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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T台荣耀天王下+番外篇——by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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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齐习送回家,乐维立刻将人安顿在了床上,有心想扒了裤子帮忙上药,可又怕齐习抹不开面子。毕竟两人才刚刚互通了心意,昨晚上那一场肉搏战他全程被酒精烧得大脑当机,连句好听的都没顾上说,现在贸贸然又要去解人家皮带,别说齐习了,就是他自己都有点儿别扭得慌。 可是齐习腰也伤了到了,弯不下去,这个药还就非得他来上不可了。无奈之下,乐维只好先给打了打预防针:“嗯……齐老师,你既然都打算喜欢我了,那我也不算外人了吧?你看,咱都老大不小的了,又都是男人……” 不等他把打好的腹稿念完,齐习就像懂读心术似的,大大方方往床上一趴:“知道了,来上药吧大维。” “齐老师,你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虫儿,但凡我想什么,就没你不知道的!”乐维满心说不出的舒坦,“我还愁呢,真怕惹到你不痛快。” 齐习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又轻笑道:“认识时间也不短了,我对你怎么样,你也该感觉得到吧?在我面前,你还需要处处顾忌吗?一切只管照着心里想的去做就得了。你是学艺术出身,难道还要我教给你什么叫做激情和随性?” 乐维裂开嘴傻笑:“齐老师,我真不知道说啥了,你……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呢?”顿了顿,他又瘪着嘴皱起了眉头,“可别跟我说是因为‘那个人’啊,要是那样儿的话,我就……我就蹲墙角甩着大鼻涕痛哭去!” 他越说声音越小,脸上还真给挤出了可怜巴巴的委屈相儿。 齐习又好气又好笑,食指中指拧起来照他耳垂儿就弹了一记:“木头脑袋啊你是!对你好还看不出来吗?非要拿出纸笔写封情书,再打电话到电台点首歌,隔三差五地在公司楼下用玫瑰花瓣儿摆心形那才叫喜欢吗?你是从上个世纪穿越来的啊?” “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有点儿不敢相信……”乐维认真掰扯着,“你是谁啊?大名鼎鼎的齐老师,我呢?一穷二白的苦逼小助理一名。你说就我这样儿的,凭什么能被你看上呢?” 齐习拖过只枕头靠着坐起来一点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能在这一行混得风生水起,凭借的就是眼光独到。你现在什么样儿我不管,我在乎的是你以后什么样儿。你是个好儿子,好男人,有才华,有担当,我认准的人,一定错不了。别人迟早也会发现你的好,所以我要赶在他们之前,把你据为己有,这样就没人抢得走了。” 听了齐习这一通夸奖,乐维美得口水都快淌下来了:“不行了不行了,我怎么总觉得晕晕乎乎的,要不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耳朵送上来。”齐习调皮地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乐维乖乖侧过头,把耳朵凑到了齐习面前。齐习并没动手掐人,反而伸出舌尖在他饱满泛红的耳垂上轻轻添了一下。乐维顿时跟过电了一样,浑身都酥软了,他身体后仰,大手捂在胸口上:“啊!” 齐习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乐维神经兮兮地伸手指向半空:“那儿,那儿有人射了我一箭,我中箭了齐老师!” 齐习明知道他是在胡闹,却也下意识跟着望了过去:“谁?” “就是他!”乐维耍宝耍得跟真事儿一样,“就那光屁股小胖孩儿,卷毛儿,背后还长了对小翅膀的那个!” 齐习被他闹得彻底没了脾气,想笑又不敢笑,喘气儿大一点儿都会牵扯到后穴的伤处,只能拿被子蒙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瞄着乐维以示谴责。 乐维手底下上着药,嘴巴闲不住又好奇地问道:“齐老师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好像还没开始追你吧。你就不怕万一我不喜欢你,那你不是白对我好啦?” 齐习躲在被子里嗡嗡地嘟囔:“不是都说了,上辈子就认识了……” 乐维耷拉着嘴角斜楞着眼,那意思“谁信谁是傻帽儿”。 齐习撩开被角儿笑眯眯对他说:“你信不信都不重要,以前的全都过去了。不管我叫什么名字,出生在什么样儿的家庭,做着什么事业,也不管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彼此动心的,反正现在说好在一起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不就够了?” 乐维沉默片刻,也跟着郑重地点了点头:“嗯,足够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齐习:“那你再跟我说说,上辈子咱俩谁先追的谁?” “上辈子嘛……”齐习故弄玄虚地晃悠着脑袋,“上辈子你本来是天庭里的元帅……” “天蓬元帅是吧?哼!因为调戏了良家妇女嫦小娥儿,被发配充猪了,然后就偶然遇见了另一个猪圈里瘦不拉叽喂都喂不肥的齐小习,”乐维将黏在手上的药膏一指头抹到了齐习脸蛋儿上,“切,做猪也要拉上你一起!” ****** 等上好了药,乐维把齐习往被子里头塞塞好,盖严实了,让齐习再睡一会儿,自己出去买吃的。 他问齐习吃什么,齐习想了想,说是要喝粥。 乐维不满意了:“越是身体不舒服,才越应该多吃呢,这样才有力气扛病嘛。” 齐习听了脸颊一红:“不是……最近几天恐怕只能喝粥了。” 乐维愣了几秒,恍然大悟:“都是我不好,那我陪着你,也一起喝粥。” 买好了粥和小菜,乐维又顺路买了些新鲜水果,给齐习补充维生素。回到家的时候,齐习缩成一团儿躲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乐维没忍心把人叫醒,他把大袋小袋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自己也折腾得一身臭汗了,刚好抓住空档去冲个澡。 齐习家室温很高,乐维洗完澡出来,就只穿了一条四角裤满屋晃荡着。他老爸是个工人大老粗,生活上一点儿也不讲究,到了夏天父子俩常常是赤膊、大短裤,非要穿得整整齐齐反而不舒服。 乐维百无聊赖,蹑手蹑脚溜到床边打算偷着欣赏欣赏齐习睡颜,不想他一靠近,齐习就醒了。人虽然是醒了,却还懒懒的不想起身,趴在那眨巴着晶亮的眼睛痴痴望向乐维:“大维,你杵在那干嘛呢,装雕像吗?” 乐维得意洋洋一挺脖颈:“我中文名叫大维,英文名叫David,画画的时候就是大卫达芬奇,踢球的时候就是大卫贝克汉姆,脱光了衣服往这儿一站,不就是活脱脱的米开朗基罗大卫雕像嘛!” “切,”齐习不屑地摇摇头,“素描老师没教过你,大卫像的比例是上大下小吗?而且……”他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乐维内裤中央突起的部分,“人家大卫的鸡鸡一点儿都不大,哪儿像你啊,尺寸这么浮夸!” 乐维恬不知耻地往前送了送胯,把那个部位鼓得更加明显:“大也遭嫌弃了?其实咱这根是如意金箍棒,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危急关头耳朵眼儿都能插!” “这么厉害?”齐习慢悠悠从被子里爬了起来,“那有没有定位功能和自动导航系统?省得下次再造成误伤。” 乐维知道这是在揶揄他昨晚横冲直撞的行为,赶紧讨好地赔笑脸:“这个可以有,往后保证杜绝任何不必要伤亡。” 又贫了几句,齐习披着衣服下了床,乐维在旁边扶着他走出两步,不放心地问:“行吗?要不你躺着,我把粥端过来给你喝吧。” 齐习摆摆手:“好像没那么疼了,小心点儿走没事的。”他又自己伸手到额头上试了试,不知是心情好的关系,还是刚才那一觉的功劳,总之温度降下来不少,头晕也减轻了。 把齐习扶到椅子上,又给垫了几个松软的坐垫儿,乐维转身钻进厨房热粥去了。他不知从哪翻出了钟点工阿姨留下的围裙,上面还印着活泼可爱的喜洋洋与灰太狼。 乐维浑身上下只穿着紧绷绷的蝙蝠侠小短裤,外头罩着喜洋洋围裙,嘴里哼着麦兜的主题曲,有模有样地把白粥和小菜一一装盘,又脚步轻快地端上了桌。 ****** 喝掉了大半碗粥,齐习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挪到了沙发上,侧着身缓缓趴下,就冬眠一样缩在里头不动弹了。乐维知道他是腰疼,所以一收拾好碗筷,立马坐到旁边帮着按摩起来。 乐维的手掌又大又厚,贴在皮肤上热乎乎的,不轻不重画着大圈儿揉压,酸痛即刻缓解了很多。 “怎么样,就咱这手法,可以开店卖钱了吧?”乐维为齐老师服务总是充满干劲儿。 齐习惬意得差点儿再次睡着了:“嗯,去开店吧,不管手艺如何,光是把头像印到大门上也能赚点儿馒头钱。” 乐维胳膊肘儿拐动着,不经意扫过,将茶几边缘一本厚重的大书撞翻在地上。他俯身去捡,被摊开的书页儿吸引了注意力。页面上既没有字也没有图片,只有一排排凸起的小点子,那些小点儿按照各种不同方式排列着,最多六个点一组,有的点成了一二,有的点成了一二三四,总之造型就跟牌九似的。 乐维随手向后翻出几页,页页都是这样,他好奇地问:“这什么书啊?不是和特务对暗号的密码本儿吧?” 齐习从他手里把书接过去,塞回到茶几底层:“是密码本儿,不过是专门用来和夜魔侠传密码用的。” “和夜魔侠……那是盲文吧?”乐维十分惊奇,“齐老师你果真是天才,学了几门外语不说,连盲文都懂。” 齐习苦笑了一下:“做这一行……多接触不同的东西,总没坏处……” ****** 在齐老师家腻歪到晚上,直等到把齐习伺候着上床休息了,乐维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他是吹着小口哨儿走进自家房门的。王大美一打照面儿就断言:“看这意思,进展得八成是不错啊!” 乐维很自豪地一拍胸脯:“哪有什么难的,轻轻松松就给拿下了!” 王大美比儿子还要自豪:“多亏我早作准备给你炖燕窝、敷面膜了吧,就说嘛,凭我儿子这张帅脸,那可真是……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啊!” 乐维赶紧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那可不是啥好话啊!大美,说多少回了,别总上网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王大美已经没心思顾着好话赖话了:“不管了,总之你就加把劲儿,麻溜儿把人给我领进门儿。咱就小日子一过,小孙子一生,嘿呦,照我这体格啊,怎么着也能再活个三四十年吧,保不准我努把力还能看见孙子娶媳妇呢!” 这话让乐维心头一堵,讪讪挤出个笑容,又拐着弯儿劝道:“这就开始盼孙子也太早点儿了吧?其实啊……现在都流行丁克家庭,就二人世界,不要孩子也挺好的……” “我懂,我懂,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王大美不肯轻易放弃,“你过了生日才二十五,爱玩儿就多玩儿几年,现在医学发达,也不一定非得年轻轻儿就要孩子。老妈也不是催你,我就怕啊,再过些年我眼神儿不好了,精神头儿也差了,带起孙子来会比较吃力。万一我大孙子嫌奶奶太老、太没用,跟我不亲可咋整!” 坐着看了会儿电视,乐维找出个话头儿又试探着问老妈:“大美,看你说的,咱要找的是个可心人,贴心人,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难道说遇着个不能生的,你还不许人进门儿了啊?” 王大美脸上表情明显滞了一下,又慢慢恢复成了笑模样儿:“呸呸呸,别乱说话,小心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年头儿哪来那么多不能生孩子的,科学多先进,就是自己怀不上都能搁试管儿里头给怀上,你说厉害不厉害?不拍,不怕!” 等到电视剧演完,王大美踩着舞步回房去睡了。 客厅里剩下乐维一个人,仰靠在沙发上闷闷抽着烟。一支烟抽完,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圈儿步子,又抬眼瞄向墙上的遗像,老乐在相片儿里慈祥地笑着。 乐维又点了根烟,插在遗像前头的香炉儿里:“老乐啊,别给我托梦,也不用劝我,反正您儿子这回是铁了心了!” 39 照乐维的意思,本想第二天就让齐习在家里休息。可齐习说菲姐刚刚接了一场箱包品牌的室内秀,自己需要事先研究一下对方的设计风格,整理好资料再和设计师尽快碰个头。 乐维管不住齐习,只好一大清早跑去齐习家楼下接人了。等到齐习坐上车,他先把人扯到跟前,额头贴着额头试了试体温,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又不厌其烦地询问起了早餐吃过些什么、有没有记得上药、腰部酸痛是否减轻了之类细细碎碎的问题。 齐习被烦得不行,手脚并用把他推回到了驾驶座上:“乐大妈,你看,我已经平平安安活了快三十年,证明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快开车吧!” 乐维始终对齐习那种拼命三郎的工作态度感到费解:“齐老师,你看你都混到这份儿上了,按说已经算成功了吧,何苦还要废寝忘食地拼?” “成功吗?我不觉得,还差得远呢。”齐习翻看着日程安排,不以为然地抿嘴轻笑。 乐维极为认真地掰着指头帮他数:“钱你也有了,名气你也有了,老妈在外国享清福,还有个英俊帅气的男朋友就坐在这呢,你说说你还差啥?” “差得多了。”齐习也学着乐维的模样,掰起手指挨个数,“我需要大量的本金,足够展示实力的机会,经营和技术方面的优秀人才,以及更多人脉……” 乐维眨巴了半天眼睛:“你要这些干嘛使啊?” 齐习笑容里带着小小得意:“有了这些资源,你想要开创自己的事业就能更容易一些,也可以少走点儿弯路。当然,最终是否能够成功还是取决于你的才华和努力。” “那何苦来的,你有这么大能耐,干脆直接拿钱砸我不就得了。我这人没大出息,来个十万、八万的就够嘚瑟了。”像齐习这样处处为他着想,乐维确实很感动,可是感动之余,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多少也会受到点儿打击。他明白齐习是一片苦心,于情于理不该拒绝,所以只能靠玩笑话自我解嘲一番了。 齐习却不许他有一丝一毫看轻自己:“乐维,我尊重你的梦想,也相信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所追求的绝不仅仅只是富足的生活而已。” “唉……”乐维夸张地叹了口气,脸上不自觉染了几分黯然,“你呢,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可我就没用了,都不能为你做什么……” “谁说的!”齐习不满地斜过一眼,提高音量反驳他,“将来我还要靠你养着呢。” 乐维俩眼珠儿瞪得跟见了外星人似的:“得了吧齐老师,你拔根汗毛都比我大腿粗了,就别哄我玩儿了,我现在连养活自己都费劲。” 齐习挑起眼角笑眯眯瞄着他,又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所以啊,未来的乐大师,我要先支持你创业,然后辅助你成为业界翘楚,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就可以光荣退休,送上门去给你包养了。”他软绵绵伸了个懒腰,“嗯,我也做把小白脸儿,整天缠着你。不过话说头里,洗衣烧饭这些我是一样儿也不会的,暖床倒是可以,但每周不许超过两次,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使用年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活泛,语气很活泼,就像是小孩子在设想长大后的世界,带着点儿兴奋,又带着点儿憧憬,眼珠儿晶亮。 听着齐习畅想的美好未来,乐维却没那么乐观:“如果我这辈子都成功不了呢?你还要我吗?” 功成名就,乐维也很渴望,可又不敢奢望。虽然白清瑜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留下,但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人家是嫌跟着他没前途才走的。白清瑜要追求理想,渴望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这些他给不了,所以白清瑜才会选择义无反顾地离开他。 按照乐维的性格,一次挫败并不会使他就此踟蹰不前,可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是否能给爱人带来幸福”这个问题上,他其实没多少自信。 齐习敏锐觉察到了乐维情绪中透出的低落,当即笃定地回答道:“我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更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人。一旦认准了,就再不放手。如果你这辈子都能不成功,那就是我的失败,我不会让这个‘如果’成立的。” 齐习的声音很轻缓,却力道十足,砸在乐维心头,掷地有声。 乐维开着车灵活自如地在滚滚车流中穿梭,表情很专注,专注之中又若有所思。渐渐地,在他脸上绽开了一个又大又灿烂的笑容,小白牙“叮叮”闪光。 原来从前他不是倒霉,只是不够幸运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世界六十亿人口,幸运之神却只有一个,你也祈求他也祈求,幸运之神怎么忙得过来?不过只要慢慢等、耐心等,好日子终究会等到的。就比如现在,幸运之神不是派了齐老师来拯救他?现在幸运的使者就坐在他身旁,看他开车,和他说笑,偶尔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耳朵,指尖儿冰凉,碰一下浑身痒酥酥的,美透了! 乐维心满意足地咂吧着嘴儿:“啧啧,齐老师,你对我太好了。要不是年纪对不上,我还当你是我老爸投胎转世回来了呢。” 齐习一愣,随即挑起眉毛幽幽笑道:“要是你喜欢,我倒不介意角色扮演一下……” 什么角色扮演,什么爸爸,乐维脑子里一下窜出了好些限制级的刺激画面,脸“唰”地就红了。不过……偶尔在床上搞点儿花样出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嘿嘿嘿…… 两人相处的时间总像被鞭子抽着走一样,过得飞快。还没等互相逗弄够,转眼就到公司了。车子稳稳停在大门口,谁也舍不得分开。乐维看看齐习,齐习看看乐维,仿佛是磁铁的正负极对到一起,要花上好大力气才能抽身。趁着周围没什么进出的同事,乐维飞快地探过半截身子,附在齐习唇上“啵”地亲了一口。齐习添了下嘴唇,笑得眉眼弯弯。 有了这一吻带来的动力,齐习精神百倍地打开门跳下车,去为全新的箱包秀做准备了,乐维也精神百倍地发动了车子,赶赴城郊小四合院,跟牟老先生一起研究文化节秀服配套的中式盘扣去了。 爱情果然神奇,心里藏着个人,就好像是拥有了最强大的底气和最有力的靠山,就连脚下崎岖的征途也变得平坦了,前路一片光明。 ****** 协助牟老制作盘扣的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因为事先有过约定,AndrewLam方面与牟老的沟通都由乐维全权代理,而牟老方面有了任何新想法、新样式,也是由乐维转达给AndrewLam的。 乐维就这样近距离全程目睹了一场高手与高手间的强强碰撞,不知不觉间已经受益匪浅了。 牟老虽然是个倔老头儿,本质上其实不难相处,只是因为独自一个人生活太久了,脾气秉性率直了一些。遇上那种心眼儿小又敏感的人,难免会对老爷子生硬的言语和冷淡的态度产生误解,多亏乐维天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牟老要是不言语,他就自说自话,牟老要是不搭理人,他就自己找乐儿,那些个别人会感到不舒服、不痛快的地方,在他都是嘻嘻哈哈一笑了之了。 抵达牟老家所在的胡同口,乐维照例把车停在那儿,步行进去。还没等进院儿,大黄就甩着尾巴迎了过来,粉红色的大舌头伸出老长,热情地甩了他满身口水。 这个钟点儿牟老是雷打不动要去湖边遛鸟儿的,所以专门给乐维配了把钥匙,他到了就直接打开门儿进屋,跟在自己家一样随便。 趁着牟老没回来,乐维抓紧时间干起了额外工作。砌狗屋还剩下不少木板,乐维打算给大黄造张小床,这样天再冷些就可以在上头铺个垫子,让大黄这条土生土长的中华田园犬也享受一把纯种宠物狗的待遇。 为此他还特意上网参考了不少样式,又自己动手绘制了尺寸图,预备着打造一张圆形双“狗”豪华大床,这样万一哪天大黄突然领了伴儿回来,也好有地方安置。 乐维算是尝到爱情的甜头了,这种甜腻腻的小滋味儿当然要跟好兄弟分享,所以他一边拎着榔头敲敲打打,一边给大黄上着课:“黄弟,听哥的准没错儿,哥好歹也算是过来人了,一个人和两个人真是不一样。怎么说呢,从早上你一睁眼,就感觉从里往外的安心,从里往外的舒坦。还有就是……”他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头儿,“你‘那个’过没有?” 大黄眨巴着迷茫的狗眼,直勾勾盯着乐维:“嗯呜……” “啊?你长这么大都没‘那个’过?黄弟啊,不是哥说你,你这样的狗生是不完整的。”乐维一副老行家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才脱离了处男队伍没两天,“你就听我的,出门儿闻着哪个小母狗……或者小公狗对味儿,二话不说直接就拿下,等生米煮成了熟饭,谅它也没地方跑去。别东张西望的,认真点儿听,这都是经验之谈……” 牟老提溜着鸟笼走进院子的时候,乐维还在口沫横飞和大黄畅谈着他的情感历程。他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袖子撸到胳膊肘处,露出的小臂上渗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在他手底下,一个床架子已经基本成型了,正再仔细地给接缝上着鱼鳔胶。而大黄就安安静静趴在他脚边,脑袋好奇地扬着,一条粗壮的大尾巴在屁股后头扫来扫去,把水泥地砖上的浮土扫出了个规整的扇形。 看到这一人一狗和谐相处的画面,牟老先生心里头顿时暖呼呼的。平时他遛鸟儿回来,大黄都还在外头瞎转悠,院子里冷冷清清,没半点人气儿。可是多了个乐维,灰突突的小院儿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牟老也会忍不住假想,要是自己当初学成手艺回到家乡,心爱的姑娘还在等着他,那两人结婚生子,说不定也会有个像乐维这样又高又帅的大儿子了吧…… 大黄率先发现了牟老,晃荡着屁股颠儿过去,绕着主人四周上蹿下跳。乐维听见动静,也跟着看过来,见是牟老回家了,赶紧招呼:“老牟回来啦,先歇会儿吧,等我忙完这点活就来陪你打盘扣啊。” 牟老鼻子冷冷一哼,假装不稀罕的样子从旁边径直走了过去,却没舍得进屋。他先是把鸟笼挂到屋檐儿底下的架子上,小瓷碗续满水,然后张罗着给大黄拌狗饭。手里不停忙活,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在偷偷听乐维跟大黄逗闷子,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他就不自觉咧嘴跟着呵呵笑。过会儿发现自己在笑,又赶紧把脸绷起来,故意摆出一副威严庄重的长辈姿态。 狗饭弄妥了,牟老站在台阶上召唤:“大黄,黄儿,吃饭啦。” 大黄看乐维干活看得兴起,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牟老等了一阵见没反应,又干咳一嗓子,小声唤道:“他黄弟,快来,饭得了!” 不知怎么,还就巧了,“他黄弟”三个字一出口,大黄扑棱了两下脑袋,拖着肥肚皮就奔过来了,闷头往饭盆儿前一凑,狼吞虎咽吃得“呼哧呼哧”响。 牟老看着有趣儿,用差不多的法子转过头去逗他的画眉鸟,先掀开罩子对里头吹了几下口哨,又悄悄商量:“小啾啾,给爷爷啾一个……” “啾啾”也是乐维自作主张给画眉鸟取的名字,初听起来挺蠢的,听多了倒很亲切。这次画眉不像大黄那么给面子,只顾着啄菜叶儿,不肯理人。但是牟老总觉得像这么一叫,自己反倒精神了。 把狗和鸟儿都伺候好了,牟老洗手,换衣服,进屋去做正经事了。牟老制作盘扣的时候,乐维就在旁边帮忙打着下手儿,比如把裁开的布片儿熨平整,或是给定了型的条子塞棉芯儿,遇到哪里做得不好,牟老就直接指出来,然后盯着他从头开始再做一遍,要是一直做不好,牟老就一直等着,重复的次数再多也不厌其烦。 老少二人虽然没正经八百地磕头拜师,可相处方式跟师徒并没两样儿。牟老先生都是现场教学,边摆弄手里的活边给乐维说门道,施展起什么独家的手艺来也从不避讳。 乐维在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和平时没大没小、不正经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但凡涉及到和想法、创意有关的内容,他总是充满灵性,往往牟老才教给他某样新东西,他就立刻举一反三,接连又在别的地方想出更多新点子来了。 每每看到这样的乐维,牟老总在心里暗暗感叹,为什么没早碰到这小子呢?要是自己再年轻几岁,一定卯足了劲儿把浑身的本事全都传授给乐维。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了土,也不知到死的那天,还来不来得及…… ****** 日子就在爱情的甜蜜和工作的忙碌中匆匆过去了,转过元旦,再耗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中国人都有新年穿新衣的传统,春节是个服装行业的小旺季,不光新品卖得好,还能借着深度折扣和降价促销的由头散掉不少尾货。而与服装行业息息相关的菲席上下一干人等,则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一部分模特会自己出去接些小活动,其余的都留在家安心休整,为下一季即将到来的各大品牌新品发表会和订货会积极做着准备。 菲席这一年经营状况良好,年会也办得热热闹闹。菲姐要求有伴侣的员工尽量携伴侣一起出席,乐维听了莫名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十分阿Q地把齐老师想象成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伴侣了。 模特公司不同于一般的企业,氛围要轻松许多,什么领导讲话、工作总结根本不会出现,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玩乐的。说到玩儿,又怎么少得了乐维?他一出现,就被叽叽喳喳的女模儿和各部门儿的小丫头们团团围住,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甚至有两桌因为都想抢到他而差点儿吵了起来。 和乐维人见人爱的际遇刚好相反,齐习是人见人躲,大家都恨不得在脑门儿贴上一条“齐老师退散”的符咒。因为他有严重的职业病,走哪儿都忘不了他的身份。看见手底下的模特抽烟喝酒要训两句,看见人家吃东西不忌口也要接茬儿训,甚至看见有谁坐姿过于散漫举止过分粗鲁都要啰嗦好久。 到后来大家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渐渐都大了,只要齐习一露面儿,就有人扯着嗓子嚷嚷:“大维呢?大维在哪儿?快找大维把他们齐老师扛走!远远儿的!” 当然,齐习也有他饱受爱戴的时刻,比如从钱包里往外掏奖金的那几分钟。 按公司传统,年会上除了预先准备好的奖品之外,还会有高层当场拿出一定数额的现金作为抽奖福利。因为齐习出手向来大方,这个环节往往被拱成了年会的高潮,大家事先想出些刁钻的能捉弄人的题目,再由齐习从员工号码箱里抽出一个人来,那人如果能完成题目,就可以把奖金揣进口袋。 好巧不巧,这一次被选中的人正是乐维,而要完成的题目是当众和齐老师玩亲亲。 乐维背着人的时候跟齐老师怎么亲怎么啃都不在乎,可是大庭广众的,难免有点儿放不开。俩人别别扭扭站在一起,台底下热烈地起着哄,场面看起来有点儿结婚典礼上闹新人的意思。 一开始乐维在齐老师脸蛋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大家不依不饶,纷纷鄙视他不够敬业,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简直不是个男人。闹来闹去乐维一咬牙,干脆一把将齐老师捉进怀里,揽着腰深深俯身下去,来了个声情并茂、火候十足的法式长吻,激得现场尖叫连连,屋顶都差点儿掀开了。 乐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起被自己亲得晕晕乎乎的齐老师,大方坦白道:“大家听着啊,我现在宣布一个消息,”见台底下所有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乐维故意停顿两秒,才慢悠悠说道,“我跟齐老师呢,我们俩就算是正式交往了!” 他本以为台下的人们会惊掉下巴,谁知那些人全都很失望地一挥手:“切,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都知道了!要是准备出国结婚倒还有点儿宣布的价值。” 看到乐维傻呆呆被晾在了台上,燕子很好心地提醒他:“你以为你那么幸运被抽中?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号码箱里全是你的号,哈哈哈哈……”她狠狠笑话了乐维一大通,才耐心解释道,“大家辛苦一年了,总被齐老师欺压,在他那敢怒不敢言,所以就耍耍他的小男朋友出气喽。” 乐维哭笑不得地瘪瘪嘴,瞧向齐习,齐习朝他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台底下小姑娘们见到这一幕又哄了起来:“大维大维,被耍开不开心?不开心啊?有本事你就别被耍啊,哈哈哈……要不晚上回去收拾收拾齐老师吧……哈哈哈……” ****** 既然关系都公开了,乐维也就更加没有了避忌,开完年会出来,两人索性手拉着手轧起了马路。车子停得并不算远,就在街对面,他们特意绕了个大圈儿,想顺便消化消化食儿。中途经过便利店,乐维还进去买了根巧克力冰淇淋,站在大街上添得欢快。 等红绿灯的功夫,齐习目光扫过乐维的脸,发现他嘴角沾了一小片巧克力,便伸手去擦,结果这一抿,反而蹭得更大块了。乐维也察觉到嘴边有异物,在那里伸出舌头来回勾着,齐习看着好玩儿,忍不住踮起脚尖儿飞快地在他唇角印了一下。 他们这头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无法自拔,隐约觉得边上有奇怪的目光射了过来。乐维开始不想理会,可是那道目光越来越灼热,大有积聚能量准备开火的迅猛架势。 乐维下意识一扭头,妈蛋的!王大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40 照齐习的性子,只有涉及到专业领域才会锋芒毕露,至于日常的待人接物,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尖刻。尤其在谈情说爱方面,简直可以算是个矜持、内敛的人了。上辈子他在浮华的时尚圈儿打拼了十几年,愣是没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俊男美女,也没给过任何一个人追求他的机会——直到偶然认识了乐维。 乐维就是有一种本事,可以把单调而艰辛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他不需要去创造快乐,因为他本身就是快乐的。他的感染力堪比足球、情歌和病毒,轻易就能同化周围的人群。而齐习正是那人群中的一个,因为靠乐维太近,被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迸射的火星点燃,之后就轰轰烈烈地烧起来了。 从一个不苟言笑、专注事业、只为实现自我价值而活着的齐老师,变成为一个温柔随和、爱斗嘴、甚至上了床还能开几句黄色玩笑的齐老师,这过程中乐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是因为有了上辈子的感情基础和乐维潜移默化的影响,如今齐习跟乐维做任何亲密举动都毫无障碍。至于乐维,更是个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的家伙。所以当两人心里都涌起了感觉,一个甜蜜亲吻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可当乐维回吻齐习的时候,周遭气氛却传来了异样的波动,直觉告诉乐维,有两道灼热的目光正愤愤然凝聚在他身上,随时都可能开启爆炸式袭击! 他猛一扭头,妈蛋的,竟然是王大美!他要是长了毛的话,脖子上那一圈儿毛非得炸飞起来不可。不用问,刚才和齐习那少儿不宜的一幕肯定是被王大美撞个正着了。 “你你你……”王大美伸手指向乐维,真真是怒其不争,可是脑子里一时被搅得乱糟糟,“你”了半天没憋出下文,她不得已又转手指向了齐习,满脸控诉,“你你你……” 乐维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齐习拉到身后藏起来,别看王大美身高不足一米六,小短腿还没有饭桌儿高,年轻那会儿也是服装厂缝纫车间的掐架小能手,逼急了脱鞋就拍,抬手就挠,充分印证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伟大口号。 哪成想,他这头儿保护都保护不过来呢,齐习倒自己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来,还在那彬彬有礼地跟王大美打着招呼:“阿姨,您好,好久不见了。” 乐维被气得只翻白眼儿,还阿姨?还敢跟阿姨玩儿“您好”?信不信阿姨分分钟倒点儿酱油、挤点儿芥末把你当刺身给生吃喽! 被问候了的王大美阿姨并没有立刻高声叫骂出来,她一张脸红里透着黑,黑里泛着紫,嘴唇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眼见着老妈怒气值不断飙升,能量条即将读取成功,很快就要满格放大招儿了,乐维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猫着腰儿扛起老妈就跑。 一旦王大美爆发出来,可就谁也阻止不了了,所以这时候还是先把人带离案发现场,冷处理一下比较好。王大美当然不会轻易就范,她身体被架在半空中难以施展,手却不闲着,照准乐维后背就是一顿猛捶。 母子俩跟打仗一样狂奔到了马路对面,齐习还在背后老神在在地招着手:“阿姨再见。” 他阿姨被气得七窍生烟,见对付不到齐老师,就干脆拿儿子撒气,连抓头发带扯耳朵,把乐维整治得哇哇乱叫。 好在车子就停在附近,乐维大步跑到车前,迅速把王大美塞进了后座,车门锁死,然后开着车一溜烟儿跑掉了。 直到车子飙出了老远,齐习还站在人行道口儿笑眯眯望着,那辆车就跟油箱里灌满了酒一样,醉醺醺东倒西歪,开出的全是“S”形曲线,可见王大美一定是揪住乐维耳朵在狠狠蹂躏呢。今晚乐维家里也一定会很热闹吧…… 对于王大美突然出现撞破了他们恋情这件事,齐习并不太担心。既然两个人决定要在一起了,那家人这一关是迟早要过的。虽然王大美并不像自家妈妈那么开明,可作为母亲,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乐维身上有一半儿遗传基因是来自王大美的,单凭这“半个乐维”的能耐,也足以对抗任何大风大浪了。回想起上辈子,王大美在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也着实闹了一阵子,可是一天一天接触下来,当她真真切切看到齐习带给乐维的幸福和快乐,想法也就慢慢转变了。 所以今天被王大美逮了个正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早点儿摊牌,就可以早点儿进入到彼此磨合的环节。上辈子王大美从知道齐习的存在到接受他,足足花去了三年时间,这一次,希望能快些吧…… ****** 下车之后,乐维在前面跑,王大美在后头追,母子俩杀气腾腾冲进家门,又绕着茶几转起了圈子。 王大美披头散发,脱了皮鞋抓在手里好一通抡:“你个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还骗我什么想追女朋友?狗屁!你说,你说,你是哪根筋烧坏了?和个男人在街上就那么……哼!臭不要脸!” 乐维猴蹦子一样跳到沙发上,灵活躲过了高跟鞋的袭击:“别污蔑人啊,我可没骗你,我从来没说过喜欢的是个女人!再者说了,我亲我喜欢的人,有什么不要脸的?这叫勇于表达情感,活得奔放!” “啥?还还还喜欢的人?”王大美直接把鞋子撇向了乐维,“告诉你说啊,我不同意,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道理,知道那叫啥吗?叫同性恋!正经人哪有搞同性恋的!” 乐维一把接住了凌空飞来的鞋子,闪身缩到了沙发背后:“不同意?那成,那你就等着看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听儿子这样一说,王大美急了:“不行!打光棍儿我也不同意!” 乐维死猪不怕开水烫:“那你就答应我和齐老师在一起。” “嘿呦你奶奶的!威胁你老妈是不是?”王大美叉着腰站了片刻,决定转换攻势,由喊打喊杀暂时改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维,听话,你这样将来怎么办啊?俩人在一起还结不结婚?生不生小孩儿?都是大男人,整天介腻在一起,就不怕人笑话?” 乐维很骄傲地一扬下巴:“谁爱笑话谁笑话去,闲的!咱不偷不抢,本本分分过日子,碍不着别人。结婚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领一证儿嘛?我反正不在乎,估么着齐老师更不在乎了。至于小孩儿嘛,你要真喜欢咱就去抱一个,现在有得是那种生得起、养不起的,咱领养一个,还能给社会主义事业贡献点儿微薄之力不是!” “领养的能一样吗?那能一样吗?那都不是你的骨血!”王大美痛心疾首。 乐维嘿嘿一笑:“这不就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嘛,我大中华传统美德啊。” 论贫嘴王大美不是乐维对手,她气哼哼把另一只皮鞋往地上一甩,转身朝房间走去,边走还边嘟囔着:“也不知道姓齐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儿,好好的大小伙子,就这么给拐带坏了,看我怎么……” 乐维在后头连声唤她:“大美,大美,你还没吃饭呢吧?” “还吃?不吃了!饿死我算了!”王大美“咚”一声撞上了卧室门,震得墙皮扑簌簌直往下落。 乐维被关门的巨响吓得一缩脖子,缓了半天,瞅瞅墙上老爸的遗像,摊开手无奈抱怨:“看看,这就是你婆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学会不吃饭了,唉……”和老爸的相片儿对视了几秒,他认命地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别瞪我了,帮你给哄好喽还不成嘛,记得晚上别托梦吓唬我噢,你儿子这可是为了真爱!” 见王大美既不吃饭也不做饭,乐维只好亲自下了厨房,不过以他当下的水平,也就只能煮个泡面、煎个鸡蛋而已。 这两样儿做得了,乐维帮王大美摆在桌上,搁好了筷子,又跑到卧室门口敲着门劝道:“大美,甭管你是想打、想骂、还是想生闷气,都得吃饱了才有精神啊。快看看儿子给你准备的饭,真是汤鲜味儿美,鸡蛋又香又嫩,你闻,你闻。” 王大美在里头鼻子重重一哼:“不吃,我儿子这辈子都毁两回了,当妈的还哪有心思吃饭!” 乐维站了片刻,又搬过把椅子坐到门边儿接茬儿劝:“那也不能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啊,没道理嘛。老党员的觉悟哪儿去了?你就得该吃吃,该喝喝,精神百倍才能坚持战斗啊。” 王大美立场坚定:“不吃,不吃,除非你跟那姓齐的一刀两断,否则我就绝食抗议!” 乐维在门外边儿好言好语劝了个把小时,王大美就是闷在屋里不挪地方,到后来,干脆连声儿都没有了。乐维说不着急是假的,他也怕老妈岁数大了,真被自己给气出个好歹。 贴着门缝儿听了听,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他转身跑上了阳台。乐维家的阳台紧挨着卧室,而王大美卧室的窗子是矩形飘窗,和阳台之间只隔了一个空调架。以乐维这样的身高,从阳台侧面抻长脖子就能轻松看到大半个卧室。 还好王大美人在气头儿上,没留神把窗帘拉严实。乐维探头张望进去,只见王大美正盘腿儿端坐在床边,手上还拿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往嘴里塞,再细瞧瞧,原来是一包奥利奥。 这下乐维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悄声不响地关好了阳台窗子,又蹑手蹑脚回到门边儿,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继续央求老妈,声音更加可怜:“大美啊,你这样不吃饭,儿子好心疼啊,要是把我们家如花似玉的大美子给饿坏了,老乐非勾搭雷公劈我不可。你就算不吃饭,起码也吃点儿饼干垫垫肚子嘛……” 被他突然这样一说,王大美心虚了,一口奥利奥噎在嗓子眼儿,狠狠咳嗽了几下,喷出满口巧克力、奶油渣儿。 乐维小小地耍了老妈一记,见好就收:“这样吧,你要看着我烦,那我先回房了。饭就给你留在桌上啦,饿了记得出来吃,别看东西不起眼,都是儿子的一片心呐。” 等到乐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过道里,王大美光着脚丫子火速冲进厨房,倒了一大杯水就“咕咚咕咚”往下灌。她是没被儿子气死,也没饿死,反而差点儿被一口饼干给噎死了。 放下杯子,王大美瞄到了桌面上还带着余温的煮泡面和煎至两面儿焦黄的鸡蛋,鸡蛋凉了,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面条儿也泡得开始发囊了。但是这年头儿,能给老妈煮面、煎蛋的好儿子世上又有几个? 于是王大美更加坚定地认为,儿子还是好儿子,一切错都错在齐老师身上,就是那姓齐的把她纯洁无暇、忠厚老实的宝贝儿子给教坏了! ****** 夜深人静,王大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琢磨越不是味儿。乐家三代单传,现如今就剩下乐维这一根独苗儿,他要是铁了心跟着齐习,真的不结婚、不生孩子了,那乐家的香火可是要断送在这一辈儿了。这叫她将来两眼一闭去了那头儿,可怎么对得起跟她恩恩爱爱厮守了大半辈子的老乐呢? 王大美自从嫁给乐守信,就辞掉工作专心在家洗衣、烧饭、带孩子了,大事儿她没经过多少,主意也用不着她来拿,遇到紧要关头,她就懵了,急需找个人来商量商量才行。 王大美的老爹、老娘都在世,娘家还有五个弟弟,弟媳们之间虽然风波不断,对她这个大姐却都是恭恭敬敬的。大弟媳是老师,三弟媳是个大夫,最小的弟媳妇还是外国留学回来的双料硕士,按说都是见过世面懂得大道理的人,可今天这事儿又实在难以启齿,要是给亲戚们知道乐维不学好跟个男人搞同性恋,那乐维往后的日子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眼看时间临近午夜,王大美一跃下了床,从抽屉里把台旧收音机翻了出来,吹吹上头的灰,开关一按,还真能响。 调频不断拧来拧去,终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本地频道,女主持人声音低沉而和缓地说道:“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午夜心声,我是小凡。很高兴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又通过电波与大家相聚了,不管您有任何的烦恼,悲伤,或是遗憾,都欢迎拨打热线电话进来倾诉,希望我们的节目能给您带来一丝丝安慰……” 王大美翻出手机,按照里面公布的电话打了进去,没花多少力气就接通了,导播预先询问了几句,就直接把热线接给了主持人。 女主持人很亲切地问候道:“这位女士您好,请问该怎么称呼呢?” “我姓王……啊不,我姓张!”王大美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姓张,张奶奶的张!” 类似情况主持人见得多了,因次她只是得体地轻笑了一下:“张女士您好,很高兴能与您通话,那么您有什么想要与我们分享的呢?” “唉……”王大美重重叹了口气,“了不得了,我儿子患了一种心里头的病,他说他喜欢上一个男人了。我是怎么劝都没用,绝食抗议的招儿都使了,可那小子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小凡姑娘,你那么有本事,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啊?出出主意。” 涉及到这种敏感性话题,主持人不方便说得太深,基本都是场面话:“张女士您先不用着急,首先我们不能把同性恋当成一种病来看待,我想人和人之间还是应该多沟通,您先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找机会和儿子坐下来好好谈谈,确定这到底是他真实的性取向,还是仅仅一时贪玩儿而已……” 主持人开导王大美的同时,不断有热线电话打进来,大家纷纷对王大美的遭遇各抒己见,有人痛斥同性恋违悖人伦,有人同情王大美家门不幸,也有人感叹母亲养育子女的辛苦和无奈。 其中有位男听众的话言辞简洁又条理清晰,还真把王大美给听进去了:“张女士,首先,不要采取粗暴的方式去对待您儿子,要知道力的作用是相对的,‘重压’所能带来的只有‘反抗’。您的儿子是成年人,成年人有能力也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活,父母可以提供建议,却不该横加干涉。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心平气和,一旦闹僵,直接后果很可能是把孩子给逼走了。” 王大美听得一机灵儿,这不能够啊!要是乐维收拾行李给她来个离家出走,她哪儿想辙去?万一儿子跑去姓齐的家里再搞出个非法同居,那可就就亏大了! 她决定明早赶紧给乐维做点儿好吃的,把儿子牢牢拴在身边,免得被姓齐的公狐狸给拐跑了。 收音机里那个男声接着又说:“其次,您作为母亲,是否有端正过自己的态度?您的反对里头,有多少来自于对孩子未来的担忧,又有多少来自于这种行为会使您丢脸的气恼?一个男人,要承担工作和家庭的双重负担,心理压力已经非常大了,这种时候作为父母再给他施加额外压力,他是否能够承受?对于当事人来说,使他感到最痛苦,往往是来自周遭的异样目光,而他最大的依靠,就是自己的家人。所以无论在什么情况底下,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是爱孩子,想他幸福。” 王大美听得都快哭了,当即展开了深刻的自我批评与检讨:我大维苦啊,我大维不容易,当妈的怎么还能对孩子说狠话呢,不行!一定得对大维好点儿!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继续不紧不慢地轻轻说道:“第三,我们想告诉人家一样东西好吃不好吃,如何才能更具备说服力?那就是自己先尝尝这东西的味道啊。您在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有没有坐下来理智地想想,和您儿子在一起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就算要否定他,起码也应当先了解他吧!” 王大美捧着收音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反正姓齐的不是什么好鸟儿,就干脆把他的黑材料全都挖出来拿给乐维看,不信大维还能一门心思往上扑。 再次回味那名男听众的话,王大美总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又想不起哪里听过…… 不管了,接下来首要目标——盯住姓齐的!防死姓齐的!打倒姓齐的! 41 从深夜情感节目里听来那一席话,让王大美豁然开朗。 对嘛,清清白白一个好儿子怎么就会变成了同性恋?必然是被那什么齐老师给害的!放着罪魁祸首不去管,光顾着为难自家大维,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所以为今之计,要密切拉拢我方同志,不惜一切力量,打倒齐老师这颗阶级敌人反动大毒草,要把他当成灰尘一样,彻底消灭干净! 一旦姓齐的那边儿断了念想,光是乐维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王大美那十几部婆媳斗法的肥皂剧可不白看,剧情一集一集都是走了心的。虽然她连儿媳妇的影儿都没捞着,但是对于如何整治那些个阴险狡猾的狐狸精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完整的思想理论。 宝贵经验第一条儿,要充分掌握主动权,该出手时就出手,容不得半点儿犹豫。若是给对方抢先发动了攻势,那就只有擎等着挨打的份儿了。所以王大美第二天就通过菲姐要来了齐习的电话号码,并即刻打了电话过去约人见面,还扬言想要跟齐习“好好谈一谈”。 宝贵经验第二条儿,是要在气势上压人一头,可不能畏畏缩缩让人给看扁喽。出门赴约之前,王大美照着镜子换了好几身儿衣裳,还翻箱倒柜把这些年藏着的好东西都给找了出来,比如生日时三弟孝敬的大珍珠项链儿,结婚纪念日乐守信给买的钻石戒指,还有出嫁那会儿老爹、老娘给打的足金耳环,加上小弟媳妇儿从国外带回来的“唉哟威”包包,一股脑儿全穿戴上了,总之是输人不输阵! 收拾妥当,王大美昂首挺胸出了门。走在路上时不时从橱窗里打量自己,啧啧,真是珠光宝气、高贵大方,让狐狸精打眼儿一见就得浑身抖三抖! ****** 走到约定的咖啡馆门口,王大美并没直接杀进去,她可是有战略战术的,要先扒着橱窗往里面看看,确认齐习是不是已经到了。但凡这种双人约会,坐在里头等的一方看起来明显气场比较弱,所以王大美想要等齐习到了并且等待十分钟之后,再很冷傲、很优雅地走进去,这也是她从电视剧里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咖啡馆不大,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扫了好几遍也没见齐习影子,王大美决定先在附近逛一逛。 谁知她刚转过身,就跟另一名穿蓝毛衣的中年妇女撞了个满怀。因为她是背对着人行道的,根本没留神背后,这一下撞得结实,眼瞅着对方拎着的纸袋就脱了手,里头东西零零散散洒落满地。 王大美赶紧道歉:“大姐,对不起啊!”又蹲下帮忙把东西一一捡起来,塞进纸袋子。 蓝毛衣妇女顾不上答话,只管飞快将一个精致的锦盒翻了出来,很紧张地打开看了眼,瞬间就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怎么成这样啦?”她抬起头对王大美怒目而视,“你不能跑啊,是你给撞坏了,你得陪!” 王大美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头过去一看,原来盒子里摆了只绿莹莹的玉镯子,可惜已经从当中断成两截了,她诧异地嘟囔着:“不能吧?刚才没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动静啊……” 不等王大美说完,那中年妇女就一把扯住了她的大衣领口:“嘿嘿嘿,怎么说话呢?想赖账是不是?”那女人不由分说,操着细尖嗓门儿冲旁边经过的行人们嚷嚷道,“都来看啊,大家给评评理,这把人东西撞坏了拍拍屁股就想溜!大家伙儿快帮忙拦住她,哪儿都别想跑,哼,不赔钱就去派出所!” 这一闹哄,立刻有好事儿的围了上来,指点着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其中有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貌似很懂行,对着那只破镯子不住点头:“嗯,成色十足,是好东西,摔成这样真可惜喽!” 和人吵架骂街王大美是一点儿不怵的,但这次是她撞人在先,不占理儿,所以只好客客气气地跟人赔着不是:“行了大姐,你也不用抓贼似地抓着我,我又没打算跑,你这东西哪儿买的?我照原样儿赔你一个就是了。” “赔?你拿什么赔?这都是纯天然的玉镯子,再没重样儿的了!我可是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么个合心意,戴都没戴,就被你给撞坏了!”蓝毛衣很麻利地从纸袋里掏出了配套的收据、发票和鉴定证书,“你看看,刚从珠宝城买的,三千六百块,还没算上搭进去的功夫呢,你直接赔钱吧!” “多少?不就是一个手镯嘛,怎么……”王大美原以为凭个小镯子几百块钱也就打发了,没想到竟要三千多,足足够他们母子俩生活大半个月的!王大美日子过得向来节俭,当然不会乖乖掏出这笔钱,“话也不能这么说,是,我是撞了你不假,可你是从我背后过来的,看得该比我清楚啊,你自己走路就不知道躲着点儿吗?镯子碎了,你也要付一半儿责任!不,是一大半儿责任!” “这意思你就是不想赔了?”蓝毛衣的中年妇女一把钳住了王大美手腕儿,“那好,咱去派出所,你不赔自然有警察拿枪逼着你赔!走!” 先前那两个对手镯大加赞扬的女人也跟着帮起了腔:“对,对,这样的人就得拉她去见警察!” “诶诶诶,你松手!你别扯着我!”王大美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傻眼了。小老百姓讲话,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在王大美的认知里头,闹到警察出现那都得是天大的事儿了。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警察从家里带走之后,她就连看见穿保安制服的都腿肚子转筋。 两个女人就这样当街纠缠着,一个往前拖,一个往后挣,四周看热闹的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大圈儿。 王大美是打死也不要去派出所的,但是白白赔那么多钱给人家她又舍不得,心里一急,更加没了主意,委屈得差点儿当街哭出来。 正僵持着,人群里忽然挤进了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那人抓着蓝毛衣拉扯人的手腕儿,将王大美解救出来,轻声喝止道:“把手松开!要赔钱是吗?我替她赔。” 王大美和蓝毛衣都是一愣,目光随着声音齐刷刷投射过去——原来是齐老师! 看到齐习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王大美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冷言冷语呢,还是该说两句感谢的话。不管怎样,齐老师这一出现,她立刻就有了主心骨,连腰杆儿也跟着硬挺了起来。 ****** 齐习这个人想要对谁好,绝不会大张旗鼓地表现出来。他更喜欢采用理性而有效的方式去关心、爱护对方,因而被很多人误解成是冷淡和不近人情的。只有相处得足够久,才能品出他的可爱来。 上辈子齐习和王大美足足耗费了三年时间,才从仇敌变为好朋友。而一旦变成朋友,王大美对齐习就无话不谈了。她会把刚认识齐习时在背后搞出的小阴谋、小动作都当成笑话讲给齐习听,还说刚刚得知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时候,震惊得跟天塌了一样,急切地想找个人倾诉,却又没人能让她放心大胆地说出口,无奈只好夜里偷偷打电话到电台去求助。 多少年过去了,齐习依旧很清楚地记得这个细节。所以偶遇王大美的当晚,他就好奇地打开了网络收音机,因为不知道王大美当年收听的具体是哪档节目,他一直不停来回调换着频道,谁知竟真给他瞎碰上了。 听了王大美的求助,他立刻假扮成“热心听众”打电话进去细心地给予了指导。有些话即便是善意的,也要找对方式才能起作用。对王大美来说,作为“陌生人”提出的建议要比作为“齐老师”提出来的顺耳儿一百倍——尽管那都是一样的话。 或许是王大美真受到了触动,才过一晚,就打电话要同他约谈了。齐习出门前设想过很多王大美的表现,或许是当场抓狂,或许会破口大骂,气急了拿咖啡泼他都有可能。但齐习还是欣然赴约了,像这样两人开诚布公地面对面坐下来说话,已经是朝着彼此了解迈出一大步了。 因为公司有急事,齐习比计划晚出门几分钟,结果路上遇到塞车,就真迟了。刚走到咖啡厅门前,就看到那里乱哄哄围满了人,齐习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这街头事件的主角竟然是王大美。 齐习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出去声援王大美,他先是默默站在人群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听明白了,直至心中有数,这才不紧不慢地冒头儿现了身。 蓝毛衣冷眼打量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发觉齐习虽然言语表情都淡淡的,却浑身透着股子威严劲儿,不像王大美那么好对付,于是讪讪松开了手:“你替她赔?那好,三千六百块,一分也不能少,否则就警察局说理去!”她把先前拿来忽悠王大美的那一沓单据举到齐习面前晃了晃,满脸不耐烦。 齐习牵动嘴角轻笑了一下,伸手掏出皮夹子,从里头抽了张二十块面值的人民币递向蓝毛衣。 蓝毛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钱,又抬头看看齐习:“你是耳朵聋了还是不识数儿?还是不懂中国话啊?三千六你听不明白吗?就是一百八十张你这个钱!” 齐习安静地等到对方说完话,又把手里的钱抖了抖:“钱只有这么多,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了二十块赶紧离开,要么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抓你们这些满大街设局坑人的骗子。” 王大美一听见又要找警察,心口直突突,慌忙在身后悄悄拉齐习袖子:“那个……齐、老师啊……” 齐习没回头,只是在她手背儿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不用害怕。 蓝毛衣见齐习主动提出找警察,反而气急败坏地跳起了脚:“你们这是想怎么着?看我一个女人家好欺负吗?噢,撞了人还有理了,还找帮手出来耍赖皮了?谁怕谁啊,反正我这玉镯子是坏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讨个说法!” “这位太太,你好像不止是一个人来的吧?”齐习朝着那两名又是称赞玉石、又是起哄送王大美去警察局的中年妇女扬了扬下巴,“要说欺负人,也是你们一群合起伙儿来欺负老实人才对。” 蓝毛衣的眼神儿明显躲闪起来:“真不知道你说什么,合着人家热心肠儿打抱不平也错了?她们要是我同伙,那我不真成骗子了吗?你说话要有真凭实据,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齐习抱着臂耐心听完,笃定地点点头:“要真凭实据?我给你。”他接过蓝毛衣手里举着的玉器鉴定证书,大略扫了一遍,指着几处内容慢悠悠讲道,“一般来说,我们查看证书是否由权威机构出具,要看上面有没有专业检验机构的标志。国家认可的坚定标志通常有三种:CMA、CAL和CNAL。可你这上面的CMAL是什么?是造假的时候记错了?还是手误?另外检验证书的审核人签名应该是手写,你这个明显是印刷的,而且印得很不清晰,造假也要造得敬业一点儿,你们的打印机该更换墨盒了。” 说着话,他把这份证书举起来,在围观人群面前展示了一遍,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见状接连点头,认为他有理有据。 蓝毛衣不肯死心,依旧在诡辩着:“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你算老几啊!就算证书有问题,我一个外行人就不能被骗了吗?甭扯没用的,我这玉镯子可是顶顶真的,大家伙儿都看看,这是纯天然的东西,不是塑料、玻璃染了色的,你们听听这声儿,摸摸这温度!”她也学着齐习的样子,把断成两半儿的镯子举起来给大家看。 “这玉镯子确实是真的……”齐习很认真地点点头。中年妇女一愣,脸上带了几分得意,王大美也是一愣,不知齐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停顿一下,齐习接着说道:“这镯子的材质应该是岫玉,产地在我国东北,是非常低档的玉石。本地批发市场里头,价格绝不超过二十块。所以我凑整数给了你二十,刨除成本,剩下的就当是对你卖力表演的报酬吧。” 那些围观的男男女女恍然大悟:“原来真是个骗子啊,碰瓷儿的!这种人太可恶了,整天净琢磨些歪门邪道祸害人的勾当,快报警抓了她!” 蓝毛衣见真相败露,赶紧拉起那两名假装路人的同伙,灰溜溜钻出人群逃掉了。 王大美这时也来了脾气,冲着那行人的背影耍狠道:“给二十算便宜你们了,按说就该把你们统统抓进警察局啃窝窝头去!还欺负到我王大美头上了?也就是我心胸宽广,今天不跟你们计较,多行不义老天自会收拾你们的!” 直到人都跑没影儿了,她还在愤愤不平着。 齐习知道这事儿一旦报了警,王大美就会被带去警察局做笔录,白担惊受怕一场不说,对方又没骗得了手,就算能成功立案,转过天儿也就放了,不值当。 再说看看王大美那一身的打扮,又是珍珠项链又是钻石戒指又是大金耳环,全副武装得跟珠宝店的货架子一样,就差在脑门上挂块牌子,写上“我很有钱但我没见过世面”这句广告语了,骗子不讹她讹谁? 所以能通过这件事给王大美长点儿教训,往后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儿,也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 经过了这一通折腾,王大美是彻底蔫吧了。咖啡也没喝,话也没谈,齐习帮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她闷声不响就钻进去走人了,简直有点儿丢盔卸甲的味道。 晚上乐维来公司接齐习,齐习把这事儿一说,乐维也感到很后怕。他倒不在乎赔人家多少钱,他怕的是万一齐习没能及时赶到,或是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王大美会挨人欺负。要是真莫名其妙就被人讹了钱去,老妈肯定会心里堵得睡不着觉。 乐维无奈地感叹:“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家这个果真是活宝。幸亏在感情问题上大美是站在我对立面的,不然万一她和我同一战壕,真是被连累死都没地方伸冤去。” 虽说这趟并没什么损失,可乐维还是很担心老妈会一个人在家生闷气,万一气出病来,那就太不值当了。心里着急,他不自觉话就变少了,脚底下猛踩油门,车速渐渐加快。 齐习看出乐维的担忧,并没说什么。他悄悄打开了不太使用的QQ软件,登陆之后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叫做“埃及太后”。齐习稍微瞄了一眼,就忍不住望向窗外,偷偷轻笑起来。 埃及太后此刻是在线的,并且她的状态是正在玩QQ游戏连连看…… 42 乐维回到家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包天福号酱肘子,这可是他和王大美母子的心头好。 一进门儿,看到王大美正在厨房里“咚咚咚”切着大白萝卜,乐维嬉皮笑脸凑了过去:“呦,晚上又吃‘赛人参’啊?” 王大美冲着案板旁边收拾干净的鲫鱼一努嘴儿:“哼哼,火气太大,煮点儿萝卜鲫鱼汤,给自己个儿顺顺气儿!” 其实是天气忽冷忽热的,小区里不少人都被传染了感冒,她听隔壁张大爷说这个汤不错,想给儿子提高提高免疫力,预防得病。 乐维拎起那条鲫鱼打量来打量去:“嗯,个头不小,就是瘦巴巴的没什么油水儿。”他得意洋洋把酱肘子推到了王大美面前,“不过不怕,咱晚上有加菜,烙饼、大葱、甜面酱都齐活了,肘子片得薄薄的,卷起来吃那叫一个香啊!” 王大美很不耐烦地拿胳膊肘儿往外赶着乐维:“去去去,别在这碍事儿。还给你切肘子?我真是爱的你哦!咱俩的帐还没算完呢,不跟姓齐的划清界限,就少在我面前耍贱皮子!” 说是这么说,转眼酱肘子就切成整整齐齐的小薄片儿端上了桌儿。肘子火候十足,外皮酱成了紫红色,油汪汪透着亮光儿,肉质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母子俩比着赛吃得满嘴油汁停不下手。 乐维一边儿往嘴里塞着烙饼卷肘子,一边儿游说老妈:“别整天那么多偏见,人家齐老师,除了不能生孩子,有什么不好?” 王大美嘴角撇到了下巴上:“哼,我就没看出有什么好的!” 乐维一抹油嘴儿,很兴奋地掰着指头挨个数道:“你看啊,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要名气有名气,又会疼人、又能替你出头,这不,还惦记着买了大肘子让我带回来孝敬你呢。” “啥?肘子是姓齐的买的?”王大美把咬到嘴里那一口吐了出来,“呸呸呸,早知道是他买的我才不吃呢,我这就倒了去!” 乐维一下没拦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剩下点酱汁儿了,你倒不倒有什么意义啊?” 王大美把空盘子往水槽里一丢,气呼呼坐回到了饭桌边儿:“怎么没意义?就是要表明我的坚定态度!我不接受他,反正咱这个家里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乐维大口大口喝了半碗萝卜汤,顺便拿眼角瞄向王大美:“就是逼我和齐老师分手呗?你没听说嘛,楼上赵大爷和他老伴儿不同意儿子处的对象,非要给搅黄喽。结果就把小赵给逼得割脉自杀了。你都不怕?” “切!”王大美很是不屑,“我还不知道你?你惜命着呢,就是老鼠、蟑螂割脉了,你都不带割脉的。” ****** 王大美表面上装得很强硬,可心里头还是被乐维给成功吓唬住了。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她脑子里总是不断浮现出乐维的话,割脉割脉割脉…… 她了解自家儿子,虽然说乐维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一遇到感情上的事儿就超乎想象的执着。以前能为了个白清瑜跑去伤人、蹲大狱,这次为了姓齐的,还不知道会干出点儿什么来呢。 