拽起入地三分的大刀,狠狠砍下他的头。 一颗脑袋倏然飞起,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下来。血从断开的颅腔里喷涌而出,溅满了沈浩宇素白的孝服和脸。那滚落在地的头颅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盛满恐惧。 斩杀左显后,便要火化镇远侯。 许多漠城百姓前来瞻仰镇远侯遗容,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三军将士站在场外,身披盔甲,头系白布。 镇远侯的遗体被摆在场中的木床上,周围满布易燃的柴草。沈浩宇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地站在柴草边,眼底满是疼痛。顾铭瑄和余青同所有人一起站在场地外,默然地注视着。 沈浩宇一直看着镇远侯的遗容,手里的火把越烧越短,他却没有动作。顾铭瑄看了半晌,突然缓缓走到沈浩宇身边,握住他举着火把的手:“别看了,死者为大。” 或许那个“死”字刺激到他,亦或许是顾铭瑄在身边让他稍感安心。手里的火把这才慢慢伸向柴草。柴草遇火即燃,只是瞬间就将镇远侯的尸身湮灭。灼热的火浪铺面而来,冲天而起。沈浩宇和顾铭瑄的心里却仍旧觉得寒冷。 三军将士齐齐望着火焰,高声吟诵起《亡魂颂》: “今我去兮,君莫悲兮。 我身虽故,军魂存兮! 今我去兮,君莫悲兮。 我魂尚在,永佑君兮! 今我去兮,君莫悲兮。 天地不仁,丧我命兮。 我身眷故土,我魂不曾离! …… 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熊熊火焰终于将镇远侯的遗体完全吞没。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宣示朝廷的腐败,预示一代王朝即将走向末路! 斩了左显,等于向朝廷宣战。然而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要想谋反,就必须有周全的计划。可他们的计划尚未组织好,一个消息突然传来,瞬间炸开了锅。 天下大乱的帷幕,由此拉开。 西州,反了。 42.如画江山 大成西州自从当年地动过后,一直不曾恢复生息。 之后太子贪污赈灾款项,最后在沈浩宇和二皇子的努力之下,钱财数目的确不比之前少。但是西州缺的并非是钱,而是救命的粮食和药材。 自从赈灾大军离去,十六王爷也离开后。无良奸商看准时机趁机哄抬物价,粮价和药材一时间暴涨数倍,金钱成粪土,朝廷派发的钱财,竟也买不起一家人的一月的口粮和药草。 西州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加上南州旱灾爆发,朝廷也无暇顾及,西州一时间民怨载道。当地奸商敢如此作为,自是有官府在背后撑腰。老百姓奈何不得,想告御状却连西州的大门也出不去——官员早已将大门封闭,严进严出。 贪官污吏缘何如此大胆,缘何皇帝这么久以来都不再理会西州,这背后定然有人撑腰。谁人敢撑腰?当今皇帝。 西州民不聊生,民怨冲天,所有的怨恨全部转移到皇帝身上。一群落魄百姓终于不堪折磨,与绿林好汉配合,揭竿而起,竟一个之间攻下了西州一座城池,占地为王,据守不出。 朝廷自然当即派兵镇压,镇压者为西州守将廖世凡将军。 而四大蛮夷部族联合围困漠城,镇远侯头七过后,蛮夷欲要继续攻城,沈浩宇打算替父出征,打退蛮夷。可大战尚未开始,蛮夷突然撤兵了!派斥候打探之下才知道,似乎是蛮夷内部起了内乱。 顾铭瑄却没有一丁点惊讶的神情。 这蛮夷五部族,羌、禹、钺和霍圩,该是时候解决了。 顾铭瑄放下信函,露出纸页脚上的印记——胥云印。 望月族的胥云殿下,是个难得的有雄才大略之人。 蛮夷退了,正给了沈家军休养生息的时候。可却并非休养生息这般简单,还有谋反一事。此事事关重大,自是不可能轻易了事,沈浩宇被强留了一个月,眼看天气越来越冷,竟是入冬了。 大成近些年局势一直不稳,皇帝愈加昏庸,有了西州百姓和绿林打头,估计私下还有不少人想趁机分一杯羹。镇远侯生前手握大成百万雄师,沈家军更是各个死忠,镇远侯死,便继续效忠小侯爷沈浩宇。况且此刻身处大成边疆,若是谋反必能一举南下直逼皇城!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然而沈浩宇却道,他不想起兵造反。他只想杀了狗皇帝,为父母报仇。 何况战事一起,又将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余青劝说未果,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而顾铭瑄,一直从旁不语。 等余青再来时,沈浩宇和顾铭瑄已经不知所踪,连他们各自的行装和侯爷的骨灰坛,也一并不见了。 桌上放着张字条:左显被我斩杀,一切后果由我沈浩宇一力承当,余叔只向朝廷坦言尽可,浩宇绝无怨言,左右我已决心要向那狗皇帝报仇。谋反之事浩宇从未想过,当今天下不稳,余叔尽可起事,但求善待沈家军,善待骠骑营。 这是不告而别了。 余青叹息。 又几日后,朝廷再次送来圣旨,命左显管制大军,余青继续任副将辅佐,仍旧驻守边城,不日即派新将军前来接替。左显早已被砍头,何以复命,然此时不好与朝廷起冲突。余青假意应下了,命人回京复命。 北都城紧挨着漠城,跟东都、西都和南都并列为大成四大行省的行政总城,故而也是十分繁华的。 北都南边北边有个小镇,不算繁华不算萧索。大成疆土南北狭长,北边的城镇总是冷的快,这才入冬就飘起了雪花。偌大的城镇比平时稍显冷清街道上没几个人影,有也是行色匆匆。 客栈掌柜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刚想打烊,就看到一匹快马从漫天的雪花里冲将过来,堪堪在他面前不足半尺处停下,长长嘶鸣了一声,吓得他生生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掌柜的余惊未定,战战兢兢朝马匹看去,却见一匹马上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抱在怀里,两人身上披着厚实的裘袄,头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两双眼睛露在外面。 掌柜地道:“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抱着人的那个将自己头上的东西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硬挺的脸,却是和善地道:“住店,一间上房,把马喂饱。” 说罢抱着人下马,竟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直往店里去。掌柜赶紧让小二牵着马去马厩,自己则带着两人上楼。 那人将怀里的人放在屋里唯一的床上,这才将另一人的外套和头套都去处,竟是个年轻的文弱书生,只是书生双颊酡红,双目微闭似乎是睡着了,却是睡得极不安稳。 那人探手摸了摸书生的额头,头也不回道:“掌柜的,我同伴染了风寒,能否烦劳掌柜找个郎中?”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的。 掌柜急忙出去,顺手关上门。 那人这才在床边坐下,摸着书生滚烫的脸,见他慢慢睁开眼睛,忙道:“铭瑄,你觉得如何,很难受么?” 顾铭瑄艰难地摇摇头:“就是头疼得厉害。” 沈浩宇自责:“都怪我,让你受了风寒。” 这二人就是沈浩宇和顾铭瑄,他们当日离开漠城走的匆忙,不防备天气骤然变冷。沈浩宇内力高深倒是无妨,苦了顾铭瑄一介书生,冻了大半天后昏昏沉沉地烧了起来,沈浩宇拿再厚的裘皮给他裹上也没用了。 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了傍晚才来到这个小镇。 “没用的事……” 刚说完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沈浩宇心疼不已,又让店小二端来冷水和棉布给他敷在额头上。 不多时,掌柜请了郎中过来,替顾铭瑄号过脉,抓了几副药。 时辰不早,沈浩宇让店小二去睡了自己看着火,药熬好已经是将近半夜,沈浩宇端着药回房时顾铭瑄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怎么也叫不醒,药也喂不下去,他更不忍心灌他。只得把人扶起来,一口一口哺进去。 唇舌柔软,带着滚烫的气息,不适的呻吟连连。 沈浩宇只觉一团火自小腹烧起,禁欲太久果然要不得。 他看着顾铭瑄不适的样子,暗骂自己乱发什么情!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顾铭瑄果然好了不少。风寒去了,就是浑身无力。 沈浩宇决定在此休整几日,让顾铭瑄好好将养将养身体。 本就是个普通小镇,加上大雪,街道上更是空旷。两人百无聊赖,就待在客栈的房里。沈浩宇特意亲自出去附近农家买了只老母鸡回来,让客栈的厨房给炖上,才进屋就见顾铭瑄正靠坐在床上看书。 出行在外,行礼不易多,但顾铭瑄怕路上无聊,还是带了几本书在身边,翻来覆去地看。 沈浩宇在火炉边脱下外袍烤手去处一身寒气,见顾铭瑄只是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书,等手热了便不满地走过去扯掉他的书:“好看吗?” 顾铭瑄无奈:“好看。” “有我好看?” “没得比。” 沈浩宇低笑一声,将他搂进怀里:“肯跟我斗嘴,说明你身子好了,真好。” 话音刚落,就听窗户上传来“咄咄咄”地声音,似乎有人在敲击窗框。两人俱是一愣,沈浩宇走过去打开窗户,在外面徘徊许久的白鸽瞬间扑进来,在屋里扑棱棱飞了一圈后,径直落在了顾铭瑄的腿边,在被子上蹦来跳去。 顾铭瑄愣了一下,赶紧捉住鸽子,取下它腿上信筒里的纸条。 鸽子被放开后,又径自从开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沈浩宇这才回过神赶紧把窗户关上。 “是什么?” “暗门的。”顾铭瑄已看完字条,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继续看书,“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沈浩宇却是皱眉,拿过纸团打开,看罢却沉默下来,良久才道:“铭瑄,你在找皇甫淳的宝藏。” 顾铭瑄面不改色地点头。 “为何?” “只是觉得有趣,便遣人去探……” “是为我。”沈浩宇打断他,死死盯着他,“你想为我起事准备粮饷,铭瑄,你也想让我造反。为何?” 顾铭瑄合上书,抬头看他:“因为这是你报仇所能走的唯一的路。” “要杀狗皇帝我一人就足够了!”沈浩宇拍桌,面有愠色,“皇宫大内有何可惧!你为何偏偏想着让我谋反,铭瑄,你想让我夺了这天下做什么!” “皇帝品性低劣,残害多少忠良,几乎人人得而诛之。”顾铭瑄亦有些激动,“天下高人辈出,品性一流胸怀大志的更多,能潜入大内的也不在少数,为何皇帝至今安然无恙?!因为皇帝不能死,他一死必然立刻天下大乱,多少无辜百姓将被卷入战争,你想过吗!” “难道我起兵造反就不会生灵涂炭吗!” “所以让你组建一支仁义之师,尽力减少伤亡,待平定这天下,是好好治理还是拱手相让只在你!” 沈浩宇愣住。 顾铭瑄大病初愈,一番话说得急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面红耳赤弯腰不起。半晌才缓过来,一字一顿道:“浩宇,如画江山,侯爷用尽一生守护。你忍心被野心勃勃之人任意糟蹋,还是用你自己的仁义之师,承继父业继续保护?” 沈浩宇默然。 不多时候,门口响起敲门声,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的鸡汤炖好了。” 43.一别京年 十几天后,沈浩宇和顾铭瑄到了京城,直往镇远侯府。 镇远侯阵亡后,岳谦就独自回了京城,虽说侯爷的灵柩停在漠城,但镇远侯的家宅毕竟在这边。于是当宫里贴出皇榜道明镇远侯阵亡一事后,岳谦就和总管布置出一间灵堂来,镇远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沉闷的氛围。 侯爷阵亡,小侯爷在边城守孝,镇远侯府的灵堂也不是摆设。 短短几日,朝廷大小官员依次来上香致哀。 直至过了头七。 沈浩宇回到京城后,也没去趟侯府甚至未进城,在城门口放下顾铭瑄后,就独自去了西山沈家祖坟。 镇远侯沈挚苍是孤儿,进军营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除了一个名字外再无其他,连父母祖宗是谁都不知道。这祖坟是后来他屡立军功,先帝赏赐下来的。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也正是先帝,若非先帝当年经过那个破落的村庄让他进军队效力,也许便不会有今日的镇远侯。 当年望月族送来部族最美的映月公主,与大成联姻。蛮夷都善战,连女儿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先帝本意将望月公主指给当时身为太子的皇甫汲仁,但那傲气的公主,却一手指着沈挚苍,非此人不嫁! 先帝仁厚,便随了小女儿家的心愿。 骁勇善战的镇远侯,当场臊红了一张脸, 谁知皇甫汲仁贪恋映月公主美貌,怀恨在心,登基之后处处刁难镇远侯府,还在映月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 映月苦苦撑了八年,终于撒手人寰,死前求镇远侯将其火化,骨灰撒在故乡的草原上。 镇远侯的确火化了爱妻,却一直不愿将她骨灰撒掉,也就和着衣冠葬在了所谓的祖坟里,并曾嘱咐沈浩宇,若有朝一日他也死了,便将二人的骨灰放在一起,最好放在一个坛子里,便无怨无悔了。 沈浩宇带着镇远侯的骨灰到了祖坟后,照做了。 他摸着棺材里两个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骨灰坛,低声道:“老爹,娘,等孩儿再去边疆之时,定然送你们去草原,你们俩即便死了,也仍旧可以纵马奔腾,羡煞旁人。” 当年的沈浩宇一直以为镇远侯的嘱咐是戏言,不成想竟一语成谶了。 在沈浩宇待在祖坟祭奠父母时,顾铭瑄则去了醉花阴。 他一直对妖琴公子得罪定国公陈秉良之事甚是在意,虽然当初玄司说他能从中翰旋,但至今没有回信,他心中有些忐忑,并非不相信西天山派的实力,只是非常在意。 青天白日,饶是醉花阴也没有多少人。 顾铭瑄进了楼,老鸨子立刻迎上来。不等她开口,便立刻道:“废话少说,带本公子见妖琴。” 老鸨识趣地道:“可也巧了,妖琴公子嘱咐过,若是顾公子来找,直接上去即可,公子还住在原来那间。 顾铭瑄轻车熟路地上楼,到了妖琴门口。停下来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出声音:“何人?” “是我。” 里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道:“师兄进来吧。” 顾铭瑄推门进去时,却看到邀请没有像往常般赖在床上,而是坐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小巷子,看样子似乎已经瞅了很久,见顾铭瑄进来动都懒得动一下。冷风从窗口灌进来,房里的炭火都白烧了。 “桌上有茶。” 似乎连嘴都懒得张,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怎么过来了?现下不该避风头么?” 顾铭瑄愣了一下,在桌边坐下:“你没事吧?” 妖琴心不在焉:“能有什么事?好吃好喝好睡。” “我听师父说,你得罪了定国公陈秉良。” 顾铭瑄清楚地看到,这个名字才说出口,妖琴的脸似乎瞬间惨白,但也只是瞬间就恢复平静。 只听妖琴公子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哦,对了。”妖琴立刻转移话题,“师父和师伯已经回西天山了,师伯还说,今后若有难处可尽管去师门寻求帮助。” 顾铭瑄看着妖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妖琴跟平日不同。他向来直来直往,从不刻意掩饰,也算得上胆大包天,可方才竟故意转开话头,在提到那人时还变了脸色,太过反常。看来他与那定国公陈秉良之间,定然发生过什么。既然对方不愿多说,他也不强求。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顾铭瑄起身离开,留下妖琴一人继续发呆。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哪还有平时的魅惑妖娆,尽是迷茫。 陈秉良…… 顾铭瑄从醉花阴出来,已近黄昏。 自从顾相辞官归隐,府里的下人就被遣散,顾相府也被朝廷收回了,他现在当真没有去处。几步走到一个茶摊上,慢悠悠地喝起了热茶。 热茶也会变冷,更何况在这冬日黄昏的街头。天将黑时,茶摊老板也收了摊,善意地催促顾铭瑄赶紧回去。顾铭瑄笑笑,留下些碎银,起身就走。 街上的行人散的差不多,竟又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顾铭瑄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雪水,摇头叹息,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是没有目的,但他的脚步是在往城西而去。 幼年时期,大多是沈浩宇到相府找顾铭瑄,顾铭瑄鲜少踏足镇远侯府。只因镇远侯府的下人大多数是皇帝所赐,虽有几个对侯爷掏心掏肺的,但除了他亲手送进去的岳谦外其余仍旧不相熟。 也不知沈浩宇现下回去没有,可别在墓室久坐而受凉。 正想着,前方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近,直至停在他面前。 顾铭瑄抬头,顺着马蹄子往上看,看到那人带着些担忧的脸孔时,唇角缓缓勾起。 沈浩宇俯身拽着他胳膊一把将人拉上马,放到自己身前。顾铭瑄扭头瞪他:“我要做后面。” 沈浩宇一手控缰绳,一手攀到他腰上搂紧:“前后都一样,这一路你不都是坐我前面的。” 刚回来两人是各乘一骑,后来顾铭瑄半路的了风寒,不得已卖掉一匹马同乘一骑。顾铭瑄病的昏昏沉沉,只能被他互在怀里。之后病好身体仍显虚弱,只能照例窝在沈浩宇怀里,这一窝就是一路。 马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沈浩宇贴在他耳边问:“为何不回侯府?” 顾铭瑄的手僵了下:“我去醉花阴找师弟叙旧了,出来天就黑了。” “说谎。”沈浩宇的手也紧了紧,“你一贯不愿意去侯府的。” 顾铭瑄低头:“那还多此一问。” 沈浩宇索性把全身的重量呀在他身上:“你也不该说谎。” 夜里,自然是住在侯府。 管家安排好了客房,顾铭瑄住在东厢。东厢其实算是私宅,卧房会客厅和书房一应俱全。吃过饭,岳谦就拿了一堆卷宗哗啦啦二话不说丢在顾铭瑄面前的书案上。顾铭瑄嘴角抽搐:“这是何意?” 岳谦坦然道:“阿左和阿右从暗门带来的,说是积攒许久的事务,请四少处理。” 顾铭瑄戳了戳案卷:“现下,小武才是暗门门主。” “可是掌权的是四少你。” 顾铭瑄扶额:“阿左与阿右何时到的?现下在何处?” 岳谦的脸色突然正了正:“不久前,十六王爷向暗门求助,门主便让阿左与阿右先行护得十六王爷周全,其余事等四少回来定夺,何况有少爷在,四少安全不在话下。” 顾铭瑄皱眉:“十六王爷出了什么事?” 岳谦摇头:“属下不甚清楚。” 顾铭瑄的手一紧,难不成……是那人出手了。 大成十六王爷,永亲王皇甫洛宁,在出生之时就已被先帝封王。十六王爷的生母,已故的云贵妃一直多愁善感,不盼望儿子大富大贵只想他一生安康,便央求先帝最先给他封王,远离一切宫廷争斗。 用心良苦的云贵妃早早病故,留下十六王爷尝尽人间冷暖。 顾铭瑄跟沈浩宇说了声,就带着岳谦去了永亲王府上。门房通报后,二人被请到花厅就坐,不多时,皇甫洛宁匆匆进来,是个苍白的青年。 先帝过世时,皇甫洛宁尚在襁褓里,年纪跟顾铭瑄差不多。幼时多是跟着比自己小一辈的孩子们一起玩过来的。他生性腼腆,加上身份尴尬,在一群玩伴里常常是格格不入。云贵妃早早过世,他便日渐沉默,日渐自闭。后来跟二皇子和顾铭瑄交好,才算快乐许多。 若非后来的一连串变故,他或许能一直保持乐观的心情。 皇甫洛宁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却不清亮载着许多化不开的忧愁,脸色也有些阴郁苍白,看到顾铭瑄硬是扯出一丝笑意:“铭瑄,你可是来了!” 