思前想后,王大美一骨碌坐起了身,披着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先去厨房把菜刀和剪子给藏了起来,又摸到书房把美工刀和裁剪刀给锁进了抽屉。转悠几圈儿还是不放心,连洗手间也细细搜查了一遍,拿起剃须刀往手腕儿上比划比划,又拿起指甲刀照着胳膊划两道儿,最后她把剃须刀的刀片给拆下来,丢进马桶冲掉了。 嗯,这下彻底安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睡觉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乐维就遭遇到了没办法刮胡子的窘境。他是那种新陈代谢极其旺盛的体质,一天不刮,胡子就能密密麻麻长满下巴,一个礼拜不刮,就可以假扮帕瓦罗蒂上台去唱《我的太阳》了。 被逼无奈,乐维只好带着一嘴浓密的胡茬儿出了门。结果无论是在AndrewLam的工作室,还是在菲席,是个人见了他都会惊奇地问道:“呀,大维,改走成熟沧桑路线啦?原来齐老师喜欢这个调调啊!” 被问得多了,乐维觉得索性就走沧桑路线也没什么不好。晚上去接齐习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顶礼帽戴在头上,自己照着镜子左右看看,觉得有点儿味道,但还缺了什么,于是又找来一把黑色长柄雨伞当成拐杖,又叼起一根粗签字笔当成雪茄,一步三晃地走到齐习办公室门口,单手扶着门框痞气十足地斜斜一倚:“嗨,小帅哥儿,下班时间到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去隔壁街品尝一番马大壮先生亲手烹制的羊肉泡馍呢?” 齐习原本正紧皱双眉翻阅着资料,听见声音一抬头,立刻就眉眼舒展地笑出了声来:“看阁下这身打扮,这副气质,一定是刚刚在敌后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抗争吧?羊肉泡馍怎么能配得上密斯特乐的高贵气质呢,不如……我请你去吃扒羊蹄儿吧。” 乐维立刻雨伞一丢,签字笔一吐:“那还不快走着,管它羊肉泡馍还是扒羊蹄儿,再不给我点儿饭吃,我就要学羊趴在地上啃草皮了!” “你等我把这点儿……”齐习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乐维只用一条胳膊就轻松将齐习拦腰扣在了怀里,还腾出一只手关上电脑,又捎带着拿上了齐习的外套,就这么打劫一样把人给顺走了。 对于这一幕,菲席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看着乐维手底下拎着个人,大家也都照常跟他们打招呼:“大维,走了啊?齐老师,明天见。” 吃饭的时候,王大美打来了电话,说是家附近的百货商场大减价,自己要跟几个邻居一起去捡便宜货,问乐维有什么要买的。 乐维想了想:“刮胡刀的刀片儿不见了,你帮我买盒儿新的吧,要不我明天还得蓬头垢面去上班。” “这种臭事儿我不管,打扮得那么鲜亮儿又不能当饭吃。”王大美巴不得他再邋遢点儿呢,最好邋遢到齐习一见到他就想吐的地步。 乐维愣了一下,转转眼珠儿坏笑道:“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换了这个沧桑的造型之后吧,齐老师一见着我就俩眼放光,还说我是什么来自江湖的不羁浪子……” 齐习正在帮他倒茶,听见这话抿着嘴轻笑:“是挺浪的。” 停了两秒,手机话筒里响起了王大美不耐烦的声音:“切,谁管你大鸡小鸡还是浪鸡的!要不……”她压低嗓门小声嘟囔道,“我给你新买个电动剃须刀吧……” ****** 这样每天吵吵闹闹着,转眼就过年了。 乐维家里虽然只有他和老妈两个人,该有的节日气氛却半点儿都不少。母子俩一起饱饺子,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节晚会,又一起下楼放了鞭炮。 趁着王大美进厨房煮饺子的功夫,乐维偷偷摸摸躲到阳台,给齐习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猫着腰儿小声问道:“吃饭了吗?” 齐习的声音很有精神:“吃过了,你就别操心啦。大过年的,别让大美看见心里添堵,挂了吧。” 乐维探头往厨房看了一眼,确认目前一切安全,又缩回了头:“大美忙着呢,顾不上。要不我等会儿去看看你吧,顺便给你送点儿饺子。” “省省吧。”齐习在那头笑着制止他,“你呢,就在家好好陪大美,爸爸不在了,你要是再丢下她一个人,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乐维遗憾地叹了口气:“唉,这可是咱俩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不过你放心,明年我一定争取陪着你一起过年!” 齐习倒并不在意这码事儿:“急什么,不是还有大半辈子呢嘛,两个人只要开开心心的,每天都是过年。” 乐维大力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吃完了饺子,没等到零点钟声敲响,王大美就打着哈欠去睡了。他们家过年一向不会熬到太晚,因为明天一大早住在本市的几个舅舅、舅妈就会带着七八个表弟、表妹过来拜年了,再加上这附近一起住了多少年的老街坊邻居们,到时候,满屋子闹哄哄的,没精神招呼人家怎么成。 王大美卧室里很快熄了灯,乐维却并不想去睡觉,他还是放心不下齐习。齐妈妈和齐奶奶都定居国外,齐习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就算有几个聊得来的朋友,以齐老师的性格也绝不会在大过年的时候去打扰人家,所以这个新年,齐习很可能是在孤独里度过的。 默默想了一会儿,乐维打定主意,他先踮着脚尖钻进厨房,把王大美包好的饺子装了满满一大盒儿,然后关了灯,悄悄走到门口,用极慢的速度轻轻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大街上到处是燃烧完的鞭炮碎屑,一吸气儿全是硫磺味儿。马路上灯火通明,却没有几辆车,一路畅通无阻。 乐维有齐习家的钥匙,到了之后就直接开了门,他想给齐习一个惊喜。 谁知进门之后,却没见着齐习的人影儿,房间里有些暗,只有茶几和书桌上开着两盏小台灯。乐维瞄了眼厨房,冷锅冷灶的,什么也没有,又走到书桌旁边,电脑开着,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系列服装资料。电脑旁边放着空饼干袋子和半杯喝剩下的牛奶。 又往里走了几步,乐维发现了齐习,齐习正趴在阳台窗口上,很专注地朝外面望着。 这间房子位于整栋公寓的顶层,视野极其开阔,头顶上是一大片穹窿形的深邃天空,脚下是火柴盒拼出来的城市和街道,视线尽头是凹凸起伏的灰色天际线。大朵大朵礼花从城市各个角落争奇斗艳地接连绽放,把这个夜晚映衬得五彩斑斓。 齐习看得入神,嘴角不自觉挂着一抹傻乎乎的笑容,窗外的景象绚烂而壮阔,相比之下,齐习的背影孤零零显得有些可怜。 乐维觉得心窝儿被软软戳了一下,他很想冲过去抱住齐习,又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把人吓到。于是在背后轻轻唤了一声:“齐习……” 齐习听见了,肩膀动了一下,却没回头。他以为是错觉。直到乐维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他才半信半疑地转过身来,结果真是乐维活生生站在他背后。 齐习恍惚了一下,跟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继而惊喜地张大了嘴巴:“大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乐维拎起手里的大饭盒对他晃了晃:“我给你送饺子来了,这个没冻过,要赶紧煮才行。” “不是让你在家陪着大美,不要过来了嘛。”齐习皱皱眉,语气里带了些许责备。 乐维赶紧解释:“放心,我是等着大美睡着了才偷溜出来的,等你吃完饺子我就回去,保准不会被发现。” 说完他立刻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学着老妈的样子先烧滚了水,然后小心把饺子倒下锅,轻柔地搅拌一会儿,等到三开之后捞出来,香味儿立刻热气腾腾地扑鼻而来。 饺子装碗盛上了桌儿,齐习伸手去拿筷子,却被乐维给一把抢了过去:“我来喂你,乖,张嘴,啊……” 齐习笑着乖乖张大了嘴巴:“啊——” 乐维夹起一个饺子送到齐习嘴边,眼看着齐习要下口去咬,他又忽然收回筷子,把饺子塞进了自己嘴里。饺子太烫,他边嚼边呜呜呼着热气:“我先帮你试试熟没熟。” 不等嘴里那个咽下去,乐维夹起第二个饺子,吹凉之后送到了齐习嘴边,齐习嘴巴刚张到一半,他又如法炮制拿回去自己吃了:“嗯,我再帮你试试还烫不烫。” “大维啊,‘幼稚’两个字一定是为你才发明出来的。”齐习对乐维的行径哭笑不得,心里却甜丝丝的,轻松又畅快。 眼看乐维又夹起了饺子,这回不等他送到嘴边儿,齐习就迅速伸过头去一口给咬了下来,心满意足地慢慢嚼着。 乐维看他吃看得好不开心:“香吧?这一盒儿是大杂烩,我放了牛肉芹菜的,猪肉番茄的,还有西葫芦的,你吃到的是什么馅儿?” 齐习的表情有些古怪:“这好像是……人民币馅儿的……”他舌头动了动,从嘴里吐出个硬邦邦的东西,还真是枚一块钱的硬币。 “不愧是齐老师,你果然是我们家最能赚钱的!”乐维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和大美吃了一晚上都没吃到这一块钱,结果在你这儿呢。” 吃完了饺子,乐维抢着把碗拿去洗了,忙活完,擦干净手,他又黏黏糊糊跑到齐习身边,手掌一摊:“齐老师,新年好,压岁钱拿来!” 齐习笑眯眯把那沾着口水的一块钱拍在了他手心儿里:“给你!” 他的手刚碰到乐维,就被乐维一把攥住了:“给我?嘿嘿,齐老师你总是这么主动!” 齐习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外抽着手:“不跟你闹了,早点儿回去吧,大美一个人在家呢。” “是你说给我的嘛,你真赖皮啊齐老师!”乐维不依不饶,小学生一样扭着上身跺脚撒娇,“不行,我心灵受到伤害了,赶紧给个好彩头安慰安慰我!” 齐习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大维,咱不搞破坏行吗,就你这一跺脚,整栋楼的使用年限都要缩短一半儿。”他想瞪人,却眼角弯弯憋不住笑,“你想要个什么好彩头呢?” “就是……”乐维眨眨眼,一把搂住齐习,手托着腰把人揽进怀里,随即俯下身去含住齐习的嘴唇,当成棉花糖一样又舔又咬大快朵颐起来。 零点钟声敲响,一大束耀眼夺目的烟花从乐维背后的窗口腾空而起,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怦然绽开,成千上万条花火划破天宇,拖着流行一样绚烂的光尾散射四溅,异彩纷呈…… 43 新年过后,筹备已久的中法文化节终于盛大召开了。国际大师AndrewLam的作品在开幕式上首次亮相就博得了业界内外的一致好评。 这一次AndrewLam做了非常大胆的创新,他将服装秀与舞台剧艺术相结合,突破了传统的动态表演,利用另一种形式让服装动了起来。 表演开始之前,整个展区一片漆黑,渐渐地,黑暗之中传来了大自然的奇妙声响——风吹过旷野,卷起尘沙,天空中的电闪雷鸣,山坡巨石滚落,动物的奔跑与呼啸,骤然而至的暴雨,雨过天晴后树梢的滴水,山间溪流,阵阵蝉鸣…… “嘭——” 场中一只半人高的巨型白色圆柱灯箱忽然亮起,上头站了一名身着米色古风长袍的演员,随着灯光的点亮,原本定格成木偶状的女演员也像通上电一样瞬间灵动了起来,她的双脚固定在灯箱中央,单纯依靠腿部以上的身体演示出各种极富表现力的动作。 紧随其后,第二盏、第三盏、及至所有的灯箱都依次亮起,高低错落地散布于展场之中,演员们身着不同款式的优美服装站立其上,伴随着背景声不断地摆动,扭转,翩翩起舞。 就在这时,灯光又是一变,五光十色的光束打在层层叠叠的素色衣物上,好像是电影幻灯片似的,在上面呈现出了各色动态图景,有高山流水,有花鸟鱼虫,有飞禽走兽…… 来宾们得到许可,纷纷下场近距离欣赏起了那些美轮美奂的服饰,原本从远处只会觉得轮廓大气飘逸的服装,凑近了看更加令人啧啧称奇,其实那些衣料并非全素到底的,在衣料表面有同色丝线的立体刺绣,领口、袖口处都包裹着精致的滚边儿,前襟处还有手工打造形态各异的盘扣儿,每一部分单独拿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尤其是出自牟老先生之手的盘扣儿,并未采用传统的琵琶扣、蝴蝶扣、菊花扣这些造型,而是全部制作成了与服装风格相配套的不对称异形扣,且每一款都各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金龙和展翅欲飞的彩凤所组成的“龙凤呈祥”扣儿,有摇头摆尾的小鱼和亭亭玉立的荷花所组成的“鱼戏莲叶”扣儿,有苍劲挺拔的青松和腾云驾雾的仙鹤所组成的“松鹤延年”扣儿,诸如此类。 牟老用他的独特构思和精湛技艺,将中华五千年积淀而成的诗情画意和东方传统文化里的含蓄之美都凝结在了小小的一对盘扣之中,不仅仅是外国人,就连中国观众都看得叹为观止。 等设计师AndrewLam一出场,就被媒体和记者团团围在了当中,大家向他表达敬意的同时,也七嘴八舌询问起了他的设计思路和灵感来源。 AndrewLam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最初我有这样一个构想的时候,被很多人投了反对票,我也曾经犹豫过,这样做到底行不行?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就算没搞砸,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后来我身边一位朋友说了句话,他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该丢,就算装小王八蛋也要装得有中国特色,哈哈哈,当然这话有些粗俗,但我最后还是决定按原有思路做了,因为即便失败,我也是以自己民族的文化为载体进行了一次大胆尝试,这很有意义。” 聊着聊着,他又把乐维拉到了身边,因为牟老先生没有亲自到场,而乐维作为唯一全程辅助牟老设计、制作盘扣的人,大可以代替牟老回答一些相关问题。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AndrewLam受到齐习母子拜托,要好好提携提携乐维,所以他要抓住机会推乐维一把。 ****** 当乐维陪同AndrewLam接受采访的时候,齐习和庄森两个正闲闲坐在会场角落里聊着这场秀。 对于AndrewLam所展示出的东西,庄森并不像其他人表现得那么追捧。他认为这一场表演形式大过内容,有创意却没创造。唯一值得称道的,反而是作为陪衬存在的那些手工艺盘扣。就好像画龙点睛,只是那么不起眼儿的一个小点而已,可是缺了它,所有的设计都成了死的,都没有生命力了。 齐习听了,忙不迭向庄森建议:“其实借着文化节的风头,搞个传统服饰业的回顾专题也不错。像牟老先生这样,年近古稀,大半生都投注在了一门儿手艺里,背后一定有数不清的传奇故事,他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很有访问价值。” 庄森听着不住点头,却面有难色:“我听说这个牟老性格很古怪,凶得要命,之前好几家杂志想要去访问他,都吃了闭门羹。” “本事大的人脾气自然大一些,无可厚非。”齐习望着远处的乐维,不紧不慢说道,“不过牟老很喜欢大维,你想帮牟老做专访,可以找大维陪着你一起去,保证没问题。” 庄森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哈哈,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热心,原来又是给我下套子。”他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果然是不遗余力帮你那位小朋友找路子啊。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选择他是什么心理,说是爱人吧,我倒觉得你更像是把他当儿子养了。” 齐习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该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大维好,就是我好,所以Jon,还要拜托你稍后在杂志上多美言几句。” 庄森轻松笑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齐习胸有成足地扁扁嘴:“你不会的,我们两个做了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儿,彼此几斤几两都再清楚不过了。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们有一天发展成互相压制、互相算计的关系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扫向台下,忽然看到霍百年正站在人群中定定注视着乐维,眼神里还透着几分阴郁。齐习下意识往墙边缩了一步,谁知不小心撞上了端着纸杯去后台的工作人员,杯里的水洒了他一袖子,还好水不烫,只是衣服湿了。 庄森赶紧从身边助理那拿过纸巾,拉住齐习帮忙擦着水,一边擦一边忍不住感叹:“不知道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笨,快三十的人了,也不知道心眼儿是怎么长的,是不是少点儿什么……” 他刚擦了两下,手就被人挡开了,乐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很霸道地把齐习拉到自己身边,又从庄森那儿劈手夺过纸巾,亲自帮齐习擦起来。 等这条袖子上的水渍擦得差不多了,乐维回过头嬉皮笑脸朝着庄森眨眨眼:“我们齐来师的心眼儿健全着呢,有两个心室,有两个心房,有横隔肉柱有三尖瓣,”他故意凑过去贴近庄森耳朵,“就是没有你!” 庄森苦笑着望向齐习,希望齐习能开眼看看他的大维小朋友到底多么幼稚。可惜齐习根本顾不上他了,一双眼只管目不转睛瞧着乐维,眼球儿里还闪烁着某种小粉丝见到大偶像才会出现的烁烁光芒。 庄森只觉得心里无比窝火儿,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 ****** 不等齐习告诉乐维霍百年的存在,霍百年就主动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笑容,亲切地拍着乐维肩膀:“大维,有日子不见,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大,已经可以跟AndrewLam这种级别的大师合作了,诶呀呀,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哪里,合作完全谈不上,我只是大师身边一个帮忙跑腿儿的小助理而已。”乐维赶紧摆手,又拉过身边的齐习,帮忙介绍说,“霍叔,这位是齐习,菲席模特的秀导,你们应该见过面吧?” 霍百年目光转向齐习,很热情地伸出了手:“齐老师嘛,自然是见过的,我没少去看你搞的秀,只是没机会坐在一起聊聊罢了。” 齐习也伸出手与霍百年握了一下,礼貌又得体:“霍先生你好,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吧,公司之间的合作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霍先生太忙,平时开会不大能见到。” 他又朝霍百年身后的助手阿Ben投去一眼,假装成并不认识的样子,极为生疏地点了点头。 上辈子霍百年不止一次在背后使手段陷害乐维,他为人老谋深算,做过的行径都很难找到证据,让乐维防不胜防,想反抗都无能为力。 那时齐习就问过乐维,是不是乐家和霍百年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可乐维表示两家自小就是邻居,关系一直不错,记忆中从没发生过任何争执。霍百年的儿子意外去世之后,夫妻俩害怕触景伤情所以搬走了,但即便如此,两家人在年节的时候也还会互送礼物。 齐习总觉得霍百年这个人不简单,从他对付乐维的那些手段来看,一定是蓄谋已久了,所以得知乐爸爸去世的时候霍百年也在场,就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了。 重生之后齐习想方设法搞来了乐爸爸临死前在饭店里的监控录像,反复看了很多遍,当时没有发生争吵,只是霍百年和方厂长在一问一答地说些什么,乐爸爸听着听着,忽然神色有异,拍着桌子想站起身,谁知刚站到半截儿,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当时他们说了什么话,那些话又关联着什么前因后果,都是调查乐爸爸死亡真相的关键。不过从前期的调查来看,姓方的要么是霍百年同伙,要么是被霍百年拉上贼船的,总之想从他身上问出线索是不大可能了。 齐习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乐维,他怕乐维会沉不住气。在真相大白那一天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让霍百年加强戒备,使出非常手段。 但是偶尔蓄意地去刺激刺激霍百年也很有必要,最好能把他心里的仇恨和愤怒激出来,让他抓狂失控,那才能更好地着手调查。 和霍百年寒暄了两句,齐习又拉着乐维毫不吝啬地赞美道:“霍先生是做服装行业的,以后有什么好机会,可要多提携提携你这位侄子。我接触这行儿快十年了,还是头一次碰倒像大维这么有灵气的新人,我想早早去世的乐先生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倍感欣慰,说不定……此刻正盯着我们几个开心地大笑呢。” 说到“正盯着我们”这句话的时候,霍百年的笑容果然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是自然,大维,好好干,当初你爸爸就很有脑子,相信你不会比你爸爸差。” 话是好话,可是听在齐习耳朵里却格外阴森。他似有若无地瞄了阿Ben一眼,就带着乐维匆匆离开了。 ****** AndrewLam那里的工作告一段落,乐维重新回到了菲席,终于又可以每天和齐老师形影不离了。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乐维这一回菲席,倒忙坏了王大美。她不能不让儿子上班,又怕儿子一上班就跟齐习黏糊在一起,所以改变了战略战术,改为跟踪盯防了。 王大美手里掌握着一份儿子的时间表,没事儿就一个电话追过来,密切盘问着乐维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力求掌握乐维全部行踪。而一旦乐维结束了工作,她就会夺命追魂CALL把人给拘回家,甚至有几次还亲自跑到菲席楼下来堵人了,闹得乐维连好好跟齐习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早上乐维去接了齐习,一路都很谨慎,生怕被女特务给盯了梢,不得不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着。直到走进公司大门,他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 乐维拿额头在齐习肩膀上蹭了下汗:“看来大美是做好准备要打一场持久战了,幸亏她还存着一丝理性,知道不能到公司里头瞎胡闹,不然我真是要天天以泪洗面了。” 乐维人长得高大,脑袋也特别重,压得齐习肩膀发酸,他把人往外推了推:“反正大美也没别的消遣娱乐,她要是把这当成正经营生,你就让着她点儿,偶尔也给她尝尝胜利的滋味儿嘛。” 反正齐习是一点儿不担心的,大美再使什么手腕儿,该是他的大维还是他的大维。 除了当事人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把两个相爱的个体分开。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锁链,能锁住人的心。即便分隔两地,即便彼此杳无音信,即便受制于礼教人伦连个“爱”字都不方便说出口,只要两人心在对方身上,就没人能把他们分开。那些所谓的被家长拆散,被现实打败,被第三者介入,归根结底,就是不够爱而已。 “要不说我们齐老师是个宝贝呢,真是又贴心、又贤惠!”乐维从后面搂着他,把人揉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大号的仿真玩偶。 连前台的接待员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大维,大维,闪瞎眼了,一大清早就在这扮连体婴,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单身的活着了!” 菲席里头的女孩儿一个个都精着呢,若是单独面对齐习,谁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可是此刻有乐维在场就不同了,她们个顶个儿有恃无恐了起来。 谁都知道,乐维就是拿来专治齐来师的一柄斩妖剑、一道镇鬼符。 乐维本就是人来疯的性子,被大家一哄,更来精神么,干脆大喇喇在齐习脸上啄了一口:“别说大维哥不疼你们啊,这是现场给你们做示范教学呢!就照这个样儿的来,保准你们不出半年全都嫁入豪门。”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大笑起来:“哦,大维,那你什么时候嫁齐老师这个豪门啊?” 齐习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乐维也不在意,恬不知耻地胡侃道:“什么时候你们齐老师跟我求婚了,我就嫁,哈哈哈……” 这群人正没心没肺地瞎闹着,大门一开,进来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儿,低着头径直走向前台:“请问……”她一眼扫到了站在旁边搂着齐习的乐维,而乐维也看到了她,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轻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44 那女人穿着一件蒂凡尼蓝的宽大风衣,麂皮短靴,柔顺的黑色长直发垂在两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就这样悄无声息从门口飘了进来,周身带着一股子凉气儿。 “请问……”她幽幽吐出两个字就顿住了,因为前台小姐只顾着和乐维打闹,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出现。既然说了没人听,干脆就不再说。 反倒是另一边儿的乐维听见动静,抬眼瞄了过来,只这一眼,他脸上笑容就定格了。难怪音调儿这么熟悉,像从他脑海深处某个角落传出来的一样。 女人感受到有目光投向自己,戒备地回望了过去,等到看清是乐维,原本低垂的眼睑一下睁大了,几乎和乐维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扔出来,两人又双双默不作声了。原本欢乐的气氛陡然僵掉,就像被速冻了。 虽然真人和照片有很大差别,齐习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女人,她就是乐维从前的女朋友白清瑜。上辈子齐习和乐维认识的时候,这位白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死于自杀,据说是从三十层楼顶跳下去的,砸在地上脸都烂了。 白清瑜的死虽然和乐维没有半点儿关系,却也让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就在白清瑜决定自杀之前,两人还见过面,并一起吃了顿饭,而从头到尾,乐维都没从白清瑜神色里看出一点儿征兆。 真没想到,这辈子机缘巧合,大家的人生轨迹竟然碰到了一起。看着一个曾经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眼前,这感觉很奇怪。可是回头想想,齐习又觉得好笑,自己不就是最离奇的那个重生者吗。 压抑的沉默了许久,还是乐维率先开口:“我就在这里上班,做助理工作。你呢,什么时候回国的?” 白清瑜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笑得很不自然:“刚回来没多久,我现在是HSU的设计师,今天过来谈谈新一季发布会的事。” “哦……”乐维缓慢地点了点头,又猛然想起什么,急忙朝身旁的齐习指了指,“这位就是……” 不等乐维做出介绍,齐习就很坦然地主动招呼道:“你好,我是齐习,HSU的秀由我负责。不过昨天和我联系过的好像是一位男士。” “齐老师你好,我叫白清瑜。你说的那位应该是我们老板许先生,他临时有事来不了。设计这块主要是我在负责,所以跟我谈就可以了。”白清瑜礼貌地伸手和齐习握了一下,只是指间稍稍碰触,她就立刻缩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烫到似的。 “跟我上楼吧,我们到会议室坐下来慢慢谈。”齐习抿抿嘴,看来这位白小姐是个极其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的人,怪不得最终会走上自杀这条路。 经过乐维身边,齐习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等乐维抬头看时,又送去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走到会议室门口,齐习把人让了进去,刚要回身去召唤崔浪他们,就被乐维一把给拉走了。 乐维把人拉到走廊拐角儿,挠着头发愁眉苦脸地不知该怎么说:“齐老师,其实我跟白清瑜……我们认识。她是我……是我……” “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嘛。”齐习神色平静,完全没当一回事儿。 “你怎么知道的?”乐维惊讶地瞪起眼珠儿。 齐习神秘地笑笑:“在你房间架子上看过照片儿。” “啊?”乐维有点儿不可思议,照片里那么多人,怎么就一眼确定了白清瑜是自己前女友呢?再说照片里根本没有自己啊?不过再想想,他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齐老师向来是神通广大的,连上辈子的事儿都知道,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白清瑜了。 他贴到齐习身上小声商量着:“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干脆就不要和HSU合作了,我去跟她说,相信她会理解的。” “你认为我会为了私人纠葛影响工作吗?”齐习高高挑起眉毛,瞄向乐维。 乐维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习拇指中指勾成了圈儿,照他耳垂弹了一记:“得了,就算我答应,菲姐也不答应。你这个表姑眼珠子都带铜钱孔儿的,进了她口袋的钱就别指望掏出来。” ****** 因为燕子不在,一些记录和找资料的工作就要由乐维来完成。他从坐下来开始就在晃神儿,心不在焉的,有时需要齐习轻轻碰下他的胳膊才能醒过神儿来。 HSU是个新晋蹿红的牌子,老板也是学设计出身,且资金雄厚,在宣传上很舍得花钱。所以才会慕名找上齐习,想借着金牌秀导的本事,为品牌打造出有话题、有质感的高端形象。 HSU的设计风格走清新淑女路线,用白清瑜的话形容,就是“像初恋一样青涩而美好”的感觉。 大多数人的初恋确实是青涩而美好的,可惜乐维的不是。他的初恋既莫名又残酷,代价惨痛。 因为白清瑜提出想展现服装的灵动,清新,和诗意的浪漫,大家将这场秀的主题暂定为了“雨季”。齐习做了一个很新奇的构想:在T台中间竖一块玻璃幕墙,里面是做成雨滴状的水幕,配合上灯光,当模特直接面向观众的时候,展现出的是普通效果,而当模特站在幕墙另一面的时候,就好像走在雨中一样,观众看到的是透过水纹折射所产生的模糊影像。 这想法得到了白清瑜基本认同,两下又就细节展开了漫长的讨论。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临走之前,白清瑜犹豫很久,试着问乐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乐维赶紧婉言谢绝:“等下要工作,还是算了,改天有机会的吧。” 白清瑜轻轻叹了口气:“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之间会用这么客套的语气说话。” 乐维的笑容也带着点儿艰涩:“挺正常的,虽然在一起三年多,可有三年我都是关在里边儿的,仔细想想,互相之间好像也没那么了解。” 只把白清瑜送到了楼梯口儿,乐维就没再往下走,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蔫耷耷钻进了齐习的办公室。齐习正在整理刚才开会的内容,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乐维了,所以头也没抬:“怎么,人送走了?” “嗯,走了。”安静半天,乐维又忍不住嘟囔道,“我和她接触,你会不会吃醋啊?” 齐习一愣,抬起头温和笑道:“怎么,在你眼里我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吗?公是公,私是私,不论从事任何行业,都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状况。因为分手就再不见面,那和小学生在桌子上画线分地盘的行为有什么分别?” 两人正说着,前台忽然打了内线电话进来,说刚刚离开的那位小姐在外面和大维的妈妈打起来了,问齐习要不要下去看看。 乐维和齐习听见这消息都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就往楼下跑。赶到的时候,公司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白清瑜和王大美站在人群中,被几名保安给隔开了,白清瑜用手捂着脸颊不吭声,皮肤上印着个清晰红肿的巴掌印儿。王大美边骂边跳着脚就要往上冲,被两名保安小心架住,前台小姑娘也在帮忙劝着。 这段时间王大美常常往公司跑,上上下下都认识她,碍于乐维面子,也不好意思对她太粗鲁。 王大美为了尽可能阻止乐维和齐习亲近,常会偷偷跟踪儿子,并想方设法找借口占用掉乐维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前几天菲姐到她们家去吃饭,盛赞王大美做的一样小菜很对味儿,王大美就特意做了一大盒,巴巴帮菲姐送了过来。当然,送小菜只是个借口,她的主要目的是趁机突击检查儿子的动向。 谁知她刚到达公司楼下,就看见白清瑜打扮得光鲜亮丽从里头走了出来。王大美一见白清瑜那张脸,当即头发都竖起来了,冲上去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清瑜被抽懵了,老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是王大美,怯怯叫了一声:“阿姨……” 王大美指着她鼻子高声骂道:“别套近乎,谁是你阿姨!你叫我阿姨都脏了我的耳朵!” 白清瑜戒备地后退两步,垂下头愧疚地祈求:“阿姨,请您不要这么说……” 王大美气得冷笑:“你还有脸叫我阿姨?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家大维是怎么对你的?枉我当初看你可怜,隔三差五让你住家里,还好吃好喝招待你,结果呢,我大维为你坐了三年牢,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捡高枝儿飞了!” 其实最初王大美对白清瑜这个女孩儿还是挺喜欢的。早在乐维和白清瑜没确定关系之前,就常常带一群男生、女生朋友回家玩儿,那时王大美就觉得白清瑜文文静静不多话,人又苗条又漂亮,是做未来媳妇的不二人选。当她得知白清瑜是个孤儿,更加是爱心澎湃,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小白姑娘留,吃的用的总是多预备一份儿。 所以在得知儿子和白清瑜开始交往时,王大美简直喜出望外,甚至已经撺掇着老乐帮忙给儿子预备结婚的新房了。就算后来白清瑜意外被姓卢的官二代强暴,王大美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她只要认准了的,就是全心全意。 直到乐维被捕入狱,王大美对白清瑜的看法有点儿变了,虽然她也知道这一切不能怪白清瑜,可心里却忍不住会偷偷迁怒。但是为了儿子,王大美依旧忍着,偶尔还主动打电话给白清瑜嘘寒问暖。毕竟是儿子看上的人,她也算是爱屋及乌吧。 可是王大美万万没想到,他们母子对白清瑜一片真心,白清瑜却选择了不告而别。从那一刻起她恨透了白清瑜,她能找到的怨恨对象也只有白清瑜。说什么命运无常,法网无情,恶霸仗势欺人,这一切的根源不都是白清瑜吗?没有姓白的,儿子就不会遭受牢狱之苦,老公也不会心力交瘁以至意外身亡! 白清瑜自知理亏,别无他话:“阿姨,对不起!” 王大美悲愤得两眼通红:“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我大维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从小到大,老师同学就没一个不喜欢的。我大维为了学画画,家里攒了厚厚几大箱草稿,没白天没黑夜的练习。结果就是因为你,他前程也毁了,家也散了,还要背着个罪名过一辈子,你倒好啊,丢下他就心安理得出国了,去变你的绿毛儿王八大海归了!” ****** 如果不是乐维和齐习及时出现,王大美的叫骂恐怕还会继续下去,实在不太好看。 齐习扫了眼围观众人:“你们领薪水是为了到公司来看热闹的吗?”又面色不悦地挥手喝令,“都散了!” 一圈儿人赶紧互相推搡着跑开了。 乐维试图劝阻老妈:“这里是公司,注意形象,给你儿子留点儿面子吧。” 可话听在王大美耳朵里立刻变了味儿,她跳起来一把扯住乐维:“你这是还想护着她?你还护着那个小狐狸精!” 乐维无奈地转身望向齐习,两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彼此点点头,乐维这边儿故技重施,一弯腰扛起王大美走了。齐习那边儿很有默契地负责善后,朝白清瑜招招手:“跟我上楼。” 一路把人领到休息室,他关起门,找了个冰袋用毛巾抱起来递给白清瑜。白清瑜迟疑片刻,接到手里敷在了脸上。直到这时,她眼眶里才无声地涌出泪水。 白清瑜怕齐习看到自己哭,故意用头发遮住了脸。齐习却没有顾忌她的面子:“你和大维的事儿我都知道,别怪大美阿姨,她是太爱儿子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的儿子为了别的女人牺牲掉了学业、前途和最美好的三年青春,我想你的表现不会比大美温和多少。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感情十分稀有,就当是为了大维吧,不要记恨他的妈妈。” 冰袋一点点融化,白清瑜终于放下心防,她从手袋里翻出包摩尔烟,抽了一支叼在唇间,吸过几口,轻声讲述道:“齐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陪大维坐牢那三年,是我人生中最浪漫、最难忘的回忆。甚至我也曾经设想过跟他一辈子。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尤其是在专业领域,两个人看到的东西不同,感受不同,眼界自然也不同。分开我们的不是时间和空间,而是精神上的距离。” 齐习挑起眉梢撇了撇嘴:“在我看来,这都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与其说是美好的憧憬输给了现实,不如说是你不愿意浪费时间停下来,去等待他的脚步。我可以理解你,却不认同你。我敢说,放弃乐维将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 这一次王大美是真被气到了,不仅躲在房间里不肯吃饭,连饼干都不吃了。任凭乐维在门口怎么劝,就是劝不动。 王大美不知想起什么,在门里头气呼呼地问:“你不是和那个姓齐的搞在一起了吗?怎么姓白的小狐狸精都杀上门了,他就忍着?” “诶呦我的老娘啊!”乐维叫苦不迭,“要我解释多少遍,人家白清瑜来公司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能遇见纯属巧合。什么叫‘杀上门’,人家是来谈生意的,请齐老师帮他们公司搞一场服装秀。” “哼!”王大美气不打一处来,“姓齐的脑子比你还缺根弦儿,难怪看上你了!果然臭鱼找烂虾,一对儿下饭冤家!” 思前想后,王大美决定两害取其轻,要展开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首先拉拢齐习斗死白清瑜,再腾出手来一对一收拾齐习。 不管怎么说,齐习是个男人,又不能结婚又不能生孩子,谅他和乐维在一起也长久不了,想拆散起来相对容易。而且就算齐老师千不好万不好,起码是处处帮衬着乐维的,自从俩人在一起之后乐维就跟坐了火箭一样节节高升。但凡齐习是个女人,那绝对是旺夫的命。 白清瑜可就不同了,简直是个狐狸精大灾星,沾上她准没好事儿。万一被她把乐维迷惑了去,来个登堂入室,这个家就彻底毁了!要是再给她生出个一儿半女,两人就彻底绑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两相比较,和齐老师之间的问题充其量算是人民内部矛盾,至于白清瑜,那可就是“忘我之心不死”的万恶帝国主义啦! 深思熟虑一整晚,王大美打定主意,第二天早上叫乐维起床的时候,她很郑重地下令道:“大维,这个周末请齐老师来家吃顿饭吧!” 乐维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个一千瓦大灯泡儿了了,这到底是什么节奏?是试探?是调戏?不像啊,大美表情好认真的,难道说……自己还没睡醒?要不就是大美没睡醒! 45 听见王大美说想叫齐习回家吃饭,乐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转性转得也太过突然了吧?他原本还摩拳擦掌准备打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来着,谁知刚冲进战场,口号儿还没来得及喊呢,对方就亮出小白旗宣告和平解放了。 难道说……有什么阴谋?该不会是王大美打算把齐老师骗到家里,关起门来威逼利诱一番,胁迫其离开自己吧?不会不会,王大美的胆子比花生仁儿还小,见到个保安都能腿肚子转筋,在齐老师这种冷面杀手跟前哪还“威”得起来,至于“利诱”就更不可能了,别说王大美拿不出钱来,就算家里有钱,她那只铁公鸡也舍不得拔根毛拿出来“诱”啊。 这事儿要是反过来倒还有戏,让齐老师深入敌后,来家威逼利诱王大美一下子,哼哼,不信她不就范。 再三确认了王大美是在清醒状态下发出邀请的,乐维心里有朵得得瑟瑟的小花儿立刻茁壮地怒放了,他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第一时间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齐习。 齐习对于剧情的发展也很惊讶,但他的反应要比乐维淡定很多。他是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王大美出什么招儿,他就接什么招儿,反正最后王大美总会接受他,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乐维一到公司,就开始帮老师排起了行程表,整个周末全部空出来,专门为这次“见家长”做着准备。他还假借陪王大美遛弯儿为名,特地带老妈绕到商业街转了好几圈儿,旁敲侧击地从王大美嘴里探听出了她喜欢哪一条丝巾哪一款包包,打算先替齐老师摸清敌情,到时候再好好拍一拍王大美女士的小马屁。 周末转眼就到了,乐维因为太兴奋,连懒觉都没睡,一大早就跑去齐习家,提着早餐直接把人堵在了被窝儿里。 齐习难得舒舒服服睡一觉,就这么被人生生吵醒了,他很无奈地缩在被子底下,可怜巴巴露出半截脑袋看着乐维忙东忙西。只见乐维一会儿去帮他热牛奶,一会儿去帮他选衣服,就差亲自来伺候他刷牙洗脸了。 缓了一会儿神,等眩晕感基本消失了,齐习慢悠悠坐起身,拎着床头的闹钟朝乐维摇了摇:“大美是邀请我去吃午饭啊,你这也太积极了点儿了吧,公园耍太极拳的大爷都没你起得早。” 乐维才不跟他计较什么早不早的呢,直接掀开被子把人给拎了起来,夹在腋下三两步来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就塞了进去:“快快快,给我洗得香喷喷的,有点儿待宰小羔羊的自觉性。” 等齐习把自己打理清爽了,乐维又搬油桶似地把他给端到了餐桌旁,搁在椅子上,就连等着他慢慢走路的耐心都没有了。 齐习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嗯,真甜!” 乐维见状,抢来被他喝过的牛奶杯子,也跟着灌了一大口:“嗯,比刚才更甜了。” 齐习失笑:“我是颗糖球儿吗?” 乐维俯身过去“吧唧”亲了一嘴儿:“嗯嗯,薄荷味的小糖球儿,不仅甜,还能提神醒脑,清新口气呢!” 正嘻嘻哈哈互相逗着,手机响了,齐习拿起一看,上头显示的号码是庄森。乐维顿时翻成了死鱼眼,嘴巴撅起老高。 庄森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他想请齐习帮个忙。原来他的某位设计师朋友定在当天下午举行一场小型发布会,前期准备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宣传也大张旗鼓地搞起来了,模特啊工作人员啊也全都到位了,可不知因为些什么,昨晚设计师和秀导之间忽然闹出了矛盾,先是争吵,继而大打出手,秀导更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团队集体出走,干脆甩袖子不干了。现在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秀又不得不上,所以庄森只能求助齐习江湖救急,临时过去帮忙阵阵场子。 这种中途接手的事儿很麻烦,一般人都不会去蹚浑水。可能会卷入两方矛盾不说,还捞不到任何好处。秀办得好了,是前头那一位的功劳,办得不好,就会被说成是接手者的无能。而且中间牵扯到朋友关系,连价钱也不方便谈。乐维本以为齐习会一口拒绝,谁知齐习只是略微思索片刻,就点头应允了。 对此乐维十分不满:“干嘛答应姓装的?大美可是好不容易松了口,这顿饭你要是不去,她又有一大卡车的话好讲了。” 齐习赶紧陪起了笑脸:“大美那里麻烦你帮忙解释一下吧,吃饭以后总有机会的,但是救场如救火,既然Jon求到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很多人的心血就这样毁掉。” 正因为这件事是庄森出面拜托齐习的,乐维才更加不能接受。他打从第一次见到庄森就不喜欢对方,在听到小模特们议论庄森很配齐老师的时候更加是充满了敌意。虽然每次在庄森面前他总能仗着混不吝的性子和不正经的言语占到上风,骨子里却很清楚,庄森的很多方面是他望尘莫及、骑马都追不上的。 所以庄森一个电话就把齐习勾了去,让乐维心里极度不舒服,酸酸的,涩涩的,有种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的感觉。他脸孔重重一板:“我就是不想你去!我不许!” 齐习为难地皱了皱眉,主动坐到乐维身旁,用手揉了揉他又短又硬的头发:“听话大维,大美那里你要是不方便说,改天我亲自登门去道歉。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秀场看看吧,听说这位设计师也是半路出家,他原本是学习国画的,像这种夸门类的设计师虽然功底稍差一些,但是往往能跳出思维定势,用全新的手法和形式去进行创作,很值得学习借鉴。” 乐维心里堵得慌,倔脾劲儿也上来了,一扭身躲开齐习的手:“不去!” 迟疑了一会儿,齐习温和笑道:“那算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多陪陪大美。乖,别跟我置气了。” 这功夫庄森的电话又来了,说自己正要往秀场那边儿赶,问齐习需不需要顺便来接他,齐习见地点比较偏僻,就答应了。 不等他这边儿挂上电话,乐维就“腾”地站起了身,三两步走到门口,气呼呼一摔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门那下力气太大,“咚”一声巨响,震得齐习头皮发麻,光听听就知道是带着多大的火气。齐习楞了一会儿,默默放下手机,再看看满桌子乐维张罗的早餐,半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呆坐片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二十几岁的小混球脾气真够大,好家伙,还学会摔门了,这么任性,得狠狠打屁股才行。不过在打屁股之前,还要先把人哄好了再说,唉…… ****** 齐习之所以愿意出手帮忙,确实有庄森的面子在里头,但那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他把维护这个行业的形象与荣誉当做了一种使命。 因为起了争执就公然丢开承诺好的工作不管,让所有人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在齐习看来是无法容忍的行为。从小处说,某一名秀导的个人行为可能会影响到大家对秀导这个行业的认知,往大了说,也可能会让普罗大众对整个时尚界产生误解。或许很多东西是日积月累形成的,单纯靠他去拯救一场濒临失败的服装秀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要去努力。 和王大美吃饭固然很重要,可错过一次,往后还有得是机会,他的下半辈子完全可以每天陪着母子俩吃饭。而服装秀是经历一场就少一场了,总有一天他将不得不离开挚爱的事业,离开自己付出了半生心血的T台,他不想留下任何一丝遗憾。 召齐人马赶到服装秀的现场,齐习立刻头疼不已。他原以为之前的秀导只是不够敬业,缺乏专业素养而已,可是看了实际的工作状况之后,他深深觉得对方根本是最基础的连统筹能力都不过关。 没办法,这个行业缺少一套标准的资格认证系统,还常被误解为秀导不过是指挥指挥模特、想想创意就能名利双收的轻松差事,以至于让很多滥竽充数的家伙混了进来,将秀导的水准拉得良莠不齐,也使秀导在外人眼中的的专业性大打折扣。 这场秀是在一间小型展馆里举行的,T台选择了玻璃台面,虽然看上去会比较华丽、时尚,却也无形中加大了走秀的难度。齐习上去检查了一下,发现台面并未做专业的防滑处理,这让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 再去后场转转,穿衣工都是他向来不会选择的中年阿姨,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嘎嘎嘎大说大笑着,这使他不禁又增加了几分顾虑。 龙门架上的衣服尚算整齐,可下方的鞋子都是超高跟防水台款式的,还有一大半是无后帮设计,偏偏模特们需要穿丝袜,崭新的鞋子配上丝袜势必会打滑,更何况还是拖鞋款和玻璃地板呢。 齐习连忙叫来几个模特,让她们穿上鞋子来回走上几遍,模特们虽然姿势优美大气,可脚底下或多或少总会拐来拐去。 这种水准的表现让齐习非常不悦:“你们觉得好意思说自己是职业模特吗?别玷污‘职业’这个词了。平时针对脚踝支撑力的训练都练到哪里去了?” 模特们也很委屈,其中几个来自菲席的姑娘壮着胆子跟齐习解释道:“我们也没办法,这些鞋是设计师从国外订购的,早上才送到,刚开始穿有些不习惯。而且他们把欧美鞋号儿搞错了,我们分到手的鞋普遍都要大上一两个码数。” 齐习没时间追究责任,赶紧找来人手,先是把尺码过大的鞋子装上硅胶垫,然后在拖鞋款的后半部分用双面胶反复粘贴、撕掉以产生粘性,之后又把所有鞋子的鞋底儿喷上发胶增加滞涩感。 因为这并不是菲席接下的秀,所以不方便找自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帮忙,乐维又不在,只有他们一组人在那里忙活根本忙不过来,最终连齐习也不得不亲自动手。 马上要进行开场前最后一次彩排了,后台闹哄哄的,除了穿衣工阿姨在大着嗓门儿聊天之外,还有很多不明身份的人进进出出,拿着相机专捡模特换装的时候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路子摄影记者。齐习不管三七二十一,责令燕子统统赶出去。 那堆人被轰出门外,纷纷抱怨着:“今天的模管是谁啊,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没几张露肉、露点的照片儿,看拿什么博版面!” 燕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几位大哥来错地方了,出门左拐,见胡同儿就钻,有那个挂小粉灯儿的洗头房,进去随便甩张红票子,哥几个管够儿拍,别说露点了,想撸到几点撸到几点。” ****** 虽然之前做了诸多防护措施,彩排的时候还是接连摔了好几个模特。摔跤好像能传染似的,一个倒了,后头就会接二连三倒下一大片。有些缺少经验的小模特本来走得很稳,可是看到有同伴出了差错,自己心里就跟着没谱儿了,走起来战战兢兢,下盘不稳,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直至连节奏都跟不上了。 齐习一个一个训过来,嗓子喊哑了还是收效甚微。事到如今再想更换鞋子和台面是肯定不可能的了,换音乐恐怕也来不及。最后齐习和宝山想了个办法,用机器将原有音乐的BPM调低,使节奏稍稍减缓,如此一来模特走秀的时候也可以稍微放慢速度。虽然这种改变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却足以给模特步伐交替时留下充分的调节时间,最主要的是,可以在心理上给模特增添很多自信。 鉴于有些模特年纪太小,临场应变较差,齐习不得不从最基本的讲起,告诉她们一旦摔跤了、裙子滑落了、鞋子甩脱了,该用怎样的姿势和表情尽快爬起来继续走秀。 开场时间逐渐临近,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齐习始终不放心,事无巨细地做着最后检查,连模特的胸贴是否备好,内裤有没有选择无痕设计这种小细节都要进行确认。 有个小姑娘摔跤的时候磕伤脚趾,蹭掉了一大块皮,她的鞋是露趾的,用创可贴卷起来看着太明显,齐习就亲自蹲在她脚边,将医用胶布剪成了适当的形状,包好伤口,又叫化妆助理拿了遮盖霜过来将胶布边缘晕染得与肤色融为一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蹲得太久,猛一站起来,齐习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他赶紧不着痕迹地撑住旁边化妆台,低着头咬紧牙,希望不适感能尽量快点儿过去。 忽然,背后有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很霸道地将他往后一扯,挪到了椅子上放好,又抬手扔了样长方形物体在他怀里。齐习下意识伸手接住,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包巧克力。 那应该是给他补充体力和提高血糖含量用的,不去看也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齐习软软靠在椅子里,回头轻唤了声:“大维……” 却招来了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别跟我说话,气还没消呢!老老实实坐在那歇着,不许动。也不知人家Jon先生的嘱托有多重要,急得你早餐都顾不上吃了。要是真晕在后台,我可不管你!真不管!” 乐维看也不看齐习,说完话就跑去跟燕子一起检查服装排列和模特序号了。 齐习望着乐维背影,抿了抿嘴,忍不住飞快地偷笑了一下。再说什么不管不管,还不是特意跑来管了,连吃没吃早餐都知道,看来是赌气离开之后又放心不下转回去了。 既然表现得这么好,那屁股就不打了。 46 就是这么神奇,一旦有乐维陪在身边,齐习顿时感到通体舒畅,头也不晕了,腿了不软了,连说话都添了三分中气。哪怕乐维什么也不干,就站在那儿,哪怕一张脸还拉得老长,对齐习来说都是莫大的支持和动力。 下午两点整,服装秀正式开始。灯光就位,音乐切入,所有来宾的注意力通通聚焦到了台上。 头一个出场的是名经验丰富的老模,足有一米八零的身高,姿态优雅,衣炔飘飘,从动作到表情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可是就在她返程即将走入台口的刹那,忽然脚腕儿一扭,整个人“噗通”跪在了地上,动静之大,连后台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姑娘反应很快,不等观众看清楚,就直接膝盖用力向前一窜,借着布景板的遮挡连滚带爬挪进了后台。乐维恰好站在台口的楼梯底下,眼看着人滚了下来及时伸手一把接住,这才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 齐习赶紧跑过去,蹲下关切地查看着:“怎么样?” 那姑娘抱着腿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在乐维和穿衣工阿姨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试着走出两步,朝齐习笃定地点点头:“还行,能动。” 她膝盖上磕青了老大两坨,即便隔着深色丝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走路的时候有多疼就可想而知了。齐习没多说什么,只是大力拥抱了女模一下,又安慰地拍拍她后背:“好样儿的,去换衣服吧。” 刚开场就摔了个大跟头,这未免透着点儿出师未捷的意思,势必会给接下来出场的模特造成巨大压力,恐怕那些女孩子心里一个个的都已经开始敲鼓了。 齐习正琢磨着该说点儿什么鼓舞一番士气,乐维那边儿已经跟候场的小姑娘们胡侃起来了:“别害怕,也别着急,上台跟上床一个样儿,都是越急越不顺,急大发了还可能会软掉。你在台上脚一软,撑不住,鞋跟儿就容易打滑……” 由他一起头儿,模特们也被拐带得不正经了,其中一个挤眉弄眼地反问他:“大维这么有经验,在床上一定很撑得住吧?” 另一个在后面添油加醋:“撑不撑得住得问齐老师去!” 这下连模特带工作人员都嘻嘻哈哈哄笑成了一团,刚才紧张到要死的气氛瞬间就一扫而光了。要是换做平时,齐习一定会断然喝止这种候场时斗嘴说笑的行为,尤其被当做笑料的对象还是自己。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如果不是乐维插科打诨地闹这么一下,那些姑娘光是自己吓自己都有得受了。 齐习朝乐维幽幽望了一眼,眼神儿里没有半点儿责备,满满的,全是欣慰。乐维明明瞧见了,却只当看不见,他的酸劲儿还没过去,依旧处于“生气”状态,所以得好好端着。 或许真是心情放松的关系吧,接下来的表演所有模特都超常发挥,再没出现过任何差错。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齐习也异常轻松,因为但凡他脑子里想到了什么,还不等张嘴吩咐,乐维就自动自觉帮他把该说的说了,把该做的也做了。看来这个助理没白请,这个混球儿也没白疼。 ****** 服装秀临近尾声,全体模特依次重新上台,环绕一周谢幕。因为这场秀的T台尺寸很窄,所以模特们走到底再转身,就要与随之而来的人擦肩而过了。 有个模特往回走到半截儿,忽然趁人不备伸了一下脚,勾到了迎面走来那名模特的脚踝,对方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以“狗啃屎”的尴尬姿势栽向地面,鞋子都摔飞了。这是最后一次出场,众人的精神都松懈了,谁也没料到会横生枝节,台上当即乱成了一锅粥,台下观众席也是一片哗然。 齐习从监视器里看到这一幕,脸色“唰”地就黑了。这两名女模都隶属菲席公司,绊人的那个叫莎莎,被绊的那个叫美琳。 莎莎暗中出手陷害了别人,自己却装成没事儿人一般,气定神闲地走回了后台。美琳费力爬了起来,脸上极力保持着平静,一只鞋已经找不到了,她干脆把另一只鞋也甩掉,光着脚、低着头跟随众人往回走。 角落里有工作人员小声议论着:“不是吧,太黑了,抢个衣服也要报复人家……” 齐习听见这话双眉紧皱,回过头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见齐老师问起,立刻就有好事儿的把前因后果跟他大略讲了一遍。原来美琳所穿的秀服应该是属于莎莎的,那套衣服是主打之一,大家都觉得特别漂亮。所以到彩排中间休息的时候,几个爱美的女孩儿就争前恐后拿了莎莎的衣服来试穿。轮到美琳,她自我欣赏半天,还对着镜子即兴跳了一小段舞蹈。不想就是这么巧,设计师正好路过看到了,觉得衣服穿在美琳身上比穿在莎莎身上效果更好,就直接把两人的次序调换了。莎莎气得哭了一场,从那天开始就再没跟美琳说过话。 下了台,模特们换衣服的换衣服,卸妆的卸妆,整个后台鸦雀无声,完全没有像平常那样集体鼓掌庆祝。因为这场秀实在算不上圆满。 乐维偷眼观察着齐习的神色,转身倒了杯热水默默搁在齐习手边,并不断朝燕子打眼色,想叫燕子帮忙劝劝,可惜燕子也没这个胆量,生怕被齐习当成出气筒给爆了。 谁也没料到,沉默片刻后齐习忽然黑着脸指向受害者骂道:“美琳,你做模特几年了?连在台上要集中注意力这种基本常识都不具备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疏忽,就毁掉了大家的全部辛苦!” 美琳受了欺负本来就满肚子委屈,没人帮她主持公道不说,现在又大庭广众地挨了骂,急得她嘴唇发抖,却完全说不出半个字来。旁观者们也都觉得她很可怜,无奈齐老师开了口,没人敢做出反驳。 只有乐维站出去一把将美琳拖到旁边,替她争辩道:“齐老师你好不讲理,到底怎么回事大家有目共睹,明明不是她的错,是有人故意伸脚绊她的,你不都看到了吗?还是说连你也要捡软柿子捏?” 话虽然是埋怨的话,语气里却带着点儿商量的口吻,乐维知道齐习情绪不好,不想再火上浇油。万一把齐老师气出个好歹,跟着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对于乐维的话,齐习并没有太多反应,他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做模特就要懂得应付任何突发状况,好比台面太滑,你就全身绷紧大腿用力,鞋子太高那就提前穿起来多走走。有人故意绊你,为什么不躲开?说白了就是不够全神贯注。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也没有小矮人来保护你们这些公主。别告诉我你们没见过弱肉强食和尔虞我诈,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能力都没有,不觉得羞耻吗?” 美琳被他几句话给批懵了,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乐维张了张嘴巴,又乖乖闭上了。其余众人或是盯着脚尖儿或是摆弄着指甲,都闷着头默不作声。 齐习扫视一圈儿,心平气和地轻声说道:“不光是美琳,你们也全都听着。错就是错,别说什么是被陷害、被冤枉,要怪就怪自己蠢,着了人家的道儿。没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你是成功者,大可以站在台上风光无限,你失败了,就注定灰头土脸。失败后所要面对的嘴脸远比失败本身来得更加可恶。不想被人落井下石,就永远别做掉进井里的那一个!”停顿片刻,他摆摆手,“都散了吧,莎莎留下。” 等人都走光了,齐习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懒懒靠在那打量着莎莎,直到把人瞅得浑身发毛,才缓缓开口道:“人和人的性格不一样,有的宽容大度,有的睚眦必报,这都无可厚非。有人抢了你的风头,抢了你的机会,你大可以使出阴谋、阳谋去抢回来。但我不能容忍为了置气而公私不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秀,这里头饱含着设计师的心血和全体工作人员的汗水,大家都齐心协力想把秀办好,可你却把它当成了报复的工具。我认为你不太适合做模特这一行,去换个别的工作吧。” 之前齐习训斥美琳的时候,莎莎心里止不住的得意,她恭敬地站在旁边,却没想到齐习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不由慌乱起来:“齐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封杀你。”齐习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你的合同还没到期,公司不会和你解约。但从今天开始,无论是菲席接下的还是我经手的秀,都不会再用你。至于外头接的活儿,我不干涉,或许会有不怕得罪我的人愿意启用你吧。” 在这一行里,齐习说出来的话颇有些分量,除非莎莎跑去做野模,或者出国,不然模特这条路恐怕就不好走了。莎莎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弯着腰连声道歉:“齐老师,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往后一定和和气气,认真对待工作。” 乐维看看齐习,又看看莎莎,抿着嘴没出声儿。要是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帮忙求情的,可现在他学聪明了,齐老师做任何决定自有道理,不到最后不能贸然发表意见。 齐习端起乐维帮他倒的那杯水,不紧不慢地吮着,就像完全听不到莎莎说话一样。 哭了几分钟,莎莎不哭了,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阴沉一会儿愤然,最后咬牙切齿地瞪着齐习嚷道:“好啊,封杀就封杀,不信你能一手遮天!姓齐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不就是想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嘛,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儿。” 齐习貌似早有预料般轻笑了一下:“哼,说什么往后和和气气认真工作,装假装不到五分钟就破功了,比我预想的还差劲儿。想让我尝什么滋味,我随时奉陪,威胁这一套在我身上没有用。” 莎莎没料到齐习会来这手儿,脸色一下白一下红,她原地站了老半天,最后鼻子冷冷一哼,带着满身怒意大步跑走了。 ****** 等莎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上,乐维皱着眉头提醒齐习:“你不该这么对她,太绝了一点儿……” 齐习抿了抿嘴:“我批评美琳你要拦着,我教训莎莎你又说不该,你是耶稣基督吗大维?不要觉得我把她踢出模特界有多残忍,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如果我真轻易饶过了她,就是在犯错,是对这个行业的不负责任,也是在伤害那些兢兢业业做事的人们。” 耐心等到齐习把话说完,乐维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我是说你不该激怒她。你也看到她的性格了,在台上众目睽睽的就敢使绊子害人,而且仅仅只是为了抢衣服那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你把她惹急了,恼羞成怒,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呢。你在明人家在暗,真想搞你,躲都躲不掉。” “不是有你在吗,我还怕什么?”齐习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冲乐维露出个调皮的笑容。 乐维夸张地抱怨道:“是啊,大老爷您呢就负责到处树敌,小的我呢就负责做贴身保镖保护您,诶呦,担子这个重啊,压得背都驼了!” “背驼了?我看看……”齐习笑眯眯凑到乐维身旁转了一圈儿,又伸手在他肩头帮忙捏按着,“保镖先生辛苦了,我也为您服务服务,看手艺过不过关。” 乐维嘴角明明已经翘起来了,又硬是把笑意憋了回去,他假装很不耐烦地回手推开齐习:“去去去,少趁机套近乎,我气可还没消呢。你今天的错儿犯大发了,不跟我回家吃饭,倒饿着肚子跑来替人家装主编卖命,告诉你啊,这事儿没这么容易混过去!” “那怎么办?”齐习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试探着问,“要不……我也给你拧一下耳朵?” “切,拧一下就完了吗?拧一下就完了?”乐维板着脸摩拳擦掌,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拧一下肯定是不够劲儿的,啃一口还差不多,抱住了狠狠啃,啃你一脸口水。嘿嘿嘿,小羊羊,你太狼哥可要来啦! 结果犯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人闯进来打断了。先走过来的是本场秀的设计师,他对齐习十分感激,所以一在前面应付完媒体,就立刻跑来后台向齐习道谢:“齐老师,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才好了。” 齐习轻描淡写地晃晃手掌:“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又诚恳地赞扬道,“你的设计不错,想法很独特。” 门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是米米。米米走到设计师身边,很亲昵地揽着对方胳膊招呼道:“齐老师,大维,咱们有日子没见了。还没给你们介绍呢,这是我男朋友。这边儿也忙完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吃顿饭吧,边吃边聊。” “是啊,一起去吃饭吧,总得让我做点儿什么表示一下嘛。”设计师也跟着连连点头,“听说您不太喜欢热闹,那咱们也不找外人了,就小米和JON陪着。” 齐习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脚已经离地了,乐维一把将他拎起来,拖着就向外走,边走边粗鲁地回绝了设计师:“他还有事,没空儿!”忙都帮了,还要留下人陪吃陪喝?想得美! 乐维一路把齐习半搂半抱拖到了门外,连抬头问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塞进了车子。 等乐维坐上车,齐习哭笑不得地问他:“这又是玩儿哪一出啊?绑架吗?我家可没钱,全部家当里最值钱的就是大维了。” “少废话,老实坐好,把安全带扣上。”乐维凶巴巴下着指令,“哼,就绑架你了,绑你回家吃饭去!”这次装什么森的再敢插一脚,就跟他抢到底。 齐习很迷惑:“你没跟大美说今天有事儿吗?” 乐维不满地撇过一眼:“说了,不过我跟她说的是我有事儿。我说法语课要考试,我把时间记错了,所以这顿饭从中午推迟到晚上,这样一来她就没话讲啦。” 这安排令齐习感到非常贴心,他连忙去扯乐维袖子:“走那条路,从商业街绕一圈儿,我总不能空手上门吧,最起码得买束花儿啊。” “齐老师是贵人事忙,就不劳你大驾了。”乐维拖着长声,朝后座一努嘴儿。 齐习回头看去,原来在后座上早已准备好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和一只名牌纸袋,看样子应该是条价格不菲的丝巾。他不由笑了起来:“小英雄真是粗中有细,体贴入微啊,将来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乐维忍不住跟他对起了戏码:“臭美什么,不就是你喽。” 前方高架桥入口有些拥堵,车子排成了一条长龙,乐维探头出去观望了一阵,坐下来对齐习说:“堵得厉害,不知道多久才能动弹,要不你先眯一会儿吧。这忙活了大半天,要是等下回到家没精神应付大美,我可不帮你。”想了想,又加重语气,“哼,真不帮噢!” “知道啦,不帮不帮。”齐习很听话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轻声嘟囔道,“可是睡不着怎么办?” 乐维两手架在方向盘上,也不理他,只是关好车窗,轻轻吹起了口哨——吹的是摇篮曲。 47 也不知道是发动机的规律性振动起到了助眠作用,还是乐维的催眠曲口哨儿确实有效,齐习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竟真睡过去了。一觉醒来,车子已经开到了乐维家小区门口儿。他扯掉盖在身上的外套,软软伸了个懒腰:“已经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乐维飞过一个鄙夷的小眼神儿:“睡得跟猪一样,雷都打不醒,怎么叫?你肯定不知道吧,刚才我俩被外星人抓走一遭儿了,差点被做成生物标本,多亏我临危不惧、以一敌十,放倒了那帮外星孙子,这才带着你逃回了地球。看看,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就被你错过了。” “嗯,确实挺遗憾的……”齐习咂吧咂吧嘴儿,“不过外星人眼神儿也不大好使啊,怎么能把你这样的误认成地球人呢。” “这意思咱俩之间的结合就算是跨星球、跨种族了?”乐维嘴上跟齐习胡侃,手脚也没闲着,眼看路边有个夹缝儿停车位,他一打方向盘,稳稳倒了进去,左右看看,空档留得刚刚好。其实再往里头开出一段儿还有更宽敞的停车位,但是乐维就想找高难度挑战一下。齐老师可在旁边看着呢,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车子停好,齐习开门就要往下跳,却被乐维给拉住了:“急什么,刚睡醒先坐着缓缓,等会儿万一感冒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我可不……” “你可不照顾,是吗?知道了。”齐习笑着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乐维忍不住小声嘟囔:“反正你又不怕,你可以去找Jon主编照顾你嘛!” 齐习叹了口气:“大维啊,你这一碗醋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乐维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幼稚:“好了好了,休战,不吃醋了,吃大肘子去。” 齐习下了车,又到后座拿出花和纸袋,可走没两步被乐维给抢过去了。于是乐维提着东西在前头走,齐习空手儿跟在后头,直到了家门口儿,乐维才把礼物塞给齐习,等掏出了钥匙,他还特意提醒道:“准备好了吗?我开门了。” 听见门响,王大美迎了出来。为了在齐习面前撑足面子,她特意选了一件参加侄女婚礼时买的长袖蓝丝绒旗袍,上面还有金线绣的凤凰摆尾,头发也是新弄的,满脑袋大花卷儿油光锃亮,离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香水味儿。 打眼一望,乐维还以为走错门了呢,等到看清是自家老妈,他憋不住笑出了声:“大美啊,大美你……噗哈哈哈……” 王大美剜了儿子一眼,非常高贵冷艳地对齐习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先生来啦,进来坐吧。” 她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觉得只有光鲜的外表远远不够,还要用优雅的风度和高贵的仪态压倒对手。 齐习自然不好像乐维那么放肆,他将手里的花递给王大美,顺带送上了一个得体的微笑:“阿姨,叫我齐习就行了。这束鲜花还有礼物是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鲜花不鲜花的,王大美不是特别在意,但是纸袋里的东西却深得她的欢心。王大美再不济,也认识几个名牌儿,那条丝巾大几千块呢,从包装袋里拿出来的瞬间她一个没绷住,口水差点儿飚出来。 从前家里穷,上有老下有小的,王大美日子过得仔细,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就算后来乐爸爸做服装生意赚了点小钱,家里富裕了,王大美依旧改不了节俭的习惯,但凡钱花在衣服首饰上,她就肉疼肝儿也疼,宁可买点好东西烧给老公、儿子吃喽。 这条丝巾打从挂在橱窗里,她就一眼相中了,平时遛弯儿有意无意总要从那经过好几遍,就为过过眼瘾,甚至还动了念头想去试试,但是又怕自己不买惹来售货员的白眼,最终没敢走进去。 现在可好了,心心念念的东西落在手里,还是白来的。王大美一拿到丝巾就赶紧跑到镜子前,围在脖子上左照照、右照照,要不是大脑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她几乎就要扭上一段广场交际舞了。虽然身体没动,“蹦恰恰”的旋律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奏得欢快。 乐维在背后偷偷朝齐习做了个鬼脸儿,又眯起一只眼拿手指了指王大美,那意思是:看吧,就这点儿道行,分分钟拿下。 齐习只当看不见,站在王大美身旁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这条丝巾其实很挑人的,但凡肤色深一点儿、气质差一点儿,戴上都会显得土气。不过阿姨您保养得很好,皮肤也白,算是和这丝巾相得益彰了。” 话虽然虚伪了点儿,但他说话的态度却是真诚的。哪怕是上辈子彼此不了解,王大美处处与他作对的时候,齐习对王大美也讨厌不起来。乐家这对母子,都是不会假装也不愿意去假装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里到外都清澈透明。他们喜欢的时候,就会掏心掏肺地对人好,不计得失。他们不喜欢的时候,也只会用一些小孩子才会有的言语和举动去和人作对,造不成任何实际伤害。可就是这样一对单纯到有点儿傻的母子,给齐习人生最后的时光带来了无尽欢乐。 王大美听了齐习的称赞,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儿,这功夫什么矜持啊、冷傲啊都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得了吧,别净捡好听的说,哈哈哈……哪里保养得好了,我就超市里买的大宝随便抹抹,哈哈哈哈……” 乐维看他老妈笑得太过欢乐,忍不住在后头使坏拆起了台:“诶诶,大美,那怎么有个塑料发卷儿呢?” 有了上次顶发卷儿跳舞的教训,王大美涨了记性,听见乐维一说,赶紧去摸后脑勺儿,这只手没摸到又换那只手去摸,忙活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她气呼呼脱下鞋子去拍乐维,走出两步,又想起丝巾还围在脖子上,生怕给弄脏了,赶紧把丝巾解下来小心折起放回盒子,这才重新抡起鞋底儿一声大吼:“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看我打烂你的屁股!不给你点儿教训,你就不知道是谁生的!” 母子俩从客厅追打到书房,又转战卧室,还是没能分出胜负。齐习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看着,既不插手也不阻止,因为这种鸡飞狗跳的热闹生活,他已经怀念好久了。 收到齐习这么贵重的礼物,王大美的态度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冷若冰霜了。她可不承认这是拿人手短,这叫礼数儿,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给齐习看看,她王大美大气着呢。甚至吃饭的时候,她还别别扭扭给齐习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齐习望着那块肉上白花花的肥膘儿有些为难,因为身体原因,他向来口味清淡,不吃太油腻的东西,可是放在那不管的话,就会辜负了大美的好意。幸好乐维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一犹豫,立刻伸筷子把肥肉抢过去吞了:“这块好,给我给我。” 王大美瞪了儿子一眼,开始旁敲侧击地扯开了正题:“大维啊,今天上楼的时候看见你姚婶儿了吗?她家里可是出大事儿了。他儿子公司招秘书,一招招来了以前的女朋友,结果俩人就在外头瞎搞上了,媳妇儿还不知道呢。你说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她一边说一边瞄着齐习,小子,听懂了没?还不抓紧把姓白的狐狸精给踢走。 齐习瞬间就领会了王大美的用意,他撂下筷子很“八卦”地插嘴道:“如果一段感情因为前女友的出现就变质了,那说明这段感情根本不牢固,宁可不要的好。” 这可不是王大美想听的答案,她赶紧往回扳:“话不能这么说,老公是自己的,得看住了才行,像那些个没羞没臊的狐狸精们,一闻见男人味儿就走不动,但凡是个好样儿的,都腆着大脸就往上扑,防不胜防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故意加重了声调,这下连乐维都品出味儿来了:“得了吧大美,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你经历过?” 王大美直接一筷子头儿敲他脑门上:“呸,敢胡说让你老爸后半夜给你上课。” 齐习知道王大美请这顿饭的目的是为了对付白清瑜,但他不想拿假话骗王大美:“按理说,婚姻是有法律保护的,足够神圣了吧?可照样还有大把的人会出轨。谁敢保证爱人这辈子不会遇到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诱惑,金钱的,物质的,肉体的,美色的,一段感情,需要两个人坚定地经受住重重考验,而不是靠死盯住爱人来维护。至于那些花花朵朵们,只要不拿正眼儿瞧她们,就跟不存在一样。” 王大美急了,姓齐的完全没有斗志啊,这可怎么去斗倒、斗死白狐狸?她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那这么说,要是我家大维的前女友又黏上他了,你也不闻不问?” 齐习温柔地望向乐维,笑着回答:“我不会在任何时刻逼迫大维做出选择,我希望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发自内心的,是深思熟虑的。我只做我该做的,至于将来,如果他真有了更好的选择,我毫无怨言。” 听见这话,乐维也趁机表白:“没别的选择了,你就是最好的。” 王大美坐在一边大翻着白眼儿,妈蛋的,果然是臭鱼烂虾二人组,气死我算了!还吃什么红烧肉,我现在只想用红烧肉糊你们! 48 王大美算是彻底看透了,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儿子也是个赔钱货,这还没怎么着呢,已经和齐习好得穿一条裤子了,长此以往,娘将不娘啊! 眼瞅着乐维和齐习在桌子对面眉来眼去、柔情蜜意的,王大美深感懊恼,看来这一次借齐习之手铲除白狐狸的计划又失败了,不但没找到盟友儿,还给自己狠狠添了一把堵,她只好化悲愤为食量,猛往嘴里塞着红烧肉。 齐习见状忍不住劝她:“阿姨,稍微上了年纪,应该避免这些高脂肪、高胆固醇的东西,吃得清淡点儿对心脑血管有好处。”又转头教导乐维,“你也是,就算喜欢吃肉,也要记得多吃些蔬菜,尽量保持营养均衡。” “嗯嗯。”乐维忙不迭点头,夹起一大筷子炒菠菜塞进嘴里欢快地嚼着,那神态仿佛普普通通的菠菜经齐老师一点拨,立刻就变成珍馐美馔了。 王大美翻愣着眼皮,朝她家那个不争气的赔钱货丢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儿:哼,就要吃肉!就爱吃肉怎么了?姑奶奶无论是心还是脑还是血管都健康着呢! 想归想,再伸筷子的时候却不自觉杵到了菜盘里。没办法,谁叫乐维吃个菠菜都能把嘴吧唧得喷喷香呢,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她天生就是个缺主意的人,从小到大都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一家人正在这比着赛的吃青菜,门铃响了。乐维跑过去一看,是隔壁邻居张奶奶。张奶奶不等人招呼就熟门熟路自己走了进来:“小王啊,把你们家钳子借我使使,我那找了人来修厕所拉儿,钳子怎么都找不着了。”她低头打量着饭桌儿,“正吃着呐,呦,你们家这菜正经不错啊。” 乐维去小储藏室帮人找钳子的时候,王大美朝张奶奶客客气气让道:“您老吃了吗?要不也坐下来一起吃点儿?” “唔,吃过啦,我们家饭早。”张奶奶连连摆手,一扭头,正看到坐在饭桌另一边的齐习,她惊讶地一拍巴掌,“诶诶,你不是那个谁嘛!就电视上那个谁!” 被认出来也就算了,偏偏只认出了一半儿,齐习略显尴尬地站起身,对张奶奶点头微笑道:“老太太您好,我叫齐习。” “对,对,齐老师是不是?我知道你!我跟你说,我孙女可喜欢你了,那个什么魔豆节目她一期不落地看。”张奶奶咧开没牙的瘪嘴嘎嘎嘎大笑,又一把扯住了齐习袖子,“你不走吧?你可别走啊!我这就喊我孙女去。” 张奶奶连钳子也不要了,撩开小短腿儿就往家飞奔,不一会儿功夫,扯着她孙女晶晶跑了回来。被张奶奶这么大张旗鼓的一闹哄,其他几户本打算出去遛弯儿消食儿的邻居也听见了动静,都跑上门凑起了热闹。齐习虽然不是明星,但是大伙儿对于电视机里头的真人都充满了好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收门票,不看白不看。 晶晶见到齐习激动不已:“齐老师,我特崇拜你,你的节目我都看了,我觉得你真是太有性格了,不但敢说,还说得有理有据,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看到的那些娘娘腔时尚大师。”兴奋过后,她脸上又现出了几分黯然,“其实你那个选秀节目我也取参加了,可惜身高不够,海选的时候就被刷下来了。连接受你点评的机会都没有,真遗憾。” 既然是乐维的邻居,齐习少不得卖个面子,他笑着安慰道:“你的身高并不算矮,应该有一六八到一七零了吧?这种身高虽然不能走T台,做平模拍拍杂志还是有机会的。而且你属于可爱型的长相,比较符合现今大众审美。” 晶晶听了齐习的肯定,乐得一个高儿蹦了起来,身为幼儿教师的文静形象瞬间荡然无存。 见齐老师本人比节目里随和很多,剩下众人也纷纷拥上前七嘴八舌地拉着他问长问短。 一个问:“齐老师啊,我外甥女从小就想当模特,她现在高中毕业,你们选模特对学历有没有要求啊?” 又一个问:“齐老师齐老师,我女儿念专科,学的美容美发,可我看电视里一说这化妆师那造型师的,全是男人,女孩子在这行里好找工作嘛?” 还有人问:“齐老师,打听打听,网上都传苏培是变性人,说她其实是个男的,真事儿假事儿啊?” 齐习被一堆男女老幼扯来扯去,俨然成了临时的时尚圈儿发言人。张奶奶好奇地问王大美:“小王,这个齐老师是你家什么人啊?以前可没听说你还有这一路亲戚。” “他啊……他是……他就是那个……”关于齐习的身份当然不能照直说,可王大美是个老实人,完全不擅长编瞎话儿,尤其遇到这种令她心虚的问题,一着急就干脆卡壳了。 还好乐维一句话救了老妈的场:“张奶奶,齐习是我老妈干儿子,新认下的。” 既然乐维抢先一步这么说了,王大美也只好梗着脖子默认了,她讪笑着重复道:“是啊,是啊,新认下的干儿子……” 张奶奶羡慕得不行,朝王大美紧挑大拇哥:“你说说你啊,小王,你是多有福气!自己有个大儿子又高又帅,人精儿似的,现在又添了个干儿子,那家伙,可是有大本事的!怎么好事儿都跑你们家来了呢。” 她孙女晶晶在旁边跟着添油加醋:“齐老师也很帅啊,而且帅得有个性。以前我以为他得多傲呢,没想到人这么好,又礼貌又随和。还拿了名片给我呢!” 虽然王大美不待见齐习,可是听见人家表扬也是虚荣心爆棚,感觉脸上大大有光。再瞧瞧人堆里的齐习,貌似好像或许真有那么点儿帅气了,而且是和乐维完全不同的帅。如果乐维是一棵大树,粗壮挺拔枝叶茂密,那齐习就是一株盆栽,精致漂亮还很有韵味。 她侧脸瞧向儿子,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谁知乐维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齐习,脸上还带着陶醉的傻笑。王大美一把拧住了儿子的耳朵:“看看看,瞅你那点儿出息,嘴巴子都撇到耳根后头去了!” 乐维立刻反唇相讥:“大美,说别人之前先照照镜子,你自己笑得也没矜持到哪里去。” “哼!”王大美不屑地转过身,快步跑进卫生间,还真找镜子去照了。 ******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乐维把齐习从围观的邻居们手里抢了出来,打算开车送他回家。 电梯来了,乐维把住电梯门让齐习先进去。齐习笑眯眯点头:“大维,很上道儿嘛,还学会伺候人了,嗯,有点儿做大内总管的潜力啊。” 乐维嬉皮笑脸地搀住了齐习胳膊:“齐娘娘,小人功能全着呢,不光能伺候您老上楼下楼,还能伺候您老上床下床。” 齐习作势去捏他的下巴:“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啦。” 乐维得寸进尺:“都是齐老师教导有方。” 两人刚走到楼下,齐习的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又是庄森。齐习讨好地冲乐维笑了笑,小心接起了电话,庄森在那边儿劈头就问:“你今天是不是拆了一个女模特的台?叫莎莎是吧?” 齐习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嚯,消息传得挺快啊。” 庄森摆出一副心急火燎的口气:“哎呀,我说齐少爷啊,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点儿?你知不知道包养了莎莎的金主是谁?是极限传媒的一个头头。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个搞媒体的。” 齐习的反应十分平淡:“怪不得呢,我说一个小丫头会口气那么硬,还说什么让我尝尝走投无路的滋味儿,原来是背后有靠山啊。” “你怎么就……唉,算了。”庄森了解齐习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准的道理,一定会坚持到底,软硬不吃,特别是涉及到专业领域。对于齐习的执着和强硬,庄森也无能为力,只好极力劝着,“还好今天我和那小子吃饭,顺便聊起了这件事,我这儿说了一车的好话,反正他表面上是答应不会出手搞你了。但是场面话不可尽信,总之你万事小心吧。” 齐习礼貌地点点头:“谢了Jon,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庄森苦笑:“你呀,真是……多少年了,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讨人情?” 齐习也笑了:“都说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说话和做事的风格吗?” 两人又闲聊几句,而后挂断了电话。乐维本来是醋意大发的,可听见齐习言语之中提到了莎莎,他又不免担心起来,也就忘了吃醋,只顾着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女孩兴风作浪真要报复你?” 齐习不想他担心,于是抬手揉了揉乐维头发:“放心吧,没事儿。” 乐维默默开着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虽说这一年多自己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相对于齐习和庄森们来说,还是毫不起眼儿的小豆丁一名。当齐习遇到麻烦的时候,人家庄主编可以利用地位、人脉保护齐习,而自己呢?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依旧只有拳头而已。 ****** 把齐习送回了家,乐维百无聊赖地在路上转悠着。刚好经过离家很近的那处民国老街,街口有他朋友开的酒吧。前两天朋友还打电话盛情邀请他过去坐坐,他因为有工作就推掉了,今天既然路过,正好顺便进去打个招呼。 车子刚开到酒吧门口,就看到白清瑜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走了出来,那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清瑜忽然一扬胳膊,把手里的啤酒全数泼到了男人身上,然后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了起来,吵到激烈处,白清瑜握着拳挥向那男人,却被男人一把擒住手腕儿给推开了。白清瑜倒退两步,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 乐维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门跳下车,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49 因为乐维是替白清瑜出头而惹上官司的,所以王大美把全部怒气都发泄到了白清瑜身上,在她心里,白清瑜俨然就是一个专门魅惑男人、吃男人心肝的妖孽狐狸精,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天诛地灭! 其实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王大美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一定会对白清瑜抱同情态度。她虽然做了半辈子家庭主妇,每天菜场家里两点一线,却不是那种斤斤计较、蛮不讲理的人。只是家里这一系列的变故,除了白清瑜她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用来泄愤的对象。她不能责怪自己的儿子,不能埋怨自己的老公,至于什么天道无常、法律不公,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兜兜转转,她只好用咒骂白清瑜来排解心中的愤懑之气了。 虽然王大美恨白清瑜恨到牙根儿痒痒,一天要念叨上八百遍,快赶上洗脑的频率了,可不知为什么,乐维对白清瑜就是恨不起来。 追根究底,当年是他首先朝白清瑜伸出手去的,至于后来两人确定关系,帮白清瑜教训卢公子,也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既然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想过索取回报,那么为此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要由自己扛下来了。 从小乐爸爸就教育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副铁打的肩膀,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哪怕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不能畏畏缩缩让人给看扁喽。老妈可以主观上把这个家所有的苦难都推到白清瑜头上,他不行,因为他是个男人。 没认识齐老师之前,乐维以为自己是喜欢白清瑜的。偶尔夜深人静,翻出架子上的相片儿,他也会默默惆怅上几分钟。在监狱里那寂寞的三年时光,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将来和白清瑜在一起的种种生活,什么洞房花烛啊,喜得贵子啊,人这辈子辛辛苦苦为的不就是给老婆孩子撑起一片天嘛,就像他老爸做的那样。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想得再美,也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人家一走,就什么都没了。 认识齐老师之后,乐维渐渐琢磨出味儿来了,原来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想保护对方的冲动,还会有小忐忑、小酸涩,一时半刻见不到面就开始惦记,发现对方和别人关系亲密就嫉妒得想咬人,哪怕对方只是皱皱眉头,都会跟着心里抖上一阵…… 相较之下,当初对白清瑜的感情可就浅显多了。白清瑜就好像大雨天瑟缩在角落里的一只流浪猫,他从街边经过刚好看到了,因为不忍心一条柔弱的生命受苦,就把小猫带回了家,给洗个澡,给吹吹干,给倒一小碗牛奶喂下去,或许在摸毛抓痒的过程中彼此都感觉到了温暖和慰藉。等到雨过天晴,小猫走了,留给他的只有卫生间的水渍和喝光了的牛奶瓶。 纵然如此,他也没办法去责怪那只猫,因为野猫本来就该是往外跑的,天性使然。 ****** 不管对白清瑜抱持着怎样的感情,看到她有麻烦,乐维还是第一时间跳下了车,三两步走到发生争执的两人身旁,先抬手横在那男人前面:“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对女人动粗!”又回头低声问白清瑜,“出了什么事?” 白清瑜完全不理会乐维的问话,握着拳头又要往上冲,乐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跟人动粗挨欺负,靠劝的又没用,只好伸手钳制住了白清瑜的肩膀。白清瑜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依旧倔强地咬着嘴唇,紧蹙双眉瞪向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表现得很淡定,他看了乐维一眼,对白清瑜说:“你的情绪太激动,多说什么也没用,不如改天再谈吧。既然你有朋友在这里,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番话,他朝乐维点点头,接着从容地转过身,拦下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 车子开出的那一刻,白清瑜忽然疯疯癫癫地冲了出去,试图截下那辆车,不管不顾的,差点被身后飞驰而来的车子撞倒。幸亏乐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才避免了被卷进车轮底下的厄运。 白清瑜踉踉跄跄跌进乐维怀里,干脆两手抓扯住他的衣襟呜呜哭了起来。 乐维两手悬在半空中,想去扶住白清瑜,又觉得不太合适。两人虽然交往过,可毕竟缺少了肌肤相亲那一环,相隔几年之后再见,难免显得生疏。别看乐维平常跟小姑娘们嘻嘻哈哈没正经,偶尔还开开下半身的玩笑,却从来没有过动手动脚的时候。 白清瑜的眼泪鼻涕抹到了乐维衣襟上,哽咽着说道:“大维,我真搞不懂……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孽,为什么老天就看不得我有一点点好儿呢!当我以为家庭幸福,爸妈就出车祸死了,当我想要安安分分读书,又偏偏遇到了姓卢的,还连累你白白坐了三年牢……现在我以为终于有个人可以依靠了,原来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乐维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没办法劝,只好用手掌拍了拍白清瑜的后背。 白清瑜情绪平复了一些,说话依旧断断续续:“大维,我错了,我走了那么多地方,遇见了那么多的人,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或许就像齐老师说的那样吧,放弃你是我人生里最大的遗憾……”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乐维打断了白清瑜的话,直接拉起人向车子走去,这一路再没有留给白清瑜说话的机会。 他完全没注意到,从他现身解救白清瑜开始,有辆黑色轿车就一直停在街对面,驾车的人正是庄森。 ****** 庄森原本和朋友约好一起喝酒的,因为朋友当中有女性成员,他打算先在车子里抽完一支烟再进去。虽说这间酒吧不禁烟,但是在不吸烟的人面前吞云吐雾毕竟不够绅士。 没想到这支烟刚点着,他就看到了那辆原本属于齐习的牧马人缓缓驶近。越野车巨大的框架和明黄色的外壳实在惹眼,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从前庄森很不理解齐习为什么会挑这款车,这简直跟他一贯的形象和品味南辕北辙。可是车子交给乐维开之后,庄森懂了,原来齐习挑男人和挑车的眼光是一样的,都是野性,粗犷,阳刚味儿十足的。哪怕庄森心里再不喜欢乐维,也不得不承认,除了乐维,再没人能配得上这样一辆车,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压得住如此招摇的颜色。 只见那辆车的车门一开,乐维独自跳了下来,完全不见齐习踪影,这让庄森有点儿失望。不管怎么说,能和喜欢的人来一场偶然邂逅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就令他愉悦不起来了,先是乐维跑过马路分开了一对儿拉扯的男女,之后那男人走了,女人要去追,却被乐维一把给拉回了怀里,随即两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在了一起。 庄森将吸了没几口的香烟按灭在金属烟缸儿里,胳膊架在打开的车窗上,皱起眉头默默看着戏,直到乐维搀着那女人上车离去,他才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手指对准齐习的名字有意要按下去,却又顿住了,就这样悬停在半空静止了足有三十秒,最终苦笑着收起了手机。 出于好心做的事,未必能收到好的效果。像这样贸贸然打去跟齐习告状,会担上“长舌妇”的嫌疑不说,空口无凭的,人家也未必会相信,到最后还不是自己枉做小人。如果乐维真不老实,那早晚会再露出马脚,只要留神盯着他就行了。 ****** 风平浪静地过了些日子,和HSU合作的秀终于筹备妥当,即将上演了。这段时间里白清瑜虽然常常和齐习、乐维见面,却并未再流露出任何工作以外的想法,这让乐维也自在了不少。 因为是服装秀的旺季,在齐习的拜托下,庄森带着乐维频频出没于各大秀场和活动现场。想做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必须要“眼高于手”,只有眼界足够开阔了,充分吸取了他人的经验和优势,才能做出高级的东西。 出乎庄森预料,这一次接触,乐维并未像从前那么针锋相对,反而带着一种虚心求教的真诚态度。就好像班级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认真刻苦起来,反倒让庄森很不习惯,连说话都别扭了。好几次他想旁敲侧击着问问那晚的事,最后都没好意思开口。 这天庄森带着乐维去观看一场女装发布会,路上有点儿赛车,两人进去的时候,秀已经开场了。乐维本来在和庄森探讨着邀请卡的配色问题,等到进了门一听见音乐,他忽然不说话了,那是一段夹杂着雨声的轻快哼唱,惯常用来掌控节奏的鼓点儿被空灵的琴声所代替,那是齐习吩咐宝山剪接混录的,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份儿。 乐维皱着眉头又往里走了一段,看到T台的刹那,他整个脸色都变了。 在T台的中间,竖着一块玻璃幕墙,里面是做成雨滴状的水幕,配合上灯光折射效果,模特就像是走在了雨中——这跟齐习为HSU所排的秀一模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庄森看出乐维的异样,随口问道。 乐维嗓子发干声调发紧:“他们……他们剽窃了齐老师的创意!这是我们为HSU做的案子!”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庄森的脸孔也严肃起来:“你能确定吗?会不会只是思路相近而已?” “不是相近,是完全一样!从背景布置,到灯光,音乐,模特的出场方式,完全一样!”乐维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要命的是,一天之后HSU的秀就要上演了!” 他原地站了片刻,忽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带着满身怒火扭头儿向后台冲去…… 50 看到乐维两眼喷火就往后台冲,庄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那小子八成找人算账去了。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很明显大维小朋友还停留在用武力表达愤怒的阶段。庄森赶紧伸手去拦,却晚了一步,只抓到少许衣角儿,被乐维一用力就给挣脱了。 庄森心里真是又着急、又烦躁,连连喊了几声都没招回来,最后干脆一跺脚追了过去。人是齐习拜托他带着的,万一闹出乱子来,回头实在不好向齐习交代。 后台照例是一团乱,模特跑来跑去换着衣服,多出一两个人来,大家也都没太留意。 乐维身高腿长,站在人群中打眼儿一望就锁定了目标,然后几步窜到台口,扯过一个女人的手腕怒喝道:“齐老师说得果然没错,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模特,也不配在时尚圈儿里混!” 那个站在秀导身边帮忙指挥模特们候场的女人,正是前段时间因为在T台上伸腿绊人而被齐习赶走的模特莎莎。从一走进秀场,听见相同的音乐看到一样的布景开始,乐维的大脑就飞快转动了起来。齐习的团队成员都经验丰富,没可能把工作机密泄露出去,除此之外还对整套程序了如指掌的,只有参加过几次彩排的模特们了。 一张张脸孔从脑海里闪过,乐维很快想到了这个对齐习恨之入骨同时又有着强硬后台的女人。将工作当成报复手段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恐怕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莎莎既然敢跟齐习宣战,自然是底气十足的。她有传媒业大老板撑腰,不怕齐习借势压人,大不了出完这口气就拍拍屁股走人喽,反正做模特也不能做一辈子,趁年轻漂亮赶紧找好下家才是真格儿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秀还没演完,就被人给找上门来了。 起初她只是察觉到有个又高大又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在慢慢靠近,抬头一看,竟然是乐维,这不速之客吓得她当即慌了手脚。不要说乐维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就算乐维是笑着跳出来的,她也会因为一时心虚而惊慌失措。 所以手腕儿刚被乐维给擒住,莎莎就大声尖叫了起来:“保安,保安,他是来闹事的,快把他拖出去!快点儿!” 一队保安听见呼救冲了进来,正看见乐维凶巴巴抓着莎莎,他们即刻一拥而上,拧胳膊的拧胳膊,搂腰的搂腰,试图制服乐维。可乐维又哪能那么容易就控制住呢,他肩膀奋力一晃,左右开弓,手肘直接撞飞了两侧的保安,还有一名保安迎面扑上来,他躲也不躲,侧过身一记扫堂腿就轻松把人给撂地上了。 模特和工作人员当场炸开了锅,秀导一边要维持前台的正常表演,一边还要顾着后台的秩序,也跟着乱了起来。 乐维抛开他们不管,伸手就去扯莎莎的领子,莎莎吓得缩在角落里大叫不止,连五官都皱在了一处。幸亏庄森及时赶到,从后面死死扳住乐维,才算是将莎莎解救了出来。 因为太过激动,乐维蛮牛一样向前冲着,庄森几乎拉扯不住,气得他在乐维耳边低声骂道:“别疯了,你还嫌齐习的麻烦不够多吗?” 听见齐习的名字,乐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捏起拳头重重捶在莎莎身侧的化妆台上,震得上头东西散落满地,又指着莎莎鼻尖儿沉声说道:“因为你是个女人,今天我不揍你,但你最好小心点儿,别让我再遇到你。要是被我知道你又使其他手段搞齐习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莎莎很清楚乐维和齐习之间的关系,对于乐维的经历也有所耳闻,一个因为伤人罪而被判了刑的家伙,绝对有胆子杀人放火。她不敢正面与乐维发生冲突,只好低着头诺诺称是。 几名保安狼狈地爬了起来,看看现场一片狼藉,莎莎也给吓傻了,只好去请示秀导,问要不要报警处理。 秀导略微一犹豫,庄森赶紧趁机调解道:“都是误会,误会而已。我朋友和这位小姐纯粹是私人恩怨,能不能看我面子上,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以免耽误了前头的秀。” “庄主编说哪里话,既然是您的朋友,就是自己人了,两位先到边上坐坐,有什么问题可以等到秀结束之后细谈嘛。”秀导很会做人,知道吃这行饭最好不要得罪庄森,于是就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给他。 乐维却并不领情,他指着莎莎对秀导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整场秀的创意都来自这个女人吧?您既然采用了,说明您觉得这想法很精彩。可事实上呢?这女人所拿出来的是我们菲席上上下下努力很长时间的成果,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 莎莎借着秀导和保安的遮挡,大言不惭地叫嚣道:“少在那血口喷人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有什么证据?我也可以说你钱包里的钞票原本是属于我的啊!” 这下连庄森也被她嚣张跋扈的气焰给惹恼了:“既然如此,那就等着明天菲席的秀出来之后比较看看。大众不是傻子,就算你提早一天展示出来,明眼人还是能很快看出到底谁抄袭谁。你以为你是在毁齐习?那就太蠢了,你毁掉的是你自己,还顺便连累了愿意给你机会的秀导!” ****** 从这间秀场离开,庄森和乐维迅速开车赶回菲席通报消息。一路上两个大男人都不说话,车里不觉安静得有些压抑。 看着乐维紧皱眉头满心焦虑的样子,庄森好心宽慰道:“这件事只要把前因后果如实讲明白,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齐习的。毕竟他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快十年了,工作态度有目共睹。两相比较,他手底下一个因为不敬业而被开掉的小模特很难使人信服。” 乐维叹了口气:“唉,没那么简单……” 庄森以为他在担心莎莎的背景,不免露出了一个胸有成足的笑容:“别担心,虽然莎莎背后有个极限传媒的老总做靠山,但他们只在影视娱乐那一块比较吃得开,真到了时装界,还是传统纸质媒体的权威性更高一些,我会帮着齐习的。” “你不懂的,齐老师想的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乐维直言不讳。 被一个认为是小朋友的家伙这样讲,庄森多少有些忿忿不平:“我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难道还没你了解他?” 乐维点点头,小声说道:“庄森,你还是别在齐老师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机会的。因为你不是乐维。” “你还真是……”庄森不满地斜过一眼,发现乐维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儿挑衅或取笑的意思,这倒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果然如乐维断言的那样,齐习所想的和庄森所想的完全不同。 听二人复述完事情经过,又听庄森提出了他的建议,齐习当即拒绝了。庄森对此十分不解:“别说时间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凭什么要由你做出改变?难带别人抢了你的孩子,你还要拱手让给她吗?你又不是圣人,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齐习朝他摆摆手:“因为这不是我齐习的秀,这是厂商和设计师的秀。一场秀不光是要起到宣传作用,还要为这个品牌谋取到利益。如果明天我们的秀照常举办,或许会引发激烈的争议,但相应的,焦点也就被模糊掉了,恐怕大家都去讨论八卦内幕,就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在服装上头了。一场秀纵使再有话题性,不能为服装和商家服务,也是零分!” 庄森看看齐习,又看看乐维,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想想乐维在路上说过的话,不免令他心生挫败。是啊,认识时间长短有什么重要?一下就能摸透心思才最重要。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庄森默默离开了。他前脚刚走,白清瑜就急冲冲杀到了。 乐维把白清瑜让到会议室,又亲自倒了杯水送过去,可白清瑜根本没心思喝水,等到齐习一露面,她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齐老师,你不需要给我们个交代吗?到底为什么,原定明天举行的秀会提前上演了,还是在人家的T台上?” 齐习很无奈地解释道:“白小姐,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我不会推脱。但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对明天的秀做出调整,否则两边闹起来,服装只会成为不起眼的牺牲品。至于想追究责任还是想索要补偿,还是等到秀结束之后再说吧。” 白清瑜抿着嘴思索片刻,为难地点了点头。 齐习试探着问:“这件事要不要先跟许先生商量一下?” “不用了,他最近在忙结婚的事,没空,发布会全权交给我处理了。”白清瑜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参杂了淡淡的失落和苦涩。 T台的背景和灯光都布置妥当了,再想做大的修改,是铁定来不及了。音乐也不能变化太大,不然模特们短时间内恐怕难以适应。如何通过细微调整使得秀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而且是好的效果,这让齐习大伤脑筋。他坐在那和手下们讨论许久,却迟迟没有激发出任何有价值的灵感。 晚上整组人都要加班,乐维抓紧时间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老妈他不回去吃饭了。 王大美十分不满:“怎么又加班,厨房还给你炖着鸡呢,眼看都要炖化喽……” 母子俩正说着话,燕子在身后一嗓子蹦了出来:“白小姐,要喝咖啡吗?” 听见“白小姐”三个字,王大美登时进入战备状态:“谁是白小姐?哪个白小姐?是不是姓白的狐狸精又跑你们公司去了?” “没没没,没哪个白小姐,你听错了,是柏小姐!”乐维试图蒙混过关。 王大美可是一位有着多年斗争经验的老党员,分分钟就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诡计:“唬我?还想唬我?别忘了你是谁生的!给我等着乐大维,这只鸡也不能白炖,等会我就给你送过去!” 乐维当然要拒绝了:“这都忙着呢,你来不是添乱嘛!” “怎么,嫌弃你老妈拿不出手,会给你丢脸?”王大美给儿子下了个套儿。 “那哪能呢,您老走到哪儿都是璀璨明珠啊!”乐维轻松避开。 王大美乘胜追击:“那就是你和姓白的有猫腻儿,怕我看见!” “诶呀……什么也没有啊……女侠你就饶了小人吧!”乐维是真想跪下求饶了。 王大美微微一笑,使出了杀手锏:“那你还怕啥?我不过就是送个炖鸡嘛,再说你不吃,人家齐老师还得吃呢!” 乐维一梗脖子,咕噜咽了下吐沫,哑口无言了。王大美对待齐习的积极性可不容打击啊,看来这只鸡她还非送不可了呢。 挂上电话,乐维总觉得有点儿心慌。妈蛋的,王大美和谁一个战壕,她的队友铁定要遭殃啊,只希望等会儿她好来好走,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吧…… 51 灵感这玩意儿,就跟公交车似的,眼瞅着一辆接一辆“嗖嗖嗖”地打从身边过,络绎不绝,可真等你走到车站,往那一立,它还偏偏就不来了。 齐习带着整组人马在会议室讨论了几个小时,一个个恨不得脑仁儿都榨出油了,可惜就是没办法想出令人满意的点子。 哪怕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刻,齐习的要求依旧没有降低。众人的提议纷纷被否决掉,灵感的小火花又迟迟不肯闪烁,气氛逐渐浮躁了起来,讨论问题也开始有了火药味儿。 眼见着一味憋下去不是办法,齐习朝大家摆了摆手:“都累了,休息一会儿,出去活动活动吧,思维也能跟着清晰一些。” 几个人鱼贯而出,喝水的喝水,打电动的打电动,等会议桌边彻底空了之后,齐习疲惫地仰靠在座位里,闭着眼皱起了眉头。很快,一双大手覆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着,力道不轻不重,手掌的温度通过皮肤隐隐传来,让齐习从里到外舒坦了不少,连绷起的青筋都松了。 齐习没说话,只是笑眯眯摸到了那只手,轻轻握住,指腹在对方手背上调皮地摩挲着。很意外的,他碰到了一块较为粗糙的部位,拉下来细看,原来是处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和人动手了是吧?”齐习站起身,背靠着桌沿儿幽幽望向乐维,“当你自己还是毛头小子吗?” 乐维眨巴着眼睛,飞快把手藏到了身后:“其实……主要是……一个没忍住,嘿嘿……” 齐习叹了口气:“大维啊,你是个成年人,成年人不仅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还要对身边的人负责。你已经坐了三年牢,付出的代价够大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大美怎么办?我怎么办?” 乐维缩着肩膀可怜巴巴瞄向齐习:“齐老师,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写检查。” 齐习嘴角带笑瞪过一眼,伸手朝乐维的耳垂捏去。乐维吓了一跳,赶紧抬起两手捂住耳朵,谁知齐习的胳膊又转了方向,从腋下穿过,直接把他给抱住了。 “大维,记住一句话——只要我活着,你永远不会孤军奋战。所以将来无论遭遇到任何的困难、变故或是危险,你都要和我商量,我们一起面对。”齐习抱紧乐维,慢慢摇晃着。 “嗯,记住了。”乐维也反手将齐习抱在怀里,很享受地跟着晃了起来。 他余光扫到门口,忽然发现白清瑜站在那,看样子本打算要进来,可是撞到两人正在做亲密的举动,觉得不合适又想退出去,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 乐维只是短暂地尴尬了片刻,随即大方问道:“休息好了吗?”手上依旧抱着齐习,完全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呃……是啊……”白清瑜举起手里的杯子示意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喝过咖啡,整个人精神多了……” 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那是她打算冲了拿给乐维的。不过现在看来,乐维似乎并不需要了。 在乐维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可以帮他冲咖啡,也可以陪他一起喝咖啡的人……让人意外,却也让人羡慕! ****** 当王大美提着大包小包走进菲席公司的时候,员工早已经下班走光了。两名小保安坐在沙发上打着扑克,一楼二楼都空空荡荡,只有三楼会议室里还坐着一大圈儿愁眉苦脸的家伙,每个人都肤色暗沉,头发油腻,像刚刚遭了灾的难民一样。 王大美敲敲门,又从门缝儿里挤了脑袋进去:“姑娘们,小伙子们,这都过了饭点儿了,先填饱肚子再开会吧。” 话音未落,一阵浓郁的香气已经从门缝透了进去,顺着大家伙儿的鼻孔就往里钻。不知是谁肚子应景地“咕噜”响了一声,众人楞了两秒,转眼爆发出欢快大笑,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下来。 齐习也跟着笑了个够,然后利落地一挥手:“听阿姨的,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众人循着香味儿一窝蜂涌进了休息室,王大美掀开那只和电饭煲差不多的特大号保温桶,里头是满满当当一锅小鸡炖蘑菇,表面还漂了黄澄澄一层油花儿。这帮人已经顾不得形象了,全都跟饿狼一个样儿,围住王大美拍着巴掌嗷嗷乱叫。 王大美抓紧时间先把带来的红糖脆饼放到了微波炉里面,脆饼是她煎好后晾凉了才拿来的,要是热着闷上一路,外皮会被蒸汽泡囊掉,可就不酥脆了。 那边儿放好了饼,这边儿麻利地摆好碗碟,开始伺候着一群小年轻儿吃喝。她先把鸡大腿儿撕了下来,盛在碗里倒上汤递给齐习,然后拿眼角睃着白清瑜放大音量说道:“来来来,小齐啊,这大腿儿是你的。看看你瘦的,再不好好补补的话干起活儿来哪能吃得消?我特意搁了人参、桂圆一块煮的,快多喝几口汤,可养人了。” 白清瑜从打进屋就低着头,两手紧紧攥着水杯,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总之对王大美来说,敌人的任何一次吃瘪,都是我方的伟大胜利。 旁边一圈儿人看着王大美对齐习的特殊态度,都活泛了起来,纷纷挤眉弄眼“大维啊大维啊”的怪叫着,这个推乐维一把,那个捅乐维一下,搞得乐维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红成了猴儿屁股。 大家一起哄,王大美也不好意思了。虽说对齐习那么做是假装的,单纯为了气气白清瑜而已,可一时装得太像,竟有点儿入戏了。她赶紧帮其他人盛汤分菜,借以岔开话题。 因为前段时间频繁出现在菲席门口,这行人她都认识,虽说没聊上几句话,可王大美跟儿子一样是自来熟儿的性子,跟谁都不见外。她先盛了一大碗给燕子:“来,丫头,别跟阿姨客气。” 以燕子的饭量,当然是不会客气的,她端起碗来一气儿灌下去几大口,吃得满嘴都是油:“阿姨,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汤又浓,味又鲜,鸡肉也嫩得弹牙,我怎么就没那么好命,托生到您家里做小孩儿呢!” “看你说的哈哈哈哈……”王大美笑得牙床都露了出来,又夹枪带棒地说道,“诶呀燕子,阿姨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说话爽利,人也开朗,跟我投脾气。就不像那些个闷声不响的假斯文,明面上装得跟仙女儿似的,一转身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别人听不出王大美的弦外之意,白清瑜却听得一清二楚,她死死咬住唇角,依旧是埋着头默不作声。 王大美暗地里连连撇嘴:哼,幸好宝贝儿子有眼光,不然万一娶了这么个“锯掉嘴儿的葫芦”回家,自己后半辈子还不得闷死?再转头看看齐习,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对比的关系,还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对于落水狗,当然要穷追猛打才行,所以王大美紧接着盛赞了一通崔浪的眼光,说崔浪挑媳妇挑得好,旺夫,给男人带来的都是好运道,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然后又夸奖了一通宝山,说宝山人老实又稳当,不会到处勾搭些乱七八糟的人惹是非。最后连她一向不待见的娘娘腔杨水仙都绞尽脑汁诌了几句,说杨水仙发质好,腿型直,说话嗲声嗲气惹人疼。 结果满桌子的人都照顾到了,唯独落下了白清瑜,别人吃得、聊得热火朝天,只有她一个手握杯子孤零零坐在那。 因为老妈在场的关系,乐维不好表现出对白清瑜的关心,他为难地使了个眼色给齐习,齐习立马心领神会。 “白小姐,因为我们的失误,还要连累你一起熬夜赶工,真不好意思。”齐习先让王大美了解他们才是理亏的一方,又从王大美手里接过了空碗和汤勺,“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些都是阿姨的手艺,你就简单吃点儿吧。” 听了齐习的话,王大美立刻挂出一张深明大义脸,重新把勺子给抢了回去:“这满哪都是油的,你就别上手了,当心等会儿弄脏了衣服。我来,我来……” 她面带和蔼微笑,从汤锅浮面上撇了一层肥油到白清瑜碗里,顺带又把鸡屁股给夹了进去。 白清瑜强忍着不适,接过碗朝王大美笑了一下:“谢谢阿姨。” 王大美斜眼望天儿:“哪的话啊,咱可当不起!” “阿姨……”白清瑜嘴角抽搐了两下,“其实……您不需要做什么,我对自己目前的现状很满意,并没想过做出改变……” ****** 白清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嘭”的一声巨响给掩盖了。 众人东张西望找了一会儿,发现这爆炸般的声音是从微波炉里传出来了。王大美猛一拍脑袋:“完蛋,我那糖脆饼儿八成是交代了!” 原来是脆饼加热过了头,内里糖浆不断膨胀,直接轰爆了。等大家七手八脚切断了电源,把微波炉门打开,只见一股浓烟迎面扑来,呛得人咳嗽不止。至于脆饼,早就化成焦炭了。 正惋惜的功夫,天花板忽然喷出水来,满屋子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原来这栋楼里装了烟雾报警器,只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类似状况,因此谁也没防备。 那一刻,大而密集的水雾喷洒在半空中,水珠儿飞溅,白色日光灯的光线以特定角度散射其上,水雾上方竟然离奇地浮现出了一道彩虹。 大家先是尖叫着四处躲闪,等到发现室内出现的奇景之后,就都傻傻站住了,全部人员集体仰头望了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儿交换着想法,顷刻就默契地心领神会了。他们一拥而上抱起王大美,兴奋地又跳又笑,差点儿把王大美都吓傻了:不是吧,年轻人的行为果然难以理解,喷个水也至于乐成这样?这是几辈子没看过下雨了? 和她一样傻掉的还有那两名保安兄弟。两人在楼下打扑克打得正起劲儿,隐约听到三楼传出了爆炸声和尖叫声,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提着球棍和铁锤冲了上来,结果就看到了齐习这一组人群魔乱舞的情景。 保安哥对保安弟感概道:“啧啧,要不说还是人家搞时尚的会玩儿呢,你看大晚上开会开累了,还整出湿身派对来啦!有点儿意思啊……” 52 在王大美歪打正着的启发下,HSU的服装秀终于顺利举行了。 布景中美轮美奂的玻璃幕墙被全部拆除,连夜改造成了简易的喷雾装置,再利用灯光的特殊角度折射,在T台上空制造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虹。背景音乐也重新编辑过,由空灵的哼唱转换成了轻快的口哨。伴随着水珠洒落的“嘀嗒”声响,模特们赤着脚走了出来,鬓角、发梢都故意散开了一些,用水打湿,凌乱之中带着自然和随性。 只是这样简单几笔,整场秀便呈现出了与最初构想截然不同的效果。如果说之前是绵绵阴雨中独自徜徉的浪漫女孩,那如今就是细雨过后踩踏水坑玩耍的俏皮女孩,这样一来,倒使HSU的服装充满了活力。 从各方面反馈的信息来看,这场秀基本是成功的,起码大家在看过了表演之后,对HSU这个新晋品牌和HSU的设计师白小姐都很感兴趣。 可是在全部工作完结之后,菲席还是接到了HSU老板许先生提出的索赔要求。 乐维对此非常气愤。虽然临时改变方案带来不少麻烦,可齐习的所作所为完全都是以品牌利益优先,纵然创意遭遇剽窃是菲席的责任,可菲席上下也都对突发状况做出了积极补救。更何况最后的结果大家都很满意,到这份儿上还要索赔,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照乐维的意思本打算去找许先生理论,却被齐习制止了。齐习认为既然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人家提出索赔也合情合理。毕竟原定方案是从菲席流出去的,再争辩也不占理儿。他还向全体工作人员郑重道了歉,讲明是因为自己疏忽,才会连累到大家付出了多一倍的努力。 思前想后,乐维决定去找白清瑜帮忙,毕竟白清瑜是HSU的人,又对这场秀从头跟到了尾,菲席上下认真工作的态度她也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由她去跟自家老板谈,说不定可以起到点儿效果。 ****** 下班的时候燕子撺掇大家伙儿去吃麻辣火锅,这是乐维的心头好,换成平时他肯定冲在第一个。可惜他约了白清瑜当晚一起吃饭聊事情,只好找借口说家里来了亲戚要招待,一个人早早溜掉了。 毕竟他和白清瑜两人有着前男女朋友这一层关系,单独约会总要避嫌的。再说要是直接告诉齐习自己是去攀关系求人情,齐习也基本不会答应。 白清瑜指定的约会地点是一家路边极不起眼的小面馆儿。乐维赶到的时候,白清瑜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掉了半壶热茶。 乐维看了一眼油腻腻的桌面,又回头看看柜台前无精打采的服务员,不解地问白清瑜:“干嘛选这种地方?这是看透了我钱包干瘪,替我省钱呐?” “真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白清瑜幽幽一笑,将散下来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有天你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着学生都没什么钱,就随手选了这间小面店。当时你一边吃还一边夸老板实在,说炸酱面料给得特别足。” 乐维恍然大悟:“噢……想起来了,当时你好像穿了条白裙子,漂漂亮亮的,吃饭特别放不开,生怕把酱点子溅到衣服上。” 白清瑜自嘲地笑道:“是啊,从小我就是个放不开的人,对谁都端着。现在我倒是不在乎自己吃饭的时候儿什么形象了,可惜也不会有人请我吃六块钱一大碗的炸酱面了。” “那不挺好?说明你过得越来越体面啦。”乐维做了个怪样儿,赶紧岔开话题,“其实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帮忙。你看能不能劝劝你老板,请他高抬贵手别再为难菲席了。我们确实是有错在先,金钱方面的补偿完全没问题,可是这样大张旗鼓地闹起来,多少会对菲席的形象有所影响。” “真看不出来啊大维,你也能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果然改变了不少。”白清瑜感叹过后,又接着问,“不知道你做这些,是为了菲席公司呢,还是为了齐老师?” 乐维摊开两手:“这有什么分别吗?” 白清瑜点点头,撅起嘴巴:“那天的事我可都看见了,在会议室大庭广众就抱起来没完,真是腻死人。你要是为了齐老师的话,我说不定会嫉妒。” “咱们之间应该嫉妒不着了吧?”乐维也分不清白清瑜的话是真是假,语气不免有些生硬,“当初可是大小姐你甩鼻涕似的把我给甩掉了,这听说过吃回头草的,还没听说过捡鼻涕纸的呢。” “那我要是真就想捡呢?你会接受吗?”白清瑜甩了甩长发,逼视着乐维的眼睛问道。 乐维脸上惯有的嬉笑表情撤了下去,变成了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既然那天你都看到了,我也不需要解释我和齐习的关系了。可能在很多人眼里,同性恋是违背伦理道德的存在,也是滥交的代名词。但你应该了解我,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而且我也绝不是随便玩玩儿的那种人。我这辈子没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每一次,都是百分之百付出真心,包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白清瑜抿了抿嘴角,笑容有些艰涩。 感到气氛似乎太过严肃,乐维又扮上了笑模样儿:“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呢,正是因为你,我才明白了‘心动’和‘爱’的区别,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幸福,什么样儿的人才值得用一辈子去守护。” 白清瑜苦笑:“看来在你的人生里面,我充当了一本反面教材。” 面条终于端上来,乐维喘了口长气:“如果你不愿意帮忙,我也不强求了。这顿饭是我答应请你的,咱们就一起好好品尝记忆里的滋味儿吧。” 配面条儿的海鲜汤呼呼冒着热气,将白清瑜的脸色熏得红润了几分,她拿起筷子拌着面,慢悠悠说道:“其实许老板根本不缺钱,他刚刚找了个比他年纪大很多的有钱老婆,把菲席买下来都不成问题。他之所以揪着齐老师不放,是急于想要出名。你知道的,我们刚刚回国不久,没路子也没话题,作为设计师品牌,想在短时间内扩大知名度很难。现在齐来师这一出错,他正好可以借机炒新闻,吸引来自各方面的关注。” 