顾铭瑄拱手施礼,笑道:“我诈死不久,王爷莫要这般大声唤我名字,被皇上知晓就是欺君之罪。” 皇甫洛宁脸色一黯:“皇兄昏庸,竟逼得顾相罢官,还害你至此,我大成怕是……” “遑论国事。”顾铭瑄打断他,“王爷不精于此道,多说无益。” 皇甫洛宁点头。 顾铭瑄瞧了瞧他脸色:“王爷近日究竟发生何事?以至于要借用铭瑄的暗卫?可是秦……”话未说完,就见皇甫洛宁脸色一白,便了然道,“果然如此。” 皇甫洛宁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不死心……” 顾铭瑄暗自叹气:“秦先生,也是用情至深之人。” 皇甫洛宁似是想起什么,脸色更加惨白,语气却生硬不少:“他根本就冷血无情,他自从知晓我的行踪,便想尽办法折磨我,让我不得安宁!铭瑄,你再帮我一回,我要离他远远的。” 顾铭瑄点头:“我自会安排此事,王爷,阿左和阿右呢?” 换做平时,若是顾铭瑄一出现在王府,阿左与阿右必定立刻现身相见的。 “在后院,随我来。”皇甫洛宁边领着两人往外走边道,“我府上来了位客人,他正在……跟阿左阿右切磋。” 切磋? 顾铭瑄挑眉,待他看到那位客人后,总算知道“秦先生”为何火急火燎地要抢人了。 44.云翔漠北 虽然才下过雪,但王府清扫得很干净,小路上不曾有半点雪沫。 几人才到后院,就听见一阵金石相击之声,似乎有人在打斗。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有两个手持兵刃之人正打得激烈,那其中一人竟是阿右!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两人并非决斗,而是在切磋。 一直坐在屋顶上嚼花生米的阿左一见顾铭瑄进来,立刻翻身落到他面前,刚要下跪施礼,却被顾铭瑄抬手制止。 阿左随即起身,与岳谦一道站在顾铭瑄身旁看着战局。然后,嘎嘣儿嘎嘣儿地嚼着。 其他人:“……” 阿左似乎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常,想了想将花生米伸到顾铭瑄脸前面:“四少,请。” 顾铭瑄险些扶额,摇头:“承……你美意了,不必。” 花生米嗖地缩了回去,岳谦刚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搐。 一盏茶后,阿右与其切磋之人双双停了下来,互相抱拳,大有英雄惜英雄之意。 顾铭瑄虽不善武艺,但从小到大看得多懂的也就多了,方才阿右与那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不差分毫,但阿右铭瑄不及那人。因是切磋,双方在各方面都收敛不少,对方藏掖的跟阿右比只多不少。若是实战,阿右定然不及那人,甚至……占不到一丁点便宜。 要知道,阿右在暗门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顾铭瑄思虑间,阿右已与那人一道往此处走来。 阿右刚要向顾铭瑄施礼,却见他的手悄然摆了下,动作很小却足以让他一个人看清楚。阿右不明所以,却仍旧将动作扭了回去。 待那人慢慢走来,顾铭瑄也看清了他的长相。此人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脸型偏瘦,轮廓分明,带着一丝不羁,端得是器宇轩昂,一看便非池中之物。那人看到皇甫洛宁,显是心情愉悦,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小宁!” 顾铭瑄一愣,这称呼…… 皇甫洛宁似是习以为常,道:“凌兄,这位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顾铭瑄公子,是我多年好友。”说着又转向顾铭瑄,“铭瑄,这位是凌云翔凌兄。” 顾铭瑄吃了一惊,脱口便道:“漠北四十九寨总寨主!” 那人挑眉:“在下尚不知,在下的名气已经大到连一介书生也知晓了。”话是对着顾铭瑄说的,眼睛却是看向皇甫洛宁。 皇甫洛宁瞧了顾铭瑄一眼,见他没有制止便道:“铭瑄并非只是书生,他还有个身份,顾四,你可听说过?” 凌云翔眼底光芒一闪,拱手道:“竟是大名鼎鼎的暗门四少,失敬失敬。” 顾铭瑄这才回礼:“凌寨主客气。” 大成王朝天下一统,兴旺太平,江湖门派不甚兴旺,但也不乏绿林好汉。其中,以西边的薛家堡和北边的漠北四十九寨为最,并列为江湖二大帮派。几年前,顾铭瑄成立暗门,以势不可挡之势与之并列为第三大门派。或许对于朝廷来说,暗门只是个不成威胁的小门派,但对于大多数江湖人来说,暗门之列却是如雷贯耳。 顾铭瑄被留在永亲王府用膳,席间凌云翔极尽体贴,不停地给皇甫凌云夹菜添饭,照顾有加。那人眼神里透出的光芒,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一方霸主,占尽半个江湖,却为皇甫洛宁低眉顺目,轻言缓笑。 凌云翔对皇甫洛宁…… 饭毕,顾铭瑄喝了盏茶后,就即起身告辞。 皇甫洛宁自然去相送,那凌云翔倒也没跟过来。 快到大门口,顾铭瑄却停下脚步看着皇甫洛宁:“虽然唐突,但铭瑄还是想问问王爷,究竟如何与凌寨主相识,而且似乎,关系匪浅。” 皇甫洛宁一愣:“你在……怀疑凌兄?”见他不语,便道,“凌兄是好人,当年你送我离开京城之后,我便隐姓埋名在西北一带游历,之后便遇到了。机缘巧合之后遇到凌兄,凌兄初时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为人豪爽,对我也百般照顾,绝非恶人。” 顾铭瑄看着皇甫洛宁坚定的眼神,暗叹一声:“王爷涉世未深,不知江湖的险恶,不知忍心的狡诈。凌寨主为人我不清楚,但他既然深得王爷信任,应该也是不差的。阿左与阿右就暂且留下,王爷何时想离开让他们知会我一声即可,我会如五年前一样,安排得天衣无缝。” 皇甫洛宁低下头:“铭瑄,多谢。” 顾铭瑄叮嘱皇甫洛宁莫要对旁人讲自己回到京城之事,皇甫洛宁应下了。 回去镇远侯府的路上,顾铭瑄又去了趟醉花阴,却没有见到妖琴公子。尚未到醉花阴,岳谦便突然制止顾铭瑄,让他等在原地,自己去探虚实。不多时便回来,说醉花阴眼下不宜进去,而且妖琴公子已被定国公包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顾铭瑄愣了愣,一时间理不清思绪,只得离开。 妖琴和定国公的恩怨看来并不简单,只有日后问清楚了。 回到镇远侯府没多久,就听下人说沈浩宇找了他许久了。可是找遍了书房和卧房也没找到人,问了门房才知沈浩宇出门去了。 顾铭瑄就去了客房边看书边等,谁知过了晚饭沈浩宇也没回来。冬天天黑得早,直至华灯初上也未等得人归来,顾铭瑄靠坐在床头半裹着被子一页页地翻着书,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顾铭瑄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外衫被脱了下来,重新放到床上。顾铭瑄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凉冰冰的被子里,他打了个寒颤,更冷的却是他身后贴上来的身体。 顾铭瑄想转身,却被整个固定在那个冰冷的怀抱里,动弹不得。他试探着道:“浩宇?”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嗯。” 顾铭瑄覆上他揽在自己腰间那只冰冷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 腰间的手紧了紧,顾铭瑄听见沈浩宇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铭瑄,我们造反吧。” 顾铭瑄一怔,随即想起他出门大半天,八成是去了皇宫。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已得到消息。而能刺激到沈浩宇的,现下也只有皇帝和死去的镇远侯夫妇。皇帝大概是,要让镇远侯死后不安。 便道:“好。” “铭瑄,帮我推翻大成。” “好。” “铭瑄,帮我灭掉皇甫汲仁。” “好。” “铭瑄,永远也别离开我。” “嗯。” 渐至后半夜,沈浩宇平静下来,慢慢入睡。 顾铭瑄见状,刚要跟着睡去,却见沈浩宇突然睁开了眼,清亮的眼睛里哪有一丝睡意。刚要询问,却被沈浩宇抵住唇。随即伸手虚弹一下,桌上的残烛应声而灭。 沈浩宇钻出被子,在窗子打开的刹那,瞬间弹了出去,与蹿进房间的黑影霎时打成一团。 房中一片黑暗,顾铭瑄看不清眼下的状况,但耳边不断传来的破空声也说明了现下战况的激烈。顾铭瑄心中诧异,沈浩宇也算个中高手,此人能与他胶着这么久,看来也是一名不可小觑的高手。 他与沈浩宇,何时得罪过这样的高手?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在下本无恶意,四少就打算一直看热闹么?” 这声音,是凌云翔! 顾铭瑄忙道:“浩宇,住手!” 风声瞬间停下。 顾铭瑄摸索着点上烛台,果然就是凌云翔。 沈浩宇见两人认识也没多问,拿了件披风给顾铭瑄披上,再关上窗户才对凌云翔道:“阁下既然是课,就该以客人的方式出现,先递拜帖给铭瑄,镇远侯府的门房自然会来通报。” 凌云翔面露尴尬:“在下一时兴起,来的匆忙,叨扰两位了。”随即问道,“这位是……” 顾铭瑄忙为两人引荐。 凌云翔目露赞赏:“原来是镇远侯世子,当年的忠勇少将军,现下的中军大都督。沈家世世代代为国为民,在下一直钦佩不已,失敬失敬。” “凌寨主客气。” 顾铭瑄见二人寒暄完,便直截了当地问凌云翔:“不知何事值得凌寨主深夜……造访?” 凌云翔敛了笑:“自然是为了小宁。” 凌云翔道:“在下看得出,四少对于小宁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朋友。而且也看得出,四少似乎并不喜欢在下在小宁身边。在下不知四少今日与小宁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对在下有些疏远,可见四少对小宁影响之深。”说着苦笑一声,“我苦苦跟在他这么多年,好容易让他对我放下心防,却被你几句话瞬间化解。” 顾铭瑄默然。 “我喜欢小宁,四少,我凌云翔在此发誓。”凌云翔坚定地道,“我对小宁之心天下可鉴,矢志不渝,绝不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 顾铭瑄看了他半晌,突然道:“即便王爷不接受你么?” 凌云翔一怔。 “你可知王爷贵为皇族,为何要在漠北流浪数年,为何不敢回京,为何一直郁郁不快?”顾铭瑄盯着他,“你不知道,就证明王爷没有对你推心置腹,王爷不明白你的心意。我答应凌寨主,若是有一天王爷全心全意信了你,我便不会阻止。否则……” 一旁的沈浩宇突然插嘴:“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十六王爷?” 带着醋味。 45.覆水难收 打发走了凌云翔,顾铭瑄和沈浩宇接着睡。 等两人齐头并卧后,顾铭瑄才觉得挤得慌床似乎有些小,便推了推沈浩宇:“你不是有自己的卧房么?” 沈浩宇在的手正在他身上吃豆腐,闻言蹭了蹭:“你这里暖和。” 顾铭瑄翻了个白眼,主人家的卧房肯定比客房暖和! 被凌云翔这么一折腾,二人都没了睡意,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如此关心十六王爷?” 顾铭瑄沉默了会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年前王爷发生过什么。他之所以被伤的那么深,只因心性纯良,太过容易相信他人。王爷涉世未深,我不想他重蹈覆辙。” 沈浩宇点头。 顾铭瑄捏他的眉心:“那刚刚还当着凌云翔的面问这个。” 沈浩宇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啄吻:“铭瑄,你是我一个人的。” 顾铭瑄脸上一热:“胡言乱语。” “错。”沈浩宇绵绵密密地吻上去,“是甜言蜜语。” 那贴上的唇里,似乎真的带着淡淡的香甜。 浓情蜜意了半晌,困意来袭,顾铭瑄先顶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沈浩宇把他抱在怀里,也跟着闭上眼睛。 一夜无话。 顾铭瑄没想到的是,刚送走凌云翔,又迎来了一个大麻烦。 晨起没多久,门房就送来请柬一封,署名只有一个字:秦。 顾铭瑄没有告诉沈浩宇,独自出门往城南而去。出了城后径自往西南方的野竹林,幽静的竹林深处竟盖着间气派的宅院。宅院大门紧闭,显出一股庄重的气息来。 顾铭瑄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门被打开,一个小童探头出来:“你是何人?” “在下顾铭瑄,特来拜见秦先生。”说着,取出请柬递过去。 小童接过请柬,仔仔细细看了看随后收进袖兜里,用嫩生嫩气的声音一本正经道:“先生说过,今日会有位顾公子持请柬过来,看来是你没错了,先生等你多时了,你随我进去吧。” 小童说着,也不再多看顾铭瑄一眼,径自走了。 顾铭瑄默然地跟着小童进门。 不愧是秦家,连个看门的小童都这般趾高气昂。 宅院里也种满了翠竹,幽深小径,竟比外面的竹林显得还有几分景致。顾铭瑄一直跟着小童在院里走来绕去,许久才走出偌大的庭院,进了一间小院。顾铭瑄岂会看不出来,这院子借竹林掩映,布满五行变化之术,不明之理者闯入的话,将会陷入其中不得解脱。 顾铭瑄忍不住多看了带路的小童一眼,这小小的门童,竟能记住如此繁复的线路,此处果然卧虎藏龙。 正想着,那小童扭头道:“院里的五行阵法每天都会变化,你即便记住也无用,除非精通其理也是不行的。”带着满满的傲慢。 顾铭瑄仍旧默然不语。 心里想的却是:他家诚儿以后若是敢这么说话,绝对要揍屁股! 小童领着他在小院的一间屋子前停下,恭敬地道:“先生,顾铭瑄公子来了。” 屋子里许久没有传出声音,顾铭瑄便拱手道:“在下顾铭瑄,受邀前来。”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却传遍整个寂静的庭院:“哼,受邀前来?顾铭瑄,你未免自恃过高了!这天下,没有人配让我亲自邀请!” 顾铭瑄也不反驳:“先生说的是,这请柬大概也是铭瑄一时眼花,做不得数。” 屋中的人冷笑:“你也就仗着这一张嘴了!” 顾铭瑄默然半晌:“先生可以不把铭瑄放在眼里,但是先生,现下已不是当初你当初所在的时代,江山人才辈出,先生墨守成规,宁愿蜷缩在这片竹林里也不愿见见外面的江山如画。守着这份傲气,还有何用?” 屋中的人大怒:“顾铭瑄,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连进来见我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竟然还口出狂言,还大言不惭!” “先生所言甚是。”顾铭瑄仍旧不反驳,只是声音变得冷硬,说完这句就自顾沉默。 兴许是这句话让里面人的怒气稍减,屋中人沉默片刻才道:“当初,是你帮着十六王爷离京的?” 顾铭瑄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屋中人又怒了:“你还敢承认,你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事,顾铭瑄,你让我与他生生分离了五年,让我……饱受相思煎熬!” 顾铭瑄淡然道:“先生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将十六王爷伤的遍体鳞伤,他想避开先生也是自然。先生如今这番话倒让铭瑄疑惑了,即便你想着十六王爷又如何?先生难道不知,覆水难收的道理么。” 这回,屋中人是彻底沉默下来,良久才吩咐小童送客。 等小童和顾铭瑄离开,他独自在昏暗的竹屋中叹息,想起一张稚气未脱笑容满满的脸来,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小十六儿……” “覆水难收么?我偏不信!” 顾铭瑄回了镇远侯府,还是从后门进去的,绕到前院,却不见一个人。刚想去前厅看看,却在听见一个声音后止住了脚步,悄悄躲在充当屏风的墙后。 “……镇远侯世子沈浩宇承袭爵位,敕封为新任镇远侯,仍旧担任中军大都督,但今后不必教管军营,留守镇远侯府。侯妃映月公主之墓择日起迁入皇陵,以嫔妃礼仪厚葬之,新任镇远侯需协助。钦此!” “谢吾皇万岁!” 顾铭瑄默然,这便是沈浩宇同意叛变的理由么? 皇帝,确实该死! 等前面的圣旨宣读完,顾铭瑄也没打算出去。他当初在宫里待过,也怕会被认出来。 宣读完圣旨,宫人却没有离开,而是道:“恭喜镇远侯了。” 沈浩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宫人道:“对了,皇上听说新镇远侯回来时带着个新宠,似乎与故去的如玉公子的相貌极其相似,皇上吩咐小的见见那位新宠,可否请镇远侯叫他出……” “滚。”沈浩宇冷冷道,“滚出镇远侯府,立刻!” 前面一阵喧哗,但宫人还是立刻离开了。 顾铭瑄在后堂等了会,沈浩宇便绕了进来,看到他一言不发地上前抱住。顾铭瑄无言地任他作为,却不知如何安慰。 皇帝的那道圣旨对于沈浩宇乃至整个镇远侯府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铭瑄,我娘说过,她生是我老爹的人,死是沈家的魂。我娘的坟我绝对不会让给他!” 顾铭瑄抚摸他的后背:“我们立刻迁坟。” “铭瑄。”沈浩宇起身看着他,“他休想再从我手里带走你。” 皇帝的那道圣旨,虽然表面上让沈浩宇承袭爵位,实际上却架空他所有的权利,还要褫夺镇远侯妃的名分落入皇陵。而皇帝会知晓顾铭瑄,看来镇远侯府的眼线不少,此地不宜久留。 传旨的宫人回到宫里,自然又在皇帝面前一番恶言恶语。 左右皇帝已经十分记恨沈浩宇,也不在乎多这一笔。 正此际,暗门传来消息,皇甫淳的秘藏已经查到! 由于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再用信鸽传递,莫小武不日即将赶来京城与他汇合,商议此事。 沈浩宇遣京中心腹前往边城与余青见面,将京中近况一一告知,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 余青哈哈大笑,只让人传了一句话:万事俱备,只待君归! 沈浩宇想象不出余叔那样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出这样文邹邹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仍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说京城还有什么事让顾铭瑄顾念,就是妖琴公子和十六王爷。 十六王爷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目前做不了什么,可妖琴的事,他至今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顾铭瑄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去看看。沈浩宇这几日闲了下来,一听他要去醉花阴,立刻也要跟着去。 自从皇帝那道圣旨下来后,沈浩宇恨不得把顾铭瑄别在裤腰带上去哪里都带着,自然不容许他离了自己视野。顾铭瑄不会武功,阿左与阿右又在永亲王府,但靠一个不靠谱的岳谦来保护,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岳谦:“……” 老子好歹也是采花大盗世家的传人! 沈浩宇和顾铭瑄到醉花阴时,又是老鸨子迎上来:“我说客人,为何总是白天过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醉花阴做的是晚上的生意,真是太不识趣儿了~” 两人都没理会她,径自上楼。 老鸨子忙道:“哎哎公子,来找妖琴公子的话可不方便,他现下有客人。” 顾铭瑄一愣,立刻往楼上走去,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大吼:“畜生!我是你儿子!” 沈浩宇以不管不顾地砰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却傻在门边。顾铭瑄见状马上进去,却在看到屋内的景象后也瞬间失语。 房中唯一的大床上,是妖琴与一个男子暧昧交缠的模样。 46.多事之秋 不只是沈浩宇和顾铭瑄愣在门口,就连被抓包的妖琴公子与那男子也听见声响看向门口,妖琴瞬间僵住了身子,压在妖琴身上的男子,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散乱的衣服。