听了白清瑜的话,乐维对着面前的饭碗半点儿食欲都没有了:“照这么说,他是铁了心要赖定齐习了?” 白清瑜想了想:“或许我有办法说服他。” 乐维瞪大眼睛:“你不是说……” “不甘心归不甘心,嫉妒归嫉妒,毕竟我没资格再要求你什么了。”白清瑜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当是补偿吧,也希望大美阿姨对我的怨恨能少一点儿。” 乐维依旧皱着眉头:“可照你刚才讲的,想说服这位许先生似乎不太容易啊。” “放心吧……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得不听我的。”白清瑜抬手轻轻摩挲着小腹,笑容里透出一丝凄凉。 ****** 乐维还没来得及细问,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齐习,这令他顿时紧张起来。 齐习在电话里问道:“大维,你人在哪儿呢?” “在、在家啊,”乐为不受控制地结巴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齐习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没什么重要事。只是提醒你一声,车子不要胡乱停,已经被贴罚单了。”随即挂断了电话。 乐维吓得一激灵,赶紧扒着窗户往外看,刚好看到交警骑着摩托车离开。他又左右扫视了几圈儿,大街上车水马龙的,根本找不到齐习的人影儿。这下乐维蔫了,连后背上都冒了汗。 所以说千万别存了背着人偷偷去做某件事的心思,老天有眼,越是偷偷摸摸,越容易被撞见。这简直就是定律! ****** 从小面馆儿出来,和白清瑜匆匆分了手,乐维带着满心忐忑直奔齐习家而去。 一进门儿就看到齐习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脑。他应该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周身散发着清新的植物香味儿。或许是出了汗的关系,睡衣松松垮垮裹在身上,领口敞得很大,小腿和脚都光溜溜露在外面。 乐维等了片刻,见齐习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好干咳一声没话找话:“你看你洗完了澡也不知道多穿点儿,当心感冒啊。”他讪讪凑过去,握住了齐习的脚踝,“看看,这么凉,搞不好该肚子疼了。” 齐习从电脑后头撩起眼皮:“我又没去不干净的小店吃面条儿,怎么会闹肚子疼呢?” 乐维一听,得啦,看架势是被全盘掌握动向了。他猫下腰把脸腆到齐习面前:“生气啦?” “怎么,你又跑过来干嘛?家里亲戚都走光了吗,不用招呼?”齐习继续对他视而不见。 乐维被噎得一梗脖子,干脆蹲到了沙发旁边,低声下气两手捏住自己耳垂:“小的知错了!” 齐习懒懒斜过一眼:“错在哪了?” 乐维赶紧自我反省:“嗯,错在未经齐老师批准,私自去和曾经有过暧昧关系的单身女青年吃饭。” 这答案齐习并不满意:“重说。” 乐维懵了:“我错在……错在……” 齐习“啪”地扣起了电脑:“为什么要撒谎?” 乐维一拍脑门儿:“咳,那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齐老师,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和白清瑜就吃了顿饭,别的什么也没干。” “你觉得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吗?”齐习挑起眉梢望着乐维。 乐维挠了挠头,原来齐习是在气这个。这样看来,多心的和胡思乱想的反而是他了。 “我错了齐老师,别生气了。”乐维小心翼翼看着齐习的脸色,“我要写个多少字的检讨书你才能原谅我?” 齐习嘴角终于浮现出丁点儿笑意:“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不想理你。” 看到似有若无的一点儿笑容,乐维胆子大了:“理我吧,理我吧理我吧……”等了半天见齐习没有反应,他一骨碌滚进了沙发里,直接黏在齐习身上,像巨型树袋熊那样抱住齐习摇晃不止。 “你先松开。”齐习人窝在沙发里,躲也躲不掉,两手高举着电脑,也没办法反抗,只好任由乐维抱着。 乐维死皮赖脸地就往上蹭:“不,就不,快说理我。” 齐习哭笑不得:“快松开,我手酸了,你让我把电脑放好。” “我不!”树袋熊又蹭了蹭。 齐习被缠得彻底没了脾气:“好了好了,理你还不行嘛!” 乐维闻言“嗖”地窜了出去,先从齐习手里接过电脑妥善安放到了茶几上,又捧起齐习的手臂一下一下温柔捏着,还朝着手腕儿和指尖儿“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 面对这个样子的乐维,齐习就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他食指、中指搅在一起朝乐维耳垂弹了一记:“以后和谁吃饭都不需要背着我,白清瑜也一样。看得出她在设计方面很有才华,你多跟她交流交流,应该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乐维有点儿不敢置信:“齐老师,你不会讨厌白清瑜吗?毕竟她和我曾经在一起过……” 齐习失笑:“你都说是曾经了,我为什么要讨厌她?经历和回忆也是一个人的组成部分,谁都有过去。无论你爱过的人,你犯过的错,还是你曾经为之疯狂过的事,都像装饰品一样挂在身上。如果我否定了你的前女友,那不就是否定了你的眼光和你的青春?” 乐维呆呆站在原地,眨巴了半天眼睛,猛地扑上去将齐习压在身下一通乱亲。亲也亲不够。 齐习边擦口水边抱怨:“大维你也太饥渴了吧!” “酒醉失态很平常的。”乐维不以为然。 齐习手脚并用往外推人:“可我记得你明明没喝酒啊?” “所以说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酒不醉人人自醉嘛……”乐维一口咬住齐习的嘴唇,省得啰嗦! 53 白清瑜说到做到,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竟真说服了许先生,HSU向菲席索赔的事就这么静悄悄地不了了之了。 既然危机是在白小姐帮助下解除的,当然要好好向白小姐道谢才行。因为有了齐习的理解和支持,乐维做事也不需要再瞻前顾后了。他俩原本约了白清瑜一起吃大餐,可惜齐习临时有工作需要加班,只好由乐维作为代表前去赴约了。 下班时间一到,乐维就急吼吼要往外跑,燕子嘴最快:“大维这紧赶着干嘛去呀?外头下金子啦?” 乐维止不住满脸得意:“跟年轻美貌的前女友约会去。” “呦吼!”大家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七嘴八舌地起哄道,“快点儿快点儿,快去跟齐老师告密,让齐老师回去以后家暴这小子!” 这下乐维更骄傲了:“切,我们家齐老师爱我爱得痴心一片,能舍得家暴?用舌头暴还差不多,不信问问……”他抬起头朝着齐习所在的玻璃房办公室大力挥了挥手。 齐习坐在封闭办公室里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对话,但是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余光瞄到乐维在那挥手,他不自觉就调转目光望了过去。只见乐维嘴唇嘟起老高,手心贴在嘴巴上“啵”地亲了一大口,然后隔空抛来了一记夸张的飞吻,周遭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更是一个个挺着脖子不错眼珠儿地盯住他看,不用问,这是乐维在跟人家炫耀呐。 但凡是乐维想要的,齐习都会想法设法去满足,小小地丢点儿面子算得了什么?不管他心里多难为情,还是抬手在食指上亲了一下,然后胡乱冲着乐维甩了过去。 那帮看热闹的家伙们瞬间炸开了锅,鬼哭狼嚎地四散奔逃:“简直晃瞎眼了,快去找纯净水洗眼睛!” 至今仍在爱情之路上苦苦求索的杨水仙更是气得一扭肩膀一跺脚:“哼,要死了要死了,这工作没法儿干了,要么被累死,要么被不要脸情侣档腻歪死!” ****** 乐维带着轻松又愉悦的心情跟白清瑜碰了面,一起去到订好位置的西餐厅吃饭。或许是心无杂念的关系吧,食欲也出奇的旺盛。独自吃下了双人份的牛排套餐之后,他又觉得新鲜出炉的蒜烤面包格外香浓,特意点了一份打包回去准备给齐习当宵夜。 相比之下,白清瑜的状态就差很多了,不但脸色苍白眼皮浮肿,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整晚都显得意兴阑珊。 吃完饭,两人并肩出了餐厅,走到路边并没急着分手,乐维除了再次向白清瑜表达谢意之外,还站在朋友的立场关心地问道:“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还是工作太累了?好心劝你一句,就是女铁人也要悠着点儿啊,不然女人很容易变老的。” 白清瑜笑得没精打采:“能力所及的都不会辛苦,真正辛苦的是那些凭借自身力量难以应付的事。” 乐维没心没肺地感叹道:“所以说嘛,找个好男人嫁了得了,何必什么都要自己扛!哪怕是天塌下来,两个人顶着总比一个人顶省力气。”他狡黠地眨眨眼,“这是我的切身体会。” “我也想啊……”白清瑜苦笑了一下,眼圈儿唰地就红了,“男人满大街都是,可是想找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好男人,那就太难了……”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辆摩托车由远及近出现在视野里。刚开始乐维还以为是小年轻们夜里飙车玩儿的,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那辆车直笔笔奔着他和白清瑜就撞了过来,丝毫没有减速和拐弯的意思。 眼看着摩托车全速冲来,顷刻就到了面前,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乐维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又身形灵活,一把卷起白清瑜,两人如陀螺般旋转着朝旁边移开半步,避开了摩托车的正面撞击,却被车子巨大的冲击力卷到,双双倒在地上,滚出老远才停下来。 听见动静,周围的行人“呼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有没有撞伤,要不要叫救护车,还有一位好心的大妈帮白清瑜把掉落的手袋捡了回来。趁着这股子乱劲儿,骑摩托车的凶手很快钻进滚滚车流之中,带着一股青烟跑掉了。 乐维从地上爬起来,动了动胳膊腿儿,都还齐全,只是额头上一阵刺痛,他抬手一抹,手上都是血,看来是摔倒的时候磕破了。好在只是皮肉疼,并没别的不适。再看白清瑜,就没他这么幸运了,白清瑜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手掌按着肚子,牙齿咬住嘴唇不放,模样十分痛苦。 在几个好心人的帮忙下,乐维把白清瑜扶上了车,迅速向医院赶去。他怕王大美担心,本来不想说出自己受伤的事,可白清瑜毕竟是女孩子,稍后要检查、要帮忙都不方便,无奈只好搬动了老妈过来。 车子开到半路,齐习的电话也打来了,乐维先前说好去接他下班的,结果迟迟不见人影儿,他就打算自己叫车回家了,所以电话通知乐维不用再费事儿多跑一趟。结果一听说乐维出了事,齐习二话不说也赶了过来。八成是心里着急的关系,他速度快得惊人,乐维开车进医院的时候,他已经等在急诊室门口了。 见到乐维出现,齐习赶紧冲上前去,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个遍,确认只有额头碰伤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乐维看他急得满头都是汗,想伸手帮忙擦一下,不料手上太脏,直接给齐习抹成了个大花脸。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等王大美赶到医院的时候,乐维正在缠着医生咨询怎样才能够不留疤。他头上的口子不大,并不需要缝针,只是蹭掉了一块皮,看起来有点儿恐怖。 大夫帮他包扎好,又开了两盒消炎药,然后热心安慰道:“结了痂之后别抠别挠,注意忌口,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年纪轻轻的,皮肤弹性好,未必会留疤的。” 乐维还是不放心,对着墙上的镜子照起来没完,生怕大夫给清洗消毒的时候把伤口洗大了。 王大美一路上担心得不行,听儿子说被摩托车给撞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乐维浑身是血的惨状,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人不但没事,还活蹦乱跳在那可劲儿臭美呢,她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见乐维捧着镜子不撒手,她忍不住数落道:“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小姑娘都没你那么爱美的,再照镜子就被恶心碎了。” 乐维很高深地一撇嘴:“你不懂,你儿子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张脸,这可是吃饭的家伙,要不能把阅人无数的齐老师给拿下喽?”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齐习没有不喜欢的,对他那副很臭屁的表情也完全没有抵抗力,还伸手温柔地捏了捏他脸颊,好像他说了什么至理名言一般。 王大美可就不屑了:“呸!没看出你那张脸有什么稀奇,还不是我和你老爸造的。”对齐习她也看不惯,“还老师呢,一张脸就给拿下喽?肤浅!” 齐习和乐维相视一笑,谁也没把王大美的话放在心上。 ****** 他们这边儿正贫着,隔壁急诊室的门一开,有名女大夫走了出来。王大美和齐习都站着没动,乐维主动迎了上去:“大夫,那女孩怎么样了?是伤到哪里了吗?” 女大夫摘下口罩叹了口气:“这次算是幸运的,大人孩子都没事,但是这种情况太危险了,胎儿也不是很稳定……” 听见“孩子”两个字,乐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王大美“嗷”一嗓子蹦起老高,抡了拳头照着乐维就是一顿乱捶:“你个小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不要脸的狗东西!还勾三搭四,还整出孩子来了!在她身上吃一次亏还不长记性,你对得起你妈我吗?你对得起齐老师吗?” 齐习知道王大美这是想岔了,原本伸出手打算帮忙将母子俩拉开的,结果听到王大美最后那句话,他又果断把手缩了回去,还笑得眉眼弯弯满脸受用。 于是乐维只好苦哈哈地一个人上蹿下跳躲闪着:“这是吃错什么脏东西了啊,大美啊,谁整出孩子来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大美不相信他,叉着腰逼问:“真没关系?没背着我跟她给勾搭上?” 乐维都快哭了:“我的亲妈啊,你不知道咱老乐家祖祖辈辈都是痴心汉嘛,我爷爷就我奶奶一个,我爸就你一个,我也就……一个!”他转头朝齐习飞了个眼儿,舌头贴着上牙床打了个清脆的响卷儿,“嘚!” 乐家母子耍猴儿的功夫,齐习默默拉过女大夫,小声询问了白清瑜的具体情况。大夫说白清瑜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大概受情绪和体质的影响,胎儿发育比较慢。又说孕妇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近期最好卧床休息,减少活动。 等乐维和王大美闹够了,三人一起送白清瑜去了病房。王大美虽然心里带着情绪,但她从来不会落井下石,既然人家在难处,那恩怨就暂且放下吧,一切可以等到白清瑜养好了身体再接着算账。 对于孩子的事,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多问。齐习更担心骑摩托车撞人的家伙,他很怕是霍百年看不得乐维最近诸事顺意,气急败坏之下起了歹念。 瞧着白清瑜的状态慢慢稳定了下来,人也有了点儿精神,他小心提议道:“照大维讲述的事情经过,不像是出意外,很可能是有人蓄意想要害你们。我看还是报警吧。” 王大美一听到要报警,又不争气的腿软了:“啊?这么严重,还蓄意谋杀?兔崽子你不是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吧,好端端的人家怎么会盯上你呢?” “这不是猜测嘛,别自己吓自己。大晚上认错人了也说不定。”乐维故作轻松地安抚着老妈,“报警也好,只是那个人全副武装的,还戴着头盔,恐怕警察也不好查吧?” “我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一直躺在病床上沉默不语的白清瑜忽然开了口,“我虽然没有证据,但百分之百是他干的。大维,阿姨,你们不用担心,今晚的事是冲着我来的。” 乐维和齐习对视一眼,皱着眉头认真问道:“是有人威胁你吗?还是你真遇上麻烦了?既然你知道是谁,别害怕,我们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毕竟也都是男人,不会眼看着有人要害你还袖手旁观。甭管他是谁,我先帮你报警……” 说着话他伸手就要往出拿手机,被齐习一把按住了。齐习试探着问白清瑜:“是不是……和孩子有关?” 白清瑜就跟雕像似的,低着头绷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从深埋的脸孔上滴落,掉在被子上,“吧嗒吧嗒”很快晕湿了一大片。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抹掉眼泪,将被汗水泪水打湿的乱发别到了耳后:“孩子是我老板许先生的,指使人开车撞我的,应该也是他。” 又是一阵沉默,白清瑜鼓起了很大勇气坦白说道:“我和阿许是在法国认识的。我俩都是出身贫寒,一心想做出点儿事业的人,无论在艺术领域上还是在生活上,都一拍即合。半年前他打算回国自创设计师品牌,问我愿不愿意帮他,那时我和他已经确定了关系,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谁知回来不久,他就认识了现在的老婆。那个女人比他年纪大,但是很有钱,可以无条件资助他的事业。最开始他背着我和对方交往,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告诉我说,他要结婚了,不是和我……” 乐维了解白清瑜的性格,别的女人遭遇到这样的事可能会哭会闹,甚至到男人的婚礼上去撒泼搅局,但是白清瑜不会。因为孤儿的出身和学生时代遭遇过强暴的经历,她很自卑,可越是自卑,越要用超乎常人的自尊来作为掩饰。所以有人背叛了她,她只会比别人动作更快地切断关系,以显示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可能是老天想给我点儿教训吧。因为我以前不懂珍惜,错过了大维这么好的男人,一味要去寻找更优秀、更有无前途的人做伴侣。结果呢,阿许确实很优秀,也很有前途,可惜他的优秀和前途并不会跟我分享。”白清瑜自嘲地笑了一下,“分手之后,我才发现有了孩子。当时第一个念头,是把孩子打掉,毕竟这个小生命并不算是爱的结晶。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没有亲人,未出生的孩子就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和我有血缘关系,他可以陪着我,永远不会背叛我。” 乐维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是不是为了帮我们菲席求情,你用孩子去威胁了许老板,所以他才会下狠手要除掉孩子?” 白清瑜点头苦笑:“我们早已经商量好的,这一季工作结束我就离开公司,孩子的事也不会在他老婆面前透露。可惜他不肯相信我。大概他自己从不把承诺当回事吧,所以也没办法相信别人的承诺了。” ****** 将白清瑜安顿好,老少三人默默离开了医院。临走前乐维叮嘱白清瑜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觉,等明早自己再来看她。 走出老远,乐维和王大美忽然不约而同地重重叹了口气。齐习知道他们母子的通病,都是看不得别人受苦,所以紧赶几步握住了乐维的手,耐心地开解道:“不要想太多了,人这一辈子,总是会碰倒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幸福,只不过幸福到来的有早有晚而已。别看白小姐在这一刻活得很艰难,说不定下一刻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乐维呆呆摇了摇头:“我不是替她担心这个,我就是特别不理解。你说两个人之间好的时候又是亲、又是爱的,怎么一涉及到利益,以前的千好万好就都瞬间归零了呢?为了钱,喜欢过的人说不要就不要了,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忍心杀死。” 王大美也呆呆摇了摇头:“我是挺恨那姓白的,可是仔细想想她也挺可怜的。追求这个追求那个,巴巴跑去外国转了一大圈儿,却什么也没争到,白忙活一场。这下可好,单身女人还得拉扯个孩子,难啊。我算看透了,都是假的,还挑啥出身啊条件啊,能找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强了。” 乐维很不满地嘟囔道:“人家齐老师就是真心实意对我好,但凡沦落到只剩下一张饼了,齐老师也肯定全都让给我,哪怕自己喝凉水。” 王大美更加不满地白了儿子一眼:“跟我呛哪门子毛儿啊,你看看,那手还牵着呢,我也没拦着你啊!” 54 第二天早上出门之前,乐维黏黏糊糊跑到了王大美身边,脑袋抵在老妈肩膀上蹭来蹭去央求道:“大美啊,仙女啊,我知道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那个,你看能不能帮白清瑜张罗点儿有营养的汤汤水水?你知道啦,她孤苦伶仃的,亲戚都死光了,住在医院也没个人照顾。” 王大美把乐维剩下的半碗皮蛋瘦肉粥端到跟前,“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打着饱嗝一抹嘴儿:“让我伺候她?美的她!这才刚到月中,咱们娘俩的生活费就超支了,我可没那个闲钱去贴补别人。我但凡有钱,还得给儿子攒老婆本儿呢!” “别介别介,老婆本儿完全没必要,人齐老师家有钱,把咱俩买下来都富富有余。他亲口跟我保证了,说是就愿意倒贴,不给倒贴直接翻脸。”乐维胡侃了一通,又捧起老妈的圆脸恬不知耻地夸奖道,“诶呀大美,一晚上不见你模样咋变得这么标致了呢?真是脚踩刘亦菲气死范冰冰,章子怡只配给你提鞋的!” 王大美不耐烦地推开儿子:“去去去,滚蛋,该上班上班,该接人接人,我还要帮你张奶奶缝沙发罩去呢,没功夫听你这废话。” “不差这一会儿嘛,”乐维赶紧嬉皮笑脸说着软话儿,“我看冰箱里不是还冻了一只乌鸡,你拿红枣桂圆给烧点汤,反正都是顺手的事儿。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酱肘子,好不好?最爱我家大美了,快来亲一个,呜哇!” 王大美躲闪不及,被乐维抱住脸在脑门儿上亲了一大口。她边往外推人边笑骂道:“见天儿的胳膊肘儿往外拐,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留不住,一只乌鸡也能盯上。哼,你妈我还没喝乌鸡汤呢!再说要烧我宁可烧给齐习,起码养肥了还能帮衬你一把。烧给姓白的干嘛,难道等她反咬我一口啊?她就跟她那姓一样,名符其实的白眼儿狼!” 乐维很善于抓重点:“呦呵,总算看出齐老师的好了吧?” 王大美嘴硬得很:“切,矬子里头拔大个儿呗,能有多好?”一扭头,发现乐维又在臭美兮兮地照着镜子,她忍不住揶揄道,“活该,你说你勾搭谁不好,偏去勾搭姓白的,吃亏了吧?就得给你留疤,长点儿教训,让齐老师把你甩了才好呢!” 送走儿子,王大美骂骂咧咧把乌鸡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先搁在小盆里解冻,又把大枣、桂圆拿温水都给泡上了。 做好这一切,她在客厅里转悠了两圈儿,心里还是不踏实,最后干脆换身衣服出了门,一路杀到了离家最近的百货商场。商场一楼全是各种护肤品牌的专柜,王大美猫着腰转悠好久,这个水儿那个霜儿得,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导购小姐很热心地跑过来问道:“女士,请问您想要找些哪方面的产品呢?我可以帮您介绍介绍。” 王大美掏出钱包往柜台上一拍,霸气十足:“给我拿那种能祛疤的雪花膏出来,要效果最好的,不差钱!” ****** 乐维从家里出来,又顺道去接了齐习,两人昨晚说好要一起去医院看望白清瑜的。 半路经过超市,他们进去帮白清瑜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营养品。出来的时候门口儿正好有一家花店,齐习站下看了看,从乐维手里把东西悉数接过来,朝着那边满架子五颜六色的鲜花一努嘴儿:“你去挑一束吧,毕竟是女孩子,看到花心情可能会舒畅一些。” 乐维点点头,很听话地跑进花店,没一会儿功夫,捧着束粉色的唐菖蒲返回来了。趁乐维发动车子的当口,齐习把花束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妥当安置在了后座,转身功夫一抬头,憋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只见乐维正侧身扒着椅背拗成个S形,“唰唰唰”地抛着媚眼儿,嘴里还叼了一朵火红的玫瑰花。 不用问也知道这又是乐维闹出来的小伎俩,玫瑰肯定是刚才和唐菖蒲一起买的,被他偷偷藏在了身上。可齐习想伸手去拿的时候,乐维反倒一扭头躲开了。 齐习失笑:“你这到底是想送给我啊,还是买来当零食吃的?” 因为玫瑰杆子上的硬刺没来得及剃干净,乐维咬的时候非常小心,嘴唇都不敢闭拢,说话更是嘶嘶漏风:“里有没有点礼貌,淫家用嘴巴送的,当然是用嘴巴接了!” 齐习赶紧向后躲去:“我可以不参与这种幼稚的游戏吗?” “嗯嗯!不可以!”乐维脑袋摇成拨浪鼓,把玫瑰叶子甩掉了好几片,饿狼似地对着齐习就扑了上去。 正闹得欢,忽然有人在外头敲车窗,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去看,外面站了个戴白帽子的大饼脸交通警察。 齐习赶紧按下车窗:“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饼脸交警严肃地敬了个礼,又指指身后不远处的标志牌说道:“没看见吗?这里不准停车。按规定要对你们进行……咦?”交警抬眼看到口叼玫瑰花的乐维,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你你你……你这是……” 乐维迅速把花吐了出来,短暂难为情了两秒,旋即鬼扯道:“警察大哥,你好你好,是这么回事,我马上要去求婚了,实在太紧张,所以先在这演练演练。”他从兜里掏出烟朝交警递了过去,“大哥,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不赶上人生大事儿了吗,一着急就没注意,停错地方了,能不能给次机会?” 饼脸交警很年轻,看起来也是二十出头,职业生涯里应该还没遭遇到类似状况,想着人家求婚的大日子迎头来张罚单毕竟不吉利,所以他也没打算为难乐维:“行了,快走吧,开车上路遵守法规,注意安全,都是快结婚的人了,要对自己和家庭负责。” “唉,唉,记住了,谢谢大哥!”乐维连连点头。 饼脸大哥却没立刻离开,而是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对乐维谆谆教导道:“求婚这种事儿主要看诚意,再练也没用,万般花样儿不如一颗真心,跟人家姑娘好好说,拿出态度来,加油!” 乐维也只好应景儿地发表起了豪言壮语:“大哥放心,我志在必得!” 等到开出一段儿,齐习才无奈地笑道:“差点儿又是张罚单,好家伙,两百块一支的玫瑰,还真会玩儿。” 乐维觉得有点儿委屈:“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买花送人呢,那这第一朵花怎么也得是送给你的啊,绝不能让旁人占了先。再说咱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谁说没送过?”齐习笑眯眯瞄着他,早前就有一副速写画儿,只不过那是自己偷拿的,乐维不知道罢了。“再说连你都是我的了,还要花儿干嘛?”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露出了默契的笑容。乐维边开车边吹起欢快的口哨,齐习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很快也跟着一起轻轻哼唱起来:“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 到了医院,两人肩并肩刚走进病房,就看到有个衣着华丽、身材丰满的女人正站在白清瑜病床边冷言冷语地数落着:“你们的事辉辉全都跟我坦白了,我不计较,这年头谁还没有点儿过去呢?我是理解辉辉的。不过奉劝你,既然被甩了,就该有点儿自知之明,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不要总盯着别人老公看!” 白清瑜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你老公。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现在我知道他是个多么冷血下贱的家伙了,看他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那女人冷笑:“你最好一眼都不要多看,也别妄图用孩子来拴住男人,还是趁着能打掉趁早打掉吧,天底下会生孩子的也不止你一个。你要指望将来靠孩子来分辉辉家产的话,还是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其他病人和家属站在远处看着热闹,根据只言片语猜测着两人身份,都以为白清瑜是想靠孩子上位的小三呢,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白清瑜无力争辩,只对那女人说道:“这是我的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和你男人无关,更加和你无关!你没资格命令我做任何事。” 对方还想再说什么,被乐维一把拉开了:“这位阿姨,不知道医院里头严禁喧哗吗?要来探视的话,放下东西就快走,别给病人添堵,要是来闹事的,那我只好动手把您‘请’出去了。” “你是什么人?呵,这年头做小三儿的还知道请保镖了吗?”那女人面目不善,音量更高了。 齐习皱了皱眉头,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太太,到底谁是小三,这问题直接去问您丈夫就会得到准确答案了。不管是您和丈夫缺乏沟通也好,还是您在丈夫面前连个简单的问题都不敢问出口也好,这都是你们夫妻的家务事,没必要秀到大庭广众下给外人看。自己尊重一下自己吧,人的高贵优雅不是靠衣服和手袋来表现的。” 见白清瑜多了乐维和齐习两人帮忙,那女人知道不占胜算,戴起墨镜一摔门,气呼呼走了。 直到走廊上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不见,白清瑜才用被子蒙住脸呜呜哭了起来。乐维和齐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齐习怀疑上辈子白清瑜就是因为感情才会自杀的。一个女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被爱人背叛、污蔑甚至蓄意谋害,又无处倾诉,也不愿意去倾诉,因此最后才会走上自杀的不归路。白清瑜是个自以为很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不善于交流,不屑于求助,会为了自己定下的目标不计后果勇往直前,哪怕背负上良心的谴责。可惜命运从来不受人类的意志左右,当她的人生和设想产生了偏差,她就会被强烈的挫败感所击倒。像这样的人,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很难得到幸福。 作为朋友,同时也是外人,乐维和齐习能做的只有尽量多点关心而已,让白清瑜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的。可惜她独自生活太久了,那条去依靠别人的神经已经慢慢消失了。 但无论如何,齐习不希望白清瑜有事。他不愿看到乐维平静、快乐的生活里再出现任何悲伤与沉重。 ****** 两人开导了白清瑜几句,又陪着她吃过了早饭,就一起告辞回去菲席上班了。 路上乐维止不住替白清瑜担忧:“你说她真留下这孩子的话,将来怎么办呢?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顾家,根本没时间管孩子嘛。” 齐习故意逗他:“怎么?心疼了?” “我可心疼不着。”乐维咂咂嘴,“我是被人家丢进垃圾箱,又装进翻斗车,粉碎之后冲进大海的。幸亏齐老师把消化成鱼粪的我捡回家了。” 齐习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现在海水污染这么严重。” 乐维很好奇:“看我处处帮着白清瑜,你就真不吃醋?就不怕我跟她跑喽?” “会跟人跑了的只有许老板那种人,你不会。”齐习很笃定,“从前白清瑜抛弃过你,你都能在她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我应该感到欣慰才对。这也意味着,就算将来我变得再不堪,再落魄,哪怕是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也不会丢开我不管。相反,如果你对她只有怨恨,一味计较,我才要害怕呢。” 正说着,有电话来了,齐习拿起看看,明显迟疑了一下,假装不经意地将头扭到靠车窗那边儿接起了电话。他越听脸色越凝重,眉头也紧紧拧到了一起,对着话筒“嗯嗯啊啊”老半天,又急急说道:“好,我知道了,我在路上说话不方便,稍后到了公司再打给你。” 电话铃响的时候,乐维随意扫了一眼过去,偶然发现那个来电显示的人名叫“Ben”。乐维认识的人里头,叫阿Ben的只有一个,正是霍百年助理。等齐习挂了电话,他随口问道:“怎么,是霍百年的事?” “啊?”齐习大惊失色,“你……你都知道了?” 55 对于乐维来说,霍百年只是十几年前的一个老邻居而已,谈不上喜欢,当然也不觉得讨厌。大家见了面,就彼此客客气气聊两句,人家说有困难的时候去找他,难道还真的去找?无非都是场面话罢了。 看到齐习的手机显示来电人叫“Ben”,他眼前里一下子蹦出了常常跟在霍百年身边的那张年轻面孔,所以才随口问了一句。反正他和齐习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说话完全不需要有所顾忌。 谁知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惹来了齐习好大的反应,连声音都变了:“啊?你知道了?” 乐维傻呆呆一头雾水:“我知道什么了?是不是我应该知道点儿什么啊?” 齐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找话儿遮掩过去:“噢,没什么,最近可能会有些生意上的合作,到时候又有得可忙了。” 交往这么久,每天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乐维对齐习的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尽管齐习极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可他还是看得清楚,有那么一瞬间齐习十分紧张,眼神闪烁不停,貌似在隐瞒着什么。 无论如何,乐维对齐习还是百分之百信任的,齐老师又不会害他,又不会背着他勾三搭四,既然要隐瞒,就一定有隐瞒的道理,乐维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他只当做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说笑道:“我表姑还真是把赚钱的好手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变着法儿地压榨你,怪不得你这么瘦,快被榨干了吧?” 齐习抿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而后默默将头扭到另一边,望着窗外不说话了。透过玻璃的倒影,乐维看到他眉宇之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 就在前不久,阿Ben曾经向齐习透露过一个消息,和乐维有关。 那天霍百年约了几名代理商吃饭谈生意,平时酒量惊人的他不知怎么喝得酩酊大醉,只好由身为助理的阿Ben负责送回家。 车子开到半路,经过一处露天小公园儿,很多吃过晚饭的居民都在附近遛弯儿,有甜蜜的小夫妻俩,有温馨的一家三口,还有老爸带领儿子踢着足球从人群中穿过。 霍百年忽然拍打阿Ben肩膀大叫“停车”,阿Ben将车子靠边停好后,从后视镜望了过去,看到霍百年正目不转盯着那对儿踢球玩耍的父子,直到人家一大一小消失在了公园深处,他还在痴痴望着。 又等了一会儿,见霍百年不做声,阿Ben只好回头主动询问道:“霍先生,可以开车了吗?” 霍百年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后座上早已哭得老泪纵横。阿Ben一时不知所措:“霍先生您……还好吧?” 霍百年好像听不见他问话似的,醉眼朦胧地自言自语道:“我家原原也很喜欢踢足球,以前我们厂子里工会一有比赛,他就骑在我脖子上过去看,人家进球,他就跟着拍手,还非要我也买个足球给他,呵,那时候他比球儿也高不了多少……后来我从厂子里给他要了个掉皮的旧球回家,他看到了爱不释手,还跟我说长大之后要当足球明星呢……可怜我的原原,再也没机会长大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阿Ben就安安静静地听,最初的悲伤回忆很快被愤愤不平所取代:“凭什么他们一家人就过得顺风顺水,从早到晚咧着大嘴乐不停,我们一家却死的死、疯的疯?凭什么他儿子人高马大还进了名牌大学,我的原原却连尸体都捞不到?要不是他儿子天天来找我原原出去玩儿,原原又怎么会掉到河里被水冲跑?凭什么他们都活着,我的儿子就要死?这全是他们的错!他们是凶手!”暴怒之后,他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幸好老天有眼,哈哈哈,老天有眼呐!当儿子的进了监狱,当老爸的一点儿小事就给气死了,哈哈哈,谁也别想好过……” 霍百年借着酒意口无遮拦,其间阿Ben并没有插嘴,而是偷偷按下录音键,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录了下来,隔天就转交给了齐习。 阿Ben还推断说,霍百年之所以会一反常态喝醉酒,很可能因为那天恰巧是他儿子霍原的生日。他还特意从蛋糕店订了一个足球形状的生日蛋糕送去儿子墓前,上头插了二十六支蜡烛。 霍百年嘴里所说的“他们”,十有八九就是乐守信和乐维。这样一来,霍百年对乐家父子产生敌意的根源就找到了。原来他是爱子心切,自欺欺人将儿子的死因归咎到了乐维头上,偏偏作为邻居的乐维一家又过得和和美美,这让他无时不刻不在忍受着嫉妒和仇恨的煎熬,以至最后思维变得越来越极端,越来越畸形。 而在霍百年这席话里,还透露出了另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乐爸爸之所以会突发心肌梗塞,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他是被气死的。很显然,霍百年知道真相,说不定还是始作俑者之一。 ****** 回到公司,齐习和乐维各自处理起了自己的工作。 因为上午那一通电话的关系,齐习的脑子有些乱,做事总没办法集中精神。朝外头看了一眼,乐维并不在位置上,不知道又转悠去了哪里。谁让这家伙性子活泼又热心呢,楼上楼下但凡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整天“大维大维”叫个没完,搞得他跟菲席吉祥物一样。 又坐了一会儿,齐习伸伸懒腰,捶打了几下酸胀的肩膀,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室。在三楼休息室外面,有个小型露台,平时大家工作累了都会上去晒晒太阳、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齐习看看上头没人,走进去带好了门,又掏出手机拨通了阿Ben的电话。 有些事当着乐维的面儿不方便问,需要再打听清楚些才行:“Ben,今早你说方景生的面料厂要低价处理一批料子,被霍百年阻止了,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阿Ben详细讲述道:“我也只听见了只言片语。好像是一批旧料子,压在库房里好久了,老方打算卖给专门回收旧面料的小作坊,结果被霍先生知道了。霍先生很生气,质问他说这批面料不是早就讲好要销毁的嘛,为什么还留着。后来又骂方景生没脑子,是贪便宜因小失大,主动留把柄给人抓。” 齐习来回踱了几步,皱起眉头问道:“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在他们的对话里是否提到过这批料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特殊的地方嘛……”阿Ben沉吟良久,忽然大声叫道,“对了,说起有人收旧面料的时候,霍先生和老方纠结过这批料子的去向,说是万一被做成服装流入市场,就会给人发现是侵权的东西,搞不好当初的事儿也得露出马脚。” 这些混乱的信息被齐习拆散了重新组合,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浮出水面了。他连珠炮似地发问道:“你在霍氏这么久,你们公司的面料一般都是直接采购成品,还是开版定制?那批要销毁的面料数量如何?大约是什么时候生产出来的?他们交谈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乐守信的名字?” 阿Ben思维清晰地一一答道:“我们公司只有带LOGO的里衬会专门定制,其他都是采购的常规面料。老方的那批料子具体数量不清楚,但是听他提到过料子放着很占库房,想来应该不少。至于生产时间,起码有两三年了吧。还有,他们之间聊天儿很谨慎的,一般都是背着人,我也是偶然逮到机会,才听见了一部分,他们并没提过乐守信如何。”末了,阿Ben又担心地问道,“齐哥,这信息有用吗?我也不确定和你要查的事有没有关系,只是你要我盯紧老方这个人,我觉得不管听到什么总要和你说一声才好。” “这信息很有用,阿Ben,干得好!”齐习真诚地赞赏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那批料子……说不定是乐守信在老方工厂里定制的,但他自己应该并不知道料子的图案有版权。直到面料印好,在饭店商议交货事宜的时候他才得知真相,因为侵权了,花费一大笔钱生产出的成品根本无法使用,所以他才会受刺激突发急病去世。当时霍百年在场,说明整件事他也有参与,如果说料子的图案是霍百年提供给乐守信的,或者乐守信是在他启发下找到那个图案的,整件事就解释得通了。总之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尽量搞到面料样本和当年的订单,我猜霍百年近期会想方设法销毁那批料子,咱们要抓紧时间才行。” 挂断电话,齐习心里依旧无法平静。他很希望这个荒谬的推测是错的,希望乐爸爸的死和霍百年无关。因为一旦证实了霍百年有意害死乐爸爸,那也就间接证实了其内心强烈的仇恨,按照这个逻辑,霍百年一定还会绞尽脑汁陷害乐维的。 在专业领域,他是齐老师,享有绝对权威,可以轻易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但是出了这个圈子,走下T台,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手无缚鸡之力,身体一天比一天羸弱,他害怕没办法也没精力去保护好他的大维。 齐习一回头,有个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野里,乐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脸色被怒火点燃,现出几分狰狞,像是要吃人一样。 “大维……”齐习试着唤了一声。 乐维瞪着眼站在那,胸脯剧烈起伏,两眼充血,红彤彤一片。几秒钟之后,他猛地转身向外冲了出去。 “站住,你给我回来!”齐习伸手去拉,却被他一把甩到了地上…… 56 “大维,站住,你给我回来!”眼看乐维转身就往外跑,齐习急忙伸手扯住了乐维的胳膊。可他低估了乐维的怒气,也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这一下儿不但没能把人拽回来,反而被乐维一抖肩膀轻易甩到了地上。 露台上铺着防腐木的地板,人摔上去“咚”一声闷响。乐维本来已经拉开门迈出去了,听见动静回头一看,齐习正狼狈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肢体太不协调,左脚踩右脚自己又把自己给绊倒了。 乐维踟蹰片刻,恨恨地一跺脚,还是返回身把人给扶了起来,帮忙拍拍裤子上的灰,又攥着手腕儿晃了晃胳膊:“摔着没有?自己活动下试试。” 齐习也顾不上疼不疼的了,他两手死死揪住乐维袖子,生怕再把人放跑了:“你要去哪儿?是不是想去找霍百年?” “我去找他问清楚!”乐维挣了两下没挣开,扭过头大口喘着粗气,“我要问问他是不是害死了我老爸!问问他良心是不是喂狗吃了!” 齐习阴沉着脸厉声问道:“问清楚?你觉得他是白痴吗?会承认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知道是他害死了你爸爸,你又能怎么办?” “我……我……”乐维像是一头被困在坑洞里的小狼崽子,呲着獠牙团团打转,“要是他真害死我爸,我就杀了他偿命!” “乐维!”齐习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恨不得抬手一记耳光把人给抽醒,可转念想想,现在的大维毕竟还年轻,考虑问题没办法像五年后那么成熟,太凶了反而会把人吓到。于是他紧紧握起拳头,将怒火转化为了言语,毫不留情地骂道,“你是不是拉屎的时候练倒立,把屎拉进脑子里去了!” 平常齐习骂人的样子,乐维见得多了,但是自己被齐习臭骂,这还是第一次。乐维直接就被这粗鲁的比喻给骂懵了,眨巴着眼睛张大嘴巴,完全忘了该怎样反驳。 齐习也根本没留给他讲话的机会,紧接着劈头盖脸地训道:“还想跑去问清楚?你是生怕他不知道我在查他是吧!刚才你意外听到的那些话,都还只是我单方面的推测,真相如何目前没人知道。虽然这推测很可能是真的,但我们没有任何切实证据,你我都不是法官,没权利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 “那……那就什么都不去做吗?明知道他可能和老爸的死有关,还放任他在那逍遥快活,我气不过!老天不惩治他就只有我自己惩治喽!”乐维很不服气地一梗脖子,神色悲切,“我一直以为老爸真是得急病去世的呢,害得大美总在自责没有照顾好老爸。我真是枉为人家的儿子,老爸被人害死了,我竟然还在不疼不痒地活着,还每天傻乐傻乐的,见到霍百年还腆着脸对他笑呢!” 齐习又急又气,一团火顶到头上,耳畔嗡嗡作响:“那你还能怎么办?揍他一顿?打死他?是,这么做你心里就痛快了,觉得对得起你爸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已经坐过三年牢了,为冲动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还打算再坐个三十年?我明确告诉你,这件事找到证据的可能非常低,就算能证明霍百年利用专利面料的事情陷害了你爸,法律也奈何不了那家伙。因为你爸爸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订单是他亲自下的,合同是他亲自签的,不存在欺诈和诱骗!别抱怨老天不公,问为什么恶人没有恶报,大家所面对的世界都是相同的,只有失败者才那样感叹!”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吼,额头上青紫色的血管突突直跳,胸口也喘得厉害。 被齐习连珠炮似的一通教训,乐维像挨了批评的小学生一样,脑袋耷拉着,垂头丧气地嘟囔道:“我就是觉得……我挺没用的。什么都做不好,除了惹祸,再没一点儿本事。要是当时我陪在老爸身边,说不定能看出那些料子有问题,可我偏偏就去蹲了大狱。”说着说着,他眼圈儿泛了红,“我老爸养了我二十几年,我要学画画,他就省吃俭用给我找老师,我喜欢模型,他就背着老妈攒私房钱资助我,到头来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他,都没凭着自己能耐赚钱请他吃上过一顿饭!说什么养儿防老,养了我这个儿子却屁都不如!” 看到乐维委屈的样子,齐习的心瞬间就软了,他深呼吸两下顺了顺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想要对付一个人,有无数种方法,与对方同归于尽是最愚蠢的选择。不能慢慢品尝胜利的喜悦,这样的胜利要来何用?如果法律对付不了他,你可以用实力去战胜他,用态度去羞辱他,他越是想要扳倒你,你就越要挺直腰杆儿大步前进,他越是看不得你好,你就越要活得风生水起给他看,让他被自己的妒火折磨,每天纠结于痛苦煎熬之中,这才是最理智的报复方式!” 乐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你说的那些,我都做不到……” “错!你不是做不到,而是暂时没能做到而已。”齐习抓住乐维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你才二十几岁,还有几十年可以奋斗,充满无限可能。人可以为了过去而遗憾,但是不要提前为将来感到挫败。就好像倒退两年,你能想象到自己有一天会和AndrewLam一起工作、会被牟老先生当成嫡传弟子般看待吗?你能想象自己会交到一个‘男朋友’吗?” 乐维闷头儿揉了揉眼睛,朝齐习傻乎乎一笑:“何止没想到啊,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见乐维情绪缓过来了,齐习欣慰地摸了一把他硬邦邦的头发:“所以别想那么多,该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和霍百年有关的事就交给我去处理吧,至于你自己,只管专心去学本事就对了……”他话锋一转,说到了另一件事,“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九月份三大时装周开始之前你先飞去法国,然后妈妈和皮特叔叔也会赶过去,他们会带你看一些表演,顺便拜访一些设计师朋友。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你心目中的偶像。” “真的?”乐维先是眼睛一亮,转而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齐习试探着问他:“怎么,不想去?” “不是不是,”乐维连连摆手,“我是怕这里一大摊子烂事儿……” “诶呦,我当是什么呢。”齐习轻巧地笑了笑,“大美妈我会帮你照顾,保证少不了一根头发,霍百年那里我会竭尽所能帮你查下去,牟老和你兄弟大黄我都会抽时间去看望,白小姐也会时常去开导她,满意了吗?” 乐维没说话,只是愣愣看了齐习一会儿,用力抿住嘴角,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有人说爱情分为两种:一种是划过你混沌心灵的闪电,一种是深夜里为你留守的一盏小灯。照此说来,他简直赚大了,无论是心动的激情还是守候的温馨,齐老师一个人就可以让他全部体会到。 齐老师很严厉,又很温柔,齐老师的肩膀很瘦,却又强壮到能把他和他的过去、未来一并都扛起来。乐维不敢想象,如果世界上没有齐老师,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儿呢?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负担地追求梦想吗?走偏了的时候会有人及时往回拉一把吗?即使犯下再大的错误,都能被人原谅和包容吗? 他的内心渐渐生出了一种巨大的自豪感。在世俗人眼里,只知道男人和男人不能拥有合法婚姻,不能正常地传宗接代,是变态与异类,是自讨苦吃。可他们之所以会有那种想法,是因为他们的生命里没能遇到像齐老师一样好的人,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这种被人无条件呵护、宠爱的感觉。 乐维越想越美,之前的苦闷也跟着一扫而光了。哼,你们都没有,我有! “好啦好啦,”齐习被熊抱了老半天,整个人闷在乐维怀里闷得晕晕乎乎,“松开吧,喘不过气了。” 乐维赶紧松手,很殷勤地弯曲膝盖半蹲下来,用巴掌轻轻摩挲着齐习的后背。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道:“诶,齐老师,你是怎么发现霍百年有问题的?”联想到很早以前齐习就曾叮嘱过他尽量少和霍百年接触,难道齐老师真是未卜先知? “你总算想起问了,反射神经还真够长的。”齐习抿嘴轻笑了一下,“不都跟你说我们是前世今生的老交情了嘛,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乐维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你说说看,我们俩老了之后变啥样儿了?” “前世今生”这种话乐维当然是不信的,他宁可相信世界上有超人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天堂地狱,更加不信有什么轮回。关于霍百年的事,既然齐习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再问了,反正齐老师比他成熟得多,处理事情应该更加稳妥。 听了乐维的提问,齐习心头一酸,上辈子他们根本没能白头到老:“我们俩嘛……不管多老,当然都是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啦,比安徒生还要安徒生,分明就是生活在睡前童话里头的……”齐习拉着乐维朝办公室走去,“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奋斗个三五十年再说,不然老了只能喝西北风儿了,幸福快乐可不管饱的。” 两人又是争吵又是拥抱折腾了好大一出,回到办公室时却都装成了没事儿人一样。乐维朝齐习眨眨眼睛,齐习捏捏乐维的掌心,这才分别走向了各自的地盘。 乐维坐到办公桌前,椅子一转,回头去看齐习。齐习刚走到他的大玻璃房门口,正伸手要去推门,他的手在半空手比划了好几下,像喝醉了酒似的,每次都从门把儿旁边划过,总也对不准。 乐维刚准备要笑话他两句,不想齐习忽然朝旁边踉跄了一下,“噗通”倒在了地上…… 57 眼瞅着齐习连拉了好几下愣是没拉到门把儿,乐维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可爱,别看齐老师脑袋那么聪明,身体却笨得要命,没事儿自己能把自己绊个跟头不说,连手脚都控制不好,也不知道以这种“假肢”水平,当初是怎么考到驾照的。 他正想说两句嘲笑的话逗逗齐习,就见齐习忽然间腿上一软,整个人朝旁边踉跄几步,“噗通”栽倒在了地上。乐维被吓得“腾”一下就弹了起来,浑身毛孔都炸了,他赶紧大步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贴在耳边连连叫着:“齐习!齐习!” 齐习闭着眼睛,眉心紧皱,额头上的血管一鼓一鼓,呼吸也异常急促。好在人还有意识,听见乐维呼唤时嘴唇微弱地翕动了两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燕子和崔浪几个见状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惊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齐来师!” 好半天,齐习睁眼望了望乐维,又很快闭上了:“别怕,头晕了一下……” 乐维挥开众人,把齐习抱进他那间玻璃房办公室,小心翼翼放在了沙发上。崔浪很有经验地指挥道:“头晕是不是低血糖啊?燕子去冲杯糖水吧,还有仙儿,你那不是有巧克力吗,快拿两块过来……” 水很快端来,乐维先试了试温度,感觉并不烫,这才将齐习的头颈轻轻托起来喂了两口,又把巧克力递到他唇边,齐习闭着眼摆了摆手:“不吃,有点儿想吐。”他费力撑开眼皮,扫了一圈其他人,“没事儿,我歇会儿就好,都散了吧。” 大家虽然都很担忧,却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乐维半蹲半跪在沙发旁边,一会儿摸摸齐习的额头,一会儿帮忙摩挲几下胸口。看到齐习这个样子,他的心就像拴在一根细绳上,被人提着吊在了半空,忽忽悠悠,没着没落的。 原来他是一个人,从没觉得孤单过,也不认为需要有另外一个人的陪伴。可是自从认识齐老师之后,经历了一段双双对对互相扶持的日子,齐老师已经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和必要的组成部分。齐老师受伤,他也会跟着疼,齐老师虚弱地躺在面前,他也跟着跌进了黯淡无光的谷底。 差不多缓了十来分钟,齐习试着睁开眼睛,他胳膊肘使力想坐起来点儿,可头一离开沙发就天旋地转,又重重跌了回去。乐维急得手足无措:“觉得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我带你去医院吧。” 齐习安抚地拍了拍乐维手背,朝自己的办公桌一指:“大维,你去最右边那个抽屉帮我把药拿来,最小的白色塑料瓶子就是。吃过药应该就没事了。” 乐维立刻小跑过去,拉开抽屉一看,里头竟然满满当当全是各色药瓶儿,上头印的基本都是英文,太专业了也看不懂名称。他原本以为齐习只是比普通人体虚一些,谁知竟会差到了这种程度。 帮齐习拿好了药,又帮忙倒了水,齐习想去接水杯,可是手一直抖个不停,根本握不住杯子,乐维只好端着杯帮他喂水。看着齐习把药片儿大口吞了下在,乐维情绪低落地问道:“齐老师,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齐习攒了点儿精神,故作轻松地朝他笑笑:“老毛病了,天生的。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虽然暂时治不好,可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种话完全没办法让乐维放心,他追问道:“那……那这药是管什么的?” 齐习耐心地对他解释:“是降脑压的药,一会儿就能恢复正常了。” 降脑压?乐维自己身体一向健康,老爸老妈也很少生病,他这辈子和医生打交道的次数有限。脑压到底是什么,实在没有确切概念,他只能理解成和高血压差不多的病症。不过联想到齐习之前又急又气的样子,他也能猜到造成这种状况的诱因:“齐老师,是不是我把你气到了?都怪我刚才……” 齐习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别担心,怪我自己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有点儿激动了。” 齐习的手冰凉,指尖儿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乐维两手并起,将齐习的手包裹在掌心抚弄着:“你再躺一会儿,等下我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正常人谁会一激动就晕菜呢。” “唉,它跟着我快三十年了,我也早就锻炼成半个大夫了,很清楚自己的情况。”齐习假意瞪了乐维一眼,“你能安安稳稳的,少气我,就万事大吉了。” 乐维自责地挠挠头,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平常齐老师发火训人是家常便饭,可被气得头晕手抖,这还是头一遭。菲席上上下下,能把齐老师给气急了的也就只有他了吧,因为他在齐老师心里是不同的。这么一想,乐维的心情变得很复杂,酸酸甜甜之中,还带着几分苦涩。 ****** 又躺了半个小时左右,齐习试着扶住沙发站起了身,虽然眼前的景物还在有规律地慢慢旋转着,可是人已经能够站稳了。乐维扶着齐习走了两步,干脆直接往他跟前一蹲:“都这样就别惦记着工作了,上来,我送你回家休息去。” 齐习朝他屁股象征性地踢了一脚:“别闹了,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 乐维不由分说后背一挺就把人扛上了身:“怕什么,让他们羡慕嫉妒去吧。没吃过肥猪肉,总要见识见识猪八戒背媳妇嘛。” “你骂你自己也就算了,干嘛还捎带上我。”齐习晕乎乎趴在他背上,忍不住轻笑。 乐维总有歪理:“勇于自嘲的人,就不怕别人嘲笑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猪八戒背媳妇”的一幕,外面大办公区的众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只能说乐维和齐老师这一对儿平时表现得太高调、太甜蜜了,他们之间无论再秀出什么,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背背抱抱之类完全都是小儿科。 乐维在前头背着齐习往外走,燕子还能跟在后头正儿八经地汇报着共组:“你要的那份报价单下午才能出来,我拿到之后发你邮箱吧。场地设计图改好了,你抽空看看,要是还不行,我就直接换一家公司……” ****** 因为之前齐习出现了恶心想吐的反应,乐维一路把车开得很慢。好不容易蜗牛似的爬到家,齐习一进门儿就径直朝沙发走了过去,沙发对面的茶几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可惜还没等他坐上去,就被乐维一把揪了回来,又被三下五除二地剥掉外衣塞进了杯子。 乐维把人摆摆正,枕头垫高,被角儿拉好,严厉地下令道:“快休息,别耍花样!等会儿再晕了我可不心疼你!” “哎呦大维,我只是头晕,不是残疾,大下午的,哪能躺得住啊。”齐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然……你过来陪着我吧。” 乐维愣了一下,略微有那么点儿难为情,但是很快他衣服一扯,孙猴儿般灵活地蹿上了床,钻进被窝把齐习往怀里一揽,然后像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着齐习的身体,顺便哼起了催眠曲。 哼着哼着,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齐老师,你可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啊!别生病了。我保证再不气你,天天都让你笑。” 齐习笑眯眯揉着他的头发:“你也是,我们都健健康康的,每天笑,笑一辈子。这次我一定会陪你到老。” 不等把齐习拍睡着,乐维自己倒先睡着了。他脑袋后仰着,嘴角咧开一点儿,上头还挂着疑似口水的晶亮液体。两条胳膊像搂大玩具一样搂着齐习,偶尔在睡梦中扭动几下身体,还不忘把人往怀里拉拉,生怕被人把宝贝抢走了似的。 齐习睡不着,可是看到乐维睡得这么香又不忍心吵醒他,只好任由乐维抱着自己,闭上眼歪在那养神。也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精神放松的关系,或者是有乐维这颗大号开心果儿陪在身边的缘故,那些不适的症状竟一点一点全都消失了。 乐维醒来的时候,齐习正卧在旁边翻看着一本影评杂志。乐维迷迷糊糊坐起身,又把齐习扯到了怀里,下巴搁在齐习肩窝处,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看了起来。最近有部为某知名科学家拍摄的传记影片即将上映,杂志上都是对主角原型及所选演员们的大篇幅介绍。 乐维边看边把手缩进了被子里,偷偷伸到两腿之间,把撅着的那一大根给按趴下了,还试着用腿夹住,免得被齐习给发现喽。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只是抱着齐习睡了一觉而已,小乐兄弟竟然直挺挺地翘了起来,一副壮士相儿,大义凛然、昂首挺胸的,那架势只等着好好英勇就义一下子了。 齐习肩膀被硌得痒兮兮,回手拍拍乐维脸蛋儿:“怎么,你也对这部电影感兴趣?” 乐维身上燥热难耐,嘴里胡诌道:“我是在看那个男主角,也实在是太挫了。这要是原型的老先生看到了,肯定得从墓地里跳出来表示反对啊。如果我死后有人给我拍传记,我希望找个大帅哥来演,一百二十分钟的戏全都在床上,各种体位,各种道具……”小兄弟在身下涨得蠢蠢欲动,无处排解,只好靠嘴巴来宣泄一下子了。 “那你的片子可以起名叫《限制级的一生》了。”齐习笑着推了他一把,完全没用力。 乐维纠正他:“怎么是‘我’的片子呢,应该是‘我们’的片子啊。要是没你参演,那还要床有什么用。” 齐习不以为然:“要是我的片子,三分钟就可以搞定了——认识大维,和大维相爱,然后出字幕,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么简单?”乐维惊讶,“不该是什么时尚圈最年轻的金牌秀导作为时尚先锋领军模特界开创新风潮嘛,就把装主编最擅长的那套话轮着番儿往上招呼啊……” 齐习用手指勾住乐维下巴挑了一下:“谁说的,那些是副题,大维才是主题。要是没有我家大维,那些就没意义了,都是狗屁!” 乐维抱住齐习狠狠蹭了蹭:“齐老师,注意点儿影响,光天化日的,别把你内心那些狂野放荡的小念头儿给暴露出来了。”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心怀狂野放荡小念头儿、并即将暴露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妈蛋的,被齐老师拿甜言蜜语一撩拨,刚刚才勉强打压下去的小乐同志重又精神抖擞地撅了起来,就像祖祖辈辈勤劳朴实的乐家人一样,简直是锲而不舍!坚韧不拔!金枪不倒! 58 大维和他的小兄弟都是老实孩子,禁不住挑逗,跟齐习躺在床上抱一抱,就各自直挺挺地撅起来了,给齐习拿小情话儿哄一哄,就都精神抖擞地浑身发烫了。 小兄弟要起义,乐维按耐不住,只好毛毛虫一样朝齐习拱了过去。谁知还没等到他表现出内心深处龌龊的小心思,齐习那边儿就一翻身,从床头桌上把闹钟给抄了起来:“呦,过得真快,已经六点多了……” 乐维的肚皮比他本人还要真性情,一听说饭点儿到了,立马条件反射“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想遮都遮不住。 齐习听得清楚,回头笑道:“大维啊,你这真是比闹钟还要准时呢。” 乐维可没功夫开玩笑,他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到底是该先填饱肚子,还是应该先满足欲望?思前想后,最终他选择了前者。 饿着肚子滚床儿单会不会因为体力不济影响表现暂且不说,关键是在如此美妙的灵肉契合过程中,要是肚皮一直发出敲鼓似的怪声,对于他这个艺术青年来说也实在太不罗曼蒂克了。 既然打定主意吃饱再战,乐维也不啰嗦,他一骨碌跳下床,兴致勃勃地冲进了厨房,结果拉开冰箱门儿一看,里头空空如也,连片菜叶儿都没有。 齐习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别麻烦了大维,这段时间没在家里煮过东西,所以就没让家政阿姨帮忙买菜。你回家去吃饭吧,反正我也不饿,待会儿热杯牛奶就好了。” 他哪知道乐维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顿饭在乐维眼里也不止单纯一顿饭而已,那是战斗的补给,出击的能源! 一听到齐习的建议,乐维立刻把脑袋摇成了小风车儿:“不行不行,不饿也得吃饭。本来体质就差,自己又有病,还不好好吃饭!跟你说,我们邻居张奶奶偏头疼几十年了,那家伙一疼起来吃什么药都不好使,就吃饭管用!”他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老厨师派头,“快,想吃什么跟哥说,哥露两手儿好好震震你。” 平常齐习在乐维面前是绝对没要求的:“我都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记着别把厨房给点了就行。” 乐维不依不饶:“那哪儿成啊,你得说出来菜名儿来。”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他经过了王大美的独门密集特训,不在齐习面前好好展露两手怎么行。 “那就……西兰花或者芥蓝吧,最好是白灼的。”齐习反胃的劲头儿刚刚过去,只想吃点清淡爽口的。 乐维为难地翻楞了半天眼珠:“西兰花和芥蓝啊……”西兰花他知道,绿油油的一大坨,以前王大美都是拿来炒肉片儿的,至于芥蓝嘛,这玩意就算出去餐厅吃饭他都很少点,和油菜、菠菜混在一个篮子里他根本就分辨不出谁是谁。最后乐维讪讪地建议道,“也不知菜场有没有得卖,要不你换点儿别的吧。” 齐习看得出来,乐维明明是不会做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他忍着笑想了个比较简单的菜色:“那凉拌西芹可以吗?” 乐维更加为难了,一脸牙疼的表情,嘴角直抽抽儿。他在厨艺上尽得了王大美的真传,可王大美传授给他的是如何挑选优质五花肉、炖排骨汤的十种独门香料、以及猪肘子快速去油腻法,至于什么凉拌啊西芹啊这些,完全不在学习科目范围内啊。 “算了大维,你就挑你会的做嘛。”齐习笑眯眯欣赏着乐维脸上的精彩表情。 “不行!”乐维非常倔强,必须死撑到底,“说了要你点菜,你就一定要点菜!” 齐习哭笑不得,实在拿小混球儿没办法,只好斟酌着问道:“要不然……番茄炒蛋?”乐维是会做荷包蛋的,想来对番茄炒蛋应该也略知一二吧,毕竟都是鸡蛋系统的。 终于听到了曾经操作过的菜名,乐维喜出望外地一拍巴掌:“不就是番茄炒蛋嘛,太容易了,擎好儿吧,哥给你整个顶级的!”他凑到齐习唇边“吧唧”亲了一大口,“闭上眼眯一会儿,去去就回啊!” ****** 等到乐维欢蹦乱跳地出门去买菜了,齐习也闲不住,被乐维抱着睡了一大觉,搞得浑身是汗黏糊糊不舒服,他干脆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端起电脑窝在了沙发里。燕子说好要传报价表和效果图的,他等不及想看看了,不然心里总是存着个事儿。 没多久乐维回来了,看到齐习屈膝靠在沙发扶手上摆弄着电脑,少不得又惹来他好大通唠叨。齐习以柔克刚,一味面带微笑地“嗯嗯”点头,让乐维想瞪眼都瞪不起来了。至于听不听的,就另当别论了。 晚饭很快摆上了桌儿,正中是一盘番茄汤汤水水、鸡蛋略微烧焦的“顶级”番茄炒蛋,周围摆满了诸如红烧肉,焖排骨,酱鸡腿,烧牛肉之类的硬菜,倒样样是色香味俱全。 面对乐维的辛勤成果,齐习夸张地赞叹道:“大维,你真太本事了,光是闻闻味儿我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他的大维像小动物一样,偶尔顺顺毛就能保持好几天神气活现。 被齐习这么一捧,乐维嘴角都咧到耳根后头去了,大花尾巴翘起老高:“这些都是小儿科,只要你想吃,我一使劲儿满汉全席都不在话下。” 满桌子的菜齐习虽然吃不了多少,不过光是瞧着也够热闹的。平常他一个人的时候大多靠牛奶饼干和水果对付,基本是一边在电脑前看资料一边吃,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滋味儿。现在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倒真有了点儿过日子的感觉,尤其是乐维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相,任谁看了都能多吃下半碗饭。 酒足饭饱,乐维拍了拍微凸的小肚皮,收拾好桌子屁颠屁颠洗碗去了。齐习想搭把手儿,被他粗鲁地拒之门外,只好重新窝到沙发上去了。 乐维搞定了厨房里的活儿,一出来就看见齐习卷成个卷儿捧着电脑在凝神思索呢,他小心地打听道:“齐老师,还晕吗?” 齐习扬头送了他一个很有精神的笑容:“早就不晕了,让乐大夫一抱给抱好了。” “不晕了你就起来活动活动,刚吃完饭这样蜷着不容易消化。”乐维对齐习的生活习惯很有意见。 “知道了乐大妈,”齐习懒洋洋拧了几下身体,“我这正舒服着呢,实在不想动,等等再说吧。” “好,好,你不想动我帮你动动。”乐维一转身进了浴室,里头传出哗哗的水声,没一会儿,他一丝不挂地跳了出来,黝黑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儿。不等齐习做出反应,他就把电脑扣起来放到了茶几上,然后两手一托轻松把齐习给举了起来,三两步搬到了床上。 齐习没闹明白这是要干嘛:“大维,不早了,还不回家吗?大美该等着急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啊!我的心在滴血!好疼!”乐维捂着胸口重重砸在齐习身旁,床垫儿一颤,直接把齐习给颠了起来。其实去买菜的时候他就给王大美打过电话了,说好晚上不回家的。没办法,小兄弟从沉睡中醒来就一直屹立不倒,再这样下去,恐怕都快石化了。 齐习往旁边推了推乐维,完全推不动:“你这是打算留下来过夜的架势吗?” 乐维死皮赖脸地“嘿嘿”一笑:“就留下来过夜了,有本事把我赶走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齐习抬脚踹向乐维光溜溜的屁股,可惜速度太慢,还不等碰到,就被乐维一把抓住了脚踝,还在他脚底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不乖哦!” 齐习一闪身自己缩进了被子:“窗帘儿都没拉呢,你就不怕你胡闹的样子被人偷偷录下来传上网?” 乐维才不怕被人拍,有一身紧实精干的小肌肉他不知道多自豪,巴不得多些人欣赏、赞美呢。再说这栋公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齐老师家又在顶层,就算在房间里秀一段儿钢管舞都没人看。他不经意一回头,赫然发现窗口外面悬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乐维欣喜不已:“原来今儿是月圆之夜啊!” “怎么,月圆之夜你还能变身吗?”齐习也跟他一道朝窗外望了出去,月亮透着淡黄色的亮光,像嵌在夜空中的一颗巨型珠子。 乐维闻言,四脚着地跪在床上,敏捷地朝齐习爬了过去,硕大无比的小兄弟在两腿间潇洒地晃荡着:“嗷嗷,亲爱的,我来啦,嘶——”他呲了呲满口小白牙,又伸出舌头狂躁地舔了一圈儿。 齐习憋不住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他头上拍了两下:“乖,Goodboy,好狗狗。” “是狼人!”乐维轻轻叼住齐习的手,含糊说道,“嗷,咬你啊!” 齐习赶紧把手抽回来,夸张地甩了两下口水:“还说不是狗?” 乐维眨巴眨巴眼,贱兮兮贴上去撒娇道:“齐老师齐老师,我都听你的。我愿意做你的小狼狗儿。”他伸手扯开齐习的睡衣领子,对着胸前淡红色的突起大力吮吸着,又小小地咬了一口。 齐习挣扎着翻滚到旁边:“大维,你果然学坏了。” 乐维很谦虚:“多亏老师教得好。” 见齐习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乐维也“跐溜”钻了进去,撩起齐习睡衣下摆,挺起小弟弟在齐习屁股上蹭来蹭去。 齐习又羞又痒,不堪其扰:“大维啊,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乐维的表情绝对无辜:“春天到了嘛,动物都要发情的,人类也是动物世界的一员。” “可现在夏天都快过了。”齐习费力向前挪动几下,试图躲避乐维的骚扰。 “这可不能怪我。”乐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要齐老师在我身边,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每一天都是春天啊,过不完的春天。” 齐习没词儿了,只能屏着笑意狠狠瞪他。 乐维恬不知耻地问:“是不是感觉到爱死我了?” 齐习苦笑:“是啊,爱死你了,爱到恨不得咬你一口。” “咬吧咬吧,快来……”乐维解开齐习的睡衣带子,一把将睡衣扯了出来,“用下面咬。” 齐习拽着睡衣袖子不放,和乐维拉扯起来,可惜他手上很快脱了力,不但睡衣被乐维抢走甩到了沙发上,连人都刹不住车撞进了乐维怀里。 乐维美成了一朵花儿:“齐老师,你刚才示范的动作就叫做‘投怀送抱’吧?” 齐习被闹得彻底没了脾气:“是啊,想不想我再给你示范一个‘生吞活剥’看看?” 乐维大喇喇一挥手:“这个不用示范,我要在实践中摸索经验。”他大被一蒙,把两人同时罩在了里头,摸着黑窸窸窣窣把齐习啃了个遍,又找到齐习的关键部位摆弄了起来。 手指环住轻柔地撸几下,用舌头湿漉漉舔两口,等到那玩意儿充气似地鼓胀了起来,他干脆俯下身一口含住,暖融融地包裹着,深深浅浅地律动着。总之小黄片儿学来的招式全都没浪费。 齐习对于性的渴望并不十分强烈,但他毕竟也是男人,被这样赤裸裸地撩拨着,无比周到地伺候着,很快就有了感觉。灼热的快感电流般从下身一点点蔓延开来,传遍了四肢百骸,他一把揪住床单,细微呻吟声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泻而出:“嗯……嗯……” 见齐习有反应了,乐维就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从里往外使不完的劲儿,这时候谁要是踩一脚油门儿,他能立马撒着欢儿狂奔出十里地去。 他手上一使劲儿,把齐习掉了个方向,变成后背朝着自己,又双手握住腰往怀里一拖,对着屁股两边肉最多的地方“啵啵”亲了两口,这才体贴地提醒道:“我来了齐老师。” 齐习狼狈地撅在那,手肘费力撑起上身,喘息不止:“先拿手指……试试……有点儿干……” 乐维“呸呸”朝手指吐了几下口水,从紧紧缩起的部位小心探了进去,感觉齐习身体绷紧,他就缓一缓,等齐习放松下来,他又再深入一些。直到那里咬合的力道逐渐减弱了,他才抓住时机一挺身插了进去。 这一下到底还是有些心急了,只见齐习腰部一挺,头颈猛地后仰,明显是疼的,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片刻之后,他细心引导起了乐维:“深一点儿……对,就是这儿,往下压……嗯,抱住我……再用力点儿……” 齐习跪坐在床上,乐维从后面抱着他,身体前倾,几乎把人架在了自己大腿上。乐维感觉身下的大家伙整条没入了齐习体内,被严密地包裹在了里头,那里暖呼呼的,柔软而富有弹性,又很湿润,完全是一个新奇的世界。齐老师也极力配合着,腰部向前,拗成了一个反向的弓背形状。 上次在酒店乐维喝醉了,到底做过些什么,事后又感觉如何,全都不记得了。这一次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类最原始的欲念。憋涨许久的情欲终于找到了途径,可以酣畅淋漓地释放了。面前的齐老师变得无比诱人,身体里仿佛埋有什么魔力在吸引着他,让他一次次顶到深处再撤回来,享受着极致的快感。一抽一插的过程,就好像云霄飞车,一忽儿是冲上云端的惬意,一忽儿是俯冲而下的刺激,简直欲仙欲死。 乐维将脸埋在齐习背上,边挺动边热切地吻着,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内心澎湃的激情。他可以清楚听见自己喘粗气的声音,却感觉不到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汗液蒸发到空气中,周遭热烘烘的,汗从毛孔里蒸发出来,两人滑滑腻腻地纠缠在了一处。 紧接着他从头到脚“嗖”地收紧,一股暖流从性器顶端喷薄而出,挟裹着无尽的爱意,涌入了齐习体内…… 59 一场激烈的性爱过后,乐维像吃了蟠桃儿宴似的,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儿。齐习就惨了,腰酸背痛好几天不说,后穴还肿了,坐也不舒服站也不舒服,出来进去扶着腰,四肢比机器人儿还僵硬。 那些看出了玄机的家伙,都背着齐习悄悄朝乐维直挑大拇指:“大维啊,真生猛!你是用什么绝招儿制服齐老师的?” 乐维很不要脸地一仰脖儿:“小意思,枪法卓绝,弹无虚发嘛!”他边说边张开拇指、食指比划成了一把枪的形状,还将枪管竖在唇边“呼”地吹了口气,眼神儿骄傲得人神共愤。 胯下那位小乐同志自从尝到了甜头儿,每天都处在骚动状态,时不时总要亢奋地翘上一翘,无奈齐老师的身板儿实在不禁折腾,乐维还不敢太过放肆了。既然行动上受到了限制,那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看到齐习坐在办公室里不断变换姿势的模样,乐维也挺心疼的。可是心疼之余,依旧油然而生了一股雄性动物捕食到猎物后的强大快感。话说回来,齐老师征服他的精神,他就征服齐老师的肉体,你来我往的,两人也算扯平了。 ****** 又几个礼拜过后,乐维踏上了远赴法国的征程。齐习和王大美一起把他送到了机场,眼看登机时间渐渐临近,王大美越发舍不得起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乐维的衣食住行无不让王大美牵肠挂肚。她紧紧扯住乐维的胳膊反复叮嘱道:“到了那头儿记得添减衣服,注意保暖,你又不适应气候,可别稀里糊涂的。吃东西也要当心,外国佬的吃喝你也不习惯,别光顾着好吃,万一拉肚子都没个人照顾。还有啊,你法国话也不老利索的,跟人家说话办事儿都客气着点儿,人生地不熟的小心挨欺负!” “诶哟我的大美妞儿啊,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过俩月就回来了,又不是在那长住。凭你儿子这体格,就算光着膀子嚼冰碴儿也照样生龙活虎,再说人家大法兰西是浪漫文明的国度,你以为是三不管的阴沟子呢,到处都是地痞流氓。”乐维大喇喇安慰着老妈,又指了指身旁笑眯眯的齐习,“我不在的时候,家里但凡遇到大事小事你就只管找齐老师,别跟他客气,就像使唤自己儿子一样儿。” 扭过头他又赶紧凑到齐习耳边悄声叮嘱道:“不过你也悠着点儿,照顾好自己。咱家老太太的脾气你知道,多用嘴哄哄就成,不用太实在了。你要是给累出个好歹来,我就只能在法国以泪洗面了。” 等把乐维送到了安检口外面,王大美眼圈儿一下就红了。她本以为乐维三年大牢蹲完喽,从此就天下太平,娘俩可以安安稳稳每天守在一起了,谁知儿子又要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老公活着的时候她一切以老公为中心,老公没了,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这主心骨一不在身边儿,她立马感到没着没落的。 可王大美也知道,一辈子黏在老妈身边的男人很难有出息,儿子是个有大志向的孩子,是要出去学本事的,当妈妈的既然帮不上忙,更加不能够拖儿子后腿了。她胡乱揉了把眼睛,朝儿子举起拳头用力一握:“大维,你可加油啊!” 乐维先捧住她的脑门儿亲了一口,再抱住轻轻摇晃着:“乖乖的啊,别到处勾搭小老头儿,我看隔壁张大爷就不错。在家没事儿就做个拉皮儿美美容,等我回来给你买大花纱巾大项链儿,到时候你跟小区里那帮老太太想怎么显摆就怎么显摆。” 松开王大美,乐维又把齐习整个抱起来掂了掂,小声耳语道:“嗯,重量我可记住了,要是回来发现轻了的话,就把你按在床上打屁股,打到烂为止。” 齐习笑着推了他一把:“怕你吗?打烂了苦的是你自己吧?” “我哪能苦着自己呢,”乐维抬起两手在半空中抖擞着,“我还有左手和右手,比球赛还精彩,射完上半场射下半场!” 因为王大美站在旁边,两人不好把玩笑开得太露骨,只能用眼神儿彼此较着劲儿,望来望去,眼底就涌出了浓浓的爱意,涂了胶似的,黏在对方身上挪也挪不开。 最后乐维一咬牙,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了。他行李不多,全都办理了托运,整个人看似一身轻松,其实肩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那里盛装着老爸的冤屈,老妈的付出,和齐习的殷切期望。 ****** 乐维的身影一消失,王大美眼泪“唰”就下来了。 齐习掏出纸巾,弯下腰,站在对面很小心地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安慰道:“没事儿,过两个月就回来了,放心吧,我妈妈和叔叔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再说以后大维要是混成了知名设计师,工作肯定特别忙,没事儿就得世界各地到处飞,这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吧。” 回程的路上,王大美一直表现得忧心忡忡。齐习怕她心里不痛快,试着问道:“阿姨,还在担心大维吗?” 王大美两眼望着窗外喃喃低语:“唉,也不知道这功夫飞到哪儿了,你说那老大个铁家伙,咋就能在天上飞呢?看着多玄乎,可别飞到半截儿再掉下来……呸呸呸,这张臭嘴!”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赶紧朝地上吐口水,又双手作揖祷告起来,“佛菩萨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大维平平安安飞到法国啊。” 齐习坐在旁边抿起嘴角笑了笑,并不多话。等把王大美送到了家,他没有立刻离开,也不管王大美欢迎不欢迎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书房,没一会儿拿着张地图转了出来,摊在餐桌上朝王大美招招手:“阿姨,你过来看。” 王大美虽然对齐习还没完全接受,态度也不够热情,但是往外撵人这种事儿她还是抹不开面子的,听见齐习召唤,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齐习手指在地图画出一条线,对她细心讲解道:“阿姨你来看,这里是咱们国家,这里是法国,你看这个小圆圈儿,这就是巴黎了。大维这一路呢,要先往上飞过蒙古、俄罗斯,然后穿过芬兰、瑞典、丹麦、德国,还有比利时……” 王大美眼珠咕噜噜瞪得溜圆:“呦,我大维还去了那老些地方呐?” 齐习笑着纠正:“确切地说,应该是经过这些国家的空域,也就是空中的地盘儿。” 王大美顺着齐习画出的路线很好奇地看了一遍:“那小齐啊,你再跟我说说,大维现在飞到哪块儿了?” 齐习无声轻笑:“大维啊,现在连中国都没飞出去呢。” “啊?”王大美夸张地咧开了嘴巴。 齐习体贴地解释道:“他的航程有十个多小时,也就是说,明天凌晨差不多就到啦。所以呢,你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睡醒一觉起了床,说不定就能接到儿子报平安的电话了。” 见王大美脸上依旧没有笑模样儿,他只得继续进行科普讲座:“阿姨你真的没必要太担心,飞机应该算是当今世界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了,每飞行一百万次里头才会出现一次事故,比平常开车上路安全多了。” “你那话说的,出了车祸断胳膊、断腿儿还能送医院抢救抢救,万一打从天上掉下来,那就是摔也能把人给摔碎了。”王大美这辈子没出过远门儿,自然也没坐过飞机,所以对于能飞上天的铁疙瘩充满了恐惧,“我就弄不明白啊,你说那么大个儿,怎么就能飞上天的呢?遇上刮大风咋整?能不能来个雷再给劈坏喽?我光是看着心里都直突突。” 齐习不紧不慢地安抚道:“阿姨你这么想,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就沉底儿,可轮船比石头重了无数倍,却能在水面上自由航行。其实空气和水的作用差不多,飞机可以由发动机提供动力,然后依靠惯性和空气流动产生的托举力保持飞行……” 他把脑子里存放的航空知识统统倒了出来,极力证明着飞机的安全和保险。看到王大美在对面懵懵懂懂认真点头的样子,又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几分滑稽可笑。他就像是摇身一变成了幼儿教师,在给老小孩儿王大美传道理解惑呢。不过王大美被什么空气动力学给忽悠得一愣一愣,倒真想不起来再去担惊受怕了。 ****** 外头天色渐暗,齐习抬起手腕儿看了眼表:“阿姨,这个时间你不是该去旁边小广场跳舞了吗?” 王大美没想到齐习对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么了解,连跳舞的时间安排也一清二楚,这些恐怕连乐维都没仔细留意过。她犹豫了片刻,没精打采地嘟囔道:“还跳个什么劲儿啊,算了,不去了。平常和我搭档的那个老张这两天刚好有事儿,再说我这惦记着大维,也没那个心思。” 齐习动作轻柔地帮王大美捋好了耳边碎发,又把裙子上的飘带扎起来绑了个工整的花样儿,然后拉起人不由分说就往外走:“阿姨,大维海阔天空地撒欢儿去了,您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只有您每天开开心心的,大维在那头儿才能安心做事。走,咱们跳舞去。” 齐习的话也不无道理,王大美听了,半推半就地跟着他来到了小区附近的露天广场。广场上已经聚满了来自附近小区的中年男女们,音响里播放着又俗气又欢快的舞曲,这群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们成双成对翩翩起舞,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 有邻居看见了王大美,亲热地招呼道:“小王,你来啦,快快快,这有地方。”转眼又瞥见了旁边的齐习,惊喜地嚷嚷着,“诶,这不是你那有本事的干儿子嘛,怎么,陪干妈锻炼身体来啦?” 王大美不好辩驳,只得讪讪笑道:“是啊,让干儿子陪着我锻炼锻炼。” 邻居们连连赞叹:“小王,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这亲儿子不在身边吧,还有干儿子孝顺你。你们家这俩小子都是没得挑的,晚上睡觉都得笑醒吧?” 张大爷不在,王大美形单影只地不得不站在场边做观众。齐习见状,故意提高了音量大声问道:“干妈,我来请你跳个舞好吗?不知道干妈肯不肯赏脸?” 有邻居推了王大美一把:“去嘛,去嘛,跟儿子跳一个,让他们年轻人见识见识咱们小区舞后的风采。” 见王大美不说话,齐习趁机牵起她的手拖进了场地中央,并随着音乐律动了起来。齐习虽然肢体不够协调,应付个老年交际舞倒还是绰绰有余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转个圈圈,再来一次……反正路灯昏暗,又有这群穿红挂绿的大爷、大妈做掩护,他也不怕被两人认出来。就算被认出来,他也豁出去为王大美丢一把脸了。 别看这个舞节奏又慢、动作幅度又小,真跳起来还是挺辛苦的。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浑身冒汗开始喘粗气了。不过累归累,脚步手势还都不能停,王大美这才刚刚来了点儿兴致,只要没见着笑脸儿,就是他的任务没完成。 那些离别的愁绪和对旅程的担忧都随着汗水慢慢排出了体外,一老一少默契配合着,在齐习的带动下王大美优雅地完成了很多高难度动作,博得了周围人群阵阵喝彩。音乐接近尾声,齐习弓起脚步,身体前倾,一手将王大美放倒下,一手扶着腰稳稳托住,王大美单脚翘起,以一个精彩的后仰下腰作为结束亮相,不等观众鼓掌叫好,她自己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60 一旦两个人之间有了同样的目标,关系自然而然就被拉近了。 好比王大美和齐习吧,原本中间横了个不可调和的大矛盾,现在却成了同病相怜的战友。随着乐维远赴法国,他们的共同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比如巴黎的气候、饮食,欧洲的风俗人情,服装周的进程,或是齐妈妈电话里讲到的有关乐维的新鲜事儿…… 每天无论工作安排得多紧密,齐习总会抽空儿跑去乐维家看一眼。他也不多话,默默地来默默地走,看到什么吃的、用的缺货了,第二天就不声不响帮着补充上,发现哪里的水管、插头有了小问题,没多久就带着师傅上门全部修整一新。 一来二去,王大美的态度也渐渐有了转变。最初几天齐习上门她还撑着爱理不理的,觉得齐习是在做漂亮样子给乐维看,坚持不了几天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可几天又几天过去了,齐习还是风雨无阻地上门报道,嘘寒问暖事无巨细,那份认真劲儿并不比对待工作差。 王大美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呦呵,难道这只公狐狸没有尾巴? 等到聊开了之后,王大美发现,面前这个活生生的齐老师跟以前电视节目里那个板着脸的齐老师完全是两码子事儿,齐习的性格不但不刻薄挑剔,反而非常随和,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有礼貌有教养,成熟又稳重。抛开搞不搞同性恋暂且不谈,单论起体贴心细会疼人儿这些,倒比亲儿子乐维更合王大美的心意。 一老一少闲着没事就对着日历本儿数日子,一个喜滋滋感叹:“嚯,又是一天!” 另一个就欣慰地附和:“是啊,又过一天了。” 这样的对话别人听不懂,只有他俩自己知道意思。日子每过去一天,距离大维归来的日期就靠近一天,这也是两人共同的殷切期盼。 ******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正是出行郊游的好季节。王大美家小区里几个退了休的大妈闲不住,凑到一起商量着,想到两百公里外的一处小县城去烧香拜菩萨。据说那间寺庙香火非常灵验,甭管是求前程求姻缘还是保平安,一求一个准儿。 老姐妹们知道乐维出了国,家里只剩王大美自己一个,形单影只的,就都好心好意找上了她。王大美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对神神鬼鬼的事儿向来都很虔诚,再说儿子出门在外的,多给佛祖供奉些香油钱求求庇佑,也能换个安心吧。 这些大妈们平常搓麻将的搓麻将,带孙子的带孙子,都只有起哄架秧子的难耐,动起真格的就不顶事儿了。光是定日期、买车票、联系宾馆这一系列的问题,就让她们吵吵嚷嚷了好些天还没闹明白,有人想坐火车,有人想坐汽车,有人贪便宜,有人求舒服,意见总也没办法统一。 下午齐习提了满满一袋子新鲜的大闸蟹去到王大美家,刚走进门,就听见满屋子都是叽叽喳喳的争论声,震得人耳膜直发痒。他在旁边安静站了一会儿,感到既无奈又好笑,大妈们完全是各说各的话,比着赛地拼命抬高嗓门儿,最后结果就是谁也听不清谁说话,嗡嗡嗡的乱作一团,仔细点儿还能听到里头不知哪个哼起了东北二人转。 齐习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他把大闸蟹搁在碱水里泡了一阵儿,拿小刷子前前后后仔细刷干净了,然后在蒸架上摆放几片生姜,掐算好时间,把棉绳绑好的蟹放进去旺火蒸了起来。 等螃蟹蒸熟的过程中,他又对照着平板电脑上的食谱调起了姜醋碟儿。把浙醋倒进小碗儿里,生姜切碎末,和白糖料酒以及少许的淡色酱油一起加进去,自己拿筷子搅和搅和,伸出舌尖尝了尝,不错,是这个味儿。因为动作不太熟练,姜末切得略微粗糙了些,中间还差点儿划破手指,好在东西是弄得了。 十五分钟之后,齐习把灶台的火关掉,大闸蟹放在蒸锅了接着闷了一分钟,总算可以出锅了。他把蟹和姜醋碟儿端到外间餐桌上放好。大妈们闻见香味儿,纷纷住了嘴,一个个吸溜着鼻子东张西望。 齐习趁机拿小勺敲了敲瓷碗,用清脆的“叮叮”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阿姨们,会议可以先暂停下来,有什么问题吃饱了再商量吧。” 大妈们也不客气,赶紧都洗了手争先恐后坐到桌旁,你一言我一语地捧着王大美说道:“小王,这干儿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今天我们可都沾了你的光啦!” “哈哈哈……”王大美心里美滋滋的,也被香味儿把馋虫给勾了出来,还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坛子绍兴黄酒,给老姐妹儿几个分别倒了一小杯。 齐习挑了只个大螯粗的,剥好了放到王大美碟子里。这时节的公蟹最肥美,里头都是黄澄澄的丰腴蟹膏,肉质厚实白嫩,蘸上姜醋往嘴里一送,鲜得快把舌头一道吞了。 见齐习只是笑眯眯坐在一边儿看,也不动筷子,王大美忍不住拽拽他胳膊:“小齐,你也吃啊,反正这么多呢。” “嗯,好。”齐习笑着点点头,又帮王大美剥了只母蟹存在碟子里,然后擦干净手,拿起电脑,对埋头吃喝的大妈们说道,“几位阿姨,刚才听大家在讨论短期旅行的事儿,好像还没商量出个结果,不如这样,你们把自己的意见都详细讲出来,我来帮你们做个汇总,也好进行统筹安排。”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提出异议,便直接下令:“那好,先从坐这边的姚婶儿开始吧,咱们顺时针进行。” 姚婶儿舔了两下沾满蟹黄的手指,啰啰嗦嗦地讲道:“我们家那个小孙子毛毛吧,现在还离不了人,我儿子虽然是三班儿倒,但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小崽子,那家伙,少抱一会都不行,哭起来劲儿才大呢。毛毛就跟他妈亲,他妈休大礼拜,我得等他妈在家的时候才能得空儿出去转转。我们儿子和媳妇都恨不得天天上班儿,上得多赚得多,你们知道小孩儿那奶粉多贵啊,一个月就能干进去小一千。我这点儿退休金还得帮衬着儿子呢,可不能自己胡吃海喝了去,照我意思晚上随便找个小旅店凑合一宿就得了,要不是算命的说我们家毛毛命硬克爹妈,怕有灾祸,我就不跟你们大伙儿凑这个热闹了……” 这一大通话讲下来,光是听听都觉得嗓子眼儿发干。齐习无奈地揉揉额角,将其简单归纳为——姚婶儿:周末,两天之内,低消费。 顺时针传下去,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大妈依次发表了自己的想法。当一个人发言的时候,其他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大闸蟹上,根本不会留意说了些什么,也就没有了之前那样毫无秩序地插嘴和打岔。 等到大家唆干净了最后一支蟹脚,心满意足地拍打起肚皮,一份详细的旅行计划也从齐习手里草拟了出来。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如今王大美瞧齐习也不自觉就有了点这意思。别看齐老师整天不声不响的,遇事儿还真管用,小螃蟹吃着,小酒儿喝着,三言两语就把难题解决了。要不说呢,领导不是白当的。 很快到了周末,齐习安排了一辆十七人座的中巴车作为大妈们的交通工具,车上除了司机,还跟了位专门请来照看大家的导游小姐。有晕车的给准备了晕车药,关节不舒服的给带了毛毯,到达目的地后宾馆已经安排妥了,连几顿饭的菜色都是提前定好的,还特别留意了每个人忌口的东西。 总之大妈们是开开心心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一路上这些人没少跟王大美唠叨:“小王啊,你问问你那干儿子呗,看他愿不愿意多认几个干妈,我们可都举双手欢迎啊。” 王大美很骄傲地一撇嘴:“想都别想!他认定我们家了!” ****** 人一养成了习惯,想改变都难。齐习见天儿的往王大美家里跑,要是哪天被事情耽误去得晚了,王大美反倒坐不住了,一会儿跑到窗口看看黄色越野车到了没,一会儿又去检查门铃儿是不是坏了。 偶尔齐习也会留在王大美家一起吃饭。王大美和乐维母子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且口味极重,家里的菜又咸又辣,漂着满满一层油花儿。齐习吃不惯,只能拣点儿大肉块旁边配颜色用的菜叶下饭。 时日久了,王大美也摸清了齐习的喜好,做饭的时候会单独炒两个清淡小菜,她也不说是专给齐习准备的,反正菜盘子往齐习面前一摔,她也不吃。要是一顿饭下来看齐习没动几口,下次再留齐习吃饭她就会把这个菜换掉。 吃完了饭,要是时间还早,齐习也不用回去加班的话,老少两个还会到小区后头的河堤附近遛个弯儿。他们也不聊天,也没有眼神儿交流,走路总是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就跟等待接头儿的地下党员似的。 河堤附近很安静,平时鲜少行人。马路一侧是又陡又长的路基,用水泥砌成了网格状,里头栽种着绿草。再往下,是带了栏杆的河岸。 立秋过后,白天渐渐变短,路灯也亮得早了。王大美腕子上戴的金手镯儿从袖口处不经意露了出来,被灯光一照黄灿灿直晃眼。她正在齐习前方慢悠悠踱着步子,忽然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淬不及防停在了路边,骑车人一把抓起她的手就要往下撸镯子。王大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当即大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抢劫!救命啊!” 那只手镯她戴好些年了,身材胖了不止一圈儿,平常自己摘都要费点功夫,现在一着急,手腕子僵硬,更加拿不下来了。 齐习看到有辆摩托车猛地停在王大美身边,立马推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他飞快掂量了一下,如果自己直接冲上去帮忙的话,万一惹怒了劫匪,他跟王大美两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个儿,再说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没有带着凶器。 于是他朝王大美大声吩咐道:“把东西给他吧,不用怕,那边儿有警察来了,他跑不掉的。”又转头冲马路对面假装高声呼救,“警察,警察,这边儿有人抢劫!” 王大美正跟匪徒撕扯着,一下听见齐习说警察来了,她就更加不肯松手了。镯子是足金的,当年老爹老娘亲自到金器行帮她打的,可不是现如今首饰店里那些个18K的面子货。王大美是属铁公鸡的,拿她的家当就跟要她的命一样,所以即便心里怕到了极点,她还是没撒手。 摩托车上的那个看样子也是新手儿,动作很慌乱,听说警察来了根本顾不上分辨真假,见完全没有得手的希望,他干脆一抡胳膊甩开王大美,架起车飙了出去。 王大美正拼命往后拽着,不提防对方的手忽然松开了,还大力扬了一下,她整个人站立不稳,被惯性带着“蹬蹬蹬”退出几步,脚跟儿磕在护路砖上,晃悠着双臂向后仰去。 眼看下面是坚硬陡峭的斜坡,齐习来不及多想,飞身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王大美,一手按住腰部,一手护住脑袋,自己垫在王大美身下砸在路基上,又把王大美紧紧搂在怀里滚了下去。 倒下那一刻,齐习的腿被砖缝别了下,他很清楚地听见骨头发出了“咔擦”一声脆响。当时并没感觉到疼,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糟糕,这下要被大维打屁股打到烂了! 万幸下面是有栏杆隔着的,不然两人恐怕就要滚进河里去了。过了老半天王大美才从齐习身上哆哆嗦嗦爬起来,人几乎被吓傻了,光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是天黑的缘故,还是头部受到震荡的关系,齐习觉得眼前发暗,看哪里都雾蒙蒙一片。他撑着地面想坐起来,可是晕得厉害,只能半靠在那缓着,这时候腿上终于有了感觉,钻心的疼。 因为王大美在身边,齐习努力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问:“阿姨,没事了,你看看有没有受伤?” 王大美愣了一下,自己拍拍胳膊抖抖腿儿:“没、没事儿,还还还好,妈呀,这招谁惹谁了。小齐你怎么样?”她声音还在打颤,表情比哭还难看。 “阿姨,我也没事,只是脚好像扭了一下,走不了。你帮我个忙吧,拿我手机找出一个姓邵的,打给他,报个地址他就会来接我们了。别担心,那是我朋友。”齐习其实根本看不清王大美,他只是靠直觉把目光投在了王大美身上。他很了解王大美的性格,看似厉害泼辣,实则胆小又没主意,他怕万一等会儿自己不小心晕了,王大美没了主心骨会撑不住。 ****** 邵医生正和陆表哥一起吃饭,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 到了医院,齐习放心不下,让护士带着王大美去做了个详细的检查。还好有齐习做人肉垫子,她只是擦伤了手肘和膝盖,护士帮忙消毒处理了一下,也就没事了。 忙活了一大通回来,齐习和邵医生还在等着拍片子的结果。看到齐习脸色煞白,头上都是冷汗,王大美满心焦急:“咋疼成这样儿呢?不是扭伤吗?是不是摔出啥大毛病来了?” “没事儿,是我比较娇气,不吃疼。”齐习捏捏王大美的手细心安慰着,又轻声商量道,“阿姨,今天这事儿你先别跟大维说,他人离得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知道了只能白白跟着担惊受怕。” 见王大美闷闷地点了点头,齐习又拜托旁边的陆表哥:“孝慈,你帮我把阿姨送回去,要送到家门口。”王大美刚想推辞,就被齐习摆手阻止了,“阿姨,皮肤上有伤口,回去别洗澡。晚上有点儿冷,你先穿我的外套。” 他虽然声音温和,却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反对。王大美只得乖乖穿上了他的外套,又被陆表哥护送着回了家。 一路上王大美都没说话,到家后先是在沙发上独自坐了半晌,接着起身走到老公的遗像前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从厨房里拿了半瓶白酒和两个杯子出来。 她把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一杯摆在供奉遗像的案头上,一杯自己端在手里:“老乐啊,今晚上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该从哪儿说起呢……” 一时语塞,王大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遗像举起杯子:“要不咱俩先走一个?嗯,走一个!”她一仰脖子“咕噜”干了。 酒气很冲,才一杯下去她脸色“唰”地就红了:“老乐啊,你就好啦,俩眼一闭,啥愁事儿都不用管了,真够狠心的啊。你是就把这个家、还有咱的大儿子,都推给我一个人啦,唉……”酒精松弛了神经,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你说说,我就搞不明白了,大维和齐老师这俩都是难得的好孩子,干点啥不好,咋就偏偏要去当同性恋呢?你说齐老师要不是同性恋的话,该多招人喜欢啊,结果他还把大维也给拐带偏了……不过也别说,还指不定是谁拐带谁呢,你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儿,犯起坏水儿来最像你,就随你们老乐家的根儿……” 王大美咂么咂么嘴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人心呐,真奇怪。回头想想刚和你好上那会儿,我们家对你都不太满意,说你中学没毕业,是个小工人,还穷得叮当烂响,嫁给你铁定一辈子受苦。可我还就认准你了,就觉得你好,再有人给介绍对象,不管是干部还是当兵的都一律不见了。最后怎么着,咱小日子过得还不是有滋有味!我琢磨着……小齐应该也是差不多心思吧,就认准咱家大维了,又搭钱又搭功夫的,把我当成自己个儿亲妈那么伺候。事到如今再让我去把俩孩子分开,我也不落忍啊……” 幽幽叹了一口气,干掉杯里的酒,王大美用力一拍桌子:“这破事儿我是不管了,谁爱跟谁在一起都随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人家自己乐乐呵呵的,咱们老两口还跟着瞎操什么心呐。反正哪天我要是两腿儿一蹬,想着往后能有个齐老师那样儿的人对咱大维好,我也算能闭上眼了。要说差啥呢,也就差个孩子而已,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断了你们老乐家的香火,是我不好,但你也别怪我。你还不是早早抛下我去了那头儿,哼,咱俩的账算是扯平喽!不服气你就活过来!” 61 乐维的行程原定为两个月,可他一直拖到快三个月才回来。如果不是签证有最长停留时间的限制,齐妈妈铁定还不肯放他走呢。 在目不暇接地观看了整整一周时装秀之后,齐妈妈带着乐维去拜访了很多居住在巴黎的老朋友,有设计师,有摄影师,也有模特和画家,其中不乏某些备受推崇的大师级人物。跟在齐妈妈身后的乐维摇身一变,成了追星小粉丝,操着满口生硬的英语和法语拼命想要跟崇拜对象们多说上几句话,生怕人家记不住他叫David。 皮特叔叔的工作很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他会突然出现,看上一两场感兴趣的秀,或是陪着齐妈妈和乐维吃顿饭,然后又带着一队助手匆匆忙忙离开了。 爱人和儿子都不能常常陪在身边,齐妈妈难免觉得寂寞,好不容易遇到了乐维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开心果儿,她可舍不得乐维太早回国。 用齐妈妈的话来讲,自己的儿子齐习太早熟太理性,十九岁就离开家独自生活了,遇事也很少需要别人的意见,让她这个妈妈当得很无趣。而乐维就像个懵懵懂懂又顽皮的大孩子,刚刚走进设计界的大门,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想法也天马行空,对于不懂的东西他会认真向齐妈妈求教,也会很不正经地跟齐妈妈撒娇、耍赖、开玩笑,天天和乐维混在一起,齐妈妈脸上的笑纹多长了好几条,也终于尝到点儿给人当妈妈的滋味儿了。 所以当齐习陪着王大美在小区后头的河堤边遛弯儿时,很可能乐维也刚好陪着齐妈妈在美丽的塞纳河畔散着步呢。 ****** 齐妈妈虽然年逾五十,却保养得极好,无论脸孔还是身材,几乎都看不到多少岁月的痕迹。她言行举止优雅浪漫,对穿着和妆容也十分讲究。她的每套衣服都会有专门的丝巾、胸针、手袋、鞋子进行搭配,出行总会随身携带至少两支口红,白天就选择淡色亚光的一款,晚上或较暗的场合就选择鲜艳亮光的一款。作为一名资深美女,她就像男人经营事业那样经营着自己的美貌。 早上和乐维并肩走出酒店,齐妈妈总会身姿翩翩地在他面前转上一个圈儿,然后声调愉悦地问:“大维,看我今天怎么样?” 乐维就夸张地吸吸鼻子:“又香又迷人,简直就是一朵儿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有幸与这样的美女相伴,皮特叔叔一定嫉妒死我了!” 齐妈妈听到赞美,会两手放在胸前做感恩状,脸上还带着娇羞的微笑。乐维绅士范儿地一抬肩膀,齐妈妈立刻很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胳膊。乐维感觉和齐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和一名少女在约会,让人特别轻松。齐习身上温柔又善解人意那部分性格,一定都遗传自他的妈妈。 每年十月是巴黎的艺术家工作室开放时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各种精彩的创意作品,艺术元素渗透到了这城市的每个细节之中,就连春天百货的橱窗里也能看到许多艺术家灵感的展示。 乐维和齐妈妈所住的酒店坐落于繁华的圣奥诺雷街上,整条街遍布着高级时装店、艺术画廊和拍卖行,是世界上最时尚的街道之一。酒店对面就是阿玛尼,香奈儿以及迪奥等奢侈品牌,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古老而著名的博物馆卢浮宫。这一切都成为了乐维吸收精神养分的来源。 但是齐妈妈对于名牌并不热衷,她更喜欢到不知名的巷子深处去寻找传承很多年的老裁缝店,为自己量身定制小礼服。齐妈妈常说,贵族是永远不会把卡地亚和路易威登当做顶级名牌的。 正因为有个这样的妈妈,从小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齐习才会对时尚和服饰艺术充满了独到见解,对细节和品质要求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对一班顶着美女头衔的模特们当成空气视而不见。 ****** 临回国的前一天,乐维在自己房间收拾行李,齐妈妈则端了杯红酒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等乐维把东西全部整理好,她举起酒杯笑着问道:“一起喝点儿怎么样?” 乐维点点头,接过杯子坐到了另一架沙发上,仔细品尝着齐妈妈费心搜罗来的好酒。 “大维,你看!”齐妈妈抬起右手,手背朝着他的方向晃了晃,无名指上套着只钻戒,特大号钻石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夺目,闪得人眼花。 乐维好奇地问道:“这是……皮特叔叔送你的?你们好事将近了吗?” 齐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他了,不过婚礼的日子还没这么快定下来。你知道的,他和Sid一样,都是超级工作狂,很难找到个足够长的假期。不过他忙他的,我倒是并不着急,毕竟举办婚礼还有很多事要提前准备。大维,我也求你帮个忙好吗?” “我?”乐维疑惑地伸手指向自己,“当然可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全力以赴。” 齐妈妈将酒杯小心放在茶几上,掌心相对,指尖儿抵住下颚:“嗯……大维,我想请你来帮我设计婚纱。” 乐维眼睛睁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阿姨你是认真的吗?你认识那么多知名设计师,从其中找个人出来帮忙设计婚纱应该不难吧?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的齐老师告诉我说,你很有天分,也很有才华,做事认真又努力,对人生充满梦想!”齐妈妈眼神真诚地一一列举着乐维的优点,末了还轻轻拍了一下手掌,“最重要的在于,我觉得你是个有趣儿的人,不光自己很开心,也能让身边的人开心。我猜从你手里做出来的东西,应该正是我想要的。不像那些个经验丰富的家伙们,做的东西总是完美得让人没有惊喜。” 乐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儿:“我现在才刚刚入门儿,水平实在低得可以,怎么敢跟那些大师们比。你和皮特叔叔的婚礼想必是名流云集的,要是穿着我设计的婚纱,恐怕会让你丢脸的。” “为什么你就一定比他们差?谁规定士兵不可以挑战将军?我就觉得你行!”齐妈妈站起来走到乐维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乐维肩膀,“当妈妈的就应该给孩子们最好的玩具,你不是一向都认为艺术应该是好玩儿的吗?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尽情地玩儿吧。再说婚礼只不过是一种仪式,目的是向亲朋好友们宣告两个人的结合。如果你真能把礼服设计得很丑,丑到让所有来宾都对这场婚礼终生难忘,我反而会觉得很开心。” 乐维激动得有点儿不知所措:“阿姨,那、那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干!还要谢谢你相信我。” 齐妈妈伸出食指来回摇了摇:“不不不,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能改变齐习的决定,帮我留住这个儿子。” “齐老师?怎么,他原本打算要去哪里吗?”乐维一头雾水地反问。 “他没跟你说过?”齐妈妈表情古怪地抿抿嘴。 乐维呆呆摇头,迷惑不解。 沉吟片刻,齐妈妈斟酌着说道:“他应该有他的理由……别担心,以后他会慢慢告诉你的。” ****** 想想很快就能见到齐习和老妈了,乐维不禁满心欢喜。临行之前他特意给两人分别打去电话,汇报了自己的出发日期和航班号。结果那两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推说临时有事不方便,一个借口太忙走不开,总之主要意思就是都不会去接他了。 这完全出乎乐维的意料,他以为一别三个月,老妈和齐习肯定盼得望眼欲穿,恨不得天天以泪洗面了,谁知竟然都是一副“回就回吧”的无所谓态度,让他的小心灵非常受伤害。 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乐维又快速转忧为喜了,嘿嘿,老妈和齐习肯定是打算给自己一个意想不到惊喜,他们故意说好不接机,其实就身着盛装、手捧鲜花藏在角落里,专等自己一出现,立刻冲上来狠狠拥抱亲吻。嗯,一定是的! 经过了十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乐维兴冲冲领了行李往外跑,站在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里,他终于看清了残酷的现实,原来真的没有盛装,没有鲜花,更加没有什么拥抱,只有身后不断被撞来撞去的皮箱,和无形中从面前飘落的凄凉黄叶。 在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影儿之后,他郁闷地拨打了齐习的电话,谁料想电话一接通,里面竟传出了王大美的粗嗓门儿:“喂?到了吗?到了就直接来文苑路吧。不跟你说了,我忙着呢!”然后不等乐维出声儿,就急急扣上了电话。 乐维傻傻眨巴着眼睛,对着手机反复查看自己有没有拨错键,确认了那是齐习的号码后,他脑子越发转不过来了。文苑路是齐习家所在的街道,也就是说,王大美让自己不回家直接去找齐习,而齐习的电话又握在王大美手里,这……该不是两人趁自己不在打起来了吧? 他赶紧叫了辆车就往齐习家里赶,呼哧呼哧一口气冲到公寓顶楼,掏出钥匙打开门,里头顿时飘来了亲切又浓郁的香味,貌似是炖排骨。 乐维扫视了一圈儿,没见到齐习,只有厨房间晃荡着王大美的五短身形,她还一边挥舞着大铁勺儿一边哼着二人转小曲儿:“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顾无人跳粉墙……” 妈蛋的,难道说齐老师家已经被王大美全面占领了?这战事也太凶残了吧! 62 看到王大美在齐习家厨房熟门熟路地抄着铁勺儿烧着菜,乐维有种走进异次元空间的错乱感。他迈出两步,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大、大美?” “到家啦大维,这都多长时间没吃到你妈做的菜了,馋不馋?今晚上这一顿都是你爱吃的,管够儿!”王大美没回头,手上忙活着,把油锅颠得“吱啦吱啦”响,声音里透着喜气儿。 乐维越发疑惑不解了:“你这……怎么还做上饭了?” 王大美显然没弄明白儿子想问的是什么:“臭小子,不做饭拿什么喂饱你?去歇着吧,我再帮小齐拌个凉菜就得了。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你呢,是属狼的,见不着肉就嗷嗷叫唤,小齐呢,属兔子的,就知道啃萝卜白菜,不是绿色儿的都不吃。你说这俩人光吃饭都吃不到一个槽子里去,咋还就看对眼儿了呢?可真是……” 听王大美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但是在帮着齐习做饭,还迁就到了齐习的口味,乐维感到眼前的一切简直难以置信,他紧走两步扒在王大美肩膀上,伸手探向王大美的额头:“该不会是发烧了吧,三个月不见,怎么还转了性了?你真是我们家大美吗?” 王大美不耐烦地抖了抖肩膀把儿子撞开:“去去去,别跟这添乱,看我一手油乎乎的,当心蹭你衣服上。老实坐着,待会儿小齐就回来了。” 乐维随手从盘子里偷了只大肉丸儿,塞进嘴里,这才退出半米距离含糊问道:“对了,齐老师人呢?知道我要回来还不在家乖乖等着,不是又去加班了吧?” “小齐去医院了,”王大美扭头儿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这功夫也该回来了。” “去医院?”乐维顿时就急了,连珠炮似地发问道,“齐老师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怎么都没跟我说呢?昨天打电话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大美白了儿子一眼,也不甘落后地捏起只肉丸子塞进了嘴里:“你一气儿问了这老些问题,让我回答哪一条啊?” “甭管哪条儿了,您老倒是说明白啊?”乐维心里着急,音调不自觉抬高了好几度。 王大美当即瞪起眼睛一叉腰:“好你个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啊,有齐老师就不要你妈啦?还敢吼我?我就不告诉你,哼,你再吼我一个试试!再吼个试试!”她一抬手抓住根儿大葱挥了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乐维赶紧求饶,双手作揖朝王大美拜了几下:“诶呦我的亲妈啊,我哪敢吼你啊,儿子吼老妈会遭雷劈的,我那就是急了点儿。你你你快跟我说说齐老师到底怎么了?” 王大美刚张开嘴巴,门外就传来了“哗啦啦”的钥匙响。乐维立刻丢开老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玄关一把将门拉开,外头果然站着他朝思暮想的齐老师——还有被他视为天敌的庄森。 齐习见到乐维,眼珠儿“唰”地就亮了,跟两颗乌黑透亮的水晶石一样:“大维,你已经到啦,太好了!” 乐维急吼吼扶住齐习肩膀:“大美说你去医院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头晕的毛病又发作了?肯定没注意休息吧?走的时候不都讲好的嘛,怎么就……”他边说边上下打量着齐习,不知道是心情好的关系还是赶路赶得太急了,齐习的脸色红扑扑的,貌似比之前还长了点儿肉。等到他一低头,终于发现了齐习脚上打着的石膏,“脚伤到了?” 齐习故意抬起小腿灵活地动了几下:“没事儿,就是骨头裂了个小缝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再过两个礼拜就能跑能跳了。” 乐维一猫腰儿把齐习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沙发上,然后蹲在旁边捧起那支裹了石膏的脚,心疼到不行:“都伤到骨头了,应该挺疼的吧?” 齐习笑眯眯摇了摇头:“最开始有点儿疼,现在就光剩下痒了,痒又挠不到,烦躁得只想打人。” 乐维拍拍自己结实的肩膀:“给你打,保证不硌手。” 齐习抿嘴笑着,抬手在乐维脸蛋儿上刮了一下,像逗小孩子一样,满满的都是宠爱。 送齐习去复诊的庄森被晾在门口老半天,眼睁睁看着两人秀恩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讪讪干咳了一声:“嗯,人我也送到了,使命也完成了,那我就先走了。” 齐习这才想起庄森还站在旁边呢,白让人家充当了临时的护工和司机,结果一见乐维就给抛到脑后了,实在说不过去:“Jon,别急,大美阿姨饭快做好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王大美见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边擦手边挽留道:“是啊,庄先生,又麻烦你一趟,这段时间也没少跟着忙活,吃了饭再走吧。” 乐维将王大美往身后一扒拉,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对庄森假装客气道:“真要谢谢你了庄主编,因为我不在,还要麻烦你帮忙照顾齐习。现在我回来了,您就放心地好好休息去吧。你看你要是不忙的话,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嘛。”说到“不忙”两个字,他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如此明显的旁敲侧击,庄森自然看得通透,他识趣地笑笑:“那还真不巧了,我正好有事要忙,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了,改天再来探望。”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乐维、齐习有两三个月不见了,恐怕是柔情蜜意浓得化都化不开了。这会儿非要留下插一脚的话,不光是人家看着碍眼,自己心里更不舒服。谁知他前脚刚走出大门,乐维后脚就急不可待地把门给撞上了,一句“拜拜”愣是憋在他嗓子眼儿没得机会吐出来。庄森在门外愣了片刻,最后无奈地苦笑着离开了。 关起房门,乐维舒心地拍了两下手掌,身背后的王大美却有些不满:“干嘛往外轰人似的?这些天庄先生可没少跟着操心,我告诉你啊大维,可得单独请人家吃顿饭表示表示才行。” 乐维揽过老妈肩膀,小声嘀咕:“你是不知道,姓装的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以为他惦记谁呢?留他在这吃饭那简直就应了一句话,叫‘引狼入室’。” “他惦记谁啊?”王大美顺着乐维的目光瞄向齐习,这才恍然大悟,“噢,合着是情敌啊?这你操哪门子闲心啊,他跟你比还不差远啦,长的就没你帅,个头儿也没你挺拔,牙也没你白,我还发现他是个左撇子……” 乐维傻傻咧开嘴巴:“啊?左撇子也算缺点吗?” 王大美很骄傲地一仰脖儿:“反正只要是他有、你没有的,统统算作缺点!你就照这么想,儿子,听妈的话保准没错儿!” 这边儿说话的功夫,锅烧干了,隐隐传出一股子焦味儿,王大美跑进厨房去关火,乐维又黏黏糊糊凑到了齐习身边,把人抱在怀里紧紧搂住不肯放。他余光一扫,发现边桌儿上放了只以前没见过的花瓶,屎黄色的,上头画着几朵大花牡丹,还都勾了金边儿,这等恶俗的玩意儿,和室内装潢十分不搭,一看就不是出自齐习的品味。 乐维朝花瓶儿方向扬了扬下巴:“那支牛粪瓶儿哪来的?” 齐习故作神秘:“你猜。” “别跟我说是王大美送的。”乐维从齐习表情里读出了一丝古怪。 “大维你真是料事如神。”齐习扭头儿扫过一眼,又匆匆收回了目光,有些东西太毁审美,实在不能多看,“大美说我房间太素了,除了黑就是白,缺少色彩,所以特意去工艺品市场淘来给我做装饰用的。” 乐维咂么咂么嘴儿,满肚子都是问号。他很好奇自己不在这短短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走之前王大美提起齐习还一口一个公狐狸地叫呢,回来再一看,那两人好的都恨不得要穿一条裤子了。 吃饭的时候,乐维讲起了他在巴黎遇到的各种奇闻异事,王大美和齐习都听得津津有味。 乐维也把齐妈妈让他帮忙设计婚纱的事儿说了,王大美对于齐妈妈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像小年轻一样谈恋爱感到由衷钦佩,齐习对此的反应倒冷静得多:“大维,婚纱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构思,妈妈是做模特出身,应该可以适合各种不同风格。而且这是个很好的契机,你的火候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创业的事儿了。” 野心和胆量乐维早已具备了,实力也不缺,可是创业还需要资本,无论材料、人工或者场地,都是要用钱来支撑的。 看到乐维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齐习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放心,我和大美阿姨都是你的坚实后盾。你只管想好你要做的东西,其余的,我帮你搞定。等我脚好了咱们就着手去办。” 这样一来,乐维就更像是靠着齐习混饭吃的小白脸了,他心态再健康,也难免有些尴尬,于是故意扯开话题:“对了齐老师,刚才忘记问了,你这脚是怎么弄伤的?” 作为罪魁祸首的王大美很不好意思地主动解释道:“其实都是……” “其实都是缺少锻炼的关系,你知道的,我肢体向来不协调。”齐习不易察觉地悄悄对王大美摆了下手,截住话头儿,又轻描淡写地遮掩了过去。 王大美会意地住了口,一时间内心里五味杂陈。她能体会齐习的苦心,既然危险的一幕过都过了,也就没必要再让乐维跟着担惊受怕一回了,再说乐维对齐习有多上心,任谁都看得出来,要是给乐维知道自己老妈连累了齐习受伤,他也难免会内疚添堵。齐习遇事总是在为他们母子着想,对乐维比她这个当妈的都维护。 想着想着,王大美禁不住眼圈儿红了。乐维一见赶紧靠过去轻声询问:“大美啊,你这是怎么了?我都回来了还想我呐?来来来,儿子夹个最肥嫩、最鲜美的大鸡腿儿孝敬孝敬我们宝贝老妈!” 乐维把鸡腿儿夹到王大美碗里,又在她头发上安慰地摸了摸。而齐习则很细心地把面巾纸送到了她手边。 王大美拿纸巾揉着眼睛,朝乐维摇摇头:“没啥,我就是忽然想起你老爸了。要是你老爸活着多好,咱们一家四口儿,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饭……” “要是想老爸就更不能哭了。”乐维抱住王大美来回晃了几晃,“大美,忘了咱们说好的吗,无论遇到什么沟沟坎坎,都要笑,老爸在天上看着呢!” 63 在齐习因为脚伤行动不便的这段日子,王大美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虽然齐习有请家政阿姨,洗衣烧饭并不用亲自动手,可王大美终究是信不过旁人。既然认定了是自家孩子,当然得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每天早上锻炼完身体,王大美会顺路到菜市场买好一天的吃食,然后赶往齐习家,进门就着手开始准备早餐。 齐习的生物钟很准,七点二十五分一到,不管睡得多熟都会自动醒过来。在他起床洗漱的功夫里,王大美已经摆好餐桌坐在那等他了。这一老一少都不客套,面对面往桌边一坐就闷头吃了起来。 王大美嘴上闲不住,一会儿把牛奶推到齐习面前:“趁热赶紧喝喽,再放就凉了,你得多补补钙,对骨头好。”一会儿又把新鲜出炉的小蛋糕摆到了齐习手边,“我看这家店见天儿的排长队,也不知到底好吃在哪儿,来,咱娘俩也尝尝。” 齐习吃东西很慢,细嚼慢咽的,不管听见什么,都顺从地“嗯嗯”点头。 王大美自从接纳了齐习之后,就怎么看怎么喜欢了,一心觉得这孩子又懂事又听话,真是不能再好了,简直比大维那个混球儿强百套。于是她边吃边数落了起来:“唉,大维那个兔崽子,也不知道一大清早又疯哪儿去了,他要是像你这么懂事儿,我能少操多少心!” “阿姨,大维要真像我这样,您恐怕就要被闷死了。我妈妈不知道多羡慕您,有个大维这样的儿子,整天笑口常开的,越活越年轻。”齐习在任何时候都不忘维护乐维。 王大美听了,嘴里依旧骂着:“呸,还越活越年轻,不被气死就阿弥陀佛了。”其实心里美滋滋的十分受用。齐习看得明白,也不拆穿,只抿嘴轻轻笑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在饭桌上议论呢,门一开,乐维带着米米走了进来。 ****** 前段时间乐维不在,几次复诊都是庄森陪着齐习去的。庄森这个人考虑问题向来现实,刨除感情因素不谈,齐习很快就要成为大老板皮特先生的继子了,在其身上做投资,应该是只赚不赔的。不过现在乐维回来了,庄森也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让出了位置。他可不想总把自己置于一个被提防、被嫌弃的尴尬位置。所以遇到《风尚》做专题需要齐习提供资料的情况,他就干脆派米米去处理了。反正米米曾经协助齐习做过周年庆的活动,彼此也算熟悉。 头天晚上米米特意反复询问了齐习家的详细地址,结果还是走错了路,在附近转悠好多圈儿愣是没找着。幸好乐维开车经过的时候看到了她,把人给领回来了。 米米知道齐习脚受了伤,所以专程带了鲜花和果篮过来。王大美上前接东西的时候,一眼认出了米米腕子上的手链儿。她记得这条手链儿曾经在乐维口袋里出现过,自己还误以为乐维是对哪个姑娘有意思了呢。有了这层历史,再看乐维和米米在那里说笑她就感觉不对味儿了。 乐维完全没留意老妈在脑补些什么,只管在齐习面前大讲起了米米的糗事:“你猜这么着,这位大仙儿在附近飘了半个小时了,死活找不着。我以为她只是不分左右呢,原来还不识数,也不知道这么大个脑袋里都长什么了。”说着话他还很不见外地在米米后脑勺上拍了一记。 王大美“嗖”地瞪了乐维一眼,瞬间警铃大作。呦呵,还动手动脚的,可别又整出来个狐狸精! 坐下闲聊几句,米米开始做正经事了。她打开随身电脑想找出提前做好的专题策划案,却忘了存在哪个文件夹里,挥舞鼠标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乐维忍不住在旁边建议道:“米姐,你搜索一下不就得了?” 米米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我就是忘了存储的文件名了嘛!” 乐维哭笑不得:“米姐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您老是怎么蒙混进《风尚》的,就你这样儿庄森也能忍?” 齐习笑着制止乐维,轻声安慰米米道:“没关系,你慢慢来。我这几天都在家休息,时间多得是。” 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齐习知道编辑这份工作并不适合米米。她更应该去做类似于菲姐那样的职务,管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文件”。 