妖琴推开他,有些局促地看着顾铭瑄,结结巴巴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顾铭瑄眼神淡淡,完全看不出异常,不动声色地在两者之间徘徊。不等他开口,先前压在妖琴身上的男子便道:“沁儿,不给本王引荐一下吗?” 谁知不等妖琴说话,顾铭瑄便径自道:“在下顾四,是沁儿的师兄,这位是新任镇远侯,沈浩宇。” “新镇远侯年少有为,早有耳闻,顾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那人唇角一勾,“本王是新定国公,陈秉良。” 顾铭瑄心下一惊,他猜到眼前这自称“本王”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但万万没料到他就是妖琴前段时间得罪的那位定国公陈秉良,可是两人之间的“得罪”,怎么演化到了床上。 或者,他刚刚……眼花了? 倒是一旁的沈浩宇颇为自在,游刃有余地跟陈秉良打官腔,最后陈秉良识趣地离开,临走前却揽住拼命挣扎的妖琴的腰肢,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妖琴当即黑了一张俏脸,陈秉良却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 待房间里安静下来,顾铭瑄挥手让沈浩宇也出去待会儿,自己有话跟妖琴说。 沈浩宇满目委屈,这儿可是妓院啊!你要把我丢狼堆里! 顾铭瑄微微一笑,抬脚就把人踹了出去,关门! 随即笑着转向妖琴:“师弟,可否说说你与那定国公之事了?”眼睛里,哪有半丝笑意。妖琴闻言,脸色瞬间白了,甚至比顾铭瑄的还要阴沉。 顾铭瑄与虽不是自幼一起长大,却也深知对方秉性,看到妖琴的脸色,眉峰狠狠蹙起:“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妖琴捏了捏拳,许久才道:“他是我亲爹。”不等顾铭瑄反应,便继续道,“我跟师兄说过,我母亲出身青楼。她也是卖艺不卖身的琴女,可是却爱上一个贵胄,甚至不知那贵胄的名字,只知道姓陈,一夜露水后怀了我,可是那贵胄却已奉召离开京城。” 顾铭瑄默然:“不知姓名的话,你又是从何得知,陈秉良就是你父亲?” 妖琴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我娘活着的时候,说过很多关于我爹的事,也说过他身上某些特征,其中最明显的……是胸前一块奇特的十字疤痕。”妖琴的脸色越加不好,扶着桌沿慢慢坐下,“听说是先前遭人刺杀时,被羽箭射中,羽箭上有倒钩,为了拔出羽箭便割开皮肉,伤愈后留下的伤疤,正像个十字。” 陈秉良的疤痕在前胸这般隐秘之处,妖琴因何得见?顾铭瑄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却没有阻止妖琴继续说下去。 妖琴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定国公应召入京,有人为讨好他,四处搜集娈宠进献。我,我在京中得罪不少权贵,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一觉醒来,就是在定国公的床上。”说到此处,妖琴却平静下来,“我看到了他身上的疤痕,他姓陈,承认十六年前来过京城,与名妓姚莲有过露水姻缘,他……” 顾铭瑄开口制止:“师弟,别说了。”半晌才又道,“你可将此事与陈秉良说了。” 妖琴默然半晌,却没有回答:“师兄,我今日心情不好,你改天再来吧。” 顾铭瑄也不强求,起身离开。 妖琴幽幽地望着门口,说了,说了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想起在他床上那生不如死的几日,浑身发抖。 新定国公陈秉良是个奇人,之所以“新”且“奇”,是因他的爵位是五年前承袭自兄长陈秉坤。 陈家是大成开国功臣,立下不朽战功,陈家先祖被开国皇帝封为定国公,世袭。上代定国公膝下二子一女,上代定国公之女就是已被赐死的陈皇后,长子陈秉坤继承爵位,而次子陈秉良则被送往京城长住,其实就是质子。 封王封地的最大后果之一就是,藩王野心膨胀日渐成为祸害,因此才需要关押质子以牵制。 陈秉良十岁被送来京城长住宫里,直至十六岁那年家中小妹嫁给太子才得以放还。回西南第一年老定国公病故,次年长兄陈秉坤暴毙,陈秉良顺理成章继承爵位,成为新任定国公。本以为他年少又久居京城,在西南铁定站不住脚,不料偌大的定国公封地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等着看笑话的人生生憋成了哑巴。 妖琴是陈秉良的儿子,陈秉良是否知道?若是知道,为何还会将妖琴压在床上;若是不知,那句“畜生!我是你儿子!”又作何解释?为何定国公不惊讶,反而泰然处之。 顾铭瑄暗暗叫停,再推断下去,怕是要有违人伦纲常了。 顾铭瑄一路走一路想,完全忘了沈浩宇的存在,不知不觉回到了镇远侯府,进了院落。一直在旁紧紧看着他的沈浩宇撇撇嘴,突然伸腿去绊顾铭瑄,顾铭瑄猝不及防向前跌去,险些惊呼出声,直到被沈浩宇美滋滋地在怀里搂了大半晌才回过神。 顾铭瑄眯了眯眼,狠狠一脚跺在沈浩宇脚背上,趁着他嗷嗷叫疼的时候,扭头就走。 这人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听着身后的抽气声,顾铭瑄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自从镇远侯过世,沈浩宇一直郁郁不快。自从被皇帝一激,决定谋反之后,他郁结于心的那口气一下子疏通,也恢复往日的神采,让顾铭瑄宽心不少。 刚入夜时,莫小武带着莫小文翻墙而入,被守在顾铭瑄院里的沈浩宇逮个正着,初时以为是敌人还过了两招,看清对方后都停了下来。 莫小武过来自然是为了皇甫淳宝藏一事,而莫小文,是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的。晚上睡觉,各自大眼瞪小眼,只因莫小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了句:我要跟少爷睡!许久不见,我想少爷。 另外三个人表现完全不同。 顾铭瑄边喝茶看书,边点头:“好。” 沈浩宇拍桌站起:“不行,铭瑄都是跟我睡的!” 莫小武拉住莫小文的手:“文儿,这一路你不都是跟哥哥睡的么?” 莫小文怯生生地收回手:“那是在路上,哥说不安全才搂着文儿睡的,在侯府总不能有危险。” 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宠爱弟弟的莫小武败下阵来。 沈浩宇恨铁不成钢!亏得你还是堂堂暗门挂名门主! “说了不行,能跟铭瑄睡的只有我!再说了……床太小!” 莫小武默默地别过了头。 莫小文水水的眼睛里满是哀怨:“小侯爷都这么大了,还要跟着少爷睡……” 沈浩宇被噎住。 你都这么大了,还跟着你哥睡! 分配完了房间,莫小武就去书房跟顾铭瑄商议藏宝之事。 “根据四少找来的藏宝图,我等已查明皇甫淳的宝藏就在漠北沙漠深处,一地宫之中。几番勘测,现下已找到地宫入口,确信无疑。” 顾铭瑄沉吟:“皇甫淳竟想到将宝藏藏于沙漠里,的确出人意料。” 莫小武点头:“而且根据四少从青铜卷筒中取出的地宫地图来看,那地宫构造复杂,只是地图上未曾表明机关陷阱之类,属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还请四少示下。” 顾铭瑄笑道:“说什么拿不定主意,其实你已有了定论吧。” “属下不敢逾越。” 顾铭瑄暗叹一声:“小武,我说过,你已经是暗门门主。我既然将暗门交给了你,你便放手去做。你不是傀儡,是堂堂正正的暗门门主。寻宝一事是我拜托你的,你不必有所顾忌,只要拿到宝藏即可。” 莫小武点头:“是,四少。” “那说说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属下想亲自带人去地宫。” 顾铭瑄的手一顿:“小武,你身为门主,岂可冒险。” 莫小武道:“属下自继任门主以来,众人表面遵从四少所言,尊敬有加,可暗里并非如此,尤其是几位长老。属下要带部分暗门机要人员前往地宫,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属下自当以死谢罪!” 顾铭瑄脸色微沉:“你若不能全身而退暗门不就等于没了!” 顾铭瑄见莫小武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 夜里回房,莫小文准备好了洗漱用品眼巴巴瞅着他。顾铭瑄失笑,这兄弟俩一胎双生,性子却差了这么多。 镇远侯府客房的床很大,能让沈浩宇和顾铭瑄睡,自然也能让顾铭瑄和莫小文起头并卧。灭了灯后,顾铭瑄听着身旁不停传来的翻身声,无奈地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莫小文僵了下,小声道:“没什么事,少爷。” 顾铭瑄淡淡道:“你性情单纯,心事全写在了脸上,还隐瞒什么。” 莫小文的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少爷,我讨厌哥哥总是护着我,讨厌暗门,讨厌他们都觉得我是吃白食的,是个累赘。” 看来是在暗门这几日受了刺激。 顾铭瑄摇摇头,只道:“重要么?你在乎他人,还是在乎小武和你自己?小武何时说过你是包袱?莫要杞人忧天了。” 莫小文仍旧闷闷的。 顾铭瑄却没有心思再管,眼下多事之秋,况且莫家兄弟之间的事他也不好多插手,看个人造化。 眼下要管的,是谋反一事。 47.京城变故 莫小武三日后前往漠北,顾铭瑄留守。 为何不能即日启程,这其中倒有两个缘由。一来暗门精英尚未到达京城汇合,二来暗门在漠北的势力并不广大,需要提前准备。皇甫淳的地宫在漠北沙漠腹地,若无万全的准备和接应贸贸然进入沙漠,只会有去无回。 说起漠北,顾铭瑄倒想起个人来——在永亲王府做客的凌云翔。 若是能跟此人合作,漠北之行就有了一个巨大的保障和后盾。 顾铭瑄再三思量后,还是去了永亲王府。 皇甫洛宁并不在府里,据说应召入宫了,但下人还是请顾铭瑄进了府。彼时凌云翔正在后院练剑,听说他到了,便替皇甫洛宁来迎接。 “四少,有失远迎。小宁不在,在下便替他略尽地主之谊。” 顾铭瑄道:“凌寨主客气,不瞒寨主,铭瑄此行是专程来找凌寨主的。在下,有一事相求。” 凌云翔一愣,随即笑道:“四少请进偏厅详谈。” 皇甫洛宁回来后顾铭瑄已经走了,才从管家口中得知顾铭瑄来过,是凌云翔接待的,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晚饭时,皇甫洛宁随口问了一句,凌云翔只是道闲话家常而已。 皇甫洛宁也就不多问,一个是他多年旧友,一个是他认定的好人,自然没什么值得怀疑。 五天后,莫小武和莫小文跟暗处的暗门精英前往漠北。莫小武用了整整一天去劝说小文留在顾铭瑄身边,莫小文也用了整整一天说服哥哥,他一定要跟去。结果是,莫小文赢了。 两人如来时一样,同乘一骑,趁着夜色离开京城。那日阴沉了一天,入夜后,有雪花晃晃悠悠落下来,打在莫小文冰凉的脸上。他靠着身后温暖的怀抱,一言不发。 前途漫漫。 皇帝圣旨早已宣读,命令沈浩宇将侯妃的棺木送至皇陵,见其迟迟不行动,便命宫人一催再催。沈浩宇已经找不到借口搪塞,顾铭瑄知道京城已经呆不下去,可是他暂时不能离开,便催促沈浩宇先回边城,早日起兵,以免夜长梦多。 沈浩宇自然不肯让顾铭瑄单独留在京城,但也知道他担心妖琴和十六王爷的事,也不好让他立刻离开。 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顾铭瑄暗自叹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他的牵绊。 皇帝年事越高,疑心就越重,岂容沈浩宇三番五次地推拒,便直接选好黄道吉日命人报到侯府,若是沈浩宇不迁,便委派大内侍卫亲自来。 这下子,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了。 顾铭瑄陪沈浩宇连夜将镇远侯夫妇的骨灰坛取回来,两人守着二老的骨灰,终于谈妥去留之事。 沈浩宇先行返回边城,顾铭瑄被他亲自送到永亲王府,千叮万嘱等那两人的事一解决立刻到边城找他。 顾铭瑄慎重点头,也再三叮嘱他,回去之后莫要心急起兵造反,先在军中建立威信,待到时机成熟再行动。 待到了那所谓的黄道吉日,皇帝果然派了大内侍卫将镇远侯的祖坟团团围住,就开了墓门进去开棺,自然一无所获。侍卫回宫禀报后,皇帝大怒,当下遣人到镇远侯府兴师问罪,却不想又扑了个空。 沈浩宇走了,走之前竟将侯府的下人也俱都遣散,只把皇帝的几个心腹绑在柴房里,果然被皇帝救了去,审问再三却无人知晓沈浩宇的行踪,皇帝一怒之下全都推出去砍了。 不等他下令搜捕沈浩宇,闹心的西州谋反一事传来消息。叛军攻占的几座城池俱是易守难攻,而廖世凡将军人如其名没有半点作为,不仅久攻不下还折损许多,甚至赔了几座城池进去,竟将随军的督军给活活气死了。 廖世凡脑子不灵光,却急功冒进,每次给朝廷的军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一直隐瞒实际战况至今。若不是他现下供给不足,后援不足,副将拼死劝解,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军师照实写了份奏折呈上,自然还是有诸多隐瞒。 把皇帝气的呀。 近些年朝廷腐化,买官卖官屡见不鲜,这位廖世凡将军的军衔也是买下来的。他一介武夫毫无头脑,先买通主考成了武状元进军营当了百夫长,再这样层层买通,竟然坐到了西州守将的位置上,也着实让人唏嘘。 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当初买卖官位的弊端就渐渐显露无疑。 皇帝只得增派援军,从京畿附近的军队调度人马。 谁知不等援军出城,“皇帝无耻,褫夺侯府亡妃墓”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不出两日,就连不到膝盖的小孩子都会这样念了: “皇帝皇帝真无耻 夺人亡妻害人子 生是我家人 死是皇家魂 色令智力昏 皇帝滚啊滚!” 顾铭瑄躲在永亲王府的院落里,听着对面的皇甫洛宁阴阳怪气地说完这首风靡京城大街小巷的顺口溜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编的挺押韵。” 皇甫洛宁无奈道:“你还笑,皇兄今日早朝时听大臣说完后,都快被气疯了。浩宇带着镇远侯夫妇的尸骨不见踪影,京城百姓又处处埋怨他昏庸,西州战事吃紧,烨儿坚持不肯继承太子之位,非要守孝够三年才成,煜儿近来又体柔多病。皇兄心烦得紧,这下子更闹心了。” 顾铭瑄勾唇,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却转开话头道:“他这几日可有来骚扰你。” 皇甫洛宁面色一僵:“没有,相较我刚回京那几日,这段时间清净多了。” 倒是顾铭瑄一愣,那位秦先生可并非会听劝的人,他当然不相信自己三言两语就让他不再想方设法带走十六王爷,要知道此人从来都是妄自尊大自顾自行的,那究竟是何缘故。 顾铭瑄一时之间想不通,便随口道:“你打算何时离京?” 皇甫洛宁默然:“我尚未做打算。” 顾铭瑄暗叹一声:“你要尽早做打算,如今这情形,我已经不能在京城久留,临走之前,我自然要顾好你。” 皇甫洛宁黯然:“我性子软弱,从小到大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顾铭瑄摇头:“你我是朋友,何须说这些。若是嫌你麻烦,一开始我就不会管。” 朝廷的援军刚去西州,东南角的一撮人揭竿而起。东南地区沿海,虽是大成有名的鱼米之乡,但赋税严重,且多有海盗侵袭,早些年百姓就多有怨言。朝廷虽然派兵剿匪,也有水军镇守,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水军腐败,鱼肉百姓,鱼米之乡也受不住。 又一群百姓被逼的揭竿而起。 这回是地地道道的穷苦百姓,也就领头的聪明些,不出半月就被剿灭殆尽。 这也只是一段小插曲,唱过也就罢了,很快便湮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只留下那么几句话。 皇帝最终还是下令全国搜索沈浩宇,并严令边城守将若是发现踪迹立刻上报。 边城守将余青听后,当成……耳旁风了。 沈浩宇已经顺利到达边城,顾铭瑄已经从信中得知,倒不怎么担心了。 至于妖琴的事,他也给远在西天山的师父去过信,师父只道不必多管。他想了想,也罢,便顺其自然。 定国公此次来京,名义上是思念亡妹和探视太子。当初他已遣人给陈皇后收尸,至于废太子,迄今为止却是没有见过一次。可见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事实上,他与京畿要员时常邀见,其心可疑。 定国公已在京城停留许久,除却开始几天跟京官来往,之后一直围着妖琴公子打转。 顾铭瑄也吃不准他的真实目的。 京城眼下无事,他也该择日离京。 他独自去了趟醉花阴,跟妖琴说了几句话后,就回永亲王府。 才走了不多久,纵使顾铭瑄不练武,也感觉到有人尾随自己。他几不可见地皱皱眉,何人会跟踪自己?为何跟踪? 他不会武功,自然不会想跟尾随之人硬拼,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走,在经过一处暗巷时,突然闪身跑了进去。尾随的几人见状立刻跟进去,却早已失去踪影,立刻分头去找。 暗巷重新变得寂静,顾铭瑄这才从墙后探头,沿着另一条小路回王府。可刚走几步,前面就被人堵住了,身后亦然。 顾铭瑄暗叹一声:“各位为何拦住小生去路?” 其中一人道:“顾公子,请随我等走一趟吧。” 顾铭瑄蹙眉,这几人竟是有备而来:“若是我不去呢。” “那便由不得公子了。” 说罢,立刻将他围拢,就要拿人。 48.不离不弃 顾铭瑄想不起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况且他是以顾四的身份重回京城的,当初的顾铭瑄在众人眼中早已亡故。剩下的只有能看破他诈死的人,除了他相熟的人之外,寥寥可数。会想方设法捉他的,更加寥寥可数。 ——云国新皇帝南宫浩天! “大胆狂徒!离四少远点!” 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岳谦凌空而至落在顾铭瑄前面,将他互在身后。随即又有两人赶来,与岳谦围成一圈,将顾铭瑄互在其中。 正是阿左与阿右。 “属下来迟,让四少受惊了。” 顾铭瑄点头:“你们为何知道我遇险?” 阿左似笑非笑地瞥了岳谦一眼:“这就多亏谦儿哥了,对吧?” 岳谦闻言立刻炸毛:“闭嘴阿左!” 顾铭瑄不明所以,却听阿右沉着道:“当务之急是打退他们,具体情形属下稍后会跟四少详述。” 顾铭瑄点头。 阿左眼神一凛,已经挥剑对上左侧偷袭之人,岳谦和阿右也分别加入战局。顾铭瑄打量四周,尽量找了相对不易攻击之处躲藏。 来袭者共有十人,而且各个武功不凡,饶是阿左阿右和岳谦武功超群,也有些吃力。眼看阿右要一剑送入其中一人胸口,却听阿左大吼:“阿右留活口!”他趁机将面前一人的穴道点住,抽空冲阿右大喊,“上次那个玩死了,这次多留几个!” 岳谦险些脚下一滑。 顾铭瑄扶额。 不多时,全部来袭者被制服,其中死六人,伤二人,逃走一人,还有一人完好无损地被点了周身大穴扔在角落里。 岳谦被派去找人处理这处,阿左蹲在墙角那人跟前,手抬手将他的下颚扯脱臼,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抠出来扔到一边,左瞧瞧右瞧瞧貌似非常满意:“又捉到可以玩很久的老鼠了呢……”说着对顾铭瑄道,“四少,咱们暗门为何不用在牙缝里塞毒药?不怕有人受不了刑法泄密吗?” 顾铭瑄淡淡道:“忠心不是用来做场面的,也不该用人命证实。” 手段也不该用在下属身上。 之后经由阿右解释,顾铭瑄才知道,来袭者果然来自云国且受南宫浩天指使,来自云国的皇家死士。至于何人通知三人他遇险之事,似乎是某位神秘人告诉岳谦的。可那神秘人的身份,岳谦却不肯透露,阿左阿右也只知道那人口称岳谦“谦儿哥”。 顾铭瑄也未多问。 逃走的死士返回云国后,直奔皇宫御书房,面见南宫浩天。 “属下等有辱皇命,未能将顾四公子带回,他被暗门人救走。” 南宫浩天淡淡道:“朕说过吧,此人,若不能生擒便毁之。” “属下等……没有机会。” “属下等?”南宫浩天放下笔墨,冷冷看他一眼,“其他人呢?” 那人颤抖了下,并未回答出来。 南宫浩天挥手:“去刑堂领罚吧。” “是!” 南宫浩天轻轻扣着桌案,喃喃自语:“顾铭瑄啊顾铭瑄,我若是得不到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否则,便是我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有惊无险,一切收拾停当后,几人返回永亲王府。却被告知,皇甫洛宁出事了。就在阿左与阿右离开这段时间,几个青衣蒙面人突然闯入王府,将皇甫洛宁抓走,凌云翔之前有事外出,方才已经去追了。 岳谦跟随顾铭瑄出城后,遇到了在附近徘徊的凌云翔。他只听说皇甫洛宁被人掳出了城,却不知具体去向,只能在此寻找线索。顾铭瑄自然知道是谁抓走皇甫洛宁的,原来迄今为止没有行动只是在等待时机。他带着几人往西南方的野竹林而去竹林中的宅院仍旧。岳谦等人安静地跟在后面,只有凌云翔的眉头皱的很深。 凌云翔本想直闯,却被顾铭瑄制止。顾铭瑄仍旧毕恭毕敬地敲门,被小童引了进去。到了庭院,却让几人等在这里,只带顾铭瑄进去。凌云翔即便着急,也只能静候佳音。 顾铭瑄到那间小院时,正听到房子里面传来激烈地争吵声。 “小十六,别再躲着我了,我知道当初……” “我不想听!”皇甫洛宁激动地打断说话之人,“我不想听你说话,秦漠!你立刻放我离开这里,三番五次地抓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我是想见你!” 皇甫洛宁静默半晌,咬牙切齿道:“秦漠,你是个混蛋。” “小十六……” 争吵声停止后,皇甫洛宁推门跑出来,后面有一华服男子紧跟着追了出来。皇甫洛宁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院中,看到顾铭瑄后就是一愣,随即转头喊道:“你!你竟然将铭瑄也抓了来!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朝那人扑了过去,竟是要拼命! 身后之人接住他,任凭他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也不反抗,英气的脸上满是憔悴模样,只是苦笑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下作之人,你打吧,若是能解气,打死我倒也无妨……” 顾铭瑄忙上前劝阻道:“王爷不可!并非秦先生抓铭瑄来的!铭瑄知道王爷在此,特意寻来的。” “你不是被他抓来,本王却是被他抓来的!”打了几拳,皇甫洛宁被秦漠眼中的暗沉看的顿时失了力气,慢慢后退,“秦漠,你怎么总是这么傲慢自我,你不要再逼我了,我都逃到那么远的地方了,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不要再见了……” 皇甫洛宁险些软倒在地,幸亏被秦漠扶住。秦漠苦笑,却仍旧缓慢而坚定地道:“小十六,无论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样,不行。” 皇甫洛宁狠狠挣开他:“放我走。” 秦漠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我从来都不想抓你来见我的,你、你走吧。” 皇甫洛宁闻言,当真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直到他没了影子,顾铭瑄摇头叹息道:“秦先生,凡事不可强求。十六王爷的性子你也清楚,逼得太紧只会错失。” 秦漠淡漠地转身:“我的事,不容你置喙!” 大成征战天下之初,皇甫淳手下能人辈出,其中统领大成军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叫做秦无量,是大成开国元勋。大成立国之后,秦家被封为一字并肩王,享皇室待遇,王位世袭。 秦家自来人丁单薄,开国元勋秦无量膝下三子,等到了秦漠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一个子孙。秦家人擅长摆兵布阵,精通兵法为人熟知,似乎是秦家子孙血液里流传下来的本事,秦漠亦不例外。秦家人由来受朝廷重视,秦漠早年在宫中自由出入不受限制,面圣不必下跪,遇皇子平级,遇大臣高一阶,享尽特权。 秦漠算是秦家的异数,没有秦家人骨子里的沉稳,生性轻浮,好一个浪荡子。过万千花丛片叶不沾身,风流不羁,气的秦家老爹气结于心,强行将其送入宫里陪众皇子读书收敛行迹。也便是那时,遇上了十六皇子皇甫洛宁,结下一段孽缘。 因情所伤,因爱生恨。 农历腊月初九,大成南方边境地区,一支由难民组建的队伍,正式宣布起义,攻下蔺、岫、封三县后,暂时退守封县。 无独有偶,位于东州的江湖帮派东安教招募大量人马,教主林定邦于腊月初十在义都称帝,定国号为安,定都义都。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东州,并同时侵占周围几座大大小小的城池,俨然雄踞一方。 至此,大成四大州,有三州已出现叛军。西州起义军久攻不下,南州难民起义虽有九王爷派兵打击,然,远水不解近渴,东州东安教势力广大来势汹汹,朝廷竟制止不住。 大年初一,新镇远侯沈浩宇率领沈家军于边城起义,不立国号,不挂帅旗,以推翻大成王朝为旨,誓要斩杀昏君。这是连续大小起义中,最引人瞩目的一支,才反叛手下已经有了十几万大军,且镇远侯被皇帝毒杀、强迫迁侯妃墓、剥夺沈浩宇军权等事,不几日便传遍天下,一片哗然! 为父报仇,匡扶社稷,果然出师有名。 正月十三,顾铭瑄悄然返回边城。 当日顾铭瑄让沈浩宇先行返回边城,且嘱咐过他不可轻易起事,要等恰当时机。这个时机,指的就是天下将乱为乱之际。沈浩宇手握十几万大军,以父之名起义,会将天下彻底搅乱。 沈浩宇自起义后,就将城主府邸征来办理公务,暂时住下。 正月十五夜里,边城城主府邸。 元宵佳节,两人在后院摆了桌酒菜,对饮。 顾铭瑄许是高兴,沈浩宇一举杯他就喝,只喝了几杯就醉眼朦胧,指着晴朗的星空道:“浩宇,你看,那三颗星,便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聚合,杀破狼现,天下大乱。浩宇,你我连星,不离不弃……我,呕!” 沈浩宇不懂天文地理,听不懂星象之类,也没听进心里,赶紧扶着人去一旁吐了。顾铭瑄吐完了,捧着沈浩宇的脸瞧了半晌,突然呵呵傻笑两声:“浩宇,浩宇,等、等打下这天下,我们就……” 话未说完,人已经昏睡过去。 沈浩宇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家铭瑄喝醉之后是这幅光景,真真是可爱。将人送到房里安置好,沈浩宇坐在床边,摸着顾铭瑄酡红的脸,低声道:“铭瑄,等打下这天下,我们还会在一起。” 49.天下形势 天下大乱,皇帝却仍旧不顾朝臣苦谏,沉迷酒色。皇甫家的人想法历来乐观,既然当不成几天皇帝,便享一天乐是一天。四方反贼开始朝京城逼近,大成军队连连败退,甚至不战而降。情知大势将去,众臣对皇帝心灰意冷。 改朝换代只是早晚的事。 二皇子倒是日日来上朝,却对继任太子之位一事只字不提。 八皇子照旧病怏怏,整日在宫里休养。 廖世凡对西州反军久攻不下,引朝廷怨言。已在京城逗留数日的定国公陈秉良趁机向皇帝请求带兵支援,拿下西州反贼!皇帝心烦意乱,见有人肯挑麻烦,自然当下批准。定国公的军队于两日后进军西州。 众人心照不宣,调兵遣将是大事,中间各种兵种调度不一,想要统一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短短两日绝不可能。所以,定国公的军队早在很久之前就已准备好,只待一声令下!这定国公,到底安的什么心。 大军刚出发,陈秉良也请辞前往西州与大军汇合,坐镇指挥。谁也不知晓,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人。 自此,京城再无妖琴公子。 定国公的军队很快与廖世凡将军汇合,攻伐半月后,终于拿下西州,将贼首一举成擒! 又几日,占领广阔西南地区的定国公陈秉良正式突然起兵,并将廖世凡的军队通通规制旗下,大军队伍瞬间壮大,成为所有起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 军队中很多人都知道一件事,就是陈秉良在自己营帐里藏着个人,似乎是宠爱极了,舍不得放出来见人,夜夜春宵。然而在将士面前,陈秉良仍是威严厉害的定国公,如今的义军首领。 而被他关在营帐里的妖琴,对这一切,冷眼旁观。 脱了京城那座鸟笼,到了此处,他仍是被束缚在匣子里,不得解脱。 这人是他的父亲,他的买主,他的恩客…… 然而在这些身份之前,他是定国公。 姚沁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前所未有地乱成一团。 天下人愚信,自立为王并非王,除非攻下京城攻入皇宫,擒王擒皇,这王者才算名正言顺。 于是各路反王齐齐向京城进发,途中不断攻伐,大成疆土被鲸吞蚕食,一代帝国正日渐消亡,只看谁最先攻下皇城! 沈浩宇自从起义之后,许久不曾动兵南下,顾忌的是与大成接壤的北方蛮夷会趁机进犯,怕届时会腹背受敌。顾铭瑄却微笑,只道后方不成威胁,只需前进即可。后来沈浩宇才知道,他那位望月族的表哥胥云殿下已将蛮夷五部控制住,正在慢慢整合,以期融为一族,无暇顾及大成。 沈浩宇不问顾铭瑄如何得知此事,只道他家铭瑄真是贴心,犹如贤妻良母,让自家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话没说完,就被顾铭瑄一脚踹出了中军大帐。 区区望月族如何将其余四族归拢,单凭胥云一己之力在如此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其背后定然有人支撑,而到底是谁,各自心照不宣。 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后方供给不足。在顾铭瑄左顾右盼中,莫小武在凌云翔手下的协助下,终于带着宝藏安然无恙地从皇甫淳的地宫中出来,宝藏经他流转,换成军饷,支援沈家军。 只是,那整日缠着他的孪生弟弟,却在地宫中中了暗器,至今昏迷不醒。 莫小武守着小文,几乎不敢合眼。 冬去春来,短短几月,天下大势已定。 定国公陈秉良所向披靡,率先靠近京城,各路反王中属他离京城最近,其次是东州东安教叛军一路挥师京城,所过之处鸡犬不宁,江湖人的莽撞痞气毕露无遗,引得民怨无数。而南州难民反贼势力单薄,经过几月壮大却仍不能与其他叛军相抗衡,加上九王爷多番打击,因此只着重发展势力,并不急于攻往京城。 沈浩宇所带领的沈家军广施仁义,每过城池遇冥顽不灵的大成守将,先是三番五次劝降,劝降不成才强行攻城。降兵不杀,入城不扰民,安抚为上,收拢民心,备受爱戴。也因此,大大耽误行军进程。 不几日,军情来报,定国公军队已入京畿城池,眼看要进攻陇州。陇州位于京城正西方,与京城隔佑城相望,若是攻下陇州等于打开京城门户,擒王不远! 余青也着急了,定国公的实力大家心知肚明,若被他拿下京城,日后再攻,怕是难上加难。 顾铭瑄却是不慌不忙,连夜写了封书信命暗门人送往京城。 三日后,二皇子皇甫烨向皇帝请缨前往陇州,请的三万京城守卫军后,连夜赶往陇州。大军夜行那夜,久病不出的八皇子皇甫煜悄然出了皇宫,披着单衣站在春寒料峭地城墙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大军和从旁压阵的高大身影。 等大军出了城,那压阵的军官才喝马前行,然后,抬起头遥遥地望了眼城墙上单薄的身影,一咬牙,飞快地奔向大军。 煜儿,等把欠顾铭瑄的债还完,我便再不与你分别,等我归来。 而那城墙头上的人站了良久,终于在宫人的催促下,黯然回宫。 定国公的军队在二皇子的阻挠下,终于被拦截在陇州,寸步难行。 东安教一群莽夫,为大成爱国勇士和当地守兵所阻,一时半刻也难近京畿寸土,南州反贼的势力仍旧缓缓壮大。不日,沈家军在沈浩宇带领下抵达衮州,与京城隔临城相望。 四路反军,两路已至,一北一西,隔城相望。 自从暗门加入沈家军,兵力大大提高,但与定国公相较,还差之甚远。 沈浩宇虽然擅长带兵,但与资历深厚的陈秉良相比,仍旧相去甚远。 大成江山花落谁家,将在此二人之间抉择。 东安教见势不妙,趁机撤兵退守东州,却派兵盘旋于京畿,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与此同时,定国公进宫陇州的攻势竟然缓了下来。 顾铭瑄闻听后,当即修书一封,送往定国公大营。 陈秉良在中军大帐看完书信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营帐而去。彼时妖琴正斜靠在榻上,懒洋洋地拎着本书在瞄。陈秉良唇角一勾,伸手取走他的书,引来妖琴不满地瞪视:“干什么!” 陈秉良晃了晃手里的书信:“你师兄来信了,不想看看吗。” 妖琴却冷哼一声:“我师兄若是给我写信,自然直接传书给我,不可能让你转交的,既然是给你的,你拿着吧,本公子不稀罕看。” “你倒是了解你师兄。” “那是自然,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非常人可比。” “沁儿。”陈秉良低低一笑,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抬手捏住他下巴,“别说这些惹我生气的话,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你现下是我的人,心里再记挂他人,我可是会忍不住毁了那个人的。” 笑意缓缓,话里却掺满冷意。 妖琴丝毫未被吓到,冷眼看他:“不记挂他人,与你父子乱仑么!” 陈秉良仍旧笑,然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慢慢低下头覆上他的唇,一点点啃咬。 不是亲吻,是啃咬。 妖琴也不反抗,任他施虐,疼得皱起漂亮的眉。 等妖琴的一双唇被他咬的红润异常,带上猩猩血色后,陈秉良才满意地舔去那层血珠,退离,把嘴凑近他耳边:“想知道你师兄信里写了什么吗?” 妖琴不答。 陈秉良自顾自道:“你师兄问我,当真想做皇帝么?”冷笑一声,“他倒是个聪明人,却也是自作聪明,以为什么都看得透!” 妖琴默然半晌,才道:“让我见见师兄。” 50.天下大定 沈家军驻守衮州城外,将衮州城包围了个严实,只等一声令下,就全力攻城。可是一连守了一个月,也没听到主帅发号施令。 顾铭瑄一直跟随在沈浩宇左右,充当了谋士的角色。他初入军营,积威不重,初时经常受气,却也从不跟沈浩宇抱怨。随着战线拉长,顾铭瑄谋士甚至军师的作用显露无疑,加上暗门众高手本领不一却对战事倍加有益,令军营上下钦佩。 沈浩宇在外面巡视完回到大帐时,顾铭瑄正盯着桌案上的地形图研究,眉头皱的很深,连有人进来也没察觉。 沈浩宇绕到他身后,半伏在他身上:“在看什么?” 顾铭瑄顺着答道:“如何攻陷衮州和定国公。” 沈浩宇凑到他耳边,低笑:“现在操心这些做什么?迟早总会攻陷的。” “说什么废话!”顾铭瑄怒,“衮州易守难攻,定国公实力雄厚,你……”他刚想起身起身却重重撞上沈浩宇的胸膛又坐了回去,“靠这么近作甚,往后退退!” 沈浩宇死皮赖脸地拿脸蹭他:“不退,行军打仗岂有后退之理。” 顾铭瑄无奈,自从打仗后沈浩宇的性子变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越来越不正经,人前还好,响当当的大军首领霸气十足,然而一回到后营,尤其是在顾铭瑄面前,就成了十足的痞子,为了占点便宜无所不用其极,顾铭瑄每次气的满脸通红却无可奈何。 这不话刚说完,就被沈浩宇整个抱进怀里,坐在他腿上,板凳被对方占去。沈浩宇将人团进怀里后,捉住唇就吻,舌尖启开对方的牙关,勾住舌头,按住后脑勺压向自己,慢慢加深。 两人的气息渐渐不稳。 沈浩宇身为军队统领,每日督战疲惫不堪,而顾铭瑄为了思索战略总是忙到很晚。大事不容丝毫马虎,虽然很久之前就决定在一起但到现在两人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顶多就是现下这样解解馋,偶尔用手为对方纾解。 沈浩宇憋屈得不行,等攻下皇城,局势稳定后,一定要把顾铭瑄办了! 心里想着,口中不自觉又用了几分力,直吻得顾铭瑄喘不上气开始推拒,这才恋恋不舍地才停下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顾铭瑄伏在他肩头喘了半天才缓过来,下巴被他的盔甲硌得有些发疼,却清楚地感觉到身下一个硬烫的物事,顿时差点一巴掌拍上去,就要立刻下来。 沈浩宇却困住他:“别,再让我抱一会。” 朝夕相对,却是很少有温存的时候。顾铭瑄心软了下来,便任他抱着。 良久,等两人都平静下来,沈浩宇沉闷地声音传来: “铭瑄,我想跟你成亲,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 顾铭瑄身体一僵,半晌才哑声道:“说什么傻话,两情相悦便是了……” 即便大成男风盛行,两个男子一生相伴的事例并不少,但成亲的……却鲜少。因为即便嘴里承认,心中仍觉得有悖常理。 沈浩宇闷闷的声音传来:“铭瑄,我不想当皇帝。现下只是一军首领,就已经束手束脚,若是以后天下一统,我定然会更加身不由己。铭瑄,我不想替代那个昏君的位置,我只想和你一起。” 顾铭瑄只觉得喉咙干涩,不等他说什么,营帐外传来禀报的声音:“将军,军师,有位妖琴公子求见,说是军师的师弟。” 顾铭瑄回神:“快请!” 等将人请进帐来,顾铭瑄诧异地看着站在妖琴旁边的人,陈秉良!他料到陈秉良看了那封信后会告诉妖琴,也料到妖琴会来见自己,而陈秉良也肯定会跟自己谈判,却不料他竟然亲自来了! 如今的战况,亏得他敢以身犯险。 顾铭瑄很快收敛情绪,命人守在营帐五尺外,不得任何人靠近后,便放下帐帘,与沈浩宇一道对付起这只老狐狸,却忍不住多看了陈秉良对妖琴公子的态度,那根本不是父子情谊,而是情人间满满的占有意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顾铭瑄沈浩宇和定国公的“谈判”只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定国公满面春风地带着妖琴公子原路返回,顾铭瑄神色依旧,唯有沈浩宇面色不佳。 三日后,夜,沈家军突袭衮州城,在暗门精英协助下,短短两个时辰就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拿下。之后,马不停蹄至临城。临城守将不战而降,开城门相迎。大军稍作休整后,便往京城方向进发。 帝都岌岌可危。 二皇子仍旧率军抵抗定国公,可眼看着沈家军即将攻陷京城,定国公的军队却没有一点动静了。像是,要把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送出。 京城守备军共有十五万,去掉支援西州的五万,之后二皇子带走的三万,零零总总派去外地镇压起义的六万,如今只剩下四万。消息传来,二皇子竟然仍旧固守陇州,不打算回京助力。 沈浩宇几十万大军,将京城团团围困。也不攻城,前五天就是派人劝降。暗门高手潜入京城,四处分发“斥大成皇帝书”。 一城的百姓,不能让战争毁了。 五日后,全力攻城。京城百姓早被劝动了,与其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沈家军入城,盛华城就被这么轻易地拿下了! 攻入皇宫后才得知,皇甫汲仁已经在御书房悬梁自尽,临死前还毒死了几个妃子和年幼的十三皇子皇甫烁,身体虚弱的皇甫煜也被强行喂了毒药,扔在病床上等死。 顾铭瑄得知立刻领着暗六赶往八皇子府,让沈浩宇和军中大将着手处理残局。 顾铭瑄到的时候,八皇子府已经空无一人,皇甫煜瘫在床上,只剩出的气,眼睛翻白,半条命已经去了。顾铭瑄焦急地喊他:“八皇子,皇子!暗六,快!” 暗六赶紧先把毒性控制住,保住他一口气。 皇甫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楚顾铭瑄的脸后,突然虚弱地一笑:“没想到……我死前,看到的,竟会是你。” 顾铭瑄忙道:“八皇子宽心,铭瑄一定竭尽全力保住你!” 皇甫煜却摇头,艰难地道:“你别、费力气了。你把我从娘胎里,保住后,让我哥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儿……若再让你救一回,哥就,就再也、无法摆脱你控制!” 说完,就昏死了过去。 顾铭瑄张了张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沈浩宇攻陷京城后,定国公大军立刻拔营后退,往西南而去。 与此同时,固守陇州的二皇子宣布投诚,归顺沈浩宇。沈浩宇自然接受,令其带部队重要将领赶往京城受封。 之后回归西南的定国公宣布遵沈浩宇为上,此后绝不反叛。 