王大美在旁边整理着房间,耳朵却警惕地竖了起来,乐维和米米那边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放过。哼,不识数,不分左右,还记性差,这和我们齐老师怎么比!我们齐老师从来都是思路清晰、反应敏锐的,做事可妥当了! 趁着没人注意,王大美把乐维悄悄扯进了厨房,拎起根儿大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皮给我绷紧喽,再敢勾三搭四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乐维被训得一头雾水,喊冤都不知该从哪儿喊起:“大美啊,你这又是看什么电视剧看魔怔了?你儿子从小到大勾搭成功的加一起统共就俩,你告诉我那‘三’和‘四’都是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你还敢有‘三’有‘四’?记住喽,你这‘二’就到头儿了!往后再敢多一个,齐老师不管你我管你,扒了你的皮,看你得瑟!”王大美气呼呼穿上外套,拎起小包儿威风凛凛地出门走了。旧同事女儿结婚,她包了个不小的红包,要去吃回来才行。 重新坐到沙发上,乐维越琢磨越好笑,忍不住凑到齐习身边腻歪道:“你给我们家大美吃了什么迷幻药儿啦?刚才她竟然给我上课,教导我对你要忠诚,不许勾三搭四。我真是不佩服你都不行,连我们家‘老倔’都能被你收了,昨晚上她还和邻居吵了一架呢,就因为人家说你的节目不好看。嘿呦,你其实是‘御弟哥哥’吧,什么时候给我老妈戴上的紧箍咒?” 齐习笑眯眯推了他一把:“我要有紧箍咒也先给你戴上,省得你老撒野。” 乐维凑到他耳边嬉皮笑脸地逗道:“行,我可愿意戴了,要杜蕾斯牌儿的,加大尺寸,不然箍不住。” ****** 工作一直进行到中午,因为王大美不在,三个人决定到外面去吃饭。谁知没等他们出门儿,王大美的电话就来了,一个劲儿嘱咐说不要带齐习吃辛辣的东西,最好也不要吃海鲜,又啰哩啰嗦讲了好一阵注意事项。 乐维无奈地打断了老妈:“少操点儿心吧,人家齐老师没你也长这么大了。” 王大美不满地吼道:“你这混球儿懂什么,孩子不管长到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 遵从王大美指示,乐维开车带着齐习和米米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广东汤馆。进门刚走了两步,米米就愣愣站住了,在一侧靠窗的位置,坐着她的设计师男朋友,还有那个在杂志社处心积虑算计过她的女编辑,两人并排坐着,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儿,还旁若无人地楼在一起蹭着鼻子,任谁都能看出是什么关系。 站了有半分钟,米米径直朝那对男女走了过去。乐维立刻警觉起来,悄悄挡在齐习身前,他准备万一等下两个女人打起来,立刻扛起齐习往外跑,免得被误伤了。 谁知米米不但没吵没闹,反而朝自己男朋友落落大方地一笑:“怎么,换人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太见外了吧?”又扭头对那名女编辑笑道,“亲爱的,你知道我这人爱好和平,最不喜欢和人争东西了。你喜欢就拿去嘛,看你们这么登对,我都替你们幸福得慌。” 转身走出两步,她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忘了祝两位用餐愉快,我就在那边儿吃饭,希望不要妨碍你们谈情说爱的气氛。” 等米米和齐习、乐维入了座,那边的一对男女仍然嗔目结舌地没回过神儿来呢。 乐维对于米米的表现赞叹不已:“米姐,真看不出你这么大胸怀!” 米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胸呢,就不算大,只有70A。至于怀能怀多大,那得看我未来老公的本事了,哈哈哈……” ****** 他们在这边吃边侃着,等到酒足饭饱,那一男一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乐维要送米米回家,米米礼貌地拒绝了,说自己家住得很近,走回去就行了。 齐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觉得闷了可以来找我们。” 米米大喇喇一甩胳膊:“没事儿,这都不算个事儿,齐老师你路上当心,改天再去看你。” 乐维扶着齐习上了车,米米自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乐维倒车的功夫一回头,发现米米的围巾落在了后座。他想赶紧下车追过去还给米米,却被齐习一把给抓住了。齐习朝后视镜里撇了撇下巴,乐维顺势望过去,看到米米边走边擦拭着眼睛,应该是在偷偷的哭。 乐维把围巾收好,重重叹了口气:“我是真闹不明白这些男男女女怎么想的,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呗,今天看上这个,明天又看上那个,还要两头儿瞒着,累不累啊。” “这么感兴趣,你也想试试?”齐习瞄了他一眼。 乐维贱兮兮地表示:“这个建议可行,要不我也去弄个小三小四尝尝鲜儿?” 齐习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下:“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我完全可以一人分饰多角嘛,还省得浪费钱了。” “完了完了,齐老师你这是被大美传染了吧,怎么有种中年妇女范儿啊!”乐维揶揄完齐习,又没皮没脸地凑过去亲了一口,“不过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再找别人了,连下辈子,下下辈子,就认准你一个了。” 齐习笑着瞪了他一眼,伸手抹去脸颊上的口水。 “怎么,不信?”乐维眼珠睁得老大。 齐习夸张地点点头:“信,信到不能再信了!” ****** 几天之后,乐维的生日到了。因为齐习行动不便,这一次菲席的众人没有闹得太欢。大家跑到乐维家,切了蛋糕,开了香槟,说笑一番也就散了。 晚饭是王大美做的,就他们一家三口,菜当然都是乐维爱吃的,花花绿绿摆了满满一桌子。 等全部坐定,斟满了酒,王大美拿出一个小盒子推给乐维:“喏,给你。” 乐维兴冲冲拆开,里头躺着一只Q版迷你钢铁侠,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往桌面上一摆,大脑袋小身材,矮墩墩的憨态可掬。见乐维满脸欣喜,王大美还表情高深地打了个响指,钢铁侠眼睛和胸前的小灯儿应声亮起,质感十足。 “大美,我真是爱死你了!”乐维搂住王大美没完没了地蹭着,“你长本事了,从哪淘来的这玩意儿?” 王大美假装嫌弃地把儿子推开:“都是奔三的人了,就是长不大,满屋子奇形怪状的小人儿,这个侠那个侠的,不知道顶吃还是顶喝。” “长不大还不是你惯的,看,还惯着呢。”乐维一句话把王大美堵了回去,又赶紧调转话头儿,“不过我就喜欢被我妈惯着,那叫一个幸福!” 齐习举起酒杯对王大美说道:“阿姨,今天虽然是大维的生日,不过我要先敬你一杯,谢谢你养育出了这么好的大维。” “哪儿的话啊哈哈哈……”王大美不好意思地笑着,脸竟然红了,“也是他们老乐家种儿好,他爸也有一半功劳……一小半,哈哈哈……” 乐维见状,跟着端起了酒杯:“大美,我也要敬你,谢谢你把我生这么帅,轻松迷住了齐老师。”见王大美抄起筷子就要抽,他又赶紧改口,“刚才那句是玩笑,这句是真的——希望你明年送我个更大的钢铁侠,我早就看好了个一比二大小的……啊!啊!”耳朵被王大美死死拧住,他终于老实了,“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谢谢你能接受齐老师,有你这样儿的妈,我很骄傲!” 三口人碰了杯,一饮而尽,又三下五除二把满桌子饭菜都消灭干净了。末了齐习对乐维说:“大维,我还有礼物要送你,不过放在别的地方了,你得跟我过去取,还有阿姨,也一起去吧……” 64 听齐习说要去别的地方看礼物,乐维还以为只是在开玩笑呢。他知足常乐,根本不需要什么礼物。能每天守着老妈,和齐习黏糊在一起,对他来说已经比泡在蜜罐儿里还甜了。远的不说,只要和周围那些充满了欺骗与利益纠葛的情侣们比比,齐老师简直就是老天赐给他的最好礼物了,一辈子都享用不尽。 不过齐习可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起身穿好外套,打算单腿儿往外蹦了。乐维无奈,只好开着车载上齐习和王大美两个,并在齐习的指引下朝着目的地进发了。 车子从高架桥下去,开进了距艺术园区两站地的一片建筑群。路越走越熟悉,乐维的心也越走越沉重。开到一处偏僻的厂房附近,齐习轻轻挥手:“到了,就是这儿。”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乐爸爸一手创建,却又在走投无路之下被迫卖掉的那间工作室。 乐维和王大美相继跳下车,谁都不说话,气氛压抑地沉默着。齐习看看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拍拍乐维的肩膀:“走吧,进去再说。” 愣了一会儿,乐维扶起齐习朝里走去,王大美站在原地踟蹰片刻,也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走廊很静,空荡荡的,三个人凌乱的脚步激起无数回响,像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 走到铁闸门跟前,齐习掏出钥匙递给乐维:“大维,把门打开。” “齐老师,你这是……”乐维眼神复杂地盯着齐习看了老半天,又缓缓将视线挪向了那串儿钥匙,他身上惯有的神气活现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忐忑,好像齐习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烧红了的烙铁。 看他不接,齐习就一直保持着递送的姿势,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乐维终于伸出了手,指尖儿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很吃力地拎起了钥匙,仿佛那把钥匙有千斤重。他对着锁孔比划了老半天,才勉强对准插了进去。 “咔嗒”,锁芯弹开,乐维和王大美的心弦都跟着一紧。这扇门虽然看着厚实,经过充分润滑后开启却很轻松,没有发出过多噪音。随着大门打开,浓重的机油味儿和刚刚拆封的皮革味道扑面而来,昭示着室内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齐习握着乐维冰凉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王大美跟在他俩身后,迈进去时不留神绊到了门槛儿,脚下止不住踉跄着,幸亏齐习及时伸手扶住才没狼狈跌倒。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重新走进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留有她和老公相处的点滴回忆。 一进门,两侧是开放式陈列间,里头排列着高高低低的塑料模特和空龙门架,往里走是版房,工业缝纫机、拷边机、挂烫机都摆放得整齐有序,正中是一架宽大的案台,置物架上码放着大量打版用的白胚布,直插人台上已经插满了珠针,甚至连云尺和划分都已经备在了案头,这里几乎是随时都可以着手开始工作的。 再往里走是设计室,整个区域空间开阔,装修得极富艺术气息,工作台被分割成了各种不规则几何图形,用书架做成了隔断,其中最大那张桌子上摆了张乐维和老爸老妈抱在一起的全家福。窗口处除了柔软舒适的沙发,还很用心地放了一具画架,整开的画板上铺好了素描纸,底端还放着一支削好了头的2B铅笔。 乐维就像个走进梦幻国度的小孩子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脸上挂着激动而难以置信的笑容。 看到乐维的笑容,齐习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大维,生日快乐。这是属于你的地方,我帮你保存了很久,该是时候还给你了。” 王大美总算拐过弯儿来了:“难道……难道说……菲姐当初找到的那个大老板买家就是你?” “对不起阿姨,一直瞒着你们。”齐习歉意地笑笑,又对乐维说道,“大维,之前我认为你的实力还不够,想法也不太成熟,需要磨练磨练,所以一直把你拘在身边。瞒了你这么久,不会怪我吧?” “我……我……”乐维嘴唇开开合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情绪,他干脆几步冲到齐习跟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疯狂地转了好几圈,“我怎么会怪你!我老师,你对我太好了!” 齐习被转得头晕眼花,抬手拍打着乐维肩膀:“松手,松手!” 乐维吓得赶紧把人放了下来:“怎么了?头疼还是脚疼?” 齐习笑眯眯抓起他的手扬了扬:“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好人都能给晃散了喽。” 乐维看着自己的手,反复握了两下拳头,又对齐习傻兮兮一笑:“错了错了,下不为例!” 齐习把乐维和王大美领到沙发上坐好,又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边儿装着的是这套厂房的全套相关文件,所有人一栏都填写着乐维的名字。随文件一起交给乐维的还有张银行卡:“大维,这里头的钱可以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密码是你生日。” 乐维迟疑着接过纸袋,却把银行卡推了回去:“齐老师,你买下这间工作室,现在又把它交给了我,这份情谊我已经还不起了。至于这钱我,不能要,否则就真成人人唾弃的小白脸儿了。” 王大美也坚定地支持儿子:“是啊,小齐,这钱可不能收,要是收了,我们娘俩成什么人了!就是这间工作室,也要让大维赚了钱慢慢还给你。一个大小伙子,哪能处处靠别人呢。” 齐习早就料到乐维心里会有所顾虑,没那么容易接受自己的资助,他拉过乐维的手,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大维你听着,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比你年纪大,比你成功,也比你有钱。即便我什么都不给你,照样会有人认定你跟我在一起是另有所图的。这个社会处处充满了潜规则,人们又总是喜欢照自己的想法去恶意揣测别人,何必在乎他们怎么看呢?” 论起讲大道理,乐维并不擅长:“我当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可我就是觉得不该拿你的钱,拿了我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大维,”齐习叹了口气,“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乐维声音不自觉抬高:“当然!” “那你认为我对你是真心的吗?”齐习又问。 乐维连连点头:“你都为我做到这份儿上了,我要看不出你的真心那我不成活王八蛋了嘛。” 齐习笑着把那张卡往乐维手心儿里一按:“这不就得了?相爱的人都希望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献给对方,我本事不大,能给你的无非是一些金钱和机会,你要走的路很长,可惜我不能带着你走更远了。如果你为了所谓的骨气,放弃现有资源,那不单单是愚蠢,还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这笔钱就算我投资的,将来工作室盈利了,你可以分红给我。”他用力将乐维的手握住,“你想做人做得堂堂正正,很容易,只要你能把事业做好,超过我,站在比我更高的位置上,到时候我来做你的小白脸儿。” 乐维望着齐习,表情瞬息万变,最后低着头小声儿骂了句脏话:“操,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恐怕你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齐习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碟片,“电视台的模特选秀节目马上要开始第二季了,主持人、嘉宾和参赛选手的展示用服装都有很大发挥空间,如果你做得好,这个机会就是你的。这里是第一季的资料,你可以拿回去参考参考。” 乐维猛地想起之前陪齐习录影时无意间听到制片和编导的对话,顿时惊讶不已:“这个机会……是不是你用上节目为条件换来的?”他难以想象齐老师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在帮他铺路了,那时两人才刚认识没多久,他还只是个连订场地、送文件都会出错的小菜鸟。那样的乐维到底有什么值得齐老师喜欢呢? 不等齐习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哽咽声,两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王大美在旁边抹起了眼泪。发现孩子们都在看她,她难为情地把脸捂了起来,一时想忍又忍不住,“呜呜呜”哭得更大声了,连肩膀都跟着一抽一抽。 被王大美这么一搞,乐维眼圈儿也红了,他走过去把老妈揽在怀里,手掌摩挲着后背,轻声安慰道:“哭什么啊,你儿子这正要开始奋斗呢,得打起精神来!咱不能让人看扁喽,更不能让齐老师失望!” “哇……”王大美哭得更凶了。 齐习抿了抿嘴角,也靠过去同时抱住了乐维和王大美,一家人又哭又笑,紧紧搂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从工作室出来,乐维先把齐习送到了家。回程路上,王大美神神叨叨地问乐维:“大维大维,你说这齐老师不会是你爸转世投胎吧?要不他咋对咱们娘俩儿这么好呢?” 乐维“噗嗤”笑出了声:“大美,我现在知道我不是从猪圈儿里刨出来的了,我是你亲生的。” “啥?”王大美不解。 乐维摇头感叹:“当初我也问过一模一样的话,不过年纪对不上。大美,你要对我有信心才行,你看,人家齐老师那样阅人无数的都对我有信心!” 回到家,乐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连蝙蝠侠和超人都解救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他干脆爬起来,跑到书房去研究齐妈妈的那件婚纱了。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乐维对齐妈妈的性格、喜好都有个大致了解,但是仅仅凭借这些,还不足以设计出一件让人满意的婚纱。他决定从人生经历入手,找找齐妈妈从前的资料,看能不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在齐妈妈和齐爸爸都算是业界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年代久远了些,认真搜罗的话也能从网络上找到不少资料。原来齐妈妈从还是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齐爸爸钦点的御用主秀了,每次齐爸爸在服装秀最后致谢的时候,都是牵着齐妈妈的手出场的,两人也因此结缘,共浴爱河,最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可惜这对儿美满夫妻并没能携手走完人生路,齐爸爸只活到四十一岁,就因为脑部肿瘤而撒手人寰了。留下齐妈妈自己,形单影只,为了缓解悲痛只能不停地在世界各地旅行,直到几年前认识了皮特先生,才算正式走出了阴影。 在齐爸爸的相关词条里,还有齐习的爷爷——著名国画大师齐远先生。齐老先生也是英年早逝,只活了四十三岁,去世的原因同样是脑瘤。 乐维反复比较着齐家两代人的生平,心绪莫名地沉了下去…… 65 王大美烧菜喜欢放很多酱油和味精,又咸又鲜的,对于齐习这种清淡的口味来说总有些吃不惯。睡到半夜,他直接被渴醒了,嗓子眼儿干得冒了烟,不得不爬起来去喝水。 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齐习慢悠悠起身下了床,灯也懒得开,就这样扶着墙壁走进了厨房。他闭着眼,凭记忆从置物架上摸到了自己的杯子,倒满水“咕咚咚”喝了几口,然后挪到水槽边把杯子洗干净,准确地放回了原位。确认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儿差错,齐习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转身回去睡觉了。 人终究是战胜不了老天的。不管一个人多强大,也无法决定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容貌,具备怎样的天赋。就好比此刻埋在身体里的那枚定时炸弹吧,既不能逃避也无法消除,作为命运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只好慢慢去习惯它了。 有人和它对抗许多年,却最终溃败了——比如爷爷。有人甘愿付出生命也不肯向它妥协——比如爸爸。如今自己即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不管选择对错与否,只要这条路上有大维,就一定是光明大道…… ****** 七点刚过,齐习就被一通“稀里哗啦”的开门声吵醒了。开始他以为是王大美,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儿,王大美很清楚他的作息时间,断然不会把他堵在被窝儿里,再说王大美晨练跳舞是雷打不动的,等锻炼结束了还要去买菜,绝对到不了这么早。 这功夫齐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看东西都是模糊的,他撑起上身朝门口张望过去,努力分辨着,那个人影儿足足比王大美高出半截儿,脚步也沉重很多,倒有几分像乐维。 室内景物都在有规律地旋转着,齐习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视线聚焦起来,只见乐维两眼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脸颊边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眼前的景象把齐习吓了一跳:“大维,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乐维已经三两步跨到了床边,连人带被子一把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隔着厚厚的衣物,齐习仍旧能听到乐维“噗通噗通”激烈的心跳声,感受到乐维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齐习不知道乐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耐心而温柔地拍打着乐维后背:“别急,跟我说出了什么事儿,我帮你解决。” 乐维头一次在人前流露出了张皇失措的神情,连声音都止不住在发抖:“齐老师,你不要死!” “啊?”齐习小心推开乐维,疑惑地笑道,“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死呢?” “我都知道了!”乐维双手扶住齐习肩膀,把人牢牢握在手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我想参考你爸爸的风格去设计婚纱,所以上网查了相关信息,我知道你爸爸和爷爷是因为什么去世的,是遗传性脑瘤对不对?头晕、恶心、脑压升高、运动障碍……分明都是脑瘤的症状!还有,我刚才去了公司,拿你抽屉里的药瓶出来一个词一个词搜索,那些全都是抑制肿瘤的药物。”他直勾勾逼视着齐习的双眼,样子没来由显出几分可怜,“齐老师,你别死啊,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要是世界上没有你,我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默默听着乐维把话说完,齐习莞尔一笑,抬手帮他擦掉了额头的汗珠儿,又在耳垂上无限宠爱地捏了一下:“好,都听你的,我不会死。我可舍不得丢下大维一个人。” 齐习说得越轻松,乐维心里越是堵得难受,他狠狠抹了把泛红的眼睛:“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让你这么辛苦!我他妈的可真没心,还跟你耍脾气,还留你一个人照顾大美,自己倒跑去法国逍遥快活了!” “别搞得跟我不久人世了一样,谁告诉你肿瘤一定会死人的?”齐习假意瞪了乐维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肿瘤也分恶性和良性,只要动手术把病灶部位切除,再积极配合治疗,也是可以治愈的。” “那是不是手术太难了,有风险?”乐维不傻,如果一切真像齐习讲的那么简单,齐家的两代人又何至于会死? 齐习抿抿嘴,斟酌片刻,心平气和地说道:“是手术就必然存在风险,真到了那一刻,我们两个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医生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了,我相信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有你等着,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乐维满心急切地追问:“那、那为什么不赶紧做手术?像这种情况不是越早手术越好吗?” 沉吟良久,齐习犹豫着给出了解释:“手术确实不能拖得太晚,只是肿瘤生长的位置不太好,靠近视觉神经。想要彻底清除的话,就要在切割的时候切深些,这样一来就有很大比例可能会致盲,所以我……” “很大比例……是多少?”乐维咽了口涂抹,艰难地发问。 齐习竭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大约九成以上。” 乐维的目光在齐习双眼间扫来扫去,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刚听到的数字。齐习的眼睛不算特别大,但是眼珠又黑又亮,像是汪着一泡水儿,清清凉凉。想着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凝望这双眼睛的时候,或许再也无法得到回应了,乐维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了冰冷的深海里,满世界都变得阴沉儿黑暗。 失去视力的齐老师,恐怕就要永远离开他所热爱的T台了。这一刻乐维终于明白,为什么齐习对每一场秀都倾尽全力,为什么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到极致,为什么在每一次散场后,会格外的失意与落寞,因为总有一天,他的灯光熄灭,布景拆掉,就再也不会有下一场开始了。 齐老师常常都在强调的两个字,叫做“梦想”。他总在鼓励身边的人大胆去追求梦想,偏偏他自己的梦想却注定半路夭折。 乐维鼻子发酸,赶紧重新把齐习抱在怀里,脸趁机埋到齐习肩窝处,遮挡住悲切的神情:“齐老师,不用怕,你还有我。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陪在你身边,永远也不离开!” 齐习点点头:“好,我不怕。大维,其实你不用为我担心,现在我已经认得出盲文了,也可以不靠眼睛去完成日常起居了。” “那为什么不快点儿手术?”乐维猛然想起齐妈妈说的话,说自己使齐习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他瞪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动这个手术?” 齐习连忙安抚乐维:“当然不是,我会选择做手术,不过我还想再等等……我想等到亲眼看你站上T台的那一刻……我还想亲自为你策划一场秀,来作为我秀导生涯的终点。” “那……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乐维把人搂得更紧了,眼眶里滚烫的液体喷薄而出,他将额头死死抵住齐习的睡衣,生怕被齐习察觉到他在哭。 可泪水还是浸透了衣料,贴在齐习皮肤上,温热一片。齐习也反手抱住了乐维,一下下摩挲着乐维的头发和后背,仿佛得了脑瘤即将失明的那个是乐维一样。 “其实在没认识你之前,我确实不打算做这个手术。那时我总认为,与其变成个瞎子,远离自己热爱的事业,庸庸碌碌过完一辈子,不如放着那家伙不管,全力以赴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不断攀上更高的山峰,直到最后一刻。”齐习像讲故事似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死,“你应该知道吧,我爷爷和爸爸都是搞艺术的,对于耗费了半辈子心血去研究色彩、线条和构图的他们来说,眼睛比命还重要。爷爷从小学画,不到三十岁就在岭南画坛展露了头角,他本可以实现更大的艺术成就,却被肿瘤击倒了。当时他去美国动了手术,而且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可是术后他接受不了现实的巨大落差,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精神崩溃,不吃不喝,也不肯再接受后续治疗,结果几年后由于肿瘤复发而去世了。我爸爸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就抱定了不动手术的念头。因为爷爷无法面对的事,他同样无法面对。可是这样一来,妈妈就成了最终承受痛苦的那一个。所以等到我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时,我决定不做手术,也不连累其他人,这辈子就在独自奋斗中度过……可我没料到会遇见你……现在有你陪着我,我愿意活下去。” 人生最艰难的,并非无路可走,而是面前布满了错综复杂的分岔路口,让人无从抉择。好在他已经死过一次,什么都看清楚了。 齐习侧过头,在乐维耳畔轻轻亲了一下:“大维,我爱你。我们俩一起活成白胡子老头儿好不好?到时候咱们也提着鸟笼去公园遛弯儿,在湖里划船,穿白绸子衣裳练太极拳……不过你得牵着我,我怕我看不见。” 乐维咬牙把眼泪憋了回去:“我牵着你,到老也牵着,一辈子都不放开!” 66、前世番外之看不见的拥抱 乐维第一次见到齐习,是在菲席三楼那间宽敞的会议室里。 当时他只是霍氏公司一名小不起眼的设计师助理,被老板带着一起去谈服装发布会的案子。虽然霍百年表面上对他破格录用、关爱有加,其实根本没打算给他半点儿出头的机会。这一次之所以愿意带上他,并不是因为他多有才华、多有见地,而是想要利用他和菲姐的亲戚关系在价格上讨些实惠。 此前乐维早已听说过齐习的大名,传闻这位“金牌秀导”以脾气古怪、要求严格着称,眼里既容不下砂子也装不进其他人,让圈内的很多设计师又爱又恨。大家背后聊到齐习总是充满了怨愤,可等到办秀的时候却又争先恐后跑去请他。这使乐维对齐习本人充满了好奇。 那天他坐在会议桌最角落的位置,满怀期待等着齐习出现。约定时间一到,菲席的人66续续走了进来。最前头是个身材健硕、肤色黝黑的“女斗士”,身后跟着个穿迷彩装的“民工”,迷彩装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紧贴着“民工”屁股走进来的是个蜗牛样畏畏缩缩的家伙,头低到恨不得藏进壳子里,连眼皮都不敢撑开。到最后又飞进来了一只烫爆炸头、香气扑鼻的娘娘腔花蝴蝶,一边走一边拿巴掌扇着风:“要死了要死了,谁抽烟啊这么讨厌,妆都熏黄了!” 菲席这群奇形怪状的家伙简直让人目瞪口呆,正当乐维饶有兴致揣度着到底哪一个才是齐老师真身时,门一开,又有个消瘦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影旁若无人走到主位坐定,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周,拿水笔头儿轻轻敲了敲桌面:“开始吧。” 只凭借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乐维断定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齐习了。 苍白,病态,表情冷淡,懒懒的很没精神,却拥有绝对权威——这就是齐习留给乐维的第一印象。 ****** 没有任何寒暄客套,会议很快进入了正题。霍氏的设计师们提出了很多想法,都被齐习一一否定了。齐习看似心不在焉,却总能一针见血指出所有不切实际或老生常谈的地方。而且他说话的方式总是直来直去,用词尖刻,丝毫不顾及那些被否定者的感受。 室内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终于彻底沉默了。 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乐维的思绪也跟着活跃了起来,甚至冒出了一个新奇而大胆的创意。他沉浸在灵感迸发的喜悦里,脑子一热,直接就将内心所想讲了出来。 谁知话一出口,现场当即一片安静,举座所有目光都齐刷刷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像无数支锋利的箭簇刺穿皮肉,令人不寒而栗。那些目光都冷冰冰的,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论资排辈,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做人该有自知之明,要知道,他全部的存在意义只是个攀关系谈价钱的工具而已。 那时的乐维尝尽世态炎凉,早已懂得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了,发现苗头不对,他赶紧乖乖地住嘴收声。可就在他打算退缩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远远传来:“很好,继续。” 乐维循声张望过去,赫然发现了一副和所有人截然不同的眼神,眼神里带着肯定,鼓励,和不易察觉的期许,一瞬间让乐维充满动力。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齐习。 乐维打小就是个乐观又积极的人,无论身处逆境低谷,都从不缺少胆量与斗志,他所需要的,只是关键时刻能有个人在背后推他一把,告诉他:“去吧,大维!”仅此而已。 那一刻,他在齐习身上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并永远记住了那个眼神。 ****** 真正让两个人产生了交集的,是不久之后的霍氏服装秀。 因为秀的初步构思来自于乐维,所以他也受齐习钦点参与了筹备工作。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朝夕相处,也渐渐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 在专业领域,齐习简直是个暴君,专横跋扈不可一世,所有工作人员和模特都不得不在他的统治下俯首称臣。因为事实证明,他每一次看似苛刻的要求最后总是合理的,他说“对”的东西,就绝对不会“错”。在他面前,任何的反驳和质疑都将是自取其辱。 可是一旦脱离开工作范畴,齐老师就像是脱掉了外皮的刺猬,变得安静,随和,甚至有点儿软绵绵的。他不在乎吃——随便来碗青菜配白饭就能打发了,他也不在乎穿——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往身上一套就能出门,他更不在乎什么享受和娱乐——不抽烟不喝酒不滥交,连个暧昧的对象都没有。 总之乐维眼中所见的齐老师有点儿可怕,有点儿可敬,有点儿可爱,更可信任。 就在服装秀开始前三天,突然发生了变故,几家模特公司因为利益纠纷与霍氏撕毁协议,对簿公堂,单靠菲席一家,根本不足以撑起整场秀。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此取消发布会,将之前投入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一笔抹掉。要么降低秀的水准和规模,只用最普通的场地、最少的模特去匆匆展示完几件主打服装。 这两条路,齐习都没有选。他亲自跑去搜罗模特救场,连夜修改流程,为了配合模特档期,还很冒险地将彩排分成几个批次完成,并逼着模特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换装。对于齐习的坚持,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他们认为这场秀注定宣告失败了,再努力也是徒劳。现在蹦跶得越欢,最后摔得越惨。 从始至终,只有乐维选择站在了齐习的同一阵线,他也说不清什么缘故,反正就是相信齐习的判断。或许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齐习的认真和执着所折服了吧。 坚持到最后一刻,他们成功了。霍氏的秀如期举行,效果超出预期,好评如潮。 那天散场之后,筋疲力尽的齐习和乐维纷纷瘫坐到了T台上。工人开始拆搬道具,模特卸掉了妆容,老板和设计师陪同来宾一起转战庆功酒会,没有人还记得身为功臣的他们。可乐维心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 原来“成功”并不是最快乐的,最快乐的是无所畏惧、不计得失的奋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赢就赢得酣畅淋漓,输也输得问心无愧,成功了,就微笑着去回望一路走来的辛酸,就算失败了,也要败得骄傲而有尊严。 乐维扭头儿朝旁边望去,齐习就坐在几米外的一排射灯底下,他微微扬起脸颊,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闪闪发亮。 人的魅力不仅仅表现在外貌、身材和穿着打扮上。有些人平时看起来或许很普通,可是在特定的场合、状态下,就会绽放出惊人的光彩。比如战场上的将军,舞台上的歌者,蹬上冠军领奖台的运动员……还有刚刚引领着乐维走过征途,带给他绝妙体验的齐习。 乐维不得不承认,在某种意义上,自己被征服了。就好像是窠臼中扑腾着翅膀渴望蓝天的小鹰,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飞翔。他仰望着齐习,满心憧憬。 ****** 因为一个偶然机遇下的并肩携手,齐习和乐维就此成了朋友。他们都想把对方当成自己朋友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可事实上,他们都没多少朋友。 仿佛磁铁的正负两极,不需要过多交流与互动,仅仅是摆在一起,就会不自觉地互相吸引,直到严丝合缝地贴合起来,分也分不开。 齐习的世界里从不缺少美丽的女人帅气的男人,处心积虑想把他拐带上床或是爬上他床的都大有人在。他最缺少的,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和一个可以让他由内而外彻底放松下来的温暖怀抱。 而乐维恰恰是个极富感染力的家伙,无论经历过人世间怎样的不公与苦难,他总能展现出最阳光、最纯净的笑容,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齐习万万没想到,他抵挡住了无数美色与情欲的诱惑,最终却在简单至极的快乐面前败下了阵来。 可他什么也不能给乐维,不管是机会也好,希望也好,或者仅仅只是一点超越友谊的暧昧也好……因为他是注定没有未来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死亡,给另外一个人带来悲痛。所以他只能尽量和乐维保持着距离,即便心里早就另眼相看了,表面上却依旧是冷淡而疏离的,同对待所有萍水相逢的友人没两样儿。 偏偏乐维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一见倾心”,什么叫“怦然心动”,什么叫“非君不可”,更加没想到自己作为男人,会“爱”上同样是男人的齐习。他只是遵照内心意愿,去追随着齐习,爱护着齐习,关怀备至,无怨无悔。 没有正式的表白,也就没办法正式拒绝,齐习只能委婉地表达态度。乐维约他吃饭,他一例拒绝,可下一次乐维依旧是毫无芥蒂地继续约他。乐维给他打电话,他刻意敷衍,可下一次乐维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继续打给他。 最后齐习别无他法,不得不开诚布公地告诉乐维:“我得了绝症,没几年时间好活了。别对我太好,让我有牵挂,死也死得不甘心。” 可是第二天,乐维又照常出现了,依旧笑得阳光明媚:“齐老师,每个人都会死的。既然如此,活着的时候更应该尽兴。” 齐习摇头:“感情有时候也是种负累,听见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掉,顶多只是惋惜,可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死掉,却会悲痛不已。” 乐维耸耸肩:“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认识三年,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牵手。又半年之后,乐维搬进了齐习的家。 他们没有正经八百地确定过什么关系,也没有对外宣称过谁和谁成了情侣,甚至都没有说过那句“我爱你”。他们只是充满默契地生活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不时斗嘴,偶尔做爱……日子琐碎庸常到根本不值得特意留下任何记录,可所有这些时刻,两个人都是在一起的,只要这样,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们会摆出专业架势,讨论大师与大师间艺术造诣的优劣得失,也会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各自手持着两大联盟的超级英雄“嚯嚯哈哈”玩儿对战。他们会为了牛排该煎几成熟争论得面红耳赤,也会抢着把牛排上最好吃的部分塞进对方嘴里…… 那之后的几年,乐维经历了无数的起起伏伏。先是被霍百年陷害,在设计界名声扫地,由于霍百年的刻意排挤,又接连失去了好几次翻身的机会,他曾经想过开创自己的事业,却因为缺乏必备的经验、人脉而屡屡受挫。他得知老爸的死因另有蹊跷,想去探知真相,却总力不从心……可是无论他遭遇到什么,齐习都一如既往地理解他,信任他,站在他背后无条件支持着他。 所以命运一次次将他击倒,他就一次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胡乱抹一把伤口,朝着齐习露出神气活现的笑容:“没事儿,天生我才必有用,八成儿是老天还没想好能用我的地方!”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齐习送给他的那个眼神,永远记得齐习对他说的话:“很好,继续。” 就算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注定失败了,齐习依旧在坚持,所以他也要坚持,哪怕在外人眼里,把他当成了个笑话。 从蒙昧的远古时代开始,人们就会用天上的星辰指引方向了。乐维也有一颗专属于自己的星星,他的星星叫做齐习。不管别人如何质疑他,唾弃他,践踏他,只要齐习是爱他信他的,他就永远不会迷失。 ****** 在同居的第四个年头,齐习身体渐渐衰弱,已经不能工作了。 直到有天早上,齐习没能准时醒来,乐维去叫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尽管齐习最后在及时抢救下脱离了危险,可是两个人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乐维常常在半夜无端惊醒,他会悄悄把手伸到齐习鼻子下面试试呼吸,生怕齐习在他睡着的时候无声无息死掉。 看着乐维因为焦虑和担忧而瞬间苍老的脸,齐习坚定的意志第一次动摇了。他突然很后悔当初没有接受手术。如果早知道人生中会遇到乐维,他一定会努力、再努力、更加努力地活着。 从那时起,乐维也不再出去工作了。他们俩靠着齐习的积蓄和父辈留下的遗产维持生计。很快外间流传起了许多风言风语,说乐维是个吃软饭的,跟着齐习就是为了贪图齐习的钱,眼看齐习病重还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是为了等齐习一死将其家产据为己有。 对于别人的风凉话和白眼,乐维都置若罔闻。他牟足了劲儿去照顾齐习,每天陪着齐习散步,研究各种有营养又美味的饭菜做给齐习吃,帮齐习按摩萎缩到皮包骨头的手脚。他会亲自帮齐习洗澡,理发,穿脱衣物,剪指甲……这些看起来不胜烦扰的小事,对乐维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 他想靠着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去延长齐习的生命,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直到最后一刻,依旧要努力!明知道注定失败,依旧要努力!要挺起胸膛,笑着努力! 如果他的星星消失了,他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底下,他只能茫然地独自走下去。 ****** 齐习去世那天早上,乐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肉都被掏空了,从此世上只剩了一具叫做乐维的躯壳。 他仍旧住在齐习的那栋公寓里,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没人跟他斗嘴,没人陪他做爱……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世界上再也没有齐习了。 齐妈妈和齐奶奶商量之后,把齐习留下的现金、存款、字画藏品和菲席公司一半儿的经营权都转到了乐维名下。乐维没有推辞,悉数接收了,他想亲自守住齐习的东西。 模特公司的运作乐维完全不懂,上手十分吃力,不管他多么拼命地恶补,也免不了犯下一些低级错误,时常被人在背后嘲笑像个白痴。一次两次十次八次,他都极力忍着,忍耐不了,就默默回想齐习的话,很好,继续,很好,继续…… 他马不停蹄地工作,学习,充电,不肯停下来歇歇脚步。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无尽的空虚与绝望包围。工作之余,他要照顾王大美,还要每年几次地飞去纽约和新西兰,陪齐妈妈和齐奶奶生活一段时间,代替齐习去尽应尽的孝道。 在长辈们面前,他脸上总是带着嘻嘻哈哈的笑容,插科打诨,耍宝装疯,把妈妈、奶奶哄得十分开心。对于齐习从前的下属,他也格外关照,从不在大家面前表现出灰心与无措。他不想让任何爱过齐习的人感到失望。 当压力大到几近崩溃的边缘,他就会独自跑去陵园,坐在齐习的墓碑前痛哭一场。他以为那里是距离齐习最近的地方。 可他没有发现,在大风天,从没有一丝冷风会钻进他的领口,在下雨天,也不会有雨滴淋湿他的肩膀。因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齐习的灵魂正从背后轻拥着他,为他遮风挡雨。 因为乐维心里长长久久永不消弭的爱,齐习的灵魂一直陪伴在了他身边。当他笑的时候,齐习也在笑,当他哭的时候,齐习帮他擦拭眼泪,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齐习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在所有他需要的齐习的时候,齐习都默默地温柔地拥抱着他,可惜他看不见…… 67 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齐习的期待,乐维很快结束掉菲席的工作,正式开始了他的自由设计师生涯。 临走之前,菲席那帮兄弟姐妹们都嚷嚷着要帮他开个欢送会,却被乐维给拒绝了。既然憋着口气想干出一番事业,那将来自然少不了合作的机会,还差这一顿饭吗?他很潇洒地大手一挥:“咱们来日方长,别看哥们儿的肉身走了,心还留在这儿呢!” 众人哄笑:“是啊是啊,心都留在齐老师办公室里了,天天朝九晚五。” 乐维大咧咧笑道:“没错,心都拴他身上了,还拴的死扣儿呢,这辈子谁来也甭想解开。我不在的时候,还要拜托你们大家帮忙多照顾着点儿齐习。” 一圈儿人七嘴八舌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你照顾好,要是什么庄主编之流的敢来撬行,直接轰出去没商量!” 这些人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乐维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主动充当起了称职的探子和眼线。不管齐习是开了多久的会,跑到外头看了几处场地,还是发脾气骂了什么人,甚至午餐时对哪道菜表现得很有兴趣,都能在半天之内准确无误地传进乐维耳朵。 最初齐习对此感到很无奈,可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单论起迅速笼络人心这一套,他是骑马都追不上乐维的。 ****** 元旦前后,齐习的工作稍稍轻松了一些,就把所有空余时间和精力都放到了乐维身上。 他先是根据很多长辈们提供的信息,多方搜罗之下帮乐维找到了几名经验丰富的打版师和工艺师,接着通过奶奶的关系帮乐维联系到了一批优质又便宜的常规面料。周末休息,他也闲不住,又跑去专业书店帮乐维找了几本色彩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当齐习提了一大袋子工具书去找乐维的时候,乐维正踩着梯子在往墙上钉画框。他像是爱护眼睛一样爱护着这间失而复得的工作室,凡事亲力亲为,每天大清早懒觉也不睡就跑过去做清洁,玻璃、地板都擦拭的锃明瓦亮,桌椅机器一尘不染。 看见齐习走进门,乐维立刻灵活地从梯子顶端跳了下来,把齐习手里的东西全部抢过来提着,又飞快把人带到里间沙发上坐好,一迭声地问:“累不累?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面对乐维的过分担心,齐习轻松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放心吧大维,我跟它相处快三十年了,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不用太紧张。” 乐维小心翼翼地把齐习往沙发里侧推了推,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拆弹专家也是这么讲的,驯兽员也喜欢这么讲,有用吗?你可千万别大意……” 正说着话,外间响起了王大美电铃儿般的女高音,貌似正在跟工艺师李阿姨确认需要的机缝线数量。她现在也积极发挥余热,帮儿子做起了后勤工作。 齐习赶紧将食指竖在唇边,朝乐维“嘘”了一声:“别说了,小心给大美听见。”他不想让王大美知道他生病的事儿。人年纪大了,全部心思就都转到了子女身上,一旦知道孩子们身体出了什么毛病,难免要跟着担惊受怕。 乐维点点头,帮齐习倒了杯水塞进手里,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儿,末了在齐习脸蛋上湿漉漉亲了一大口,这才坐到工作台前专心去修改效果图了。 齐习懒洋洋窝在沙发里,远远看着乐维认真工作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入迷儿,连王大美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王大美“小齐小齐”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反应,不得已把手伸到齐习眼前比划了两下,咂吧着嘴儿叹气道:“唉呦,按说儿子是我养出来的,我也觉得模样儿挺俊的,可我还是闹不明白,就真有那么好看嘛?天天看都看不够?” 齐习回过神儿来,朝王大美傻傻笑道:“是啊,怎么看也看不够啊。” 王大美嘴角撇到了下巴颏上:“小齐你给阿姨说说,都看上我家大维哪块儿了,我咋就搞不懂呢?你看看他,脑筋又死,脾气又倔,跟谁都不知道留个心眼儿,一条道走到黑,他到底哪儿好?啊?” 齐习装模作样地挑起半边眉毛想了想:“就你说的这些,在我看来都好得不得了。” 王大美看看齐习,又看看儿子,一脸坏笑地凑到齐习耳边:“小齐,我跟你说噢……”她挤眉弄眼儿地嘟囔了几句,又哈哈哈大笑着跑开了,经过乐维工作台前,还很幸灾乐祸地“哼”了一记。 等王大美走远了,乐维才抽空儿停下笔问齐习:“我家大美又跟你整什么幺蛾子了?看那副得意相儿就知道有问题。” 齐习表情古怪地抿抿嘴,似笑非笑:“大美跟我说……你昨晚上回家之后又偷偷溜出去找人喝酒了,衣服上还沾着香水儿味……” “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生在战争年代活脱脱就是个女版蒲志高!”乐维知道齐习百分百相信自己,这种鬼话完全不会给两人间造成任何芥蒂,可老妈阴险的告密行为实在让他哭笑不得,“啧啧啧,我算看透了,我肯定不是亲生的。往后你们老的、小的穿一条裤子,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 帮齐妈妈设计婚纱的事儿还算轻松,起码有齐习帮忙把关,但是帮电视节目设计演出服装就没那么容易了,又要节约成本,又要看起来有质感,还要突出主题、形成系列,工作量大且十分繁琐,单靠乐维一个人负责多少有些吃力。 除此之外,乐维也开始着手筹划起了自己的品牌,他急着尽快做出点儿成绩来,好让齐习安安心心地接受手术。 工作室目前还没完全走上正轨,除了设计上需要有人辅助乐维之外,行政与财务方面也急需得力的人手。 晚上吃饭的时候,齐习跟乐维商量起了招人的问题,乐维正好也存了同样的想法,可又多有顾虑:“将来做设计师品牌,一定要风格鲜明才行,冒然找个人过来,彼此不了解的话,在设计理念上很难形成默契。再者说……个人品牌毕竟不同于大的公司,没经验、没能力的请了也没什么意义,而那些能够独当一面的又未必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倒是有个人选……”齐习试着建议道,“白清瑜怎么样?她在法国学习过,水平自然没得说,也有处理实际问题的经验,况且她刚刚遭遇到很大的挫折,正需要一个安稳轻松的工作环境。”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齐习没说,他想借工作的机会尽量把白清瑜安置在乐维视野之内,这样两个人都可以时刻留意白清瑜的动向,万一遭遇到什么状况,使白清瑜走上前世的老路,他们也可以及时制止掉悲剧的发生。 这件事的决定权虽然在乐维手上,可最大的障碍却是王大美,要是王大美不点头首肯,将来对着白清瑜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那可就家无宁日了。 齐习放下筷子,陪着笑脸柔声问道:“阿姨,这件事儿您怎么看?” 王大美塞了块大肘子在嘴里,“吧唧吧唧”狠狠嚼着:“我怎么看?我不想看!我跟她天生犯冲,就是看她不顺眼!” 单纯以专业能力来讲,乐维还是很欣赏白清瑜的。他主观上也希望能将其收为己用:“大美啊,你的成见太深了,其实说白了她也没做错什么。换了角度想,我还得感谢她呢,要不是她甩了我跑去法国,我又去哪儿认识齐老师?哈,缘分这玩意儿真是奇妙,谁能想到,一个跟头栽进了烂泥坑里,竟然还摸到了条绝世大肥鱼了!” 听到乐维的感慨,王大美很骄傲地话起了当年:“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记不记得小时候住咱隔壁的王瞎子?人人都叫王半仙儿的那个,能掐会算,你一生出来我就拿生辰八字儿给他批了,当时他就送了我一句话,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细品品,这话说的,多有才,没路儿了,然后又见到了村子。” “得了吧,”乐维当即对王大美的封建迷信思想表示了批判,“王瞎子算哪门子的半仙儿啊,他那俩眼睛不是去机械厂偷电缆给炸瞎的吗?自己怎么不给自己算算?这事儿机械厂的老人儿都知道,我同学二毛他爸就在机械厂看大门的。” 王大美对街坊邻居间的秘闻向来兴趣十足:“看大门儿的不是二毛他爸,那是二毛的便宜爸爸,二毛他妈年轻那会儿是厂里有名的一枝花儿……” 齐习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不着边际的对话:“大维,阿姨,咱们能不能说回请人的这件事?对于白清瑜这个人选,你们觉得怎么样?” 王大美这才想起原本要讨论的话题,她尴尬地正了正脸色,愤愤地数落起来:“抛开她人品好赖先不说,咱就说她那面相吧,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从小克爹妈,爹妈克死了就克男朋友,男朋友给克进了监狱,现在倒好,又整了个私生子出来。” 乐维作为男人,心胸要比老妈开阔很多,正因为心里全都放下了,所以也就不在意了:“大美,咱说话得公道点儿,不能光看人家不好的地方,也要看看人家好的地方。没爸没妈一小姑娘,靠自己本事考上名牌儿大学,边打工赚学费边念书,有几个能做到的?我蹲大狱那些年,她赚了钱也没少往里搭。至于那个孩子,要我说都是姓许的太畜生,两头勾搭不说,为了点儿钱就始乱终弃了,白清瑜也算有骨气啦,没仗着孩子就跑去死缠烂打,还打算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呢。” 王大美“嗖”地翻了个大白眼儿:“大话谁不会说啊,真把孩子养好喽才算数,想生就生也是不负责。这年头带个孩子容易吗?吃的,穿的,念书,哪样儿不得操心?孩子没爹,将来长大不受欺负?就说你姚婶儿吧,仨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转悠,那还紧忙活呢,儿子、媳妇为了张罗钱天天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眼看就要往离婚的道儿上走了。” 乐维不解地问:“姚婶儿她儿子不是电力部门工作吗?听说待遇不错啊,哪至于养个孩子都养不起?” 王大美立刻拿出了媒婆儿传闲话的八卦架势,压低声音说道:“他有钱都拿去炒股票了,听说全套住了,那家伙吗,比赌博还厉害……” 才说上没几句,母子俩又跑题了。齐习手扶着额角缓缓摇头,心里止不住苦笑。可转念想想,咳,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平平淡淡的,家长里短的,没有什么大是大非需要去艰难抉择,这才是最实在的快乐日子啊。 于是乐维和王大美信马由缰地从股票聊到了小区车库的单位售价,再聊到路口儿卖凉粉儿的哪一家比较正宗,直到母子俩口干舌燥停下喝汤的空挡,齐习才舒出口长气,用指尖儿“笃笃笃”敲了几下桌面:“注意,都听我说,关于请人那事儿,暂时先定下白清瑜了。我亲自去和她谈,她愿意最好,不愿意再做别的打算。” 齐老师一严肃起来,也颇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架势,乐维自然是时刻唯命是从的:“嗯,反正我都听齐老师的。” 王大美偷眼瞧了瞧齐习神色,脖子一缩,赶紧跟着磕磕巴巴地说道:“那那那……我也听齐老师的!” 68 自从和许老板摊牌之后,白清瑜直接辞掉了hsu的工作,彻底斩断了同那个男人间的一切联系,连公司本应发给她的设计师分红也干脆放弃了。 乐维和齐习私下里都认为白清瑜的性格太过清高,虽然看着很有骨气,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无奈人的性格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白清瑜活了二十几年,也清高了二十几年,恐怕这辈子再难有所改变了。作为她身边的朋友,也只能尽量去理解她包容她吧。 好在白清瑜从小到大没什么亲人,也没多少朋友,对孤独早已具备了免疫力,并不在乎生命里有没有另一半的关怀与呵护。哪怕只身一人去接受产检时会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也处之泰然。 齐习在脚摔伤之前也经常去看她,不过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话题,一般都是把水果营养品放下,简单询问几句近况就匆匆告辞离开了。白清瑜天生不善交际,再加上有点儿艺术家性格,我行我素惯了,完全不懂如何跟人寒暄,待人比齐习还要冷淡。 乐维回国之后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要照顾行动不便的齐习,另一方面还要着手筹备自己的品牌,根本没时间顾及到白清瑜这个朋友。这次齐习想要登门拜访白清瑜,顺便拉人入伙,他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提前约好了时间,乐维拜托王大美:“白清瑜家里也没个妈妈、婆婆之类的亲戚照看,她自己年纪轻轻的什么都不懂,要不你帮忙煮点儿对孕妇好的东西让我带过去呗?” 王大美十分冷艳地鼻子一哼:“切,我可真是闲的,天天伺候你们两位少爷还伺候不过来呢。当我是什么?免费老妈子啊?” 乐维赶紧朝齐习递眼神儿求助,齐习会意,笑着跟王大美商量道:“阿姨,不要这样,咱们不管她以前是什么人,但往后她很可能会是个在事业上对大维有所帮助的人,所以尽量平常心才好。你越宽容,就越能显示出你比她高贵大气,让她看看你的胸襟,说不定不用我和大维出马,她就能直接被你给收服了。” 听了齐习的话,王大美似懂非懂地眨巴半天眼睛,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噢……那就听你的吧。” “啧啧啧,”乐维夸张地摇头感叹,“大美啊,瞧你那点儿出息,齐老师放屁都是香的吧?” 王大美嫌弃地白了儿子一眼,昂首挺胸往厨房走去。经过乐维身边时,她还故意屁股重重一扭把乐维拱到了旁边,脸上带着挑衅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怎么样,老娘愿意,有本事咬我啊,卜啦啦啦…… 乐维没留神,被撞得趔趄了一下,赶紧鬼哭狼嚎地叫道:“救命啊,大屁股女匪行凶啦!” “你个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王大美被一句“大屁股”激起了怒火,转过身要揍乐维,乐维则灵活地躲到了齐习身后,王大美见状抄起拖鞋追了上去,母子俩就这样绕着齐习你追我赶地闹了起来。 齐习莫名其妙就成了游击大战里的活障碍物儿,这个扯一把,那个拽一下,把他折腾得东倒西歪,为了防止误伤,他还不得不傻兮兮滴高举起双手,呈投降状。 唉,生活真是无奈又聒噪……但是每一天都好快乐…… ****** 令齐习和乐维绝没想到的是,白清瑜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爽快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以至于两人事先套好的那些说辞根本没派上用场。 白清瑜很真诚地表示,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总算认识到了自身的问题所在,对“成功”两个字也有了新的理解。现在她把薪水和名气看得很淡,只想找个能让她身心放松、彻底投入到设计当中的工作环境,将多年所学和脑海中的独特想法全都一一展现出来,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实现梦想的平台。 说干就干,她很快退掉了原来的房子,在乐维工作室附近找了个新的住处。搬家那天,齐习和乐维都过去帮忙了。 当然,带着工人们忙里忙外搬东西的必定是乐维,而齐老师只负责发挥他的特长——坐在沙发里端着茶杯悠闲地发号司令。毕竟是指挥人指挥惯了的,讲起什么分工啊统筹安排啊,齐老师倒真是专业范儿十足。 乐维干活干得满头大汗,不忘抽空儿跑到齐习面前贱兮兮撒娇:“热死啦,快,齐老师给擦擦,用嘴!” 齐习假意把头凑过去一点儿,又立马缩了回来,舞动巴掌飞速扇着风:“好家伙,你这也太臭了!” 乐维装作很受伤的样子,黏糊糊往齐习身边一坐,胳膊缠上来把人紧紧搂住:“那可得好好蹭蹭,要臭咱就一起臭,省得你嫌弃我。” “当心别熏到小宝宝了!”齐习对着乐维屁股轻轻踹了一脚,把人给踹了出去。谁想一扭头儿发现白清瑜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俩嬉闹,不自觉脸上一红,尴尬地没话找话道,“你……最近怎么样,这些天身体还好吧?” 白清瑜的笑容比之前明朗了不少,眉眼都是舒展的:“嗯,我们俩都很健康,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是个男孩儿。” 乐维在远处听见了很是开心:“男孩儿好啊,以后我可以约他一起踢球,打游戏机,不如等他出生了认我做干爹吧。” “那太好了,大维,就这么说定了!我很希望他能像你一样,又乐观又勇敢。如果齐老师不嫌弃的话,我还想让宝宝再多认一个干爹,要是他也能像齐老师一样聪明有本事就更棒了。”白清瑜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满脸憧憬,“不瞒你们说,我连名字都想好了,我想叫他‘白乐齐’,人生无论遭遇到高潮低谷,永远乐在其中……” ****** 因为白清瑜的加入,乐维的工作效率有了明显提高,在强烈的创作欲加持下,他很快赶制出了电视台方面需要的一系列服装,照比限定时间足足提前了两周。栏目编导和舞美方面的负责人对他的设计都很满意,很快便签订合同,开始安排试装了。 第一次像贩售商品似的被人挑选,乐维心里多少带着点儿忐忑。当大家伙儿挑衣服的时候,他就站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着。发现有谁皱起眉头,他心脏就跟着一紧,有谁露出了欣赏的神态,他就比喝了蜜糖还舒坦。 有个小姑娘是上季比赛的冠军,才签了经济公司没多久,这季比赛中也作为特约嘉宾被邀请来参加了。她非常喜欢乐维设计的服装,因为年纪小又刚刚接触这个圈子的关系,她的表达方式非常直接,打从一走进陈列间就忍不住兴奋地尖叫,然后把衣服逐件逐件拎起来,站在镜子前头往身上比划个没完。末了她挑出了其中几套羽毛装饰的短款小礼服,激动无比地哀求乐维道:“乐老师乐老师,这几件能不能留给我?我真是太喜欢了,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宣传。” 乐维当然是立马就答应了,他还头一回被称做“老师”呢,这种有人赞美、有人肯定的感觉真是爽透了! 可是很快,这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就衍生出了大麻烦。因为第一季节目收视屡攀高峰,第二季时电视台加大预算,投入了更多的人力、财力。评委方面除了齐习以外,还请到了国际顶级名模苏培加盟。 由于工作太多的关系,苏培直等到节目开机录制前夕才匆忙回国,和制片方见面之后,她又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马不停蹄来了乐维的工作室挑选服装。好巧不巧,她恰恰看中了那几套被提前预定出去的羽毛小礼服。 这下乐维犯了难,衣服他早早许给人家了,小姑娘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断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可苏培是天后级的大牌名模,得罪她就等于得罪了整个节目组。齐习看出乐维有古怪,赶紧找个借口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询问起了来龙去脉。得知原因后,他当即做主要把服装安排给苏培。 乐维心里极不情愿:“这不好吧齐习,我是先答应那姑娘的,要是现在给了苏培的话,那我不就成看人下菜碟了嘛。” 齐习不以为然:“这又不是武侠片,讲什么仁义道德,这个圈子向来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为节目做设计不是搞慈善事业,是为了宣传,衣服穿在无名小卒身上和穿在苏培身上的效果绝对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你说的那姑娘会有想法,觉得受了伤害,那就在激励下努力奋斗啊,等到她哪天拥有了和苏培平起平坐的地位,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去挑选衣服,而不是被设计师所挑剔了。” “可是……”乐维并不认同这说法,可他不想直接做出反驳。他怕万一惹得齐习不开心了,会对齐习的健康状况有所影响。于是忍着内心的反感,乐维勉强笑道,“那好吧……就听你的……” 齐习把乐维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等到苏培离开的时候,他主动放下架子一直把人送到了路边。一路上苏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就殷勤地跟在旁边不停说着什么,因为说得太过急切,无端带了点卑躬屈膝的味道。直到苏培上了车,他还用手扒住车门继续讲着。苏培本人表现得还算得体,可身边的经纪人和司机明显已经不耐烦了,碍于齐习的身份,他们不方便直接显露出来,只好靠眼神和语气表达着不满。齐习看到了,也只装作没看到一样。 乐维等了老半天总不见齐习回来,忍不住放下手里工作跑出去找人了。走出门口,远远的就看到齐习刚结束和苏培的对话,正挂着略显讨好的笑容挥手送人离开。他从没看到过这样的齐老师,感觉气势上生生矮了半截,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委曲求全的可怜。 乐维紧跑两步迎上前来,不解地问:“齐老师,跟她聊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齐习拉住乐维胳膊慢悠悠散着步往回走:“我跟她说你是个很有潜力的设计师,能做出水准更高的作品,所以她就放弃了今天看好的那几套礼服,准备下周再来重新试穿一次服装。乐老师,希望你到时候能给我们大家带来新的惊喜。” 乐维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刚才不是说……我不是答应把衣服让给苏培了嘛,何苦还跑去求她呢,你身价又不比她低,要是传出去多丢面子啊。” 齐习扁扁嘴,无奈地笑道:“刚才你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苦啊,都快抽成小笼包儿了!”走出两步,他长长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小声说道,“人生就是这样,走到屋檐儿底下,势必要低头,遇着了死胡同儿呢,也不得不拐弯。不管你多强大多有地位,也难免受到这样那样的制约。不妥协,就会撞得头破血流。如果一定要有个人站出来扮演低三下四、服软谄媚的角色,那就由我来吧。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我也很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圆滑世故的人,可我发现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未经打磨、有棱有角的你。大维,一切就按照你的心意来吧,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69 就像乐维所设想的那样,这一年的除夕夜,他终于可以和王大美、齐习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地守岁了。 大年三十儿照例要吃饺子,王大美吃不惯超市里卖的速冻食品,年年都是自己手工现包的。于是全家人就在桌边围坐一圈儿,乐维呼哧呼哧地和面,王大美手腕翻飞擀着饺子皮,厨艺最差的齐习负责拌肉馅儿。 大白菜切得碎碎的,连带着菜汁儿和五花三层的猪肉茸搅合在一起,再把大葱、花椒粉、姜末儿、味精、咸盐等等调味料一点一点放进去,拿筷子不断搅拌,直到肉都吸饱了汁水儿调成糊状,一挖一个圆滚滚的小肉蛋儿,这馅儿才算是得了。 趁齐习去洗手的功夫,王大美赶紧挑起一筷子肉馅用舌头舔了舔,然后鬼鬼祟祟地往里边多加了两勺儿香油一勺儿盐。她生怕乐维告密,赶紧拿话儿拉拢起了战友:“嘿嘿,我看你齐老师最适合的就是去庙里当厨子,他这技术甭管做什么菜都能吃出一股子斋菜味儿。” 乐维无比得意地一扬下巴:“那说明前世修行得好,有佛缘,再修炼修炼指不定还能降妖除魔呢。” “嗯嗯嗯,”王大美又瞪眼珠儿又撇嘴角儿一脸的鄙夷,“齐老师屁都香!” 自从齐习的领导地位确立以后,这句话俨然已经成了母子俩彼此挖苦的经典台词,今天你拿来损我,明天我拿来损你,半斤对八两,谁也不吃亏。 等面皮馅料都准备齐全了,三口人就边看电视边包起了饺子。王大美作为东北女性,骨子里天生带着豪爽与实在,她的饺子都塞得鼓鼓囊囊,四个就够一两重了,码成一排跟小猪儿开会似的。而乐维是学设计出身,脑子想到哪儿手上就能招呼到哪儿,虽然人看着五大三粗的,捏出来的元宝饺、麦穗饺却个顶个精致讨喜。反倒是齐习,因为操作不够熟练,饺子造型都又扁又塌,往案板上一放就软绵绵倒掉了。齐习不死心,有事儿没事儿总伸手去扶,可是立起这个又碰倒了那个,案板上的饺子东倒西歪,看上去全是老弱残兵。 王大美手上飞快动作着,眼神儿不时瞄着齐习,见他在那忙忙碌碌的架势,忍不住笑得“噗嗤”喷了口水:“小齐,你那饺子跟你一个样儿,都缺钙,哈哈哈……” 齐习看看自己包的饺子,又看看人家包的饺子,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乐维还在不死心地帮他找补:“这叫缺钙嘛,这叫气质温润!”乐维拎起个缺钙的饺子抖了抖,“看看,兼具饺子、面片儿和韭菜盒子等多重功能,可煎,可煮,可炸,简直是一颗在手其乐无穷啊!” 按习俗,王大美特意用开水消毒了一枚硬币包在饺子里,谁吃到了来年注定会交好运财源滚滚。其实往常她还会包两颗大枣、花生仁儿进去,寓意“早生贵子”,无奈现在儿子和齐习好上了,再提生孩子的事儿彼此难免尴尬,所以她干脆就装成没那茬事儿算了。 饺子下了锅,面食特有的浑厚香气慢慢飘散开来。乐维赖皮猴儿一样黏到了掌勺的王大美肩头:“大美,红包儿呢?” 王大美举起勺子朝他挥了挥:“红包儿就别指望了,敲你个大红包要不要?” 不等乐维回答,齐习就拇指中指勾起来,在他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一记凿栗:“给你,大红包拿去。” 乐维夸张地捂住额头向后退出几步,齐习则趁机取代他的位置,懒懒扒在了王大美肩膀上。乐维不甘心地挤过去,想扒住老妈另一侧肩膀,谁知王大美愣是一扭腰直接把他给甩开了:“去去去……”还故意气他似的从锅里捞出只水饺,蘸好了酱油香醋塞进齐习嘴里,“来,小齐帮阿姨尝尝,味道咋样?” 齐习嘴巴被饺子填满,搅动舌头呼呼吹着热气,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管朝王大美挑起大拇指不停比划。 王大美见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好嘞,你觉得行咱就出锅喽!”又朝乐维屁股踹了一脚,“小王八蛋,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还不把大海碗拿来!” 乐维委屈地哀嚎:“欺负我不是亲生的吗?怎么齐老师就负责吃,到我这就光负责干活了呢?” “你本来就不是亲生的,”王大美和齐习异口同声,“你是猪圈里刨出来的!” “砰——砰——”小区内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把乐维的兴致也给勾了起来,他迫不及待拉过齐习,拿过围巾大衣胡乱把人裹起来就拖着下楼放鞭炮去了,边往外走着还在跟齐习炫耀他搜罗来的“喷火龙”和“流星伞”有多了不起,表情欢脱,幼稚至极。 对于儿子二十大几还是一副小孩儿性子,王大美只有在背后无奈摇头了。她把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饭菜一一端上桌,还抽空抓起酱肘子咬了一大口,哼着歌儿心满意足地嚼着。看看儿子们还没这么快回来,她先盛出一小碗饺子摆在了乐爸爸遗像前头,又给满满倒了杯白酒。 窗外一大朵烟花腾空而起,映得整片夜空五光十色。王大美忍不住张望过去,傻兮兮半张着嘴,连肘子都忘了吞下去。在她身边的墙壁上,乐爸爸也笑得一脸慈祥,那笑容被灿烂烟火晕染过,闪烁着红彤彤的光芒。 ****** 过完年,乐维连半天都没休息,就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他身上如今背负着和齐习两个人的未来,可不能随便浪费一分一秒。 而齐习则利用这个难得的新年假期带着王大美去香港玩了一圈儿。去的时候两人总共只带了一个背包一只拉杆箱,回来的时候光皮箱就增加到了四只。不论吃的穿的用的,只要王大美喜欢,齐习就会毫不吝啬地买下来。老少二人按照美食杂志上的介绍,一家一家餐厅吃过去,王大美对海鲜虾蟹之类的不感兴趣,但是各种肥得流油的烧腊、卤味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吃了这顿就惦记起下顿,撑得她腰围码数激增。 到最后王大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齐习再要帮她买东西,她都一味推辞:“算了算了,阿姨已经够高兴的啦,别太浪费,你赚的也都是辛苦钱。咱娘俩以后一起逛的日子有得是!” 齐习笑眯眯的也不多话,再发现王大美眼神儿盯上了什么还是照样痛快地刷卡。他心里明白,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确实还有很多,或许会有几十年那么久,可是像这样亲自陪着王大美到处游览、亲眼看到老太太无忧无虑大笑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总有一天,他的世界会变成漆黑一片,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尽可能将每个幸福时刻都清晰记录在脑海里。 ****** 假期结束之后,齐习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霍氏公司的新品发布会。菲席签下了霍氏三年内的宣传合同,除了服装秀还要负责商品画册的拍摄。 中午乐维过去找齐习吃饭的时候,正赶上双方在开会。看到齐习和霍百年一起从会议室走出来,乐维的表情立刻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阴冷异常。齐习生怕他跟霍百年发生冲突,赶紧暗暗扯住乐维的袖口想把人拖走。好在乐维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隐忍着情绪,客气地朝霍百年招呼了一声:“霍叔,好久不见。” 齐习松了一口气,等霍百年离开之后,他满意地揉了揉乐维脑瓜顶儿:“好小子,表现不错。” 乐维远远盯着霍百年的背影,直到姓霍的完全消失在楼梯口,才放松地撅起了嘴巴:“菲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秀导,为什么不交给别人去做?” 齐习无奈地摊开两手:“霍氏的秀规模很大,其他秀导缺少做这种大型秀的经验。” 乐维腮帮子鼓成了大肉包儿,死皮赖脸抱住齐习晃悠着:“你总有理,总有大道理!算了算了,去吃牛肉面,饿死我了。” “好,马上喂饱你。”齐习笑着捏了捏乐维脸颊,任由乐维拖着往外走去。 等坐到车上,齐习还是忍不住讲起了大道理:“什么叫专业呢?就是公事、私事能冷静地分开来看。好比医生吧,不管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是他的仇人,他都要尽本分把手术做好。同样的道理,我是秀导,即便我再讨厌霍百年,我也要拿出专业态度把他的秀办好。” 乐维目视着前方点点头:“我知道齐老师,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过了一会儿,乐维轻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有过很多疯狂的念头,比如在霍百年的仓库放把火,让他血本无归,或者在他回家路上敲一闷棍,敲得他半身不遂……可后来我又想,不行,这样做了之后我是要承担责任的,或许还会被抓坐牢,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就算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种所作所为也已经和霍百年没有分别了。为了惩治恶鬼,把自己也变成更恶的恶鬼,决不能称之为正义。我会变得比他强大,会堂堂正正地和他竞争,会用老爸留给我的力量打败他!” “嗯,我放心。”齐习望着乐维笑了笑,缓缓把头扭向了窗外。眼看着乐维一天天成熟起来,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就像家长忽然间察觉孩子长大了一样,心里暖暖的,鼻子却酸酸的…… 70 齐习的生活很快又进入了忙碌状态,秀场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工作的场所,还是展现他人生价值的舞台。如何利用肢体、音乐、灯光、布景等各种元素来表现出服装的独特美感,如何让来宾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服装背后隐藏的精神意义,如何把一出表演变幻成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这一切在齐习眼里,简直就是场让人欲罢不能的游戏,他沉浸在游戏带来的巨大乐趣之中,希望能永远地玩下去。 不管服务的对象是霍百年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不会放任自己有一丝一毫懈怠,更加不会因为私人因素而降低水准。 对于霍氏的服装秀,他们大胆地将场地选在了马戏城的演出大厅里。模特们先是以静止的状态定格在花车上,花车缓缓驶出,八音盒般空灵清脆的乐声想起,模特们好似瞬间被赋予了灵魂,身着彩装翩翩起舞…… 在紧张的筹备阶段,乐维常常抽出时间跑来陪着齐习一起工作。刚开始齐习以为乐维是想找机会接近霍百年进而展开报复,可慢慢的,他发现情况并非如此。乐维对霍百年本人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霍百年的那些样衣兴趣很大。 只要一得空儿,乐维就钻进后台,拎起霍百年的新品仔细研究,看面料,看款式,看版型,看做工,逐条进行专业分析。他还和白清瑜一起实地考察了霍氏公司的几家直营店,对销售渠道进行了深入研究,同时也做出了一份关于消费群体和客流情况的详细记录。 认真做事的乐维与平常判若两人,有时候齐习想去叫他,发现他正对着某件衣服的细节处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严肃得甚至有些狰狞。 ****** 霍氏发布会之前最后一次彩排,作为老板兼总设计师的霍百年亲自到场了,刚好这天乐维也在,两个仇人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头了。虚伪寒暄之后,他们并排坐在台下,一起等待着稍后的表演。 齐习本来应该在后台监督模特们换装候场,可他到底放心不下乐维,生怕脱离了自己的视线那小子会捅出什么乱子,于是拎上对讲机装模作样地跑出来巡视了一圈儿,嘴上指挥着工作人员清洁台板,眼睛却偷偷瞄向了台下的乐维。 远远的,只见乐维正和霍百年交谈甚欢,虽然听不见聊的什么内容,可脸上明显都带着热情的笑意。乐维发现了齐习投向自己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对方在担心着什么。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齐习一眼,点着头微笑致意,并且活泼地比划出了一个“ok”的手势。这小动作在别人看来只是随手打招呼而已,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懂得个中深意。齐习自嘲地抿嘴笑笑,重新将全副精力转移到了工作上。 霍百年在乐维面前完全是一副敦厚长者架势:“大维,听说有人帮你把你爸爸的工作室买回来了?这可真是有贵人相助啊。当年的几个孩子里头数你面相最有福气,果不其然,连上百万的大买卖都有人主动代劳。” 乐维不傻,听得出霍百年言外之意是在说他傍大款吃软饭。他一咧嘴露出个神气活现的笑容,半真半假地贫嘴道:“没办法,感谢老爸、老妈把我生得好,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当年掉河里没淹死,街坊邻居不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估摸着好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霍百年没防备他会突然提起当年落水的事,心思猛地一沉,想要发作又有些不妥,毕竟乐维表现得完全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最后只好勉强敷衍道:“是啊,是啊,你爸妈当年在咱们楼里就是人缘儿最好的,两口子全是热心肠儿,这些优点也都遗传给你了。” “说到老爸……昨晚上他还给我托梦来着,飘飘忽忽的直喊冤枉,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乐维似笑非笑地盯着霍百年,“霍叔,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老爸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他有没有留下过什么特殊的话?” “这……”霍百年瞳孔骤然紧缩,又很快掩藏住了一闪即逝的慌张,“你爸爸是突然发病的,当时我们大家正在谈生意,你爸这一倒下,场面立刻乱成一团,具体情形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应该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吧……” 乐维眼睛微微眯起,带着股寒意缓慢朝霍百年压了过去:“是吗?霍叔你可要好好回忆回忆啊,哪怕想起来只言片语也记得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家老乐是个倔脾气,但凡他有念想儿没达成的话,那是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不肯离开的。说不定……这功夫就转悠在周围,瞪着咱们看呢……”说着话,他还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儿,末了目光定在霍百年身上,手掌也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霍百年肩膀,用气声故弄玄虚地说道“别回头,说不定就在你背后……” 因为台上即将开始彩排,观众席的灯光全都关掉了,漆黑一片,身前身后全是光秃秃的空座,只有金属椅边缘反射着幽幽蓝光,更添诡异。 毕竟心里有鬼,这一下唬得霍百年头皮都炸了,只觉得后脊梁上汗毛“嗖”地根根竖起。他极力忍耐住了回头张望的冲动,青白着一张脸讪笑道:“怎么,你们年轻人也信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信——为什么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乐维故意拉着长音,显得阴阳怪气,“我老爸在梦里还告诉我,说有人想在暗处害我,不过他叫我不用怕,只管专心做事业,至于那些拦路的小鬼儿,他会帮我解决。霍叔,换做是你,你信不信?” 霍百年一愣:“啊?我……哈哈哈……”他没有正面回答,企图用笑声敷衍过去,可乐维两眼直笔笔注视着他,跟得了癔症一样,让他不自觉就口干舌燥,手心儿冒汗,几乎失了阵脚。 就在霍百年急于组织语言应对的时候,乐维却起身往外走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笑了一下:“霍叔,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看表演了。整天丢下正经事东游西逛的话,还真怕老爸回来找我……” 他牙齿被荧光一晃,白得瘆人,那张脸模模糊糊的,看起来竟然带着几分乐守信的模样儿。霍百年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直到走秀的音乐响起,才从疑神疑鬼的恐惧劲儿里缓过神来。 ****** 在做设计的同时,乐维也匀出一部分精力为将来的销售做起了打算。经过多方比较,他看好的第一处专门店地点位于某家知名高档百货顶层。那家百货公司以品质卓越、品味超凡着称,而顶层更是集中了很多富有个性的本土设计师品牌,霍氏的店面也在其中。 乐维的选择或多或少带着点儿孩子气,他想以这种方式面对面和霍百年打对台,他想看到最直观的胜利。 只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美好的设想而已,他的品牌才刚刚注册,一没资历二没名气,想进驻高级百货非常困难。他为此不得不展开了各种公关手段,又是拉关系又是托人情,可偏偏这些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东西,免不了接连碰壁,最后还是依靠齐习的帮助,才有机会请到百货公司方面的招商部主管吃了顿饭。 那位姓王的主管人很油滑,吃完了鲍参翅肚,又去夜总会喝酒唱歌,身边一众漂亮姑娘陪着,却决口不提帮忙的事。乐维也知道这是生意场上的常态,求人办事所付出的代价要根据所求之事的难易程度而变化,无论如何绝非一顿饭、一次消遣就能搞定。可他眼睁睁看着王主管在对面搂着那群美女们又唱又笑,而自己则要恭恭敬敬地不时帮忙倒酒点烟,那滋味儿真像个供人玩弄的小丑,充满了屈辱与挫败。 酒喝得兴起,姓王的把麦克风杵到了乐维嘴边:“那个大……大伟是吧,来来来,一起唱。” 乐维嘴角抽动着勉强笑道:“王总,我叫大维。”迟疑片刻,他还是默默接过了麦克风。 王主管根本不在意他到底叫“大维”还是“大伟”,只在乎他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能不能哄得自己开心:“你这人怎么死气沉沉的,出来玩儿就要尽兴嘛,快,那边儿两个坐过去,好好逗逗大伟兄弟。” 话音未落,两名穿低胸装超短裙的女孩已经粘到了乐维身上,一边一个挎住他胳膊娇憨笑道:“大伟弟弟真帅气,今年几岁了?平时不常出来玩儿吧,是不是女朋友管得严?别担心,年轻人嘛,偶尔出来放松一下很平常的……” 乐维不动声色地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两个女孩像押解犯人一样地搂着他。在他脑子里,有个小人儿已经忍无可忍了,恨不得跳起来掀翻桌子,一脚将这些乌烟瘴气的家伙踹翻在地,大喝一声:“滚开!” 可他本人却像个木偶一样举起话筒乖乖说道:“今天真要谢谢王总肯赏脸,咱们别的先不说,总之是吃好、喝好、玩儿好。能跟王总交朋友我很高兴,不知道能不能冒昧地叫一声王哥,来,王哥,兄弟再敬你一杯……” 冰块儿混在琥珀色的洋酒里“叮叮”作响,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谦卑又讨好的微笑,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借着酒气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在他唱歌的档口,王主管正用手捏着身边女孩的胸部,眉开眼笑满脸惬意。 从夜总会出来,外头下起了迷蒙小雨。乐维客客气气把姓王的送上了车,点头哈腰地跟人家道了别,然后就蹲在路边下水道口大吐特吐起来。 等把吃进去的酒菜都吐光了,乐维的脑子也清醒了。他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进门之前还特意脱下外套抖了抖,生怕酒气太浓吓到老妈和约好在家里等他的齐习。 这个时间王大美早已经上床休息。乐维蹑手蹑脚进了门,里头有些昏暗,客厅只开了一盏小壁灯。齐习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大号靠枕,头一点一点,像个挨罚的小学生。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在等他。 乐维小心翼翼走过去想把人抱进房间,可他刚要靠近沙发,齐习就醒了,一睁开眼立刻露出了暖暖的笑意:“回来啦,累吗?茶几上有杯蜂蜜水,赶快喝了吧。是大美准备好给你解酒的。” 对于这一晚的经历和成果,齐习只字未提,即便不问也能推测出大概情形。 乐维没去动那杯蜂蜜水,他挨着齐习坐了下来,双手从侧面环绕过齐习,把人整个揽在了怀里,轻轻摇晃着,十分享受。 “这算是耍赖皮吗?我可没有醒酒的功效。”齐习调整成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由他抱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疼惜和宠爱。 乐维将头抵在齐习肩窝处,撒娇一般软软扭动着:“没电了,让我充充电。” 齐习笑眯眯回过头看着乐维,抬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紧接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又再亲了一下:“这下电量满格了吗?” “别,都是味儿,被那些小姐沾了一身怪里怪气的香水儿不说,出门儿我还吐过了。”乐维往后躲闪着,“太臭,别熏着你。” 齐习故意吸着鼻子小狗似地在他周遭闻了一遍,然后笑着用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小小声温柔地说:“我怎么闻不见有臭味儿,闻来闻去都是一股子阳光味儿。” 乐维睁大眼睛愣了下,转而也用额头蹭了蹭齐习。酒精随着血液循环流动,使人浑身发热,竟然连眼窝儿也是热乎乎的。 深夜的雨势渐大,淅淅沥沥。乐维舒服地闭上了眼,享受着这身心安稳的宁静一刻。 生活总是充满了层出不穷的难题,需要人去辛苦地奔波打拼,或许会受尽委屈与白眼,或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得不违背心意。可每天带着疲惫回家之后,不管窗外是大风大雨还是电闪雷鸣,都会有个人温柔地安慰你、拥抱你,可以和爱人相拥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这应该就叫做“幸福”吧…… 71 乐维像八爪儿鱼一样缠在齐习身上,下巴蹭着齐习肩膀,满脸的陶醉。齐老师头发软软的,带着股好闻的香味儿,那味道不像香水或香精,倒像是下雨天把新鲜草叶儿折下来用手搓捻出的味道,略微有点儿小苦涩,却让人神清气爽。 齐习扶着乐维额头往外推了推:“时间不早了,先别顾着闹,赶紧去洗个澡上床休息吧。” “不去不去,不想去。”乐维赖皮赖脸地扭动了两下,抱住齐习不肯撒手。等耍够了,他又张嘴轻轻咬了一下齐习的脸颊,“齐老师,你真香。嗯,色香味儿俱全,你是满汉全席吧?” 齐习被乐维这醉醺醺前言不搭后语的表现逗了个哭笑不得,他略微思索片刻,握着乐维的大手温柔抚弄着:“好,那就再抱一会儿。跟我说说吧,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受大发了!”乐维立刻抽抽着脸顺杆儿往上爬,“姓王的老色狼又能喝又能玩,光饭钱就花了咱们差不多这个数儿……”他伸开五指夸张地抖动着,“后来还让我表演唱歌,还让几个小姐搂着我唱。结果最后你猜怎么着?老小子连我叫什么名儿都没记住!我装了一晚上孙子,他倒好,吃饱喝足占尽了便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走之前还腆着大脸跟我说‘大伟老弟啊,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啊,咱们改天再聚,喝他个一醉方休’。这是跟我一见如故嘛?这明摆着就是逮住我当冤大头啊……” 齐习早就料到这事儿不容易办成。说白了,就是店大欺客。既能取得大额利润又能抬高自身价值的机会谁不想争?虽然百货公司方面有很完善的进驻标准,可符合标准的品牌笔笔皆是,大家拼完了硬件拼软件,硬件软件都平手的话,还要拼关系、拼后台、拼诚意,总之方方面面全得照顾到。想做好生意,要先学会“做”人,每个环节、每个关卡都有人守着,这些人不被喂饱了是不会轻易开绿灯的。 齐习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乐维老长一通唠叨,末了揉着对方的刺猬头,避重就轻地问道:“那你都唱什么歌了?” 乐维翻着眼皮想了想:“从费玉清到王心凌,简直男女老少各种风格通杀,多亏哥当年没学音乐,不然就没王力宏周杰伦哥俩什么事儿了。” 齐习抿起嘴角轻松一笑,又问:“那小姐呢,都长得好看吗?” 这次乐维想也没想:“不好看,一个个都长着狗皮膏药脸,非要往我身上贴。不过我特别守身如玉,连正眼儿都没给过她们,我心里就只有我家大满汉全席齐老师!香喷喷最好吃了!” 这话虽然假了点儿,听着还是挺受用的,齐习笑眯眯瞄了乐维一眼:“不然下次我陪你去吧,省得你一个人应酬起来太辛苦。” “那可不行!”乐维当即瞪起眼睛反对道,“光我一个人装孙子不够,还拉着你一起装孙子,那我成什么人啦?我长这么大个子是干嘛使的?不就是拿来扛事儿的嘛!” “噢——”齐习拖着长音,故意逗乐维,“你是在借机讽刺我个子矮,不能扛事儿吗?” 乐维两手摇成了蒲扇,忙不迭表白道:“不是不是,哪能呐,齐老师你一点儿都不矮,反正我看你的时候从来都是用仰视的。以前遇事儿都是你帮我顶着,怎么也得换换手歇歇气儿啊,咱不都说好了嘛,往后由我来照顾你。所以你就只管老老实实养膘儿,养得又白又胖看着才喜兴呢。” “养得又白又胖你打算宰了做红烧肉吗?”齐习小声嘀咕着,“又来精神了是不是?忘了是谁刚才一进门儿跟被吸光了阳气似的,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乐维嬉皮笑脸地抱住齐习:“干事业哪有不累的,汽车人那么彪悍的物种没了能量块还玩儿不转呢。我刚才不是用人体充电器充满格儿了嘛,现在立马变身出去拯救地球都没问题!” “拯救地球暂时还用不着你,能先去把澡给洗了吗?”齐习被乐维搂在怀里摇晃着,像个特大号布偶。 乐维还没抱过瘾,死活不肯松手,简直比胶水还黏糊:“再抱会儿,再抱会儿……”再给他抱了一会儿,他又讨人嫌地在齐习耳边连声唤道,“齐老师,齐习,齐习大宝贝,亲爱的……” “嗯?”齐习迷惑地望着他。 “你也叫叫我,快点儿快点儿。”喝醉酒的乐维行事完全没了逻辑。 齐习无奈,乖乖叫道:“大维。” 乐维不满意地蹭着:“不行,要好听点儿,再温柔点儿……” 齐习搓着额角叹了口气:“那就只有狗名字了……乐乐。” 乐维迟缓地眨巴眨巴眼睛,幼稚至极地威胁道:“说我是狗?咬你!拿角顶你!大红斗篷抽你!发射超级光波电你……哔哔哔……” ****** 王大美半夜睡醒,感觉有点儿口渴,她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厨房倒水喝,谁知眯缝着眼一走进客厅,就看见齐习、乐维两个人正搂抱着靠在沙发里睡得香甜。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眼睛捂住,但是很快又松开了。妈蛋的,老娘明明是见过世面的,怕啥! 盯着沙发看了片刻,王大美不禁有些纳闷儿了: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干嘛要睡沙发呢?难道说现在年轻人都好这一口儿?八成人家是在玩儿情调吧,啧啧,谈恋爱果然会使人智商下降…… 她有心把人叫醒,想想又忍住了,转悠两圈儿回到房间拿了条厚毛毯出来,往俩人身上一罩,拍拍手算是齐活了。她的目标是要做个又新潮又善解人意的老妈,可不能给孩子们留下古板保守的坏印象。 盖好了毯子,王大美抱着双臂端详起了熟睡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是阳光型的,一个就是柔和型的,一个外向欢脱,一个安静内敛,凑在一起正好互补缺捡漏,真是越看越般配。齐老师就好像是故意为了大维才长成这样儿的,还真会长! 很不幸的是,被王大美鉴定为绝配的两个人第二天早上起来双双落枕了。早餐时间他们往饭桌两边一坐,各自愁眉苦脸地捂着脖子。王大美给这个按摩完了又小跑过去给那个按摩,边按摩边在心里偷笑:看看,果真是配啊,连落枕都成双成对儿的不说,歪脖子的角度还是一样一样的! ****** 吃完了饭,乐维先送齐习去菲席上班,然后自己还要赶到工厂去谈起订量的问题。 设计方面的事儿乐维完全不愁,他本身就喜欢这个,也有天赋,跟在齐习身边两年多眼光和品味都被培养得精准又独到了,虽然事业刚刚上手还欠缺点经验,可身边还跟着个实干派的白清瑜呢,白清瑜靠着曾经运作设计师品牌的经历,基本能够很好地弥补掉他的不足。 但是作为工作室的经营者,乐维对于生意场那些弯弯绕就两眼一抹黑了。 先是百货公司的王姓主管,几次接触下来,大家明明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可涉及到进驻商铺的问题,却屡次碰到软钉子。乐维思前想后都不知到底疏漏了什么,问又问不出个子午卯酉,有气又不敢在人前表现出来,急得他嘴唇上起了两颗大水泡,吃什么都杀得“嘶嘶”抽气,这回连“充电”也不起作用了。 除了为销售渠道操心之外,和工厂打交道也是个麻烦事儿。刨除那份要盖印章、骑缝章的合同,还有很多条款是不会写成书面形式的,能否顺利应付下来,这就要看当事人的脑子和运气了。 此外那些跟单啊Qc啊甚至辅料包装的选择,也让乐维忙得一个头两个大。没亲自去做的时候他从不知道各个环节都充满了学问,比如洗标上不仅标注洗涤符号,还要出现中英文对照,比如服装想进百货公司,面料的化学检测报告最少要做五项以上,比如纸袋边缘要做成小波浪形,不然容易划伤顾客的手……这么多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繁琐的工作,单靠乐维和白清瑜两个人根本做不到,招人的任务已经迫在眉睫了,可要亲自选人、面试,又要花费掉乐维很大一部分精力。 齐习看着乐维上火,心里也跟着焦躁起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个能帮着乐维把细碎杂事都包揽上身的全能助手。他把自己周围的人一个个琢磨过去,貌似还是那个人选最合适…… ****** 这年春天是庄森三十五岁的生日,也算是整生日了,他身边那班家伙凑到一起商量着帮他搞了个规模不小的派对。受到邀请的除了朋友,同事,还有很多业界同行和生意伙伴。庄主编从来不会单纯为了享乐去做某件事,他的时间是按秒计算的,每一秒的活动都要带来好处,即便是自己的生日,也不能忘了趁机应酬和公关。 乐维把庄森当成了天敌,自然没兴趣去参加庄森的生日派对。齐习把请柬拿给他的时候,他看也不看就直接丢到了旁边:“没空儿,我现在满眼都是王总工厂工厂王总,走火入魔了。庄森是谁?想不起来!” 齐习把请柬捡了回来,往他怀里一塞,又用巴掌拍了拍他胸口:“你不用记得庄森是谁,我带你去看场好戏,要是戏唱得够好,说不定还能帮你捞个水灵灵的左膀右臂回来……” 72 虽然拿到邀请函时乐维表现得十分不情愿,可真等到庄森生日那天他还是很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笔挺的羊毛料修身西装搭配复古格子衬衫,领口处围了条靛青色印花领巾,底上穿着齐妈妈特地帮他定做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好莱坞老电影里的花花公子派头,风流倜傥,贵气十足。 花这么大力气装扮自己固然是因为他比较臭美,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任何与庄森同时出现的场合被对方比下去,即便对方是生日会的主角,也要给他来个“喧宾夺主”,哼! 乐维就像是一只长期处于发情期的雄孔雀,只要一见到庄森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出现,就会被激发出无穷斗志,不由自主扭着屁股骄傲地展翅开屏了。 常言说人在衣裳马在鞍,乐维这一身装扮挑选得恰到好处,把自己衬托得肩宽腿长、胸肌饱满,好身材一点儿都没糟践。而他本人也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言谈举止间褪去了最初的单纯与青涩,作为一名新晋设计师与人交际应酬越来越驾轻就熟了。 当乐维和齐习肩并肩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四周立刻传来了姐姐们“david!david!”的召唤声,搞得像明星见面会一样。乐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美开了花,赶紧放眼去搜寻庄森,生怕庄森看不到他大受欢迎的热烈场面。 齐习的朋友邵医生也来了,他穿过人群走到齐习面前,亲切地抱了抱齐习,而后朝乐维小声揶揄道:“呦,这不是少妇杀手嘛,怎么,又来表演少男的诱惑啦?” 对于邵医生的挖苦乐维丝毫没放在心上,还恬不知耻地炫耀道:“邵大夫,你的信息明显滞后啊,我现在已经发展到全年龄向了,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连夜总会的失足少女都能成功感化喽。” 邵医生夸张地咧开嘴巴,转头质问齐习:“不是吧,这混球儿都到夜总会去拯救失足少女了,你也能忍?” 齐习在旁边儿刚打算开口,乐维就将他一把揽进了怀里,搂住“啊呜”亲了一大口,然后朝邵医生豪迈地挥挥手:“甭打歪主意离间我们,我跟我们家齐老师情比金坚着呢,大片儿刀都劈不开!”说着话朝齐习飞了个媚眼儿,顺便弹动舌头发出“嘚儿”一声脆响。 对于这种甜腻腻的举动齐习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抗拒,反而全程都带着陶醉的微笑,看得邵医生眼睛都酸了,捂着嘴巴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啧啧啧,真看不下去了,没想到齐习你还有这样不要脸的潜质,这都是大维帮你挖掘出来的吧?” 胡侃的功夫,乐维终于逮到了被一群媒体人团团包围着的寿星庄森,他当即眼珠儿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新款电子游戏一样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交代齐习:“你先吃点儿东西,我去跟大装打个招呼。” 齐习一个没拉住,他已经“嗖”地窜了出去。望着乐维神气活现的背影,齐习无奈摇头,每天工作那么辛苦,怎么还有精力去找人挑衅呢,要知道参加派对的初衷可不是为了在庄森面前出风头。 庄森没察觉到乐维的靠近,正在人堆儿里和一名中年女性侃侃而谈着:“我认为时尚就像真理一样,应该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得有一定的高度和难度,让大众去追,一旦追上了,也就变得廉价了,所以要挖空心思不断制造更高端的时尚。如果时尚变得平民化、大众化,那它也就不能称之为时尚了……” 一通高论还没发表完,旁边就出现了反驳的声音:“时尚为什么不能平民化大众化?时尚的魅力本来就和生活息息相关。不同于那些陈列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时尚是依附于人而存在的,需要人去使用它,展现它,同时也要通过人去传递它。如果时尚只是被拘禁在一个小圈子里,只供零星几个所谓的专业人士来把玩,那它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炫耀的资本吗?还是区分阶层的门槛?” 庄森循声望过去,说话的人正是乐维,乐维一边跟他大唱反调儿,还一边拿眼角儿睃着他,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像极了在课堂上跟老师抬杠的臭小孩。 在场也有人是认识乐维的,见状礼貌招呼道:“嗨,大维,听说你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怎么样,顺利吗?牌子什么时候面市记得通知一声,大家去帮你捧捧场。” 庄森自然听得出乐维是故意在和他挑衅,但他向来注重风度涵养,不愿意大庭广众和一个毛头小子公然斗嘴。 见齐习和邵医生在远处聊着天,庄森端起酒杯踱了过去,对齐习诉苦道:“我是不是该跟大维小朋友好好谈谈?或者你出面开导一下吧。只不过因为我追求过你,就坚持对我保有敌意,还处处玩儿针对,这种行为也未免太幼稚了一些吧?” 话音刚落,乐维也追了过来,嬉皮笑脸地回击道:“那你呢,有话不当面说,像个小学生一样偷偷跑来跟齐老师告状,你不是更幼稚!” 庄森被他堵得一愣,无奈苦笑:“是啊,对着你看久了连我也变得幼稚了。”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互相嘲讽着,忽然从大厅另一端传来了异样的骚动。人群哗啦啦围过去,听动静貌似发生了争执。庄森作为派对的主人自然要出面进行处理,而齐习也一改往常的冷静作风,拉上乐维跑过去凑起了热闹。 他们挤进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看,原来有对儿男女当众打了起来。女的披头散发,妆容脱落,眼泪裹着睫毛膏在脸上冲出了两道黑沟,男的衣服皱起,狼狈不堪,腮帮子上还印着个清晰的五指印儿。 这两位事件主角他们刚巧都认识——男的是米米的前男友、庄森的设计师朋友,女的则是曾经陷害过米米、又从她手里横刀夺爱的那名女编辑。 不久之前两人还在餐馆儿里表现得如胶似漆,没想到个把月下来,竟已闹到要不计形象地大打出手了。 从围观者的议论之中,大家渐渐了解到了事件的起因。原来为了烘托派对气氛,组织者们在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起了庄森的影集,有宣传照,也有普通的生活照,还有一些是和朋友们聚会玩乐时拍摄的。很不巧的是,其中几张照片恰好拍到了这名挨打的男人,画面中有个女模特就坐在他大腿上,两人脸贴着脸有说有笑地搂抱着,动作极尽暧昧,甚至有几张还在旁若无人地热吻着。 只见女编辑粗鲁地揪住对方衣领,手指着屏幕方向厉声质问道:“你说,你说清楚,那女的到底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男的跌了面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管人家是谁,人家长得漂亮身材正点,处处比你好,是个人也不会选你喽!” 女编辑气得嘴唇发抖,扬起手又要打下去。男设计师虽然不好直接还手,却大力抓住女人手腕儿往旁边拉扯着。两人都喝了酒,在酒精的作用下根本没办法控制情绪。 僵持一阵,女的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实话告诉你吧,我不过是看你年轻逗你玩玩,这段时间我正在和Frankg交往,人家比你名气大,又比你有钱,滚蛋吧你!” 男性从古至今都最忌讳被戴绿帽子了——哪怕先出轨的人是自己。那名设计师一听这话,当即火冒三丈,脸孔烧得通红,也顾不得什么尊严和面子了,扑上去就和对方扭打成了一团。现场当即惊叫连连,鸡飞狗跳。 庄森见状赶紧招呼众人:“快,来几个人帮把手儿,先拉开再说!” 乐维向来热心肠,挽起袖子就想过去帮忙,却被齐习一把给扯了回来。乐维不解地回头望向齐习,齐习下巴朝角落里一撇:“我们过去坐坐。” 在角落的那张小桌边,坐着米米和另一名高挑的女孩。两人安静喝着酒,同时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大厅中正在上演的丑陋闹剧。 齐习拉着乐维在米米对面坐下,端着酒杯朝米米示意了一下:“战况比你预期的激烈吧?怎么样,心情好了吗?” “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然能体会到报复的快感,但是终究改变不了我也是失败者的事实。”米米不置可否地扁扁嘴,“不过还是要感谢齐老师把丁萌介绍给我,否则我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下手。” 旁边的女孩儿搂着她肩膀大咧咧一笑:“行了亲爱的,客气什么啊,女人不帮女人,难道还帮那个臭男人吗?” 齐习赞同地抿抿嘴角,紧跟着说道:“我没起什么作用,是丁萌比较讲义气,愿意跟你联手设局。” 乐维这才认出和米米坐在一起的女孩儿是菲席的模特丁萌,那姑娘向来以性感百变着称,性格开朗奔放,因为从下在国外长大的关系,行事作风也完全西化了。他又回头盯着大屏幕仔细辨认了片刻,确定照片里坐在男设计师大腿上的人也是丁萌,终于恍然大悟:“噢,我懂了,原来你们是计划好特意来整人的,行啊米姐,这一招儿够狠的!” 丁萌执起酒瓶灌了几口,气呼呼地骂道:“对付人渣就得够狠才行,不能手软。那家伙就是个超级大骗子,哄得我差点儿上当了,还天天在那跟我花言巧语呢,谁想到他同时也有别的女朋友!幸好齐老师把他的所作所为跟我讲了,又介绍了米米给我认识,哼,这就叫自食恶果,活该!”她拿酒瓶跟米米碰了一下,“来,亲爱的,为揭穿贱男真面目干杯!还是你脑子好使,一出手就成功让他颜面扫地了!” 那边两个患难姐妹在庆祝着计谋得逞,却把乐维看得一缩脖子,妈蛋的,女人真是不能惹的动物,果然又小气又记仇,相比之下还是齐老师最简单了。 过了一会儿,齐习慢悠悠问道:“米米,气也出了,火也消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齐老师你这也太心急了吧?戏还没看完就开始讨回报了?”米米顽皮地笑着,长长叹了口气,“唉,老板的生日派对也让我给搅合了,老板的得力手下和好朋友也都被我给当猴儿耍了,还哪有脸留在人家手底下工作呢!” 齐习脸上绽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也就是说……” 米米点点头:“我想得很清楚,我确实不适合做编辑这个职业,无论形象、作风还是个性都不合适。”她转过脸正对着乐维,诚恳地问道,“乐老师,听说你工作室最近缺人手,不知道能不能关照关照我呢?我对薪金待遇没什么要求,忙起来出差加班也都不在话下,但是别让我干跑腿的活儿,也别让我算账,你知道的,我不分左右还不识数……” 乐维喜出望外,不等米米说完就一拍桌子定了案:“米姐,还啰嗦个什么劲儿啊,你愿意来我举双手欢迎,明天就铺好红地毯等着你!” 米米这边儿因为早就做好了离职的打算,交接工作方面也不需要太长时间,算起来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乐维工作室去报到了。她随口问起乐维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乐维也不隐瞒,愁眉苦脸着跟她讲起了进驻百货公司所遭遇的阻碍。 米米听完,默默摆弄了一会儿手链,转眼笑嘻嘻对着乐维一拍胸脯:“不就是个姓王的贼头老色狼嘛,都不算个事儿,心踹肚子里,只管包在我身上吧!” 73 米米小姐上班的第一周,整个人非常悠闲,每天早上来了就往沙发里一窝,玩个微博,吃个薯片,大战个僵尸,再偶尔打几通电话,舒舒服服混到下班。 乐维问起她对于进驻商铺的问题有什么计划,她很神秘地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目前正处于收集资料阶段,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好在乐维自己也是个随性的家伙,不会像正常老板那样一本正经去管理员工,对于米米的古怪行径费解之余也就听之任之了。当然,米米也不是一直闲着的,在这一周时间里她相继毁掉了工作室内一台咖啡机和一台挂烫机,另外还造成了一次大停电。 咖啡机那次是她心血来潮想为大家服务一下,结果用的时候粉斗金属滤网没拧紧,机器一开动就脱落了,只听到“砰”一声巨响,玻璃外壳被炸得四分五裂,霎时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房间。虽然事后清洁整理花去了不少功夫,可整个下午工作室都笼罩在了浓郁的咖啡香气之中,也算是苦中有乐吧。 至于挂烫机那次更是离奇,她看工艺师太忙,想主动帮手熨烫衣服,谁知刚握住喷头一分钟不到,熨斗就不肯喷气了,压力表也闹罢工没了反应。她以为是水太少的关系,拿个纯净水来补充,结果脚下一绊,整瓶水都洒在了插座上,只见插头处“吱吱”闪了两下恐怖的火花,工作室连同左右几家相邻单位就彻底断电了。 后来大家集体给米米取了个外号,叫电机杀手,严禁她靠近版房一米之内。茶水间里也不敢再玩儿小资摆什么咖啡机了,大家就直接改喝速溶咖啡算了,虽然口感上差一点儿,但胜在不会出现危险。 米米小姐上班的第二周突然忙碌起来,每天早上到了工作室屁股还没坐热,接个电话就要往外跑。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乐维偶然想起她来,也会打电话过去询问进驻商铺事项的进度,她只在那头匆匆答道:“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姐正在这磨刀霍霍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就这样神神叨叨地又过了两个礼拜,米米突然宣布:“大维,正式通知一声儿啊,你最大那块心病已经基本解决了,明天带齐证件公章去跟老王谈谈细节,没问题就可以签合同了。怎么样,姐这份儿薪水没白拿吧?” 乐维高兴地恨不得搭个案子把米米供起来:“没白拿,太没白拿了!这好事儿可得庆祝庆祝,走走走,全体去吃烤羊大餐!我请客!” 晚上乐维接了齐习,大家集体杀去了羊肉馆。乐维人逢喜事精神爽,端起杯子挨个儿敬酒,又屁颠颠跑去跟米米取经:“米姐,也点拨点拨兄弟呗,我跟他耗了大半个月,陪吃陪喝陪腐败都没陪出个眉目来,你有什么秘诀啊?” 米米抓着胳膊肘粗的羊骨棒儿啃得满嘴是油,口齿不清地传授道:“这个事儿吧,你不能硬上,得迂回着来。会吃会喝会送礼的不光你一个,你这招儿完全没有核心竞争力嘛。”见乐维听得不住点头,米米一抹嘴接着说道,“你不跟我说姓王的是个大淫虫嘛,那他必然不会只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所以我就请人去偷偷调查了一下,还真给我找到他的年轻小二奶了……” 乐维似有所悟:“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跑去威胁他要跟大婆告密,逼他答应和我们签约对不对?” “啧啧啧,都说傻大个傻大个,个头太高果然吃亏。脑供血不足,智商明显上不去啊。”米米鄙夷地摇摇头,“我要是那么干了,早被老王的保安拎着四条腿儿扔出来了。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宫廷剧嘛,要注意女人!女人才是主角!” 乐维翻愣着眼皮挠挠头:“噢……你是去跟他老婆告密了?” 米米拎着羊骨棒儿往乐维脑袋上象征性敲了一下,转头喊齐习:“齐老师,你家大维没救了,赶紧去医院做开颅手术吧,看看脑仁儿是不是假冒伪劣的,应该是木头做的吧。”她又对乐维嘻嘻哈哈笑道,“一看你就不懂女人。那老王干的是肥差,拿的是高薪,本人又好色,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他老婆能稳稳把他圈在手里肯定也有几把刷子。女人在这方面特别敏感,她老婆估计早就知道二奶的存在了,说不定还对二奶的动向了如指掌呢。所以我就先把目标放在二奶身上,托人拉关系联系上了那小妞儿,软磨硬泡还各种许诺,拿金钱利益诱惑之,总算把她给搬动了。等她那边儿风声炒起来了,又装成事不关己地调掉头去专攻大奶。大奶本来是请不动的,但她一看这店面是小狐狸精看中的,立刻燃起了熊熊妒火,简直是志在必得了,那副积极劲儿,夸张点儿说就是倒搭钱也要帮咱把商铺抢到手……” 看着米米边啃羊腿边对乐维循循善诱,齐习在心里默默点头,往后有这姑娘帮衬着乐维,他可以放下一半儿的心了。只是工作室的安全防护措施要加强一些,保不齐哪天米米小宇宙一爆发,再整出个火灾水灾可就麻烦了。 ****** 店铺的问题一解决,乐维就像卸下了个大担子一样,总算可以把全副精力都放到设计上头了。 他每天工作得太晚,干脆就住进了齐习家。表面理由是他怕自己作息不规律影响到大美的生活,其实是因为他白天忙着做事,只有晚上才能和齐习腻乎在一起,想抓紧时间多亲热亲热,有王大美在旁边毕竟不方便。 王大美也看得开,孩子过孩子的生活,她有她的节目。除了跟隔壁张大爷搭伴儿跳舞之外,她还报名参加了社区的老年书法班儿,虽然悟性有限,学了好几堂课还没学会拿笔的正确姿势,但是不妨碍她买了一箱子名人字帖回家装模作样地每天欣赏,还摇头晃脑跟着比划,好像真能看得懂似的。 勤奋学习之余,王大美会拎着大包小包去齐习家帮厨,今天煮个人参炖母鸡,明天烧个萝卜炖羊肉,而且专逮那些补血养气、滋阴壮阳的干货往里搁,喝得乐维和齐习俩人白嫩红润有光泽不说,还整天处于蠢蠢欲动的燥热状态,眼神儿一对上就忍不住嘶嘶放电。 吃完了饭齐习通常会留王大美多坐一会儿,但王大美总是潇洒地小拎包一甩:“不坐了,没那个功夫,档期排满了。” 其实她根本就不愿意在齐习家多待,因为齐习家连电视机都没有,耽误她看婆媳肥皂剧。万一哪集落下了,回头跟老太太们一起讨论剧情时就占据不到主导地位了。 王大美一走,乐维就活泛起来了,抱起齐习滚到沙发里好一顿揉搓。从前他喜欢的玩具是超人,蝙蝠侠,蜘蛛侠,绿巨人……现在那些家伙都被打入了冷宫,他最喜欢的玩具变成了齐习,齐习,齐习,齐习……齐习虽然瘦了点儿,骨头硌手了点儿,但是抱起来比塑胶玩偶们可舒服多了。 虽然齐老师不会飞,不会吐丝,也不会变形,但是齐老师很会笑眯眯地召唤“大维大维”,声音又轻又柔,跟长了爪子似的,一下就挠到人心坎儿上了。乐维是怎么听怎么喜欢,还硬逼着齐习给他录成了手机铃声。齐习对此很无奈:“大维,你还是高中生吗?咱能不能玩得高端一点儿?” 乐维美滋滋摆弄着手机:“我是齐老师家的娃,齐老师说我是啥我就是啥!” ****** 等乐维蹭够了,齐习才指着墙上的挂钟问道:“今天怎么回来早了?不忙吗?” 乐维一拍脑门儿:“呦,差点儿忘了,我是赶回家向你报告好消息的。下午接到通知,今年服装节的新人联展我成功入选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机会拿个新晋设计师奖回来呢。下午我和白清瑜选出了参展的系列,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脑子有点乱,就干脆给自己放假了,算了,明早再接着想吧。” “大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能参展就很了不起了,不用太在乎奖项。”齐习帮乐维纾缓着情绪,“弦儿绷得太紧反而会起负作用,遇到障碍不要纠结,可以适当放一放,先做点儿别的事放松一下心情……” 乐维猛点头:“有道理,这种时候明显应该做做运动。”他一把扯掉外套,然后开始脱起了裤子。 齐习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想出门跑步,还打算帮他把运动服准备好呢,谁知乐维“咻”地脱了个精光,飞快冲进浴室,叮叮咣咣胡乱清洗过之后,又一阵风冲出来,直奔齐习杀了过去。齐习只穿了件宽松的睡袍,腰带一扯就掉。 可是看到乐维的表现,齐习死攥住带子就是不放手:“别闹了,这才几点钟啊,时间还早着呢,不如晚上……” 乐维搓着手笑成了一朵大喇叭花儿:“就是时间早才好嘛,还可以多来几场。” 齐习哭笑不得:“你不需要做事,我可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乐维眼珠儿转了几圈,忽然一闪身奔到玄关处,抬手把电闸给拉了下来,室内瞬间漆黑一片。乐维在暗处闪烁着小白牙神气地笑道:“齐老师,看,停电啦,你想做事也做不成了。长夜漫漫这么无聊,要不来点儿人类最原始的娱乐活动吧。” “你真是……我还没傻呢,拉电闸我也会!”齐习跟着跑了过去,作势要将电闸恢复原状,可尴尬的是,他个头儿比乐维矮了将近二十厘米,徒手竟然够不到开关。 不等他再踮脚尝试,乐维就把他抱在怀里拖走了:“齐老师快来,我怕黑,你得陪着我。” 面对胡搅蛮查的乐维,齐习总是又好气又好笑:“是,你怕黑怕到拉电闸了,真是没什么可玩儿的了是吧!” 乐维选择性失聪,只管把齐习扛到床上,脱光了塞进被子:“快隐蔽起来,家里已经被虫族占领了,只有床上是安全的。现在我宣布,你已经正式被吸纳为mIB一员了,我是特警L,你是特警Q,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属于亚基伦人的宇宙次原子能源……” 齐习有种大脑短路的错觉,他半张着嘴吧听乐维胡扯完,还忍不住配合地问道:“怎么找?” “听我指挥!”乐维完全进入了状态,“先亮出你的武器,”他握住自己胯下的大家伙抖了抖,“然后为了宇宙和平挺身而出!”说到“挺”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音节,随即双手叉腰做了个胯部向前顶的动作,而直直翘起的那东西也跟着有力地颤了两下,简直是赤裸裸的炫耀。 齐习彻底傻了,看看他本人,又看看竖在他大腿根部随时可以发射子弹的小乐同志,躺在那儿老半天接不上下文。 乐维还在自说自话道:“现在有三种交通工具给你选择,飞机,快艇,摩托车,你选哪个?” 齐习猜不出乐维又要搞什么花样,毫无办法地顺着他问道:“飞机……是怎样的?” 乐维一翻身压到了齐习身上,同时分开齐习的两腿,架起了齐习的膝盖,枪管对准了屁股。齐习被扭成了个小弧形,弱弱地问:“那快艇呢?” 乐维又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动作。 “有什么分别吗?”齐习眨眨眼,无法理解。 乐维端起齐习的小腿盘在自己腰上,摆好了进攻的姿势,现场演示道:“飞机呢,是‘呜呜——呜——’”他用音调模仿出了高潮迭起的效果,“快艇呢就是‘唰’,重点在于快。还有摩托车,节奏是‘突突突突突’,你看,燃料进入气缸,产生热能,催着小活塞儿动起来没完!” 齐习按照他的思路想了想,果然很形象,越想越好玩儿,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乐维见齐习只顾着笑,直接揽着腰把人给托了起来:“明白了,你这是想三样儿轮着来,真贪心!”他从床头桌里翻出润滑剂,挤出一大坨潦草地涂满了齐习后穴,然后匆匆忙忙探头过去含住齐习嘴巴吸了两口,就急不可待地开始往里捅了。 他现在有了经验,动作上也懂得使用技巧了,再加上润滑剂的效果,进去时基本没受到什么阻碍。齐习只感觉到有点儿胀,倒也不难忍受,随着身体里被逐渐充实起来,乐维像个小马达般进进出出抽插着,还有了那么点儿酥酥麻麻的快感。 就在两人即将进入状态的瞬间,乐维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乐维埋头在齐习身上奋斗着,完全不想理会那个嗡嗡震动的东西。齐习见状,忽然玩性大发,他故意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之后飞快把手机举到了乐维耳边。 乐维脸上的表情就跟放个快进键一样,先是惊讶,而后佯怒,转眼又挂上了礼貌的笑容:“啊,哈哈哈,黄厂长啊,对对,那批里料是要印Logo上去的……”他朝齐习扁嘴瞪眼地做了个鬼脸,同时往里重重捅了一下,把齐习顶得差点没叫出声儿来,而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应对着,“嗯,黄哥你等下,我这正开车呢,你等我靠边儿停一下……” 他保持着插入的状态,卷起齐习整个朝床边儿挪了几下,随手从床头桌上拿过只签字笔,在齐习肚皮上认真做起了记录…… 74 “黄哥,这事儿还得请你帮帮忙,初期肯定是先出样衣的,订量怎么可能做到一千以上呢,嗯,好,制版费和小缸费我可以出……”乐维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齐习肚皮上记录下一长串儿的日期和数字,后头还分别备注了“色卡”或“样本”等等内容。 房间的电闸被乐维给拉了,好在床头上还有一盏充电款的小盐灯可以应急。烛火般暗黄色的灯光朦朦胧胧,气氛格外暧昧。 齐习默默躺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等着实在无聊,干脆拿过只枕头靠在背后,伸手玩弄起了乐维的耳垂儿。乐维的耳垂儿很厚实,肉呼呼的,捏上去手感极富弹性,跟橡皮糖差不多。 耳垂儿是乐维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原本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和黄厂长的对话上,勃起的“小乐同志”已经渐渐发蔫,就快滑脱出去了,可是被齐习这么调情似地一捏两捏,转眼又精神抖擞地坚挺了起来,简直比充足了气还要饱满。 “喂,你……”齐习淬不及防,股间被胀得一阵酥麻,整个人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双腿一下就把乐维给紧紧夹住了。他撑住手肘昂起上身笑眯眯瞪了乐维片刻,不服气地从乐维手里夺过签字笔,在对方小腹偏下的位置画了个大大的叉,以示批评。见乐维光顾着交谈,没什么反应,他又意犹未尽地在乐维肚脐儿上画了个小圆圈儿,涂黑,四周描出了五片花瓣儿。 乐维总算讲完了公事,把手机胡乱丢开,一边抽身出来嘻嘻哈哈躲闪着,一边去抢签字笔。齐习生怕被乐维抢到笔转头来报复自己,赶紧往旁边躲闪,不想他已经躺在床沿儿附近了,这一滚半截身体就探了出去,差点大头冲下栽到地上,幸亏乐维眼疾手快把人给捞住了才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 乐维一手支撑着两个人的分量,一手揽着齐习连声催促道:“快起来快起来,看来这阵子人参乌鸡是真没白吃啊,明显长膘儿了,我都快抱不动你啦!” 齐习完全不理睬乐维的话,趁着对方不敢乱动的功夫,他索性在乐维脸上动起了手脚——眼尾处画出三条鱼尾纹,嘴角勾出两条括号状的法令纹,额头上还添了好几条抬头纹,然后自己向后靠着端详了一阵儿,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大维,想不到你老了之后是这德行样儿的……” 这么一折腾,乐维也控制不住平衡了,两个人拉扯来拉扯去双双从床边跌了下去。齐习家的床很矮,下面还铺着羊毛地毯,按说就算硬往上砸也是伤不着人的,可跌下去的瞬间,乐维还是抱着齐习迅速一扭身,自己充当人肉气囊垫在了齐习身下。 齐习笑得没了力气,趴在那老半天起不来,乐维张开两腿用膝盖把他夹住,又捧过他的脸对着鼻尖儿用力咬了一口:“哼哼,服不服,凭咱就算变成了老乐还是一样的身手矫健!” “乐老汉,快别让我看到你的脸,我有点儿笑岔气了!”齐习笨拙地从乐维怀里钻出来,比大熊猫还要慢吞吞地往床上爬去。 “乐老汉?嗯哼,小鬼,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老汉推车!”乐维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跃起,两手握住齐习的腰把人拎起来放在床上,又扯过齐习的腿分开两边,挺身压了上去。 齐习有限的体力早在刚才胡闹时就已经用完了,此刻软得面条儿一样,他徒劳地左右扭动着身体,却丝毫移动不了半点位置,最后只好可怜巴巴求饶道:“大维啊,不闹了好吗,你先放开,让我找个舒服的姿势慢慢来。” “嗯……”乐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几秒,坏坏一笑,“嘿嘿嘿,齐老师,我这既然有一朵小桃花儿,你那也得来朵小菊花儿配合一下啊,乖,屁股给哥撅起来!” 虽然这一幕不会被外人看到,齐习还是感觉有点儿难为情,他鸵鸟埋头样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小小声跟乐维商量:“起码让我翻个身吧……” “可是你说的,不能让你看到我的脸,咱们说话算话!”乐维也不用齐习配合,直接扶着齐习胯部往回一收,性器对准那个紧缩的部位就直笔笔捅了进去。 别看他表面上气势汹汹的,其实倒没敢太过粗鲁,顶端进入之后就换成了一点一点试探着往里插,同时还不忘细心地询问齐习,“疼吗?疼了就跟我说。” 齐习彻底放弃了挣扎,也不肯说话,干脆就趴在那装死了。只有乐维一个人絮絮叨叨胡侃着:“怎么样,你家老汉货真价实吧,今天就好好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骥伏枥,老奸巨猾,老……屁股再抬高一点儿笨猪,舒服吗?舒服吗舒服吗?装小“聋”人儿也没用,哥天生男高音,自备肉体扩音器……” 齐习的身体从最初扭摆抗拒逐渐变为了放松接受,私密部位也产生了由干涩到滋润的微妙变化。他慢慢地适应了乐维的节奏,源源不断的快感从下腹涌出,神经中枢难以抑制地愉悦了起来。