谁都没想到,一场诸侯大战竟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原皇甫氏在皇宫里的一切在三日内被清理,除却因为身体虚弱不得不滞留宫里的八皇子。 还好那天救回了皇甫煜,不然顾铭瑄会愧疚一生。他从没想过,自己在那孩子心里是不择手段的人。当初替珍贵妃保住龙胎,是因皇甫烨的哀求,他从未想过以此为借口索要什么,可是后来的局势让他不得不对皇甫烨诸多依赖。没想到到了那孩子眼里,竟都变了质。 也罢。 天下初定,接下来就是称帝。 沈浩宇却以东州未定为由,坚决暂不称帝,派大军前往东州招安。东安教早已元气大伤,却仍固守一方,自然不敌沈家军强势,不到半月就被消灭殆尽。称帝,已是迫在眉睫。 顾铭瑄虽被尊为军师,却没有军师之命。等战事一了,他便没有停留在沈浩宇身边的理由。况且近日来,沈浩宇被军中重臣和将领缠住,商议称帝一系列的事,也抽不开身。 顾铭瑄回了顾相府。 自打顾相辞官归隐,相府便一直闲置,朝廷也未曾收回,管家舍不得老宅蒙尘,就一直留在府里照看。相府许久不曾有人踏足,乍一听敲门声,管家愣了半晌才想起开门,等看到站在门口的翩翩佳公子后,竟红了眼眶。 “四、四少爷……” 顾铭瑄微笑:“成叔,别来无恙。” 晚饭是顾成做的,府里没有下人,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房子倒挺干净,不需要清扫,被褥是管家新换的。 现下天刚入秋,夜里有些薄凉。顾铭瑄盖着被子,仍觉轻微寒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才想起以往在军营,都是被那人抱在怀里的。 他低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 顾铭瑄诧异地抬头,才看到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浩宇。” 51.躁动不安 沈浩宇走到床边顺势躺下:“天凉了,以后记得关窗。” 顾铭瑄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方,哭笑不得:“窗户开着就得走窗户?” 沈浩宇把他拽进怀里,闷闷地不说话。 安静许久,顾铭瑄才淡淡道:“眼下你忙的紧,宫里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别动不动就使性子往外跑。你现下不是一个人,而是半壁江山之主,凡是要深思熟虑。你若总是这样……” “我不听!”沈浩宇打断他,“叮嘱这么仔细,让我以为你要出远门。” “嗯。”顾铭瑄顿了顿,才道,“我是要出远门,左右无事,我想先回趟秀城,看看爹娘和诚儿。” “你不能去!”沈浩宇坐起来压在他身上,“你哪里也不能去!” 说罢才觉得语气有些不妥,既懊恼又丧气:“我总觉得,你若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顾铭瑄暗叹一声,摸摸他的脸,:“瞎说什么,我只是回乡探亲。住两天就回来。浩宇,我自是舍不得离你远的。待我回来,就一直在你身边。我,我保证。” 沈浩宇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上,然后翻身下来躺好,一言不发。 许久,才听到沈浩宇断断续续地声音:“铭瑄,我心里很不安生。我,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为何每个人都不问问我到底怎么想的,非要把我往那个位子上推……铭瑄,等当了皇帝,我若是想与你一起,便更难了。” 顾铭瑄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他侧头看了看沈浩宇黯然的脸。慢慢爬起来凑过去:“浩宇,昏君已死,你大仇得报,这天下来之不易,守业更比创业难,你如今挑了这个担子,便身不由己。等我回来,与你一起扛着,可好?” 沈浩宇却闭上眼睛,仍旧不言。 顾铭瑄叹息一声,慢慢凑上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刚要抽身回去,腰却被搂住,唇上传来巨大的压力,后脑也被扣住,唇齿被撬开间,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顾铭瑄被吻得失了气力,整个人瘫软在沈浩宇身上。片刻后被放开,一张脸早涨的通红,无力地伏在沈浩宇肩头喘了许久才缓过来,刚想动一动,却感觉到身下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当下僵住。 沈浩宇的吐息炙热滚烫,在他耳边低语:“铭瑄,铭瑄……” 满满的都是邀欢的味道。 顾铭瑄闭了闭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浩宇的双眼登时亮的吓人,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火热的舌再次探入顾铭瑄口中,缠住他的舌头左右翻搅,掠过敏感的上腭。呻吟被对方吞下,变成了别有韵味的闷哼。 缠吻的同时,沈浩宇已将两人的衣物除去。 沈浩宇放开他,单手描摹对方失神的眉眼和轮廓。 “铭瑄,你愿不愿意……” 顾铭瑄没有说话,他直接亲吻了上去。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得到压抑的呻吟和喘息。 沈浩宇将顾铭瑄牢牢压制住,美好的身体横陈在自己身下。书生的身体由于常年不晒阳光,白皙细腻,由于情动带着淡淡的粉红色。沈浩宇只看了一会便再也克制不住,唇顺着他的颈线滑下,直至锁骨,不断地吸吮徘徊。大手也在顾铭瑄赤裸的身体上游走,带起一波又一波热潮。同时,膝盖在大腿内侧摩擦着,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他的下体。 顾铭瑄难耐地呻吟:“嗯……浩宇,别、别弄了……” 曲起身体想要遮盖羞处,却被沈浩宇压制。 沈浩宇捉住他的手问了问,喘着粗气道:“铭瑄,别躲,我没有经验,你若不配合,我怕伤了你。书虽然看了不少,可你从来不给我实践……” 顾铭瑄瞪他一眼:“别、别说!” “书上说这种事都是要配合的,没什么好害羞的。” 以后一定将那些书全都烧了! 沈浩宇低笑一声,低头咬住他胸前的乳珠,舔吻吮吸。顾铭瑄瞪大眼睛,阵奇异的痒伴着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禁不住低吟一声。 咬了一阵,这才缓缓往下吻。缓慢而坚定地拉开他的双腿,屈膝在他两腿间,舔着平缓的小腹,舌尖在肚脐处打转,引得顾铭瑄一震战栗。轻轻地握住了他已经半挺立的脆弱,在对方的惊呼声中,一口含住,整根吞下。 “啊……别!”顾铭瑄被对方毫无预警的动作惊到,尚来不及反抗,一股强烈的快感袭遍全身,让他战栗不止。下身被有节奏地吞吐,缓缓地舔舐,自根部至顶端,都被轻柔地对待,来来回回,快要将他逼疯! “浩、浩宇,啊嗯……” 顾铭瑄失神地盯着正上方,然而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感觉如此强烈。 失控的呻吟声在房间里回荡,沈浩宇见状吸吮得更加卖力。 “浩宇,快、快放开……啊——”顾铭瑄在失控的近乎尖叫的呻吟里射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息久久不能回神。 同时,沈浩宇已将他的双腿大大分开,手指沾着他射出来的液体沿着腰线摸到后面,摸到了后面那处穴口,一根手指已经探了进去。 顾铭瑄早回过神,被那探进的手指弄得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沈浩宇摸上去,细细地吻着他:“别怕,放松。铭瑄,我不会伤害你的。” 等他完全放松下来,又一根手指探进去。 沈浩宇在他的锁骨处来回舔着,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两根手指已经进出很顺利,沈浩宇的手指在小穴里来回抠挖,当按到一个地方的时候,顾铭瑄突然惊叫一声,身体也弹了一下。他无力地呻吟:“浩宇,好、好奇怪,唔嗯……” 他只觉得后庭的手指按到体内某一点,带起一股电流般酥麻感瞬间袭遍全身。那强烈的刺激直冲双腿之间,已经射过一次的分身立刻挺立起来,透明的液体从顶端涌出,他几乎要颤抖着射出来。 然后,沈浩宇将手指抽出,而一个更加灼热的粗大顶在了入口处。 顾铭瑄下意识地往后躲:“不!” 沈浩宇及时压住他,安慰地吻着他的脸:“铭瑄,没事,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那三个字像是一个魔咒。顾铭瑄任命地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你,来吧。” 尽管穴口已经充分湿润,但过于粗大的分身依然无法顺利进入。沈浩宇忍耐着,一点一点地挤进去。顾铭瑄的脸色在黑暗里煞白一片,死死咬着牙,脸埋在沈浩宇肩窝里。身体仿佛被一把利刃从内部劈开,那种钝痛缓慢而绵长,他忍不住呜咽出声。 沈浩宇心疼,进了一半就停下来。顾铭瑄捶他后背:“你快点!要做就赶快,别,别这么停着,更难受。” 许久许久,那火热的硬物才整根没入。沈浩宇顾忌顾铭瑄,没敢动。 顾铭瑄摸他背上一层薄汗,蹭着自己脸颊的额头上也汗湿一片,知道他忍得辛苦,便小声道:“动吧,没事……”同时将大腿缠绕在对方的腰身上,用身体做出回应。 沈浩宇的心底的欲火瞬间被再度点燃!他感受着小穴里的紧致和湿热不再忍耐,架起身侧的双腿,慢慢开始抽插起来。有力的腰身前后挺近,速度越来越快。 “嗯……阿嗯……” 顾铭瑄被撞得在欲海中浮浮沉沉,内穴禁不住强烈的刺激,阵阵收缩,最初的钝痛被奇异的快感取代,近乎贪婪地夹住对方的粗大。 床榻禁不起剧烈的动作,竟然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伴着压抑的呻吟和剧烈的喘息,响了大半夜。 顾铭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痛,整个人像是被拆了骨头重新装起来一样,身后那处更是火辣辣地疼。身上倒是很清爽,已经被清理干净。他抬眼看过去,见屏风处放着浴桶,周围水迹一片。 沈浩宇昨夜着实过分,忘了他是第一次,控制不住情欲,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顾铭瑄受不住哭着求饶,他才餮足地停下来。 他正想着,房门就被推开,管家端着饭菜进来:“少爷可是睡醒了。小侯爷说昨晚你们聊天聊得晚,让你多睡会。小侯爷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老奴都不知道,今早看见他在灶间烧水,还以为眼花了呢。我估计少爷差不多醒了,来吃饭吧。” 顾铭瑄脸上一红,仍旧强装镇定:“浩宇呢?” “小侯爷一早就回宫了,说晚上再过来。”管家把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小侯爷也是能干,竟然快当皇帝了。当年还是个淘气的小孩子,一眨眼,竟然就是天下之主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管家感慨完,便又出去忙活。 顾铭瑄费了半天力气才挪到桌边,倒是真饿了,吃了不少。 晚上沈浩宇果然来了,这次是走大门,跟管家打过招呼这才去找顾铭瑄。一进门就把人抱上了床,唬了顾铭瑄一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色欲熏心了你! 沈浩宇委屈:“我不是想做,你后面虽然没出血,但也肿了,得用药养着。” 于是羞红了一张脸被拨了精光,咬紧了牙关任沈浩宇上药。 冰凉的药膏刺激得他浑身一抖,沈浩宇安慰的吻随即凑了上来。 到底是心疼顾铭瑄,最后也没做,只抱着啃了个过瘾。 顾铭瑄行程已定,两天后就前往秀城。临行前一日,自是免不了温存。情知第二日还要赶路,做的很有分寸。 沈浩宇白日里没时间,也从去送,只是呆呆地坐在御书房里听一群大臣你一眼我一语地争吵。 十天之后,阿右身负重伤赶回京城报信。 顾铭瑄被人劫走了! 【卷三:倾尽天下】 52.虽远必诛 新镇远侯沈浩宇击退其余几路反军,攻下京城,俨然雄踞大成,只待登基称帝。然,由一支难民组成的反军在被九王爷镇压时,逐渐强大,占据南方州县无数。就在沈浩宇称帝前半月,突然宣布归顺云国!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云国这是趁乱而入,强取豪夺! 即便大成改朝换代,疆土却永远是属于大成子民的,岂容第三方觊觎! 犯我天国者,虽远必诛! 消息传到进城,众臣的意思是让沈浩宇赶紧称帝,然后出兵夺回失地。但沈浩宇眼下哪顾得上,他一门心思扑在顾铭瑄被掳走一事上。 顾铭瑄离开京城的事谁也没有支会,只告诉了那几个熟人,熟人自然不可能暗算他。只能说明对方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 顾铭瑄回秀城之际,只带了阿右一人。阿右重伤归来,道了一句“四少被劫持”便昏了过去,昏迷半日醒来后第一句就是“劫走四少的是云国南宫浩天的人!” 沈浩宇咬牙切齿,那个南宫,抓走铭瑄就进货意欲何为! 顾小武早已派出大量暗门精英顺着顾铭瑄失踪的地方开始找,同时派人潜入云国打探。 再说顾铭瑄眼睁睁看着阿右被冒出来的几十个黑衣人打伤,自己下一瞬就被喷了迷烟,等他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在马车的角落里。车里颠簸,四周遮得严实光线昏暗,他眯着眼半晌才适应。 旁边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醒了?” 顾铭瑄张嘴说话,却觉得嗓子干痛,声音沙哑:“你是谁?” 那人淡淡道:“抓你的人。” 说着从旁边的小桌上倒了杯水:“你昏了两天,起来喝点水吧。” 顾铭瑄心下一惊,却很快恢复平静,艰难地坐起来结果杯子就喝,连喝三杯还觉得渴,那人却不再递了:“久旱逢甘霖,你昏迷这么久,不可牛饮,否则身体受了了。” 顾铭瑄便不再伸手,安静地靠在摇晃地车壁上,心思却不停转。 那人似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想着沈浩宇会来救你了。咱们现下已经出了大成边境,马上就是云国境内。你那暗卫带伤跑回京城报信也要几天时间,等沈浩宇的追捕令下来,你人已经在云国皇宫了。” 顾铭瑄闭了闭眼:“阁下好谋略!你抓在下绝不是一时兴起,你谋划已久势在必得,跟了我许久故意等到我到了南方才出手,一举成擒,让阿右回去报信也耗费许久,自然等不及浩宇来救。阁下这等谋略,为何要给南宫浩天与虎谋皮,天下太平来之不易,你此举势必引发两国争斗,害人害己!” “新皇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要报答。而且你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姑且不说沈浩宇是否会为了一个人倾尽天下,再说他手下精兵良将谋臣权臣无数,岂会任他为你妄为。四少,没人能救你,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顾铭瑄沉默。 以他对沈浩宇的了解,那人必然会来解救自己,可他现下不是一个人他系着整个天下。他不想继承上位,但若与南宫浩天硬拼的话,却必须用整个天下做赌注,继承大统。但等继承大统,便身不由己了。 进退两难。 正在他思虑间,那人突然冷冷道:“何况,我就是要天下不宁!” 即便看不到脸色,也听出他语气里的恨意森森。 顾铭瑄诧异,此人究竟是谁,难不成与天下人有深仇大恨?为何巴不得天下大乱? 马车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要打尖儿。顾铭瑄两天没有进食只喝了一杯水,现下又累又饿,等外面的人掀开帘子让两人下来时,老老实实下来了,被几个人看管着。 临下车前,那人道:“四少是聪明人,出门在外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有什么后果在下也预料不到。” 下来半晌,马车里那人却迟迟没有动静。顾铭瑄回头看了半晌,以为那人不会下来时,落下不久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那人慢慢挪了出来,只是平常书生模样,走路姿势有些别扭,一条腿似乎不大灵便。而且,有眼上带着黑色眼罩,竟是半瘸半瞎。 是个小客栈,过了饭点,人也不多,那人却还是命人包了楼上雅间。 顾铭瑄仍旧坐在那人身旁,手下拿来菜谱:“袁先生,此处简陋不必云国,您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那位袁先生摇摇头:“赶路要紧,不用挑剔,只是天凉,弄些热汤过来就行。” 那人应了便下去了。 袁先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又轻轻捶打了几下不甚灵便的那条腿,空闲下来才发现顾铭瑄一直在看着自己,便道:“忘了告诉四少,在下袁守信,乃云国新皇帐下军师。以前,是大成人士。祖籍盛华城。” 顾铭瑄心下微诧,却也没有说话。 袁守信,名字听着熟稔,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饭毕继续赶路。 顾铭瑄作为俘虏,相当配合。不喊不叫,不跑不闹,倒是让袁守信另眼相看。马车很快使出了大成国境。眼下虽然沈浩宇即将称帝,但对南方偏远地区鞭长莫及,不仅使此地时局混乱,也给了云国可趁之机,才使得南方大片土地被拱手相送。 即使九王爷夫妇力挽狂澜,也不过杯水车薪。大成边塞大城南州,已经是形同虚设。 进了云国境内,劫持他的人明显比在大成时放松许多。 顾铭瑄照旧一天到晚沉思。 他临去秀城前给顾相去了封家书,说明大概何时会到,突然被劫持,也不知父母是否察觉是否忧心,还有诚儿…… 诚儿?! 顾铭瑄眼神一亮,嘴巴却抿成一条线。 诚儿的大名是袁守诚。 想着又摇摇头,自己果然太敏感,最近想太多了。大概只是姓名相近吧。 云国疆土只及大成一半多,京都的位置几乎算是正中。马车又走了七八天,总算到了帝都,一刻不停留径直去了皇宫。 顾铭瑄被安置在一处偏殿,等了小半日,南宫浩天才露脸。 彼时天已经黑了,宫人在顾铭瑄待的偏殿里摆了满满一桌酒菜。顾铭瑄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一个人的分量,看着宫人来来回回忙碌挺烦的,就躲到貌似是卧房的地方,等外面消停了才被人请出去。 刚在饭桌边坐下,就听见外面山呼万岁,旁边伺候的宫人也一起跪下,南宫浩天带着笑意进了门:“铭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铭瑄抿了唇,一言不发。 八月二十,沈浩宇在盛华城称帝,国号大齐。 新帝继位,第一条圣旨便是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第二天圣旨是,向云国开战!御驾亲征。 新朝廷的一部分大臣自然极力反对,主张先安内再对外,不宜过早对云国宣战。沈浩宇横眉竖眼,一顿臭骂:“都他娘的打过来了,还早个屁!” 哪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那军饷……” 沈浩宇冷哼:“老子自会解决!” 皇甫淳的宝藏没白挖,推翻大成后竟还剩下一大半! 他决定跟云国开战,自然是已经查到顾铭瑄被劫持后的行踪,果然是被南宫浩天的人抓走带去了云国,现下被关在皇宫里,境况不明。这些事却并非暗门所查,早在阿右负伤归来不久,暗门探子尚未回返时,岳谦失踪半日后突然回来禀报的,脖子上海带着可以的红印。 岳谦不说消息来源,但肯定确切,因为来自内部。 自从阿右受伤,阿左一直浑身笼罩着阴沉的气息,听到消息后难的感兴趣,围着岳谦走了好几圈:“你脖子上着一圈到底哪儿来的?” 岳谦脸通红,拼命护脖子:“瞎扯什么,我脖子上什么也没有!” “欲盖弥彰。”阿左眯眼,“这么大一片红印子,当老子瞎的么!” 岳谦逞强:“昨晚上去树林里过夜了,都、都是蚊子咬的!” “啧。”阿左啧啧两声,“这蚊子嘴真够大的哈,这牙印,啧啧啧。” 岳谦:“……”扭头嗷嗷叫着跑了,混蛋,敢在老子脖子上留这么明显的印记,老子抽死你! 顾铭瑄被南宫浩天软禁在宫里,身边也没亲信,却并非闭目塞听,只因南宫浩天闲着没事就来他这里,开始时只待小半个时辰,自顾自说话,也不管顾铭瑄搭不搭理他。后来一个时辰,再后来索性把折子拿到这里来批阅,时不时询问一下顾铭瑄。 顾铭瑄真的想把他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缺一块。国家机密,就这么暴露在敌国人眼前,他究竟在想什么! 顾铭瑄也不理会他,拿着宫人搬来的书慢慢看。 南宫浩天轻笑一声:“沈浩宇现下是大齐国主,已经对我云国宣战,不日将御驾亲征。他为的,是你吧。” 顾铭瑄拿书的手只是顿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南宫浩天看他一眼,继续道:“你猜猜接下来会怎样?”见顾铭瑄毫无反应,他便自顾自道,“一意孤行,必定失了人心。这天下他是怎么打下来的,就要一步步送出去!” 53.为阶下囚 顾铭瑄被南宫浩天劫走一事,自然要通知顾家人。 顾相夫妇身居深山,没有半点办法。九王爷夫妇在南州,却也没来得及拦住。顾思瑜和薛临风是江湖人,除了打探消息,也半点没奈何。而远居东州的顾成璧闻讯之后,连夜给沈浩宇写了封书信,就携家带口赶回了秀城老家。 而沈浩宇已纠集二十万大军,亲自率兵前往南方。也不顾天下初定,朝廷法制不全,管制不周,天下并未安定。 沈浩宇匆忙登基,只立了国号,其余全部交由新朝廷的官员管理。现下又扔下才挺立不久的新朝廷,带了大军就往南方。大军由将领压阵,沈浩宇先行快马赶去了秀城八宝村。 他被软禁在这座宫殿里,轻易不许踏出,出去必须派人禀报南宫浩天还有人紧紧跟着,宫殿外全是侍卫,也不得外人接近,没有一丁点自由。顾铭瑄听之任之,不反抗也不搭理南宫浩天。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了一个月。 顾铭瑄好奇的是,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是如何进来的。从妆容和气度也可以看出来,这女子在宫里身份不低。 女子见顾铭瑄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顾四公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顾铭瑄客气道:“这位……过奖了。” 女子落落大方地在他一旁坐下:“公子好奇本宫的身份?本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宫南宫云然,云国三公主。” 宫人适时奉茶。 顾铭瑄不动声色。 云国三公主南宫云然,他对此人有所耳闻。才貌无双,是云国有名的奇女子;年逾三十,却始终不曾出阁,也是云国出了名的老黄花闺女。 南宫云然见顾铭瑄时不时打量自己间或思忖,落落大方道:“顾四公子不必防着本宫,自你被皇上带到云国,本宫也是才得到消息。本宫不稀罕管皇上那些破事儿,今日到此是受人之托。你大哥,很是担心你。” 顾铭瑄一怔:“三公主认识我大哥?” 南宫云然咧了咧嘴角,却并非在笑:“岂止是认识,我与他险些就定下终身了。” 顾铭瑄识相地闭嘴。 南宫云然又看他一眼,便起身要走:“看你现下安好,我也该给成璧报个信,好让他和你家里人安心。” “多谢三公主。” 顾铭瑄送南宫云然到了门口,也不能再多送了,谁知南宫云然突然停下脚步,幽幽道了句:“本宫一直不明白,成璧为何选择一无是处的舒静雅,却不愿与本宫在一起?本宫究竟输在了哪里?” 顾铭瑄一愣,随即道:“公主应该比在下清楚。” 南宫云然讽刺地一笑:“是啊,本宫应该比你清楚。” 说罢,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再也没有停留。 天黑时,南宫浩天又过来用膳,席间道:“三皇姐今日来过?” 顾铭瑄压根就不搭理他,细嚼慢咽。 派了那么多人监视,还用问他么? 沈浩宇到了秀城,直奔八宝村。 顾家长子已经在此逗留许久,就是为了等他。 顾成璧早年经商,在云国和大成之间来往,在云国也有他的门路和人脉,个何况还有个旧情人南宫云然在皇宫里,要打听顾铭瑄的近况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把人带出来。 南宫浩天野心不小,在沈浩宇对云国宣战后,立刻调兵遣将守在边关,且大军已经开始向云国进发,南州以南的疆土不断被蚕食,眼看就要打到南州。九王爷夫妇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调兵遣将部署兵力,誓要与南宫浩天死磕。 沈浩宇到了八宝村时,天已经黑了,入秋的山里挺冷,山脚下也是。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顾相夫妇正坐在桌边说话,看见他都先是愣了一下。 沈浩宇二话不说先跪下请罪:“是我没有保护好铭瑄,害他被南宫浩天掳走,请二老责罚!” 顾相夫妇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这说的什么话,铭瑄是在半路上被劫走的,再说你不是会救他出来么?更何况,你现下是天子,可不能施这么大的礼。” 沈浩宇却不起来:“不管我如何位高权重,我仍旧是沈浩宇,是您二老亲眼看着我长大,如亲父母,再大的礼二老也受得起。”说着抬头直视二人,“浩宇今日,还有一事请求二老。” 顾相一愣:“你只管说。” 沈浩宇坚定道:“请二老,将铭瑄交给我!我发誓,终我一生,绝不相负!” 顾相夫妇面面相觑,倒不是惊讶而是诧异他在当前境况下说出这事,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他们不是看不出来,没想过反对,自然是点头同意。 沈浩宇脸上这才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多谢爹娘!” 咕噜噜—— 沈浩宇面露尴尬:“我赶路急,没顾上吃饭。” 顾夫人捂嘴笑:“我给你做煮碗肉丝面,马上好!” 沈浩宇点头:“我先去看看诚儿。” 诚儿睡在顾铭瑄屋里,睡相不好,被子都踢了。沈浩宇进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撅着小屁股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冷。沈浩宇给他重新盖好被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在他旁边躺下。 被褥间都是那人的气息,他几天没合眼的疲惫仿佛瞬间散去,竟然睡了过去。 铭瑄,等我。 顾老夫人端着面过来的时候,看到沈浩宇已经睡着,又默默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诚儿早早就醒了,看到睡在旁边的人后,扑上去就晃:“伯伯,伯伯!” 沈浩宇被晃醒了,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诚儿,怎么了?” “爹爹呢,奶奶说爹爹会跟伯伯一起回来的!” 沈浩宇默然地摸着他的小脑袋,半晌才道:“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我保证。” 顾铭瑄已经被软禁一个月了,他整日只是看书,不吵不闹。 南宫浩天来了去去了来,整日除了上朝就是在顾铭瑄这里闲坐,大有夜宿之势。顾铭瑄只当身边多了只烦人的苍蝇,但碍于自己在对方的地盘上,也不好出口赶人。南宫浩天在他面前批阅奏折,可即使他一句一句念出来,顾铭瑄也是不想听的。 每天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去,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自从三公主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这座宫殿。顾铭瑄摸不清南宫浩天的目的,只觉得渐渐烦躁。随即又意识到,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 这日顾铭瑄与南宫浩天“照常”各行其是,不多时宫人匆匆来报,刚想说话却瞅到顾铭瑄,便附耳对南宫浩天道:“大元帅来了,有要事禀报陛下。” 南宫浩天看了一眼宠辱不惊的顾铭瑄,点点头起身跟宫人离开。 顾铭瑄烦躁,挥手让宫人退下,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他一个,这才卸下满身的防备和淡然,一脸疲惫。 浩宇,浩宇,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眼前突然映入一双普通宫人的靴子,顾铭瑄大惊,这人竟然能毫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立刻抬头看去,“你是何人!” 宫人压低声音:“四少,是我。” 即使变了张脸,顾铭瑄还是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暗大?” 顾铭瑄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道:“我暗门势力何时到了云国皇宫?” “全仰仗新门主雄才博略。” 顾铭瑄失笑:“不愧是小武。” “大齐军队已经到达南方边境,南宫浩天正在与云国兵马大元帅商讨策略,一时半刻不能回来,故而属下才能靠近四少。“暗大道,“属下时间不多,四少可有何吩咐?” 顾铭瑄点头:“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眼下浩宇定然不是南宫浩天的对手。你帮我一个忙,去京城请人过来,放眼天下,只有他才能对抗南宫浩天的大军。”手指扣着桌面,轻声道,“他若是肯帮浩宇再好不过,若是不肯……” 54.人心叵测 沈浩宇变了,在他周围的人都察觉到他的变化。 从前的沈浩宇做事虽然一丝不苟,带兵也严谨,但总透着不经意的调皮和逗乐,像个长大的大男孩;可现下,他的性子变得刚强,一如既往地认真,但说话处事多了几分霸道和果决,仿佛一夜之间有了男人的担当。 余青对这个变化很满意王者就该有这份霸气! 南州以南有三座较大的城池,云国咄咄相逼,出兵迅速。等沈浩宇的大军到达南州城时,云国已经攻到第二座城池奉城,沿途占领州县村镇不计其数。并非其停滞,而是奉城易守难攻,极其苛刻,对沈浩宇来说是个好消息。然,就在大齐军队准备发往奉城时,奉城失守! 沈浩宇明白时不我待的道理,大军即刻前往奉城下,与占领奉城的云国大军对峙。 奉城是大成王朝的前朝建立初期时的南方边城,当时两国交恶,故而朝廷就将边城城池建得极其刁钻,城墙比一般城池的高了三丈有余,厚度也增加了近三尺。城墙外有环城河,河宽五十丈,仅有一条吊桥通往城门处,名符其实的固若金汤。 云国却攻下了固若金汤的奉城。 沈浩宇的大军到达奉城第一日就着手攻城了,但是,大败而归。 城外吊桥在此次攻城战中被云国烧毁,齐国大军士气严重受损,只得就地安营扎寨,重新制定攻城策略。 沈浩宇压根就没想过和谈,和谈的话云国费尽周折抓走顾铭瑄,自然不会轻易放人,若提出过于损害大齐利益的条件,得不偿失只会惹来民愤和民怨,得不偿失,铭瑄也定然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况且……大战才开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众人想了数日,仍旧一筹莫展。 沈浩宇望着前方影影焯焯的奉城城墙,像一座顽固的高山,死死地横在他前进的路上,将他与顾铭瑄分隔两地。狠狠地蹂躏脚下的杂草,沈浩宇几乎咬牙切齿。 “哼,你就是把眼珠子瞪脱框,也救不回顾铭瑄!”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浩宇从沉思里叫回神,扭头看到来人后,瞬间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秦漠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来么,哼!”秦漠的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这世上,只有我秦漠才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奉城!” 沈浩宇默然。 秦家世代将帅,秦漠更是少将军出身。秦家的人似乎一生下来就会打仗,在战场上的秦家人永远所向披靡。甚至秦漠早年才随父前往边关,就将蛮夷打得好不招架之力,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带过兵。 而秦漠也的确不想过来,当暗大带着顾铭瑄的委托到京城百般请求时,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退出朝廷多年,况且大成已灭,他没有义务帮助沈浩宇。暗大离开不久又带了个说客一起过来,秦漠不屑,可没想到的是,前来的说客竟是多日不见的皇甫洛宁。 这世上,没有人比顾铭瑄更懂的利用他人的弱点。 那日顾铭瑄让暗大请秦漠过来,若是来再好不过,若是不来就去请十六王爷当说客。十六王爷果然深明大义,轻易地就被暗大说动了,亲自去了城外的竹舍劝人,即便那人是仇人。 秦漠果然无法拒绝皇甫洛宁,尽管皇甫洛宁说来找他仅仅是为了天下安定,可是秦漠还是想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小十六儿离不开自己。 秦漠来到不久,漠北三十六寨总寨主凌云翔就公告天下,将支援大齐军队,并亲自带着粮饷和人马前往奉城。 秦漠的到来让沈浩宇看到攻破奉城的希望,然而秦漠却不出手,每天没事就拽着他去营帐下围棋,下围棋之际时不时地说一些历史上有名的战役,听得沈浩宇头都大了。 沈浩宇打小就不待见秦漠,一帮子纨绔子弟在宫里陪着皇子们读书,他就天天看着秦漠有事没事骚扰十六王爷,戏谑多过喜欢,活脱脱纨绔子弟的典范,然后伤了真心付出的十六王爷。十六王爷不告而别,秦漠浪子回头却为时已晚。 皇甫洛宁的心已经死了,唯秦漠救不活。 再怎么讨厌,秦漠与沈浩宇的变相“授业”仍旧持续,沈浩宇下棋从来没赢过秦漠,但棋艺的确是在一天天进步。人言道棋局犹如布阵,棋下的好的人,也都是将帅之才。 这日,沈浩宇连输五局之后,拍案而起:“你给老子适可而止!铭瑄还被关在云国,我没心情总陪着你下棋!你若是来帮忙的,就把人给老子救出来,老子看着你心烦!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 秦漠淡定地收拾棋盘:“来这里第一天就说过,我不想过来,是顾铭瑄请我来的。你又知晓,他为何请我过来教你行军打仗,却不让我亲自攻破奉城?” 沈浩宇果然不瞪眼了耐心地看过去。 却听秦漠淡淡然道:“你自己想去吧!” 沈浩宇险些掀了棋盘。 秦漠冷冷道:“等你何时赢了我,咱们也就不用再下这劳什子的破棋了!你以为我闲得慌么!想救顾铭瑄,就自己想办法攻下奉城!” 谈何容易。 这边日子过得艰辛,顾铭瑄在云国皇宫里却越来越好。 边境战事陷入僵局,南宫浩天也不好催促将领速战速决,就闲了下来。他一得闲,就去顾铭瑄宫里,却不再与平时一样装影子,而是跟顾铭瑄同看一本书,时不时说几句评判,也不管顾铭瑄搭不搭话。 顾铭瑄心里本来就烦他烦的紧,被他这一折腾,索性书也不看了,到院子里溜达。南宫浩天也是个厚脸皮,见他喜欢闲逛,就带着人去了御花园赏花,还可以找他说笑。顾铭瑄回了被囚禁的宫殿后,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不看书不出门,就趴在床上装睡! 南宫浩天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后,顾铭瑄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坐起来,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皇上,铭瑄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有何目的?” 南宫浩天却道:“铭瑄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必见外,叫我浩天吧。” 顾铭瑄觉得此人甚是可乐,险些就笑出声来:“你是一国之君,我只是一介草民,甚至是你敌国的百姓,你这一要求,未免太过天马行空了吧。皇、帝、陛、下!” 南宫浩天道:“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在大成,朕就看出来顾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千方百计想拉拢,可顾公子处处拒绝,朕迫不得己才叫人将你劫来。顾公子颇负计谋,若是你我联手,定能闯出一番大事业,一同天下也指日可待!” 当初就觉得南宫浩天野心不小,竟然是想一统天下! 顾铭瑄摇头道:“皇上有野心自然是好,但铭瑄没有。皇上若是为了此事而将铭瑄囚禁至今,那皇上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帮你的。况且皇上身边有袁军师这样厉害的人物,凡事莫强求,请皇上另谋高就,放了铭瑄。” 南宫浩天淡淡一笑,道:“不管你帮不帮朕,朕都决计不会放你走的。你就乖乖留在此处,看着朕如何称雄天下!” 顾铭瑄默然半晌,淡淡道:“你不可能一统天下。你有野心,但你太自负,太自信。这自负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这过度自信会让你迷失,不等你拿下天下,这两样东西就会让你一无所有。最重要的是……”顾铭瑄瞥他一眼,“你太低估人心了。” “人心?”南宫浩天嗤笑一声,“朕就是算准了人心,才会让奉城战事胶着如此之久。兵贵神速,出其不意!” 顾铭瑄淡淡地看他一眼,一语不发。 当夜,困守奉城的大齐军队突遭云国军队偷袭!云国军队显然有备而来且训练有素,三个士兵抬一叶小舟,不到一盏茶就过了护城河,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入齐军驻地,直攻主帅沈浩宇的营帐! 那一夜喊声震天,火光四起,整个奉城外的荒野沦为战场,云国大军的突袭有备而来,大齐似乎是匆忙应战,一时节节败退,足足退了十里地。云国穷追不舍,奉城城门大开,三万大军再次涌上战场,支援偷袭部队。 当云国以为大齐必败无疑时,陡变突生! 大齐军队竟然停止溃逃,偷袭部队后方凭空出现大量军队,从背后包抄,将偷袭的三万人马全数围歼!竟然反败为胜! 沈浩宇趁奉城城门大开时,已经率领精兵迅速攻占,守城大将率领残兵保护军师袁守信逃往云国。 云国千辛万苦攻下的奉城,一夜之间被沈浩宇拿下。 消息传回云国时,南宫浩天正赖在顾铭瑄宫里,就让传讯官当着他的面把消息说了,南宫浩天面无表情地看着战战兢兢地传讯官。 顾铭瑄幽幽道:“所以说,你低估了人心。” 55.非我族类 南宫浩天让传令官退下,看向顾铭瑄:“你倒是说说,朕怎么低估了人心?” 顾铭瑄放下手里的书,伸出一根手指:“其一,天下百姓一直安居乐业,厌恶战争,你却因为贪念妄想一统天下;其二,你自以为了解大成的实力,准备完全后才出兵,却不知大齐尚有潜藏的实力,一出手定叫你全军溃散!” 南宫浩天沉吟:“你是说……秦漠?” 顾铭瑄不答。 “区区一个秦漠,即便是行军打仗的天才,朕不信他一出现就能扭转战局。” 顾铭瑄淡淡道:“世事无常,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或许朕真的低估了人心,但绝非你所说那样。”南宫浩天说着起身,“依朕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罢,便出了大殿。 顾铭瑄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下去,重新拿起书又看了起来,半晌却又从书中抬头,无奈地摇摇头:“南宫浩天啊南宫浩天,说你没有一统天下之能你偏不信。打了败仗不先想法设法弥补,却先怀疑袁守信,啧,你迟早败在多疑上……” 南宫浩天口中的这个“非我族类”,说的便是他从大成救回来的军师袁守信。奉城一战,从头到尾都是袁守信在主持。而南宫浩天所疑也有道理,袁守信能用计攻下奉城,也能用计将奉城返还给沈浩宇。 而逃亡路上的袁守信尚且不知此事,等到了京城进了皇宫,被南宫浩天追究失察之责时,才堪堪明白过来,却也没有怨言。被罢黜了官职,南宫浩天也不再指派他做什么,军师和将领都换了新的被派去云国边境与大气对抗。 攻破奉城后,沈浩宇趁胜追击,仅仅半个月就将大齐丧失的国土尽数夺回来,正当他打算继续攻击时,却突然停下进攻的步伐,在边境罗城停下。 秦漠道:“现下两国交兵是云国皇帝野心膨胀,不代表天下人意愿,夺回失地,暂且不必步步紧逼,否则便是你失人心,若是南宫再行出兵,便是你讨伐他的好时机。你就暂且不必担心顾铭瑄,他深陷囵圄仍能让人带信出来,足可证明近期内无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看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 沈浩宇只得守在罗城,与云国的边城遥遥相望。 心心念念的人尚遥隔千里,中间横亘着千山万水,沈浩宇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思念折磨得发狂。好不容易心才靠近,人却去了天涯。他曾经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守护顾铭瑄,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可如今却因为这天下,而置顾铭瑄于险境,连援手也不能伸出。 袁守信落得一身清闲,但进出皇宫的权利还是有的,便学起了南宫浩天,有事没事就去囚禁顾铭瑄的宫里坐坐,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意思。而南宫浩天因为奉城遗失和大齐军队压境的事变得愈发忙碌,踏进顾铭瑄宫里的时间自然也少了,倒给了袁守信可乘之机。 说起来袁守信与顾铭瑄的确是同乡,均属前朝大成盛华城人士。 只是两人一个成了敌国军师,一个是敌国俘虏,身份完全不对等。 顾铭瑄被这里的人烦得要死,而且最近暗大也找不到时机过来。云国皇宫里多的是给他解闷的书,但大多数在大成时他就已经看过,新书就那么几本,他早就看过了,有时候眼睛盯在书上,心却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了。 他并非冷清之人,当初不接受沈浩宇是因为心里有道坎儿,便是师父在他幼年时算的那一卦,好不容易跨过去,心底压抑多年的情感便不受控制。后来天下大乱,他与沈浩宇携手开拓大齐盛世,忙里偷闲也没多少时间互诉衷肠。好不容易局势稳定,一夜之后他却被劫持到云国来。 他与沈浩宇的情路,真是艰难险恶。 他的命果然不怎么样。 顾铭瑄曾经几度为自己和沈浩宇算过命,沈浩宇命中大富大贵,甚至帝王之位可及,虽然不能侍奉父母颐养天年,却一生无忧。却因为自己的介入,变得晦暗不明。 正如玄司所说,星象大乱,未来不辨。 他相信沈浩宇能救他走,但是打仗谁又能说得准,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年,或许……十几二十几年也未可知。 他觉得自己快等不下去了。 一边的袁守信提醒道:“四少,你这一页可是已经看了一盏茶了。” 顾铭瑄回过神,把书一合,淡淡道:“袁先生真有闲情逸致,跑到铭瑄的牢笼里来品茶。” 袁守信放下茶盏,一笑:“说起闲情逸致,也没四少多。再说了,咱们算是同乡,在这异国之地,在下只倍感亲切。” 顾铭瑄看着他的侧脸,脑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放下水端起茶盏:“在下记得,袁先生也是盛华城人士,想毕,盛华城里的名人大官都知道吧?” 袁守信淡淡点头:“自然,在下虽然一心只读圣贤书,但读书的目的参与政事以求报国。我大成的科举会考的题目开放,不止有史书上的题目,对当时政事更加侧重,读书不能死读书,在下明白这个道理。” “袁先生说得好!”顾铭瑄抚掌,“在下想问先生一件事,先生可知道大成尚书令李勤?” 袁守信的身影僵了一瞬,却也被顾铭瑄捕捉到:“自然知道。” “那么……”顾铭瑄扭头,“先生可认识李大人的幼女,李婉清姑娘?” 袁守信的手一抖,整个人僵住:“自然、自然认识。” “那……袁先生可知道,李姑娘入宫之前珠胎暗结,为了保住孩子对皇帝虚以委蛇之事?” 袁守信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顾铭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次猜对了。 现下已经入了冬,天气干燥寒冷,快用晚膳时,宫人们端着一堆火锅的器具和食料进来,一一摆在桌上。天快黑时,南宫浩天带着一身苦寒进来,看到小几上的茶盏,第一句话便是:“今儿下午袁守信又过来了?” 顾铭瑄照旧不搭理,你放了那么多眼线老这么问有意思么! 这顿火锅倒是吃的很过瘾。 南宫浩天知道顾铭瑄不喜宫人伺候,就把人都遣退了,挨着他坐下,往锅里下菜下肉,开了锅东西一煮熟就不停地往顾铭瑄碗里夹,直堆成一座小山。不过大多都被顾铭瑄嫌弃了。桌上肉食不少,除了各种动物的瘦肉还有不少内脏,虽然两人经常一起吃饭,南宫浩天却从未将顾铭瑄的喜好放在心上,夹着肉就往人家碗里搁,从不顾他人喜好。 顾铭瑄暗暗摇头,从小处看大,这么个人,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却从不管他人心意如何,能成大事又怎样,得了天下失民心。 腊月中旬,云国与大齐的战事在两国交壤的荒野上全面爆发。云国率先攻击罗城,大齐立刻迎战,新皇沈浩宇阵前督战有条不紊,军神秦漠助战,漠北三十六寨总寨主凌云翔后方支援,九王爷夫妇坐镇后方,竟然没有让云国讨到一点好处。 既然云国主动挑起战事,沈浩宇也不再隐忍,发动全面总攻,不出三天攻下云国边城,随即乘胜追击十天之内就拿下了顽固的第二大要塞,终于到达云国第三大要塞,坚固程度不亚于大齐奉城的——云国护龙城。 云国的早朝上,南宫浩天听闻战报后,不喜不怒,底下的大臣却乱了套,纷纷劝说皇帝停战,两国本来就实力悬殊,云国不该以卵击石云云,南宫浩天一句也没听,摆摆手下了朝。 下了朝直接去囚禁着顾铭瑄的宫里。 这两天一直在下雪,顾铭瑄体弱畏寒,一直缩在内室揣着绣炉捧着热茶翻书,屋里的炭火也足,倒是惬意得很。 南宫浩天初时推门进来,险些被屋里涌出的热浪逼出去,门口站了许久才适应,就听里面的顾铭瑄喊:“关门关门,太冷了!” 南宫浩天从善如流的关上门,脱掉裘皮大衣扔给迎上来的宫人,进了内室才看到顾铭瑄正坐在床头披着被褥,捧着热茶盯着小桌上的书。南宫浩天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爱看书?” 顾铭瑄点头:“唔,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南宫浩天凑上去,抢过他手里的茶盏自顾自喝了一大口:“果然好茶!” 顾铭瑄瞥他一眼:“堂堂云国皇帝,干起了抢劫的勾当。” 南宫浩天笑:“总觉得,你这杯应该比较好喝。” 顾铭瑄眼中精光一闪,却不言语。半晌才不动声色道:“眼下战事吃紧,你不督战,不调兵遣将,天天来消遣被公子有意思么?” 南宫浩天淡淡道:“你知道了?” “放心,并非宫人说的,这是秦漠的惯用手段。”顾铭瑄道,“困守奉城,只守不攻,静待对方失了耐心主动出击便一举成擒。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尤其是急于成就的人,故而等待的时间可大致推算,算到现在,也该是你们步步败退的时候了。” 南宫浩天的手一紧:“你一早就算到了。” 顾铭瑄不语。 南宫浩天捉住他的下颚,逼他看着自己:“谁说我云国百万雄师敌不过一个尚未站稳脚跟的大齐!朕就让你看看,我如何败退沈浩宇的!来人传旨,朕要御驾亲征!” 56.御驾亲征 南宫浩天果真御驾亲征了,三天后点齐三万人马,在宫门前宣誓。 出兵那天很冷,顾铭瑄被披上厚重的披风强制带上城楼,站在南宫浩天身旁,看到底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城楼上北风萧瑟,风从衣服底下灌入,他全身上下由始至终都是冷的,但却直直地站着一声也没吭。他想起了几年前在京城,校场点兵那一幕。 沈浩宇横刀立马,英姿飒爽。一脸痞相,姿势却威武。 南宫浩天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我云国铁骑,我云国男儿,势必踏平大齐,一统天下,顾铭瑄,你等着看吧!” 执迷不悟。 顾铭瑄看着南宫浩天带兵出征后,脑海里只浮现这一个词语。 待云国大军不见了踪影,顾铭瑄仍旧被宫人带回软禁的宫殿里。虽然南宫浩天离开了,但宫殿周围的守备明显增强许多,他连外出的权利也失去了,能进来探视的人更是寥寥可数,袁守信自然是进不来了。暗大即便能混进宫,也混不进这座宫殿。 顾铭瑄反倒平静下来。 过年的时候,袁守诚被请进了顾铭瑄的宫殿里,原是南宫浩天怕他思念家乡,特意让袁守诚陪他守岁的。 两人促膝长谈,说的最多的是家里那个毫无干系的小娃娃诚儿。 过完年不久,天渐渐转暖,顾铭瑄还是被软禁着。不久后,下了一场春雪,宫殿外种的红梅全都开了,暗香浮动。 顾铭瑄泡了壶梅华茶,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外面清幽的梅香从窗口飘进来,甚是雅致。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跟侍卫训话的似乎是个孩子的声音。离得不近,也听不清,已经吵了好一阵,他叫来宫人询问。 宫人道:“是大皇子,吵着闹着非要进来看看。” 顾铭瑄想了想:“让他进来吧,再让他这么吵下去,不得招来多少人。” 宫人为难:“皇上有交代,不得任何人进来打搅公子清净的……” 顾铭瑄淡淡道:“你且放心,这么多人看着,我也不会武功,伤不了你家皇子的。” 宫人面露尴尬:“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铭瑄的头早已扭回去继续看书,不再理会。 最后还是放了进来,那宫人自觉自己再受宠再位高权重也不及这两位丝毫,既然两头都发话了,也不好多违背。 顾铭瑄远远就听见一个骄横的声音由远及近:“哼,这地方也不怎么样,还没本皇子的寝宫好呢!” 有宫人应和:“是,是,殿下所言甚是。” 顾铭瑄闻言抬头,就看到一抹明黄色映入眼中。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皇子的服饰,头束金冠,走起路来趾高气昂还摆着谱,跟只斗鸡似的,明明想装出来气势和威严,却滑稽十足,让人忍俊不禁。 孩子长得浓眉大眼,跟南宫浩天有七分相似,一眼便能瞧出身份。 顾铭瑄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 那孩子一进来就注意到顾铭瑄了,见顾铭瑄不理自己,终究是孩子心性沉不住气,喝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本皇子竟然敢不跪!” 顾铭瑄这才从书中抬头,微笑道:“殿下言重了,我不过是云国皇宫的一个阶下囚。阶下囚都是代罪之身,反正这‘罪名’也不会平反,铭瑄不在乎再多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大皇子横眉竖眼:“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来人,拖出去砍头!” 周围宫人纷纷擦汗,也没人敢拉顾铭瑄去砍头,只劝大皇子:“请殿下息怒。” 大皇子见周围人不懂,恼怒地指着顾铭瑄:“我母妃说的果然不假,你就是个用美色迷惑我父皇的狐狸精,不止让我父皇冷落母妃,还让这群奴才都不停本皇子的话!” 顾铭瑄挑眉,他果然天生跟后宫犯冲。 大皇子气哼哼地继续道:“他们说父皇要立你当皇后,皇后权利比本皇子还大,他们都听你的不听本皇子的,礼部说后位有主,看来是真的……” 顾铭瑄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大皇子重重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你这个男狐狸精多说!” 说罢,竟扭身走了。 徒留顾铭瑄心中思绪翻腾。 立他为后?! 顾铭瑄饱览群书,对各国历史也很熟悉。大皇子说出立他为后的事情后他没有惊讶是因为,云国历史上的确有不少立男子为后的范例。 大皇子会说出这件事,绝非空穴来风,而且还搬出了礼部。 南宫浩天究竟意欲何为? 他连日来的平静被大皇子一句话瞬间打破,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 必须尽快离开云国! 打破他焦虑的,是云国七王爷南宫浩洋。 南宫浩天登基之前就大力铲除异己,登位自后更甚,兄弟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七王爷始终安然无恙,还被封为睿亲王,赐封地和府邸,自由出入皇宫。听闻此人极其刻板,对南宫浩天忠心耿耿,对云国更是殚精竭虑。 不等顾铭瑄猜测出此人到来的目的,他已经被七王爷随行的侍卫打昏过去。 顾铭瑄再睁眼,又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不过不是在车厢里,而是在囚笼里,他是被冻醒的。他的囚车在队伍的中后位置,两边的侍卫面无表情。前面隐隐约约有辆马车。顾铭瑄也不言语,只用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裹紧。 到了驿馆休息时,顾铭瑄才被丢进柴房里,不多时候他再次见到七王爷。 七王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云国与大齐的战事吃紧,皇上御驾亲征也难挽回颓势。大齐皇帝向吾皇讨要你,若是将你交出立刻退兵,看来你对于大齐新帝而言似乎很重要。本王擅作主张试一试,用你当人质阵前退兵!” 顾铭瑄苦笑:“七王爷言重,两国战事岂会因我一介书生改变。” 七王爷到:“本我那个也说了,只是一试,用用最好,无用也罢,无伤大雅。”你现在,只是本王的阶下囚,妄想与在宫里一般生活。” 顾铭瑄垂眸:“铭瑄有自知之明。” 七王爷拂袖而去:“若此甚好!” 次日一早照常启程,顾铭瑄仍旧在囚车里,吃的是冷饭冷水,他体质弱偏寒,身上从来没有暖和过,还没等到达罗城,就高热不退。七王爷哪里顾他的好歹,只让人每天灌药吊着命。 接下来的一路,顾铭瑄就没清醒过。 三月初九,春意渐浓,大齐与云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半年。 两国皇帝亲身上阵,御驾亲征,虽然鼓舞士气,却也使民心惶惶。 沈浩宇多次向南宫浩天议和,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放回顾铭瑄。南宫浩天却回回不理,带人就打。沈浩宇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决定攻陷罗城后,再将云国全盘拿下,定要将顾铭瑄救回来! 南宫浩天仍旧在城主府里批阅奏折,传讯官来报,京城有急件。 南宫浩天放人进来:“出了何事?” 传讯官道:“京城急报,顾铭瑄公子被七王爷带走,至今未归。还道,七王爷说顾公子迷惑皇上误我朝纲,要替天行道。” 南宫浩天大惊:“去备马,朕要即刻返京!” 南宫浩天的人马才出了罗城,七王爷的车队就进来了。一路行到城门处,举金牌发号施令:“来人,立刻去大军营叫阵!让大齐皇帝沈浩宇迎战!” 转身对随从道:“将顾铭瑄给本王绑了,找个木架子挂上去,竖在两军阵前!” 57.倾尽天下 沈浩宇正盘算着怎么攻打罗城,忽然来报说云国新来的七王爷派人叫阵。他眼皮一跳,不顾上前阻止的大臣,拿起兵器就要出大帐。 秦漠和余青正从外面过来,拉住他道:“你莫急,先听我说。叫阵者是云国七王爷南宫浩洋,此人行事极其极端,刻板死忠……” “老子去打架!”沈浩宇打断他,“管他什么性格,打死了再说也不迟!” 余青也急了:“你就不能听老子说完,好歹我是你长辈,当了皇帝你脾气见长啊!”见沈浩宇闭了嘴,才继续道,“去之前,你先平复一下心情,七王爷拿了人质在阵前,怕是要跟你死磕。” “什么人质?” 余青看了眼始终淡漠的秦漠,低声道:“是铭瑄。” 沈浩宇骑马奔出大营后,余青立刻派出几名将军和副将跟上。 再说沈浩宇快马加鞭,远远就看到了烟尘滚滚的空地上,立着根木桩,木桩上绑着个人,全身上下缠满绳子,双手也绑在木桩后面,捆得结结实实。被绑的人垂着头,生死不明。 沈浩宇一眼就认出被绑的人是是顾铭瑄,他边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边策马狂奔过去:“铭瑄,铭瑄——” 却在还有数十丈之处,被追上来的副将拦住:“陛下止步!且看顾公子身后!” 沈浩宇不耐烦地停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顾铭瑄身后站了两排弓箭手,各个拉弓搭箭蓄势待发,弓箭手后面一排骑兵,正中央的那个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云国七王爷,七王爷老神在在道:“大齐新帝,久仰大名。” 沈浩宇喝道:“南宫……”刚出声又低头问身旁的副将,“那个死面瘫七王爷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副将:“……回陛下,云国七王爷姓南宫,名浩洋,字……” “南宫浩洋!立刻放了铭瑄!” 七王爷道:“可以,本王今日绑他过来,就是来跟你谈条件的,你若是想带他走,就先答应本王的条件!” 沈浩宇咬牙:“说!” 七王爷朗声道:“将你攻占的云国土地悉数奉还,立刻退兵,以恒河为界。恒河之南归云国,恒河以北归新国大齐所有。” 大齐众人闻言,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恒河位于大齐中北部,距离云国有千里之遥,本是原大成现大齐南北的分界线。七王爷这是狮子大开口,一口气竟然要了大齐一半土地! 顾铭瑄被连日来的病痛折磨,一直神志不清,被绑起来也毫无所觉,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沈浩宇的声音,稍稍清醒。乍听七王爷的话,立刻醒了过来,吃力地抬头望向沈浩宇这边,用尽全力喊道:“浩宇!不可答应他!” 沈浩宇闻声立刻看过去,激动地喊道:“铭瑄,你可还好?” 顾铭瑄吃力地点头:“不可答应七王爷!你打下这天下,可不是为了拱手送人的……”他喘了口气,继续喊道,“你,你不必管我,生死有命,我即使死,也绝不能误了你!” 七王爷冷笑:“新帝或可听顾公子的话,但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期了!” 沈浩宇只觉心底一痛,心心念念了这么久才见到的人,却不能靠近不能拥抱,看他凄惨模样出了心痛却无能为力,如今还要在天下与他之间抉择。他当初就不该听他的话,打什么劳什子的天下,否则他们现下已经双宿双飞,断不会横生这些枝节! 铭瑄,铭瑄。 沈浩宇目眦欲裂,一双眼憋得血红,大喊道:“铭瑄!我听你的,我不会用国土去换你!但你记住,我一定不会放弃你!我沈浩宇今日立下誓言,若是因为这天下而失去了你,那么即便倾尽天下,也要夺回你!” 言罢,勒马转身,决绝地向着大齐军营返回,再不回头。 顾铭瑄痴痴望着他的背影,浩宇,有你这句话,足矣。 顾铭瑄被绑了整整一夜。 夜里冷得很,他又风寒缠身,这一冻几乎是去了半条命。而大齐军营里,沈浩宇就在大营外站了整整一夜,一直望着他的方向,谁劝都不回去。 冷月清寂,惨淡地挂在颜色不明的夜空,照着对面相见不能见的两个人。 天微微亮时,顾铭瑄被带回了罗城的城主府,安置在厢房里,御医亲自诊治。 南宫浩天回来了,走到半路他就觉察出不对劲,细细一想才知道自己着了七王爷的道。罗城这边的战况时时传到京城,沈浩宇与他讲条件的事肯定传到了七王爷的耳朵里,按照他的性子,肯定会抓顾铭瑄到这边谈判。南宫浩天的态度很坚决,绝不交出顾铭瑄,但七王爷会。 有了冲突,就有了那日的调虎离山。七王爷让人给南宫浩天送了假消息,等他出城后自己才进城。 御医诊断顾铭瑄的情况不甚乐观,他原本只是感染风寒,却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拖拖拉拉寒气入了五脏六腑,加上连日恶劣的境况,怕是很难恢复。 南宫浩天沉默地守在床边,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顾铭瑄:“他何时能醒过来?” 御医道:“休息一晚应该就会醒的,夜里也可能会醒。” 南宫浩天摆摆手,让御医下去了。他仍旧坐在床边,握着顾铭瑄枯槁的手,不知在想什么。不多时,宫人来报:“启禀皇上,七王爷求见。” 南宫浩天淡淡道:“不见。” 宫人听命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为难道:“皇上,七王爷在外面跪下了,说皇上何时见他,他才起来。” 南宫浩天仍旧淡漠:“那就让他跪着。” “是。” 顾铭瑄在次日一早醒了过来,他的手刚一动,伏在床边的南宫浩天就察觉到了,立刻唤来御医。御医查验一番说没什么大碍,南宫浩天又亲自喂下一碗粥看着他再次入睡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露出一身的疲惫。 他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昨夜又守了顾铭瑄一夜,只在床边眯了一小会,早就累的快撑不住了。 刚出房门,就看到跪在院里青石板上的七王爷。 南宫浩天视而不见,从他身边走过回了房间。 七王爷僵着身子,抿着有些开裂的唇,也是固执地不发一言。 傍晚时分,南宫浩天休息好就来顾铭瑄这里,七王爷仍旧跪在垂头跪在院子里。南宫浩天刚到门前,手还没碰上门栓,七王爷的黯哑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皇兄,且听臣弟一言。” 南宫浩天一顿,淡淡道:“你不是喜欢跪着不说话么,现下怎么又想说话了?” 七王爷身体僵直:“皇兄,臣弟知道你在责怪我擅自行动,可是皇兄,臣弟都是为了云国的江山。牺牲一个顾铭瑄,可以救云国,再让臣弟选一次,臣弟仍旧会这样做。宫里盛传,皇兄迟早要因一个男宠葬送云国。臣弟不能,不能让皇兄成为一个令后世耻笑的君王。” 南宫浩天冷哼:“你倒是有理了!朕行事,还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我能成为云国的皇帝,不是靠他人帮忙送来的!”说罢,就要推门进去,手下却一顿,淡淡道,“回去休息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好歹也是我云国堂堂的睿亲王。” 南宫浩天推门进去,刚走到内室,就看到顾铭瑄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歪头盯着此处,早已清醒多时。 南宫浩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身体怎么样?可还难受?” 顾铭瑄慢慢扭过头去,并未作答。 南宫浩天又问道:“晚膳用过了吗?” 顾铭瑄这次连身子都转了过去,仍旧不发一言。 南宫浩天无奈,只得唤来伺候的人,将刚才所问又问了一遍,下人都一一作答。御医说身体已无大碍,午膳吃了几口,晚膳尚未用过。南宫浩天点点头,吩咐将晚膳摆在外间,多放几样补汤。 膳食很快摆好,南宫浩天却叫不动顾铭瑄,只得先行吃了些,然后端着鸡汤回到床边,强行把人扯起来,作势要喂他。顾铭瑄皱皱眉,接过碗,自己一点一点地喝完了。 南宫浩天拿了空碗要再去盛,顾铭瑄见状淡淡道:“不用了,我吃不下了。” 南宫浩天点头:“你刚醒来,的确不宜多食,我让人把汤温着,你夜里饿了再喝些,其他都撤了吧。” 外间的下人忙碌,却丝毫吵不到里面。南宫浩天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离开:“你好好休息,将养身体。” 顾铭瑄看他一眼,终于主动开口:“今日七王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南宫浩天,我自以为不是愚蠢之人,也不是自作多情之人。你分明对我无情,却做出一副处处袒护的样子,对流言蜚语不但不加反驳还默认。明确说吧,你的目的究竟的什么?” 南宫浩天刚想说话,外面就闯进一个人来:“不好啦皇上,大齐新帝在城外叫骂,七王爷气不过,已经擅自出城应战了!” “莽撞!” 58.荒诞不经 七王爷南宫浩洋一向心思沉稳,并非莽撞糊涂之人,他之所以着了沈浩宇的道,出城应战,大多是因为今日受了南宫浩天的气。他一宿未睡,还跪了一夜,怒发冲冠时,尚不觉有异,到了战场面对敌人才觉力不从心。 南宫浩天和顾明轩赶到城楼上时,七王爷已经与大成的将军骑马来回大战几十回合,而七王爷败势已显,怕是支撑不久。 大成军队在沈浩宇带领下,于后方不远处待阵,喊声震天。 今日一众将领俱在阵前,余青与秦漠的马和沈浩宇并肩而立,身旁还有其余几个将领,莫小武率领暗门精英随后压阵,就连凌云翔也带着漠北三十六寨的各路英雄紧随其后,再加上大成几万精兵摆阵后方,声势甚是浩大。 沈浩宇似乎要将今日一战,视为决战! 而沈浩宇自顾铭瑄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他便再也挪不开眼。拽着缰绳的手捏得死紧,一双星目犹如闪着火光,亮的瘆人。 沈浩宇沉得住气,城楼上的南宫浩天已经沉不住气,喝道:“为何无人增援七王爷!” 云国兵马大元帅赵启道沉声道:“末将再三叮嘱众将领,不可中了大齐奸计,擅自出城迎战,是七王爷违反军令,末将当可置之不理,再枉送云国将领性命!” 南宫浩天脸色阴沉:“赵将军,朕命令你即刻派人出城增援七王爷,势必将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赵启下跪拱手:“皇上,眼下的情况,必然是有去无回的!七王爷的鲁莽,不该由末将的手下们承担后果!” 南宫浩天怒喝:“放肆!七王爷乃我国之栋梁,更是朕的亲弟弟,这些年为云国鞠躬尽瘁!朕命令你即刻带兵出城,将七王爷救回来!” 赵启咬牙:“末将领命!” 旋即起身,也不让手下兵将跟随,只带了几名骑手,从洞开的城门里喊叫着冲出去,身后城楼上城楼下顿时喊杀声鼓舞声震天。 “云国威武,赵元帅威武!” “大齐奋起,秦将军英勇! 竟是沈浩宇为了应对赵启,派了秦漠出战! 赵启刚把七王爷从大齐将领的包围中拖出来,让副将护送回城。他的武器是长枪,几下就将围拢上来的大齐援军打退,招呼手下刚要收兵时,忽觉耳边风声一响,下意识一个回马枪以攻为守,迅速转身迎敌。 双方战了几个回合后,赵启这才看清对方真容,竟是秦漠! 凡是在沙场打拼过的,没有不知道大成秦家的。秦家名将辈出,秦漠的祖辈和父辈,皆是名闻天下的将帅之才,受其熏陶和教养,秦漠也是自幼精通带兵之道,十几岁就随父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他虽生性浪荡,但军事才能的确不可小觑,在军中的战绩和声望不比同辈人少。 后来被强行送入宫里收敛心思,但打仗的本领只增不减。若非之后因为十六王爷之事,他退隐山野,大成兵马大元帅之位绝对是他囊中之物。 赵启见了秦漠,好战之心瞬间涌出,与天下闻名的大将一战,是每个从军者梦寐以求的事!赵启如此,秦漠亦然! 赵启和秦漠握紧兵器,突然暴吼一声,两人骑马飞快地冲向对方,长兵相接,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伴着兵器地尖叫和战马的嘶鸣,双方却是一触即散,分别冲向地方的阵营。 战场了似乎瞬间静止,只是片刻,在大齐军队前的赵启,捂着胸口直挺挺地从马背上坠落,瞪大眼睛僵硬地死去了。 而秦漠,淡然地举着大刀转身,勒马回营。 大齐军队中爆发出一阵激烈地欢呼声:“秦将军威武,秦将军威武,秦将军威武!” 大齐兵将迅速将赵启的尸体搬走,当做战利品带回。 沈浩宇挑眉看了一眼城楼的方向,鸣金收兵。 而城楼上目睹了一切的南宫浩天,终于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他用云国一代名将,救回莽撞的七王爷,是得是失? 可笑,可悲。 整个云国的军营里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大齐杀死了云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还将尸体夺走,虽未吊起来示众,却也严重打击了云国兵将的士气。 七王爷自知愧对皇帝,便自行闭门思过。 南宫浩天闷在房里一整天,谁也不见。直到傍晚时分,传令官来报,距离云国帝都的边缘地带突然涌出一支反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云国边疆地带,一时间人心惶惶! 南宫浩天让传令官下去,独自去了顾铭瑄的房间,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停手吧,朕会将一切终结。” 顾铭瑄一愣:“什么?” 南宫浩天背对着他,淡淡道:“云国出了叛军,却只在边远一代地区活动,只为扰乱百姓视线,意图造成内忧外患的假象令人心大乱,令军队无暇顾及与大齐战事,对不对?这事情,这行事风格,与朕的前军师袁守信的手段如出一辙。不是么?” 顾铭瑄默然。 “你二人之间有何协议,朕不知晓,也不深究,你二人当初在皇宫中频繁见面的事朕早知道。”南宫浩天道,“你放心,你如果让袁守信收手,朕便立刻撤兵回国不再侵扰大齐寸土,并且……放你回去。” 南宫浩天离开不久,顾铭瑄的房间里就飞出一只白鸽。鸽子的脚上拴着信筒,朝南而去。 次日,云国城楼上高挂免战牌,并派了使者去大齐军营。 使者在当夜回返,并与南宫浩天彻夜长谈。与此同时,国内的叛军无故消失。 顾铭瑄一宿未眠。 他侧躺在床上,看着暗沉的夜色渐渐发白,微微变亮。随即,门被推开,南宫浩天带着几个人走进来。 顾铭瑄一下子坐起来,不等他说话,就见南宫浩天一挥手,跟随进来的人立刻上前将他制住。顾铭瑄挣扎一下,竟然丝毫动弹不得。门外又进来一人,端着一碗汤药。 顾铭瑄心头涌上强烈地不安:“南宫浩天,你要做什么!” 不等他再反应,端着药的人已经攥住他的下巴,将苦涩的汤药狠狠灌了进来,一滴不剩。 耳边传来南宫浩天冷淡的声音:“朕会放你回去,但不会放一个完整的你回去,白白便宜了沈浩宇。想走,可以,但你要留下些东西作为交换。朕不要你的命,不要你的血肉,更不想伤害你。所以,把你的记忆,留下吧。” 说罢便甩手出去,命人将房门紧闭,谁也不得进出。 顾铭瑄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的东西一点点淡去。他颤抖着伸手捂住嘴,抖着身子蜷成一团。 “浩宇,浩宇……” 浩宇,救我。 顾铭瑄只睡了一天就醒了过来,一双眼睛却毫无神采,呆呆地看着被宫人匆忙叫来的南宫浩天:“你是谁?我又是谁?” 南宫浩天让宫人都退散,他俯身将顾铭瑄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叫顾铭瑄,朕是云国的皇帝南宫浩天,你是朕最深爱的人,是要成为云国皇后的人。可是齐国皇帝沈浩宇倾慕你,便带兵攻打我云国,要将你抢走,朕不肯就与大齐开战了。你不忍见朕节节败退,主动要去大齐,却让朕赐你一碗忘情汤。铭瑄,你最爱的人是我,我最爱的人也是你。” “铭瑄,你记住了,沈浩宇夺人所爱,必要天打雷劈,他是你和我,永远永远的,仇人!” 顾铭瑄伏在南宫浩天的肩头,眼泪滚落。 不知是为了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还是为了讲故事的人。 59.繁华歌尽 云国遣使者与大齐和谈,云国算是落败求和,只有一个请求,归还元帅赵启的尸身,释放所有云国俘虏。沈浩宇当下同意,同样只有一个要求,将顾铭瑄归还大齐。剩下的就是双方使者谈判。 大齐拟定云国“永不挑起战端”的协议,由皇帝南宫浩天亲自签署,并亲口承诺。 签字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七,大齐军营内,南宫浩天坦然地签了字,并郑重其事道他有生之年绝不在挑起战端。签了字后,沈浩宇和莫小武亲自带人去了罗城接顾铭瑄回来。 其余人等留守大营,余青坐镇,秦漠与皇甫洛宁被安排在后营以防不测。 用沈浩宇的话来说,就是南宫浩天的人品实在有待商榷。 其他人均在大堂等候,沈浩宇随南宫浩天去后院接人。二人一路无话,于是接近沈浩宇的心跳就越快,他终是能凭自己的能力救回顾铭瑄了。快到门口时,南宫浩天瞥了沈浩宇一眼,突然道:“你想带走顾铭瑄,他却未必愿意走。” 沈浩宇皱眉:“你什么意思。” 南宫浩天却并未回答,只是道:“放心,我会让你带走他,只是……” 沈浩宇喝道:“南宫浩天,你已经兵败垂成,别再耍花招!“ 南宫浩天挑唇:“怎么敢……” 沈浩宇郁闷,怎么觉得赢得这么不畅快呢! 到了后院顾铭瑄所在的屋子门口,南宫浩天停下脚步:“我便不陪着大齐皇帝进去了。顾公子就在里面,请。” 等人走了,沈浩宇才抬起手缓缓地推开门。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才抬脚进去,看到背对着正门而坐的素白身影后,哑声道:“铭瑄,我来接你了。” 顾铭瑄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你是谁?” 沈浩宇惊讶地瞪大眼,一时间失去言语。 已经走远的南宫浩天喃喃自语:“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沈浩宇,不知你期待许久的重逢,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个时辰后,大齐新帝沈浩宇离开了云国罗城,他随行的队伍里只多出一顶轿子,径直出城再无其他。 南宫浩天站在城楼上,遥遥地望着大齐车队,面无表情地下楼去了,城门闭合。南宫浩天一路走出城主府,看了眼跪了一地的大臣们,翻身上马,呼喝而去。 忠臣高呼:“恭送皇上回京。” 至此,一切都结束了。 顾铭瑄没有失忆,那天晚上他没有喝南宫浩天的药。 暗大一直潜伏在顾铭瑄周围,在顾铭瑄被带到罗城后,他也悄悄跟了过来。南宫浩天命人拿药时,他就猜到了七八分,便趁机混进了送药的人里,把药偷偷换掉了。 顾铭瑄也是被按住强行灌药时,才发现了暗大,看到对方给自己使了个颜色,便假意挣扎一番将药喝了下去。 他骗过了云国的太医,骗过了南宫浩天,就让他觉得自己赢了一次吧。 回到大齐军营,已近傍晚,顾铭瑄被直接送进了沈浩宇的营帐里,沈浩宇一回来就被其他几位将军叫去,商讨班师回朝等各类杂事,等再回营帐时已经是半夜,顾铭瑄支撑不住已经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沈浩宇把人抱回床上,团进怀里,闻着身边熟悉的气息,只觉得多日来的疲惫瞬间消失无踪。顾铭瑄动了动,调整了下姿势,但自始至终都没有醒。 这一觉却睡得分外不踏实,半夜的时候就听到营帐外面吵吵闹闹的,沈浩宇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外面,拉住一个士兵就问:“怎么回事?” 士兵忙道:“启禀皇上,秦将军病危了!” 沈浩宇蹙眉:“哪个秦将军?” “就是秦漠秦将军!” “休得胡言!朕今早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士兵擦汗:“小的也不清楚具体情形,只是听那边过来的人说的,小的这就去问清楚再回来禀报。” “不必了,你守在这里,我亲自去看看。” “是!” 沈浩宇转回营帐想先看一下顾铭瑄再赶去秦漠营帐,谁知才进里间就看到顾铭瑄已经坐了起来:“出了何事?” 沈浩宇:“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顾铭瑄摇头,起身披上衣服:“我同你一道过去。” 两人到了秦漠的营帐时,才知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其中夹杂着皇甫洛宁的喊声和余青的怒喝。 “救不活?!救不活要你何用!” “他是我大齐国之栋梁,若是有丝毫闪失,你们担得起么!” 沈浩宇皱眉,排开众人进了营帐,看到躺在榻上脸色惨白的秦漠,和床前脸色更差的皇甫洛宁:“谁能告诉了,这是怎么回事?!” 余青回头看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道:“秦漠,快不行了。” 余青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叹息道:“他前几日与赵启对战之时,赵启被他打死,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却暗自支撑隐瞒着,若不是十六王爷发现他的异状,他怕是……” 沈浩宇问太医:“秦将军的情况如何?” 老太医惋惜地摇摇头:“发现的太晚,五脏六腑一荣俱荣一败俱败,若是早些或许可以治好,但现下……估计撑不到天亮。即便要了老臣的命,也是如此。” 秦漠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人,艰难地开口:“战场上……死于,强敌之手,荣也。” 皇甫洛宁突然怒喝:“你闭嘴!” 声音却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令秦漠一怔。 沈浩宇沉默半晌,摆摆手让所有人离开,只剩下皇甫洛宁和秦漠。 皇甫洛宁再也抑制不住地低声抽泣:“秦漠,你混蛋!” 秦漠吃力地摸向他的头顶:“小十六儿……” 这一生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如果我死了可以让你解脱,我不后悔。 营帐外,余青对顾铭瑄嘘寒问暖了几句,就赶紧让两人回去休息了,秦漠帐外会一直有人守着,汇报情况。 沈浩宇和顾铭瑄躺回床榻后,却再也无法入睡。 黑暗里,两人的手紧紧缠握,却谁也不开口。 他们分开太久,默契还在,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对方所想。 沈浩宇先爬起来覆到顾铭瑄身上,热切地吻了上去。顾铭瑄张开手臂拥住他,纵容他,回应他。 渴望太久,一旦触摸到就不愿再放手。 沈浩宇沉稳又急切地剥开两人的衣物,手直接顺着顾铭瑄的腰线摸进了他的双腿间。顾铭瑄难耐地喘息:“别摸,唔……”话未说完,又被沈浩宇堵了回去。 最后被进入的时候,顾铭瑄疼的咬紧了沈浩宇的肩膀,身上的痛感和扣中方的血腥味,却让他觉得真实而又踏实。 肢体纠缠,被掀红浪,顾铭瑄被身体的热气熏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沈浩宇温柔地唇舌递上去,渡了口气给他,然后猛然坐起来,就着相连的姿势,让顾铭瑄整个跨坐在自己身上。 体位的改变,进的更深,顾铭瑄哽咽的呻吟一声。 沈浩宇呢喃地声音在耳边回响:“铭瑄,铭瑄……” 顾铭瑄与他十指紧扣,低声道:“浩宇,我在,我回来了。” 一夜痴缠。 次日再醒来,沈浩宇不在营帐里,顾铭瑄洗漱完他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噩耗,秦漠终究还是死了。 秦漠没有留下子嗣,自此,骁勇善战的秦氏一脉,断绝。 大军今日拔营回京,故而秦漠的丧事回京再办,尸体已经装殓好,三月末天气转暖,为防尸体腐臭,棺木所在的马车里摆满了冰块,每天更换。皇甫洛宁一直守在装尸体的马车里,除了休息都不出来,任谁也劝不动。凌云翔守在马车外,哪也不去。 顾铭瑄市场去陪他,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也不知这样过了几天,皇甫洛宁突然出了声,只是声音嘶哑,听起来沉闷无比:“铭瑄,你说我和秦漠到底算怎么回事?我恨他,怨他,他追我逃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永远摆脱他,可是当真的实现后,我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意。我从来……从来没想过他会死的……” 皇甫洛宁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肩膀颤抖。 半个月后,军队班师回朝,凯旋而归,举国欢庆,秦漠地葬礼在悄无声息中办了。 几天后,皇甫洛宁不告而别,漠北三十六寨总寨主凌云翔也携手下离开。 天下太平。 皇帝纳妃立后一事被提上议程,可这事情才有了眉目,皇帝就失踪了,还留下最后一道圣旨,禅位给余青大将军,从此再不是大齐皇帝。 举国哗然,然而早已人去楼空,遍寻不见。 余青无奈登基,执掌天下。 人烟稀少的小路上,一骑绝尘。沈浩宇和顾铭瑄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晃着,一脸傻呵呵的笑。 顾铭瑄回头瞪他:“还不快点,你这样要几时才能到家?” “好嘞~” 沈浩宇一轻夹马肚,喝了声“驾”,马便飞奔起来,轻快地往南而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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