沉浸在欢爱中的两个人不需要用语言交流,仅仅依靠身体细腻的变化乐维就能感觉到齐习对自己的接纳和需要。他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般,投入了更多的热情。 乐维弯起膝盖跪到了床上,俯身亲吻着齐习光滑的脊背,同时逐渐加快了活塞运动的频率。激荡的情绪越来越高涨,眼看就要接近到某个让人为之疯狂的临界点了。两个人都沉默着,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只能听见皮肉与皮肉剧烈碰撞时发出的“啪啪”脆响。 终于,乐维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全身肌肉绷紧,思维好像游离而出飞上高空又急速坠落,饱含着情欲的液体喷薄而出,连同这些天的压力和疲惫一起,淋漓尽致地释放在了齐习体内。随后他又把齐习抱起来,仰坐在自己怀里,用手帮齐习做了一次。 最后两个精疲力尽的家伙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了,这一夜他们都睡得格外香甜。 ****** 早上七点二十五分,齐习醒了,可是浑身酸痛四肢僵硬,连眼皮都黏黏的不想睁开,他索性往被子里一缩,接茬睡了起来。被窝儿里散发着浓郁的淫靡气味儿,闻起来令人心旌神摇,仿佛一闭眼就能重回到头天晚上,沐浴在那种难以启齿的快感之中。 齐习这边儿有了动静,乐维也迷迷糊糊感觉到了,他半睡半醒着胳膊一揽,把齐习紧紧圈在了怀里,下巴颏搁在齐习肩窝上,几不可察地蹭了两下。 就在两人打算相拥着睡个回笼觉儿的时候,手机再一次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一波高过一波,没完没了,想忽略掉都不行。乐维一掀被子把两人罩在了底下,试图遮蔽掉刺耳的铃声,谁知盖着被那声音更清晰了。 被折磨得毫无办法,乐维两眼勉强撑开条小缝儿,满床摸起了自己的手机。昨晚他随手一丢,手机被卷进了毯子里,此刻正在那鼓起一块顽强地震动着。 电话接通,乐维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唔……谁啊……” 话筒那头儿嗡嗡嗡响着,貌似很急切。乐维听了一会儿,人“嗖”地坐了起来,一扫刚刚稀里糊涂的模样,脸孔板着,眉头也皱到一处:“好,谢谢了,我马上过去!” 眼看乐维神情不对,齐习也跟着坐起身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乐维飞快跳下地,三两下登起裤子,又开始穿外套:“老牟早上去公园遛鸟儿的时候摔了一跤,人当时就过去了,情况貌似不太好。是几个一起晨练的老头儿送他去的医院,还好我在他手机里输了号码,人家才能及时联络到我。”见齐习也想跟着下床,乐维一把将人按了回去,大被一卷,“你又不是大夫,跟着凑什么热闹,老实躺着,再睡一觉,睡不着也眯着。有什么消息电话联络。” 齐习略一思索,也没再坚持。就像乐维说的那样,他跟过去帮不上什么忙,万一精神太差,指不定还要劳烦乐维分心出来照顾自己。看乐维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胡闹的笔迹,他朝自己脸上画了个圈儿示意乐维:“别急,稳稳当当的,没事儿,你先去洗洗。” “你也是,别瞎操心,听话!”乐维胡乱点了个头,冲进卫生间撩起水大力揉搓几下脸皮,毛巾一抹就出门去了。 ****** 齐习躺着歇了一阵儿,虽然身体很累,可是人清醒过后根本睡不着。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去菲席,确认没什么重要安排之后干脆请了一天的假。 看看时间还早,齐习慢悠悠下了床,先扶着墙壁走了两圈,等到眩晕感基本消失,又去冲了个澡把自己打理清爽。等这一切搞定,他跟乐维询问好医院地址,然后买上些吃的东西赶了过去。依照乐维急急忙忙往外跑的做派推测,一定是顾不上填饱肚子的。 牟老的病房在五楼,电梯久等不来,齐习只好爬楼梯上去,气喘吁吁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正看见乐维和一名医生站在门口小声交谈。他不想有所打扰,赶忙调整着呼吸,默默站在一边儿旁听着。 医生先是讲了一大通专业性的病理病状,又不无遗憾地表示:“老人家应该是有长期的烟酒史,心肺功能都很不好,想必平时出现的征兆都没留神。从检查结果来看,他一侧心房严重衰竭,再加上年纪太大,身体各项机能都退化了,这种情况也只有靠药物勉强维持了。” 乐维焦急地追问:“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斟酌片刻,开诚布公地说道:“这么说吧,目前的情况就相当于癌症晚期,任何治疗手段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老人家毕竟七十多了,之前也没吃多少苦头,算是比较有福气的了。” “那……那他……”乐维嘴巴张了两下,愣是没勇气问完后半截儿话,还是齐习及时帮他问出了口:“那他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体谅地拍拍乐维肩膀:“也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你们也早作准备吧。” 齐习从窗口望进去,牟老安静地躺在那儿,脸色灰败,鼻腔里插着氧气管,手上也扎着针头。距离上次陪乐维去看望牟老也就两个多礼拜的功夫,人说倒下就倒下了,连个预警都没有。生命真是无常。 等医生走后,齐习把食物和水递给乐维:“赶紧找个地方把饭吃了再想其他的,牟老没儿没女,只能靠你了,接下来你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乐维闷着头安静半晌,迟疑着说道:“刚才他醒了一次,可能是自己有预感这回危险了吧,一个劲儿拉着我说最后一卷盘扣技法的书稿还没完成……” 齐习理解地点点头:“那是想让你帮完成呢,否则老先生不能安心。” “是啊……”乐维五官皱在一起,为难地开口道,“我想……我想……接下来帮着老牟把书稿整理好,起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血变成铅字儿。这样一来的话……服装节的比赛可能就顾不上了……” 他自己可以不计较一时得失,但他害怕让齐习失望。乐维知道,齐习比他自己更渴望看到他成功看到他拿奖。而且他答应过齐习,为了两个人的将来要尽快实现理想,靠真本事打败霍百年。如果能拿到这个新晋设计师大奖的话,无疑可以为他的进取之路平添强劲助力。可是牟老这一病,他的脚步就不得不放慢了。 齐习揣摩着乐维话里的深意,笑着说道:“我说过的,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想做什么,只要按照自己心意去做就行了。” 乐维抿抿嘴:“我是怕你觉得我不够重视你,毕竟我要为了完成牟老的心愿,让你再多等我一段时间,这些时间里你可能会不舒服,也可能会生病……” 齐习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大维,其实你很了不起,知道自己应该承担哪些责任,从来不会找借口逃避。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就不该让爱他的人失望。但是爱着你的人里头不止包括了我,还有大美,还有牟老,还有很多亲人和朋友。如果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对其他人却可以冷漠地不闻不问,我想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爱你。” 乐维望着齐习愣怔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精气神儿十足的乐氏专属笑容:“齐老师,谢谢你这么懂我!” 75 因为齐习的支持,乐维重又变回了那个神采奕奕、干劲儿十足的“小混球儿”。他忙前忙后帮牟老办妥了住院所需的各种手续,又抽空儿跑去大卖场添置齐全了必要的生活用品。 牟老昏昏沉沉的,身边离不开人,护工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当天晚上乐维只好亲自留下守夜。本来齐习想陪着一起的,不过被乐维硬生生给撵了回去。齐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底下能把自己照顾得健健康康,就是对乐维最大的帮助了。 乐维把牟老先生看顾得无微不至,一班医生、病友提到他纷纷挑大拇哥,盛赞这个小徒弟比有些个当亲生儿子的都要强百套。可乐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似乎有某样重要的事儿还没办。直到两天之后,他才恍然一拍脑门儿:“妈蛋,怎么把我黄弟给忘了!” 留下齐习在医院照应着,乐维立马开车赶去了牟老家那座位于近郊的小四合院儿。车子刚开到胡同口儿,就看见大黄狗孤零零坐在一根电线杆子底下,眼神儿茫然地张望着来往行人,小风儿一吹,脏兮兮的长毛凌乱飞卷,模样实在凄凉。 乐维一下车,大黄就发现了他,当即四脚腾空飞奔过来,一跃而起扑到了乐维腿上,仿佛终于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用湿乎乎的大舌头舔着,用毛茸茸的大狗头蹭着,哼哼唧唧没完没了。 胡同口修鞋摊儿的大哥认识乐维,也跑来跟他打听起了牟老的去向。得知牟老先生突发疾病住院的消息,修鞋大哥不由感概,说大黄打从前天上午起就坐在这儿了,不吃不喝也不离开,有认识它的邻居跑去敲牟老家的门,结果家里没人,也不知是出去串门子了还是遇到了急事儿。几个大妈看狗可怜见儿的,就给买了火腿肠和鸡肝,可大黄总是蔫耷耷地闻两下就扭头儿不理人了。 和修鞋大哥聊了两句,乐维便把大黄引到车边,打算抱它上车,可大黄完全不配合,使劲儿扑腾着就是不肯挪窝,乐维无奈地跟狗解释道:“听话黄弟,我带你去见老牟,跟我走就能见到老牟了!” 大黄当然是听不懂的,它“呜呜”乱叫一通,拼命挣扎,精光锃亮的越野车身被挠出了好几条爪痕。足足闹了十分钟之久,一人一狗都累脱了力,纷纷蹲在路边伸着舌头喘起了粗气。 最后还是修鞋大哥给出了个主意,让乐维去牟老家拿件牟老的衣裳,那上头带着老爷子的气味儿,大黄一闻就知道是去找主人了。乐维依言而行,翻墙进了牟老院子,找出几件牟老最常穿的衣物拿在手上,还不忘把平时牟老给大黄拌狗粮的饭盆儿拎了出来。 他把这些零七零八的物件儿放到了后座,还没等说话,大黄就“嗖”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整个狗身趴在衣服堆儿上,嘴巴咬住饭盆儿,死也不松口了。 ****** 乐维和齐习本想把大黄带进病房去和牟老见一面儿,可惜跟护士小姐软磨硬泡了一下午都没能得到许可。护士对于他们的心意非常理解,只不过医院也要为其他病人考虑,人家抵抗力弱,指不定还有怕狗的,万一真搞出点儿问题来谁也担不起那份儿责任。 没别的办法,乐维只能拉着大黄跑到了住院部后头的草坪上,而齐习则征得医生同意,用轮椅把牟老小心翼翼推到了窗边。等牟老探出头来,乐维指着楼上的方向让大黄快看,大黄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这是在玩儿什么,直到牟老在楼上轻轻唤了声:“黄儿啊……” 牟老说话很吃力,音量轻得两米外就听不见了,可不知怎么,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大黄登时循声望了过去,一眼瞧见牟老的脸,它兴奋得边跳边原地转着圈儿,急得“嗯唔……嗯唔……”直叫唤,恨不得能一跃窜到牟老跟前去。 可是很快,它发现楼实在太高了,任凭如何努力地往上跳,和主人之间的距离都丝毫不会缩短。就这样奋斗着奋斗着,直到牟老的脸从窗边消失,它依旧不肯放弃…… ****** 因为齐习白天要上班,早晚还要到医院帮乐维打替手儿,照顾大黄的工作只好交给了王大美。 王大美的爹妈是农民出身,打小家里鸡鸭猪牛都养过,从出生到十几岁年纪她都是在饲料和粪便的臭味儿里熏大的,对些个猫猫狗狗自然没兴趣。看到乐维领了条其貌不扬的黄狗回家,还要让她给养着,王大美当即脸孔拉到二尺长:“我伺候伺候你们二位少爷就算了,现如今还得伺候狗少爷?没那个瘾头儿!” 乐维嬉皮笑脸地哀求道:“这不是突发情况嘛,老牟在医院里头住着,总不能把大黄扔街上自生自灭吧,好歹是条命。要不……我让齐老师跟你说?” 听乐维提到了齐习,王大美心里有点儿松动了,可嘴上仍旧强硬得很:“什么齐老湿、齐老干的,就是齐天大圣来喽也照样没门儿!” 不管王大美什么态度,乐维自然有对付老妈的法子,他假装抬起手表看了眼:“呦,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出门,反正你就给弄点儿饭吧,我黄弟不挑,菜汤儿拌饭就能对付,但是下午得记着带它出去拉屎,不然当心憋急了拉你床底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跑,不待王大美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电梯口儿。 王大美趿拉着拖鞋紧追不舍:“我不管啊,别给我找这路营生,警告你个兔崽子混球王八蛋,赶紧把狗弄走,不介就给它哄下楼!” 她这头喊归喊,乐维早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王大美转身回到房间,对着大黄没了辙。大黄坐在狗食盆儿旁边,两颗黑玻璃球眼珠可怜巴巴望着这位“临时保姆”,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等了一会儿,见王大美对自己的示好全没反应,它又进一步用大肉爪子扒拉了几下饭盆儿,那盆子是金属材质的,往地上一磕就叮当烂响,想忽略都不行。 王大美实在抵挡不了大黄的眼神儿攻势,最终还是盛了一小碗米饭出来。大黄满怀期待凑过去,抽着鼻子闻了闻,不满地哼唧道:“嗷呜……” 气得王大美连叉腰带瞪眼:“呦呵,白吃还挑东挑西的,听好了,爱吃不吃,不吃饿着,少跟我在这摆谱儿,以为你真是少爷啊!” 五分钟之后,厨房传来了王大美咚咚剁菜的声音,她把鸡胸肉和胡萝卜切成丁儿,连汤带水上锅煮了,咸盐只放了少许一点儿,烧到浓浓的往饭里一拌,饭盆儿爱搭不理地甩到了大黄面前。还好楼上有户养狗的人家,王大美串门儿的时候没少旁观人家怎么做狗饭。 这一次大黄离老远就开始舔舌头了,饭盆儿一落地它直接闷头吃了起来,嘴里还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吃得津津有味。 王大美远远看着,嫌弃地撇了下嘴角:“啧啧,模样长得不咋地,嘴还挺刁!” ****** 吃完了饭没多久,大黄焦躁不安地跑去挠门了,王大美一琢磨,八成是方便的时候到了。她吆喝着大黄出了门,总觉得不太方便,所以顺道拐去了小区门口儿的宠物店,想买条牵狗的绳子。店里的狗绳儿种类繁多,什么项圈式的,背带式的,材质也分牛皮、金属、尼龙等等好些种。王大美挑花了眼,干脆让店主给她找个最便宜的。 买东西的功夫,大黄独自在店门口闻着墙缝儿。刚巧对面来了一只跟毛绒玩具差不多大小的可爱卷毛儿狗,两只小狗一见到立刻摇晃着尾巴冲到近前,好奇地彼此熟悉着味道。那条小狗的主人见状,忙不迭把自家卷毛儿抱了起来,同时用脚踢开大黄:“去去去,哪来的土狗,讨厌死了。豆豆宝贝咱们离远点儿啊,看着就脏兮兮的,你还要去闻,就不怕被传染了臭跳蚤,真是不乖!” 其实她也并非专门针对大黄,只不过平常进进出出没遇过这条狗,身边儿又不见主人跟着,还以为是条流浪狗呢,所以才会避之唯恐不及。 可王大美在店里听了却很不舒服,狗是她大维领回家的,全权代表着她大维的品味和尊严,她自己可以把狗贬得一文不值,却决不允许别人评头品足。所以她“猛虎扑食”一般杀了出去,指着卷毛儿主人凶巴巴吼道:“说谁家狗是土狗?就你家狗金贵吗?噢,就你家狗能出来遛弯儿,你家是狗祖宗啊!” 那人毫无防备之下被唬得一楞,看王大美气势汹汹得也不敢太嚣张,走出一段儿才小声嘀咕着:“神经病,养得起狗就养,养不起狗就不要养嘛,这种土狗还要带出来到处跑,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大美还就不信邪了,说她的狗土?胡扯!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王大美一发狠,干脆什么狗绳儿啊铃铛啊大骨棒啊奶酪条儿啊,总之别的狗有的,她都给大黄配备齐全了。出趟门回来,大黄算是功德圆满,从寄人篱下的苦命狗正式升级成为了衣食无忧的少爷狗。 晚上乐维回家的时候,王大美正在厨房里和大黄聊天呢:“黄弟,咱晚上吃酱肘子行不?肉你就别指望了,啃剩下的骨头倒是能给你咂么咂么味儿。” 大黄也不说话,只管端端正正坐在王大美脚边,后背挺得笔直,一条涎水从嘴角滴了下去,拉着亮晶晶的长条线迹落到了地板上。 王大美看得哈哈大笑,随手丢了块瘦肉到脚下,大黄扑过去一口吞掉,嚼都没嚼,噎得脖子一梗,之后又急急忙忙恢复成了先前的端正坐姿,等待着下一块瘦肉从天而降。 听大美也一口一个“黄弟”的叫着,乐维招呼大黄:“行啊,你这社交水平惊人啊,早上还是我兄弟呢,晚上就变我舅舅啦!” 没想到大黄只是斜眼儿瞄了瞄他,就调头死盯王大美去了,完全没有再理睬他的意思。 乐维夸张地摇头叹气:“唉,学坏啦,明显跟城市狗学得市侩啦!都说狗眼看人低,好家伙,还是个势利眼,有了瘦肉就忘了哥……” ****** 牟老的身体日渐衰弱,从开始每天大半是清醒的,到后来最多能清醒几个小时,慢慢地发展成好久才能醒来一次。醒着的时候也没办法做太多交流,一段话总要分开好几气儿才能讲完。 乐维寸步不离守在床边,除了伺候牟老吃喝拉撒之外,还要按照牟老的意思帮他完成有关“盘扣历史”与“制作技法”的书籍。因为身体的关系,牟老能给出的指导越来越少,很多内容乐维只能自己独立创作。好在他跟着牟老学了不少真本事,处理起来还不算太吃力。 牟老一辈子没干过别的,制作盘扣,研究盘扣,设计盘扣,算是把这个不起眼儿的小玩意彻底参透了。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自己的血脉没办法传承下去,如今能靠着着作把满身学问传承下去,也算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吧。 虽然大家都表现得很乐观,也时时鼓励牟老,但老爷子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其实早就了如指掌了。趁着人还没彻底糊涂,他早早立好了遗嘱。牟老家里没什么存款,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城郊那处小院儿和好多祖师爷留下的珍贵资料、图谱他都传给了乐维。至于那些在文革中辛辛苦苦保存下来的老旧服饰品文物,他本来也打算一起交给乐维的,不过乐维出于更长远的考虑,在征得他同意之后,又悉数捐献给了服装学院,用以辅助对传统服饰文化的教学工作。 牟老走的那天出奇平静,从早上就一直昏睡着。傍晚时候齐习跑来医院换下了乐维,让乐维先回家跟大美好好吃顿饭。谁知乐维刚离开没多久,病房里的监控仪器就突然发出了报警声,牟老的心脏再次发生严重衰竭。在医生的全力救治下,牟老醒了过来,不但醒了,人还异常有精神,甚至还吩咐齐习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当时齐习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恐怕这是回光返照吧。他假借上厕所的机会给乐维打了个电话,叫人即刻往回赶。 从入院开始,牟老的脸色一直是灰败的,可是此刻却一反常态红润了起来,丝毫不见病态。他跟齐习小声念叨着:“也不知道大黄这些天好不好,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它了,以前跟在我身边自由惯了……” 齐习笑着宽慰老先生:“您放心,大维和大维妈妈都是善良的人,一定不会委屈了大黄的。” 牟老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嗯,嗯,大维是个好孩子,能养出大维那样的儿子,他妈妈肯定也是个好人。小齐,你眼光不错啊……” 齐习一愣:“怎么,老先生,我们的关系您都知道啦?是大维跟您说的?” 牟老笑呵呵拍了两下齐习的手:“我活一大把年纪了,什么稀罕事儿没见过?要是搁在老老年儿,这‘割袍断袖’也算是个风雅的事儿了。只不过现在是新时代,不兴这个了。其实一人一个活法儿,我看你们俩在一块儿还真挺好的。大维是个实在孩子,别看外表咋咋呼呼的,论起斗心眼儿肯定斗不过你,往后俩人过日子要是有个磕磕碰碰的,你多让着他点儿,不吃亏的。” 齐习微微一笑:“嗯,我记住了。” 随着时间推移,牟老的眼神儿迷离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眼光更好……臭小子,这是捡到宝了……” 齐习眼见着牟老的生命力一点点衰败下去,心里焦急起来,不住挽留牟老:“老先生,大维就快到了,您再坚持坚持,好歹师徒一场,总得给他看上最后一眼吧。” “不等了,算了……何苦再让他难受一回呢……”牟老的声音含糊不清,像在喉咙里打转,气息渐渐散了,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秀芝在路口儿等着我呢,大辫子可真黑啊……我们秀芝腰身儿还是那么好看,脚上那双带襻的小布鞋还是我送她的……秀芝啊,走吧……” ****** 牟老去世的几天之后,白清瑜的孩子出生了,六斤七两,母子平安。 小乐其一出生就哭得惊天动地,脸孔皱巴巴挤到了一起,跟猴子屁股似的,甭提多丑了。护士把宝宝抱出来的时候乐维第一个迎了上去,充满好奇地做鬼脸逗弄着小婴儿,结果孩子哭得更凶了。可乐维和齐习却都笑得无比开怀。 走出医院,大太阳从头顶照耀下来,刺得人眼球酸涩。乐维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唉,生命真是无常,送走一个,迎来一个,就这么来来去去川流不息的,不知道冥冥中是不是真有个神在主宰着一切……不久以前老牟还中气十足地拍桌子骂人呢,说没就没了。不久以前小乐其还是他妈肚子上一团肉呢,眨眼就会哭了,谁猜得到这小子是个什么造化,将来能跑多远……” 齐习从后面慢慢跟上来,温柔地握住了乐维的手:“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是。”乐维仰起脸笑了一下,也反手握住了齐习的手。两人就这么十指紧扣着,走进了灿烂的阳光里头。 76 为了陪伴牟老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乐维放弃了这一届的服装节赛事。他也因此错过了许多宣传与曝光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与金光灿灿的新晋设计师大奖彻底失之交臂了。好在他和齐习两个都很豁达,不会介怀于一朝一夕的得失。 牟老葬礼结束之后,生活重又回归了正轨。纵然没有比赛的加持,乐维的新店依旧如期开业了。 身边有两名左膀右臂鼎力支持着,乐维几乎不需要再操心设计之外的琐事了。对内,有白清瑜全权负责了店面服装的陈列、展示和辅助配搭,对外,有米米一手包办了店面运营的公关、宣传和人事安排。她们分工协作,配合默契,最关键的是还都很了解乐维,大多数时候只要简单的两三句话,她们就能完全领会到乐维的意图。 乐维这个老板当得越来越轻松自在,埋头工作之余,他时常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感叹:“嗯,不错,哥终于找到一点儿身为资本家的罪恶感啦!” 归根结底,这种舒服也是齐习给的。白清瑜是齐习不计前嫌帮他招揽的,米米是齐习耍阴谋诡计帮他收买的。每每想到这些,乐维心里就会涌起一阵强烈的爱意,又是起伏又是澎湃,闹腾得他必须立刻对齐习表达出来才行。 所以工作室里时常会看到这样一幕——乐老板原本伏在案头专注勾画着效果图,这里添几笔,那里收几寸,突然,他伸展着肢体坐起身来,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然后拎起外套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去。旋即外头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乐维驾驶着明黄色越野车呼啸而去。 有新来的员工不明就里:“老板这急急忙忙的干嘛去啦,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而那些知根知底儿的老员就都见怪不怪了:“还用问嘛,没看老板笑得多淫荡,十有八九是跟齐老师耍贱去了。” 乐维的表现与员工们的推测分毫不差,他开着车一路直奔艺术园区,到了菲席“噔噔噔”跑上三楼,扒着玻璃门确认过办公室只有齐习一个在皱紧眉头认真工作着,就兴冲冲跑进去,隔着写字台俯身过去,捧住齐习的脸“啊呜”亲上一大口,霎时间满心惬意,通体舒畅了。 齐习在毫无防备之下总会被他搞得不知所措:“大维,你怎么来了?” 乐维走得太急,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没办法,瘾头儿上来了,必须亲两口。现在亲完了,我走了。”说完他又欢蹦乱跳地下楼去了。好在从工作室过来只有两站地距离,开车往返也花费不了多少工夫。 只留下齐习自己哭笑不得地擦拭着嘴巴上的口水:“你真是……又发什么神经……”话是埋怨的话,语气却甜得跟吃了蜜一样。 ****** 乐维的店与霍氏的店遥遥相对,规模相当,连服装的设计风格都同样加入了传统元素,简直就像在明目张胆地向霍百年示威。 店面开业那天并没搞得太过隆重,各路时尚杂志或电视栏目的记者倒是来了几个,都是庄森和齐习出面邀约的。对于普通大众来说,时尚圈儿本就不像娱乐圈儿那么受关注,更何况乐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基本没有新闻价值。所以他们大多是碍于情面来走个过场而已,拍几张照片回去帮忙说说好话,做个软广告,就算仁至义尽了。 活动进行到一半儿,忽然有人推着个特大号的礼盒走了进来,说是送给乐维的贺礼。这下引起了大家的好奇,纷纷围过去猜测着礼盒的内容。乐维把表面的丝带一拉开,只听“嘭”的一声,七彩礼花喷到半空,一个人影掀开盒盖跳了出来。原来盒子里竟藏了个大活人。 乐维定睛一看,不禁兴奋地大叫道:“呦,晓星哥们儿,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儿?” 田晓星拎着裙子扑上来给了乐维一个大大的熊抱:“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够不够意外?是不是觉得倍儿神气?” 过去两年时间里,田晓星凭借着良好的先天条件和专业素养在国外发展得十分顺利,不仅登上了各大时装周的T台,还被andrewLam等许多大师钦点为场上的主秀,一时间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亚洲新鲜面孔,目前在中国模特的国际排名里头仅次于苏培。 许久不见,乐维发现田晓星变得更加开朗了,也更自信了,他是发自内心地替这姑娘高兴:“晓星哥们儿,可别告诉我你是特意为我回来的,那我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甭臭美了,你还不够格儿,我是想回来让祖国人民领略领略我的风采!”田晓星大大咧咧开着玩笑,“好吧,说正经的,我的合同到期了,是专程回来处理这事儿的,结果听说你自立门户了,就顺便祝贺祝贺你大展拳脚。” 乐维神情认真了几分,小声问道:“就没打算签约国外的经济公司?那样或许更有助于发展你的事业。” 田晓星朝四周迅速扫了一圈儿,找到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沉默着的齐习,她古灵精怪地朝齐习眨眨眼,又一巴掌大力拍在乐维肩膀上:“省省吧,别试探我了,我的经纪约当然还是签给你家那口子了!当初多亏齐老师骂醒了我,让我坚持自己的梦想,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这辈子走到哪儿我都不会忘的。”话锋一转,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乐维耳边说道,“去年1i1ima签了我做专属模特,不过今年我价码儿又涨了,就把他们家直接踢掉了。要是有人想请我的话,嘿嘿嘿,找我大老板齐习去谈吧……我们齐老师可是最喜欢扶持新人设计师的了,尤其是姓乐的长得特别帅的新人……” 田晓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找齐习谈,那就是根本不用谈,签下这个当红炸子鸡做专属模特,那么接下来的画册、宣传海报、动态广告就全部有着落了,这分明是打算不计报酬地帮助乐维。 乐维欣喜地瞪大双眼,感激不已:“哥们儿你太够意思了,咱可就说定了!” 现场那些意兴阑珊的记者一见田晓星出现,立刻兴奋了起来,他们绝想不到这种小不起眼的设计师品牌店开业竟然也能请到国际名模助阵,一个个赶紧抓住时机进行即兴采访:“晓星晓星,你跟乐老师是好朋友吗?” 看到有记者举起了相机,田晓星当即勾住乐维脖子大方地变换着造型:“我们不是好朋友,是好哥们儿,好兄弟!” 记者们最善于抓住蛛丝马迹挖掘内幕消息了,有几个比较八卦的大胆提问道:“是嘛,看二位关系这么亲密,还以为有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呢。” “确实是超越友谊的关系,可以说……我很爱慕乐老师啊!”田晓星嘻嘻一笑,面对满室闪光灯卖够了关子,这才慢悠悠解释道,“不过我所爱慕的,是他设计方面的才华和待人的真诚态度。作为男人,乐老师的确充满了吸引力,这有目共睹,不过乐老师的爱人我也认识,那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他们有着令人羡慕的感情。所以也顺便提醒下那些和我一样爱慕乐老师的姐妹,咱们没戏啦,哈哈……” 被田晓星一带动,周遭气氛也愈发欢快了起来。连躲在角落的齐习都跟着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有人经过时不小心碰歪了一个塑料模特,他立马走过去小心翼翼帮忙摆好,又把模特身上的衣服拉扯平整,退出两步细细端详着,直到确认完全没问题了才肯罢休。 站在他身旁的庄森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唉,一个就在前头风风光光搂着女模搞暧昧,一个就躲在后头任劳任怨做苦力。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主动卖身做丫鬟小厮吗?”平常他都努力保持着绅士做派,可遇到为齐习抱不平的时候,就不自觉变得又酸又小气了。 齐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以田晓星如今的身价,有钱都未必请得到。她愿意来帮大维撑门面,当然不能白白浪费。要知道,大维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宣传,而她的出现足以把今天的新闻从边边角角小豆腐块儿转移到头版、二版显着位置。” “大维大维,满心都是大维,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庄森摇头苦笑,“我还真是羡慕大维啊,怎么就能把你迷得死心塌地,别人抢都抢不走呢。” 齐习心平气和地听完,轻轻拍了拍他后背:“Jon,不需要羡慕,你身边一定也会有个那样的人,只是时间没到,你跟他还没遇见而已。” 庄森摊开两手做无奈状:“怎么,那个人不是你?” 齐习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跟大维,上辈子就定好了。” 庄森点点头,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安静了片刻,他又接着刚才的话头半开玩笑半好奇地追问道:“那……下辈子呢?现在预订来得及吗?” 齐习悠然一笑:“真遗憾,照样也是大维的。” 77 因为名模田晓星的意外现身,乐维新店开张总算是有了看点,他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设计师也沾光登上了一把时尚版头条。虽然记者们字里行间总想把话题往绯闻上扯,通篇新闻稿算下来连提到品牌名称的地方都屈指可数,可是起到的宣传效果却是分毫不减的。 大模特钟情于小设计师这种故事模式,完全可以拿来深入挖掘,大做文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话题。甚至还有某一家本地生活时尚类的报纸为此做了个特别专题,细数圈内都有哪些设计师配模特或者导演配演员的情侣档,而当期封面就选了田晓星勾着乐维脖子、乐维搂着田晓星腰的现场照片。 报纸一上市,米米和白清瑜就举着这张暧昧照跑去拿乐维寻起了开心:“大维大维,你死定了,等着回家跪搓衣板儿去吧!” 乐维接过照片一看,立刻进入了自我欣赏模式,报纸抖得刷刷响:“嚯,这小伙儿谁啊,整个儿就是金城武加梁朝伟的精品典藏版嘛。” 米米用手指点着旁边的田晓星提醒道:“别忙着臭美,注意,注意,还有个女主角呢!就冲你俩这邪恶的姿势,我要是齐老师立刻就得拉警报,狠狠治你。” 乐维胸有成竹地摇头:“啧啧啧,你太不了解齐老师了。我们家齐老师眼睛里只能看见我一个,但凡有我出现的画面,别人直接就都自动屏蔽了。” 对于乐维的话,米米和白清瑜纷纷表示怀疑,认为乐维实在是过分自恋了。她们还极其幼稚地为此跟乐维打了个赌,赌注是输的人吃火锅不许蘸酱料。 当晚他们一大群就跑去了四川火锅店吃晚饭,乐维一改平日喜好,特意选了款清淡的白汤锅底。几人一落座,米米和白清瑜就假借闲聊为名拿出报纸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敲着边鼓:“呦,大维,你和晓星挺上照的嘛,还别说,真有那么点儿金童玉女的调调儿。” 这些天齐习睡眠不太好,整个人蔫蔫的,坐在餐桌前头也无精打采,对于周围的人和事基本提不起什么兴趣。好在米米和白清瑜锲而不舍地拿话逗着他,终于成功吸引到了他的注意,齐习好奇地一伸手:“给我看看。” 只见齐习拿过报纸端详了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轻皱了一下,米米和白清瑜赶紧交换眼神儿,摆出了一个胜利的V字形手势,可乐维对此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依旧一脸的气定神闲。 简单翻了几页内容,齐习把照片举到乐维眼前小声嘀咕道:“大维你看,下次拍照的时候稍微侧点儿角度,不然大平光打下来五官都被冲淡了,还有啊,对着镜头笑别眯眼,会显眼小,你得学着假笑,尽量用嘴角做表情……” 听着齐习从专业角度做出的指导,乐维一边“嗯嗯”点头,一边得意洋洋摇晃起了脑袋。他把白清瑜和米米面前的酱料碟一收:“姐妹们,还是吃清淡点儿吧,又美容又养生。” 米米想耍赖皮去抢酱料碟子,到底慢了半拍,只蹭到一手的沙茶微辣,她气呼呼敲着筷子咆哮道:“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我就遇不到一个齐老师呢!姐饥渴了二十几年,来来去去除了渣男就是贱男,世上就剩俩像样儿的了吧,人那俩还凑成了一对儿,唉,让我们广大缺爱单身女青年怎么活!” 向来感性文静的白清瑜也跟着同病相怜了起来:“吃火锅没调料算什么,人生没调料才可怕呢,这才真叫没滋没味儿啦。” 她们越是叫苦连天,乐维越自豪,还美滋滋搂过不明就里的齐习“啊呜”亲了一大口,挑衅地坏笑着:“嗯,香啊,咋就这么有滋有味儿呢,这辈子值了!” 米米愤然瞪了乐维一眼,扭头扎进白清瑜怀里夸张地哀叹道:“白白,姐现在就指望你了,把小乐其好好教导着,长大了给姐当个小男朋友,什么热恋啊痴恋啊三角恋啊我都不指望了,起码趁着有口气儿给姐体验一下黄昏恋吧,不然死了都闭不上眼!” 白清瑜摸着米米的头吃吃发笑:“好,一定不辱使命,从现在就开始为你量身打造起来。不过等会儿吃完了饭,你得先陪我去给你小男朋友买两包尿不湿。” 米米忙不迭点头:“这算是未来婆婆分配的任务吧?没问题!但是用完的尿布包装袋儿别扔,给我们攒着,那可都是爱的证明啊。” 看着对面两个姑娘嘻嘻哈哈闹做一团,齐习的心情也暂时放松了下来。他一低头,才发现面前的碗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全是乐维帮他夹的菜。乐维还神经兮兮地催促着:“快吃,快吃,趁她们没来抢,咱先把好东西都吃完。” 齐习看看乐维,又看看碗里的菜,抿嘴轻笑:“嗯,好。” ****** 入行至今,齐习一直是个很有自信的人。他出身艺术世家,具备深厚的美学素养和敏锐的时尚眼光,有实力有经验,完全可以从容应对每一场挑战。可是这一次,当他着手为乐维的服装秀做准备时,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开始不自信了。 毕竟这场秀意义重大,这是乐维的第一次,也可能将是他的最后一次。 早在上辈子他就曾经设想过这样一场秀,如何布置,如何开场,如何搭配灯光与音乐……方方面面每个细节都演练过无数次,不满意就推翻重来,不够完美就一点点修改。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当这场秀真要变为现实的时候,他却越来越忐忑了,甚至渐渐对自己构思出的内容产生了怀疑。 他不敢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尤其是在乐维面前。他们就像是一支军队,乐维是先锋,他镇守大营。乐维之所以能在前方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正是因为身后有他坐镇,他的一举一动都将直接影响着乐维的战况。 服装上架之后,乐维更忙了,除了要在工作室里埋头设计,还要跑到店里去观察顾客对服装的最直观反馈。他很珍惜成为设计师的机会,也很认真对待着自己的事业。他的灵感和精力就像是取之不竭的泉水一样,无论多忙多累,都可以源源不断向外涌出,这或许也是一种天分吧。 周末乐维照例不能休息,要去工厂看新开版的面料小样。而齐习则是跟着庄森一起去看了两场相熟设计师的秀。他也想通过别人的作品刺激一下思维,免得自己闭门造车钻进死胡同。 看秀是庄森的日常工作之一,他全程都很投入,时不时还跟身边的齐习交换一下心得:“这个蓝色纯度太高太生,看着不够高级,但出来效果倒是不错……”他转头瞄向齐习,发现齐习根本没有在听。齐习的眼睛虽然望着T台方向,可焦距却是散的,好像被人把精气神儿抽掉了。直到他又悄悄叫了两声,“齐习?sid?” 齐习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啊?” 庄森微微皱了下眉头,没再说什么。 秀结束之后,他们本想直接离开的,谁想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这场秀的秀导是个新人,和庄森齐习有过数面之缘,今天见到两位前辈都来捧场,自然不肯放过听取意见的机会。因为对方太热情,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跟着一起留下聊了几句。厂商在现场设置了小吧台,为到场的来宾和客户提供各色酒水饮料,三个人也没找位置坐下,直接就站在吧台边聊开了。 年轻秀导表现得很谦虚,先是听庄森品评了一番,又向齐习求教,还说自己对齐习一直非常佩服,也把齐习当成了努力的目标,希望有一天能具备足够的实力超越齐习。听了这话齐习不以为然地扁扁嘴:“那你的目标定太低了,这很容易实现。” 年轻秀导以为他在说客气话,少不得恭维几句:“起码让我讲现在国内顶级的秀导,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可以和齐老师比肩的。我刚入行的时候常常去看你们菲席做的秀,每次看都能学到不少东西。就好像那次LILIma的秀,当时……” 对方滔滔不绝讲述着看秀心得的时候,齐习默默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他眼睛盯着年轻秀导一开一合的嘴吧,人像在梦游似的,心神都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等到他将这杯酒喝完,去拿下一杯的时候,手腕被庄森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庄森一拍脑门儿,装成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呦,才想起来,我们还得去机场接人,要不今天先到这儿,改天再聊。”说完他拉起齐习,“走吧,来不及了。” 出门坐到了车上,庄森没有立刻开车,他耐着性子询问道:“不舒服?遇到困难了?还是和乐维吵架了?” 齐习愣了一下,明知故问:“你不是去机场接人吗,还不走。” 庄森当然知道齐习没那么笨,不可能听不出“接人”只是个借口,他费解地上下打量几眼齐习,摇头苦笑:“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用得着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一样防着吗?就算是工作关系,难道就不能彼此说说心里话?别忘了,在你的大维小朋友出现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快十年的朋友。” 齐习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对着庄森短促一笑:“好吧,可能是我心理阴暗吧,其实我有点儿嫉妒了。不是嫉妒他的才华,而是嫉妒他的年轻和健康……”齐习伸出两手无奈地摊在半空,“我以为我做好准备了,可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害怕。” 对于这个答案,庄森也猜测到了几分。他一抬头,刚好碰上齐习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此刻还是熠熠生辉的,可是过不了多久,那里的光彩就会全部消失,变得死气沉沉,再不会对外界的人、事物或风景产生回应了。 想到这些庄森难以抑制地一阵失落,他很不自然地调开了视线,尽量装出轻松的语气问齐习:“我……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齐习抬起手腕儿看了看表:“如果你不忙,顺路载我去大维工作室吧。” 庄森难以置信地挑起双眉:“就这样而已?” 齐习点点头:“足够了。” 78 齐习回到工作室的时候,乐维还在专心致志地埋头苦干着。他轻手轻脚走进去,也没打扰乐维,就自己在沙发上坐好,捧着本儿时尚杂志安静翻看起来。 齐老师看似强大,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引领着别人前行,其实也只是个有血有肉、会失落会恐惧的普通人而已。当他的人生遭遇到肿瘤威胁,不得不眼睁睁走向永远的黑暗,也需要有个人在背后扶他一把,支持着他撑下去。 而此刻,几步之外的乐维就是他对抗一切灰败情绪的动力和勇气。他们不需要任何对话和肢体接触,只要他能感觉到身边有乐维的存在,就足够安心了。 刚坐了没一会儿,两人间看不见的磁场就吸引着乐维黏糊糊靠了过来,他像个小狗儿一样大力吸溜着鼻子,贴着齐习的衣物和皮肤一寸寸往上闻:“咦,齐老师,你喝酒啦?” “刚才看完秀和朋友聊了两句,所以顺便喝了点酒。别担心,只有一点点。”齐习轻轻推开乐维紧贴着自己的脑袋,笑眯眯指挥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乐维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齐习看了几秒,自己跟自己很笃定地点了点头:“嗯,没错,齐老师不开心了!” 齐习心里惊讶不已,脸上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好了大维,快去忙你的吧,别胡闹。早点儿收工回家吃大餐,大美还等着呢。”他一方面担心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乐维,另一方面,却又为了乐维能准确洞悉他的情绪变化而倍感欣慰。 听了齐习的话,乐维“啪”地脚跟并拢打了个立正,手掌举在太阳穴一边儿:“是,长官!” 齐习百无聊赖地又翻了几页杂志,眼神儿不知不觉就从页面瞄向了不远处重新投入工作中的乐维。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平时活蹦乱跳的乐维一旦认真起来,周身倒确实增添了一股子深沉稳重的迷人气质。 只见乐维凝眉思索片刻,把胚布搭在了立裁人台上,用珠针按照人体曲线的走势细细钉好,不时拿划粉描出几条线迹,再操着剪刀利落裁开,转眼间,一件优雅浪漫的斜肩小礼服裙就基本成型了。 设计师的这双手简直堪比魔术师,甚至比魔术师还要了不起。魔术师的神奇需要预先做好充分准备,而设计师却能够凭空创造出奇迹。他们可以把脑海中构思的创意用线条和颜色描画出来,又可以把抽象的效果图变换成一件活生生的实物。那些稀松平常的布料经过他们的手裁剪、缝制,就成了巧夺天工的时装,将臃肿的人装点得玲珑有致,使平淡的人看起来别具一格。 不管齐习在心里把乐维推到了多高的位置,乐维对自己的作品却并不十分满意。他退后几步审视着人台上的礼服裙,左看看右看看,领口开低几分,省道收紧几寸……正忙活着,有电话进来了,乐维按开免提应答着,同时并未中断手里的工作。 电话是面料厂黄老板打来的,之前乐维因为质量问题退了他一批大货,黄老板损失了不少钱,在电话里急吼吼跟乐维商量着,希望乐维能低价接收这批货。 乐维手底下有条不紊地操弄着布版,同时心平气和对黄老板讲起了道理:“黄哥,你的检测报告我看过了,那不能说明你的货没问题,只能说检测机构在这一块存在漏洞。我去看了市场上差不多的单面印花雪纺料子,或多或少都存在类似问题。黄哥,这么说吧,我所经营的不是一家服装公司一间服装店,而是一个品牌,它是需要靠心思和口碑积累起来的。这不单纯只是质量好坏、能不能穿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对待事业的态度……” 齐习听着乐维有理有据的从容应对,抿着嘴角不胜感喟。原来不知不觉间,乐维已经在朝着自己记忆中那个成熟的完美男人转变了。 毕竟,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嘛。 ****** 下午白清瑜要处理几份样衣的复版问题,反正私人工作室没那么多规矩,她干脆带着宝宝一起过来了。 小乐其牙齿还没长出来,一笑就露出满口粉嫩的小牙床,嘴角边还拖着条晶亮的口水珠珠,乐维一见到小家伙就喜欢的不得了,蹲在旁边嘻嘻哈哈逗弄着:“瘪瘪嘴,瘪嘴老太婆,给干爹笑一个!笑得好看干爹给你买大球球!” 宝宝虽然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看到他学小孩子奶声奶气说话的模样非常有趣,就真的咧开小嘴咯咯咯傻乐了起来。 白清瑜瞧着乐维逗宝宝逗得手舞足蹈一副蠢像儿,也受到感染活泛了起来,与齐习闲话道:“别看大维总跟个超龄儿童似的,其实挺会哄宝宝玩儿的嘛,将来有了孩子,一准儿会是个好爸爸。”话一出口,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口不择言了,乐维跟齐习凑成一对儿,将来又怎么会有孩子?她很尴尬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齐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习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乐维:“你说得没错,如果不是遇见了我的话,乐维应该可以有机会做个好爸爸。” 齐老师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完全看不出情绪。而白清瑜又是个情商不高的人,根本不擅长察言观色,她深恐自己无意间触到了齐习痛处,手足无措之下,赶紧苦着脸望向乐维求助。 乐维听见两人的对话,又见白清瑜一副快急哭了的神情,不免好笑地转过头拍了拍白清瑜肩膀:“你啊,看来还是不了解齐习,往后再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别看我们齐老师外表长得跟颗剧毒豆芽菜似的,心胸可宽广着呢,肚子里何止能撑船,撑两艘航空母舰都绰绰有余。”他朝着齐习眨眨眼,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对了小豆芽儿,这半个多月你可减分量啦,起码轻了有两斤吧?手感略差啊。跟哥说实话,是不是大黄跟你抢饭你抢不过它?要是那样儿哥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有那么一瞬间,齐习心情舒畅到很想不计形象地大笑两声。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荣耀与梦想固然是应该穷尽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可是拥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时刻留意自己体重细微变化的爱人,对很多人来说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见齐习脸上露出了笑意,乐维又拉起小婴儿的手神经兮兮说道:“干爹跟你说噢,干爹最喜欢吃豆芽菜啦,又水灵又脆生,能亲能抱能暖床,脱了裤子就能冲锋陷阵,披上袈裟就能普度众生……” 宝宝圆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向乐维,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儿,还不时用“咯咯咯”的笑声回应着干爹。白清瑜实在看不下去了,红着脸把宝宝抱了起来,朝乐维翻了个隐忍的白眼:“白乐其,咱们可不能跟干爹学啊,油腔滑调的也没个正形儿。” 乐维当即装得满脸委屈,朝齐习贱贱抱怨道:“齐老师,我的表现很差劲儿吗?” 齐习像糊弄小孩儿那样在他脸皮上刮了一下:“她明显是嫉妒,不理她。” ****** 晚上两人约好陪着王大美吃饭,刚出电梯,就闻见各色鸡鸭鱼肉的浓郁香味儿飘了满楼道。 一进门儿,大黄叼着拖鞋摇头晃脑朝大维跳了过来,大维蹲下摸摸狗头:“黄弟啊,不能欺负你齐哥,你看你越来越肥,你齐哥越来越瘦。别以为膘肥体壮是好事儿,你要时刻保持警惕性,知不知道最近街对面开了家高丽餐馆儿,人家那可是专卖狗肉锅仔的,看哪天把你偷去炖了!” 大黄瞪着三角眼“嗷呜”一声,丢下乐维扭头儿去找王大美了,走到半截还偷偷朝乐维放了个响屁。 乐维捂着鼻子又起身摸了摸齐习的头:“它齐哥,经过我跟黄弟这一番晓之以动理之以情,往后它铁定不敢跟你抢饭吃了,所以你要是再瘦下去就得打屁股啦。咱赶紧洗手上桌儿,哥一顿给你补回来!” 不知道是乐维背后跟他老妈念叨过了,还是王大美自己也察觉到齐习近来食欲不振,总之这一桌子菜全部都是按照齐习口味准备的。吃饭的时候,王大美和乐维还比着赛地给齐习夹菜,一个说:“小齐,吃这个芦笋,这是你张大爷他们去乡下自己挖的,没农药没化肥,纯绿色食品!” 另一个紧接着又说:“吃什么补什么,芦笋还不得越吃越瘦?来,吃这个丸子,圆嘟嘟的多喜兴!” 母子两人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齐习跟前的小碗很快被鱼块儿、鸡腿儿和蔬菜填满,乐维和王大美筷子往来不停,这碗里的食物也小山般越堆越高,热气腾腾,鲜香四溢,怎么吃都吃不完。 中间齐习接了个电话,是霍百年的助理阿Ben打来的,他嗯嗯啊啊地对答两声,就匆匆挂上了电话。乐维边往嘴里塞红烧肉边瞄着他,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就什么都没问,在王大美面前照旧表现得没心没肺。 等到酒足饭饱从家里出来,两人安稳坐上了车子,乐维这才边踩下油门儿边问道:“说吧,霍百年又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齐习愣了一下,挑挑眉毛:“你又知道?你是神机妙算吗?” 乐维骄傲地一扬下巴:“算别人算不出来,算我们家齐老师还真就是一根很‘神’的‘鸡’!想插哪里插哪里……”说着话他叉开两腿,胯部挺动两下,摆出了一个很淫荡的姿势。 对于乐维的没脸没皮,齐习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只管视而不见地别过脸去慢悠悠说道:“听阿Ben说,霍百年私下找人查过你……不光是这些年的简历,甚至还有我们俩的偷拍照片。我猜他是想找到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拿给媒体,趁你名声还没打响之前先搞臭你。看来你这回真的快要战胜他了,因为你的实力已经开始让他忌惮了,正因为害怕他才会不择手段。”沉默片刻,齐习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以你的性格和人品几乎没什么可抹黑的,能给他拿来当做污点的,只有那三年刑期和性取向……还有就是,像以前那样诬蔑你吃软饭靠我上位……” “以前?”乐维不解地睁大眼睛。 齐习所说的以前,其实是上辈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支吾。在齐习去世前的最后几年,霍百年曾不遗余力地诋毁乐维,把乐维讲成是一个贪财又下贱的“男妓”,可惜那时齐习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了,再没能力去帮乐维洗刷冤屈。 好在乐维并没对这个“以前”纠结太久,就连霍百年的阴谋诡计他也全没放在心上:“那三年刑期确有其事,喜欢男人也是真的,这两条儿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咱搞设计,靠作品说话,又不是演员歌手,需要经营什么正面形象。至于霍百年想搞什么幺蛾子……齐老师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有办法应付。” 齐习将信将疑地撇了乐维一眼:“你有办法应付?” 乐维嘿嘿一笑:“他想曝我的黑历史,我就先给他来个‘真情自曝’,他想拿我的性取向做文章,我就先给他来个‘绯闻疲劳战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做多少文章咱都赶在他之前做个够,到时候他就算白话出天花儿来都没人爱听了。” 齐习思索片刻,感觉乐维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禁轻笑道:“行啊大维,能耐见长啦。” 大“神鸡”乐维骄傲地翘起了花尾巴:“正所谓:多读书,读好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你读了什么书?孙子兵法?”齐习明知道乐维是在耍贫嘴,还是忍不住搭话。 “不是孙子兵法,是……”乐维很神秘地凑到齐习耳边,用手挡住半边嘴巴小声说道,“是安子兵法!” 齐习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安子……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安徒生大爷啊!”乐维故弄玄虚地一拍大腿,“安大爷在他的兵法奇书《打火匣》里有云,士兵让大狗去偷了公主回来,老宫女就一路跟踪,看到狗背着公主进了房子,就在士兵房门口画了个十字,打算做好记号回去带人来兴师问罪。结果呢狗兄弟也不是吃素的,看自家房门被画了个十字,就在每家门上都画了个十字,看那老宫女儿还嘚瑟个什么劲儿。现在霍百年不是打算给我画了个十字当攻击目标嘛,咱就给他铺天盖地画满十字,让他蒙圈!” “嚯!”不等霍百年蒙圈,齐习先被绕懵了。 乐维还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安大爷也是咱革命队伍中的一员,这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啊。乖,你亲我一个,回头躺床上我也讲给你听听……睡前小黄段儿嘛,有益身心健康,哥给你讲讲士兵是怎么锲而不舍、坚韧不拔把公主诓上床的。” 齐习哭笑不得,弯着嘴角瞪了乐维一眼。 乐维看也不看就对齐习的反应明察秋毫了:“呦呵,敢瞪哥?今晚家法伺候,拖上床狠狠捅屁屁,捅到哭为止!” 79 从如何对抗霍百年的阴谋诡计一路讲到上床捅屁股的私密话题,乐维总是能在三句话之内成功暴露出本性。话题扯到下半身,他是眼睛也亮了,精气神儿也足了,小油门儿一踩到底,车子飙得风驰电掣。 所谓天塌下来当被盖,盖上被之后又干嘛?当然是做那档子事儿喽! 每次看到乐维一副急吼吼饥渴难耐的模样,齐习虽然嘴上总表现得不屑一顾,其实心里还是充满了成就感的。爱情再伟大,也不能只局限于精神层面,人类是动物的一种,终究无法摒弃掉最原始的身体欲望。齐习对自己了解的很清楚,他就只有一张脸还看得过去,脱光衣服之后除掉排骨也就不剩什么了。以他这种条件,乐维还能保持浓厚的“性趣”,这让他对往后几十年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走到半路,前头忽然有辆小货车违规变道,斜插|进了正常行驶的车流,一辆紧随其后的出租车躲避不及,“嘭”一声撞上了小货车尾部。乐维的车就跟在出租车后面,他反应奇快,刚看出小货车有转向意图就已经踩下了刹车,瞬间还不忘伸手横到齐习跟前挡了一下。 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劫,乐维屁颠颠指着自己脑门儿问齐习:“看,看,哥这儿写了什么?” 齐习原本关注着前方的车祸,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叫,还以为他受了伤,赶紧凑过去仔细检查着:“怎么了?磕到哪儿了吗?” 对于齐习这种毫无默契的反应,乐维很是不满,他气鼓鼓扒拉开齐习的手,自己从左到右点了脑门儿四下:“安!全!保!障!看到没?”说完又得意洋洋一拍胸脯,“这种情况也就是哥的速度,但凡换一个人,都得直接杵那儿!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感觉特安心?” “呵,我看看啊……”齐习捧住乐维脸蛋儿装模作样看着,“嗯,我看这上头怎么写着‘恬不知耻’四个字啊?还是说我翻译错了你们氪星的语言?” 不等齐习说完,乐维就斜眼儿朝他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行,小齐习,记住了,今天第二次糗我了,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床上见!” 齐习懒得跟他计较,只管去关注起了车祸的事态。他们的车子底盘很高,可以将前头路面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小货车被顶得横了过来,整条后保险杠都脱落了,而出租车的引擎盖也支棱了着,半边车灯撞得粉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故并没带来人员伤亡。 乐维坐在齐习旁边煞有介事地摇头感叹道:“看到没,这是前戏没做足就硬往上捅,太不专业了……” 说话间两名司机都下了车,比手画脚争执了起来。两辆事故车就干脆停在了路当中,堵得后头一长串车子都无法经过,只好纷纷掉头钻小巷子。出租车上的女乘客也站了出来,抱着皮包缩在一边不知所措。 这事儿按理是货车司机的责任,可他仗着长得强壮面相也凶悍,揪住出租车司机的领子不松手,看样子还想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乐维最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主儿了,他愤愤一敲方向盘:“嘿,大庭广众还想耍横!”说完扭头跳下车,帮人家“拔刀相助”去了。齐习本想等后车挪开位置让乐维倒出去,结果一把没抓住,乐大侠就跑去抱打不平了。 齐习愣愣坐了两秒,苦笑着叹了口气。他先拿出乐维的手机调到拍摄程式,将前方发生的画面全部记录下来,以防再出什么岔子,又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交通事故报警电话,清晰讲明了事发的时间、地点和具体情形。等这些搞定之后,他懒懒靠在座椅上,拿出看电影的悠闲派头儿,欣赏着他的大维如何尽职尽责帮人调节纠纷。 乐维配合动作语速飞快地对两名司机讲着什么,还不时用手模拟着车子的行驶路线。搞得好像他才是事件主角似的。说到半截儿那俩人一言不合掐了起来,货车司机举拳朝出租司机挥了过去,不等他拳锋靠近,就被乐维大手按在面门上给推了回去,出租司机想还手,被乐维拎着后脖颈给扯到了一边。乐维手长脚长,按着两个司机像按着两只小鸡雏儿,原本担惊受怕的女乘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没多久,交警赶到了,乐维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他的临时使命。齐习扭了扭僵硬的四肢,准备等乐维来开车回家,谁知一抬头,发现乐维和那名女乘客竟有说有笑聊到了一处。齐习挑起半边眉毛,露出个见怪不怪的表情,大维这“少妇之友”的头衔儿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对付那些个有点年纪有点阅历的“姐姐”们简直无往不利。 坐在位置上干等,时间显得尤其慢,齐习将头转向旁边,闲闲浏览着街边的各色橱窗,手指耷拉在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门,过了一会儿再去看,乐维正和那名女乘客互换名片,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大喇叭花,他点头哈腰指向自己的车子,似乎有意要载人一程,对方询问了两句后,最终还是推辞了。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乐维才意犹未尽地和那名女乘客道了别。回到车上不等齐习发问,他就主动交代道:“刚才那位有印象吗?原来是电视台的编导,说在大装生日会上见过我,我都想不起来了,嘿嘿嘿……”他自己讪笑两声,又接着讲道,“她问我货车司机那么凶我怎么都不怕,我跟她说哥当年蹲在号子里各路牛鬼蛇神什么样儿的没领教过,这种小鱼小虾米根本不放在眼里。她一听当即被我的纯爷们儿气概征服了,哭着喊着非要跟我交往不可……” 乐维故弄玄虚编了一大通,齐习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就像在听“我刚才吃了块口香糖”一样稀松平常。乐维没能成功逗到齐习,倒把自己给郁闷着了:“你都不吃醋的吗?她想跟我交往你都不吃醋?哼!你不重视我!” 齐习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嗯,我吃醋,嫉妒死我了。” “拿出点敬业精神好不好,演技也太浮夸了吧,就不能稍微带点儿情绪!”乐维满肚子委屈,倒是被齐习过于平淡的反应给闹得恢复了正常,“好吧,其实是这样的:她听说我还曾经有过监狱背景,非常惊讶,说他们正在做一档访谈节目,专门采访在各行各业辛苦打拼、又经历坎坷的人士,需要的刚好就是像我这种充满戏剧性和有故事的人。按原计划他们已经谈妥了一位设计师,结果对方临时爽约了,她问我愿不愿意充当代打,我就说我愿意。” 齐习难以置信地望向乐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运气的事儿?前一刻还在讨论着到哪儿去找机会为抵挡霍百年的小伎俩做做宣传,后一刻拉个架的功夫机会就砸头上了!他眨巴了半天眼睛,不放心地问:“你……你有没有跟她说你喜欢男人的问题?” “我说了,”乐维傻兮兮笑道,“不过她说marcJacobs和Johnga11iano也是同性恋,这不妨碍他们成为设计界的顶级大师!” 齐习看看乐维,摇摇头,又看看乐维,又摇摇头:“你……”他想对此发表点儿见解,可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无声地笑了。 乐维自顾自吹着口哨启动了车子,一边往前开一边唠叨着:“快快快,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得抢回来才行。” 齐习好奇地问他:“你有要紧事吗大维?” 乐维极其暧昧地朝他飞了个眼神儿:“不是说好的嘛,回了家立刻小家法伺候,你以为哥会白白给你瞪?” 齐习又好气又好笑:“我还当你要忙正经事儿呢,这也值得着急?我又不跑,早一点儿晚一点儿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乐维声音抬高了好几度,“我一向听从齐老师教导,凡事要有计划性,晚一点儿还有晚一点儿的事。” 齐习忍不住多了句嘴:“什么事?” 乐维很严肃地告诉他:“晚一点儿……还要来第二次!别忘了,我可是很记仇的,说我‘恬不知耻’,我就一定要做出个‘恬不知耻’的表率,绝不让齐老师失望!” 齐习后背一冷,瞬间生出了身体被异物所涨满的错觉,他底气不足地抱怨道:“大维啊,你到底是吃了什么吃得这么饥渴?” 乐维非常自豪地扬起了下巴:“哪用得着吃什么,这都是因为满满的爱啊!你都没发现我满满的爱,太让人伤心难过了,不行,看来我必须要化悲痛为性欲啦!” ****** 第二天乐维、齐习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女编导详谈做节目的内容和流程,一个跟米米在家研究起了访谈技巧。正好借着霍百年背后使手段这一契机,他们琢磨着要通过公关策略与宣传手段,把乐维身上那些灰色经历都坦诚地主动讲出来,使别人再没办法靠这些来攻击、中伤乐维。 在米米这个前任编辑的亲自操刀下,乐维二十几年的人生简直被打造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又催人泪下,其间交织着亲情与友情的取舍,追求与担当的纠结,连齐习看了都感动得无以复加。 只是对于当年打伤卢公子的前因后果,齐习和米米商量着准备要一笔带过。这也是出于对白清瑜的保护,毕竟世人的想法是控制不了的,这个社会对于漂亮女人总是缺少些宽容,搞不好还会造成另一次的伤害。 可是没过多久,知道整件事的白清瑜主动找到了齐习:“齐老师,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大维说话,也愿意站出来支持他。” 齐习有些惊讶:“你不怕人言可畏吗?很多事你当年亲自经历过,应该不需要我讲了吧。” 白清瑜点点头:“我其实……是有一点儿怕的。倒退几年的话,我一定躲得远远的,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不跟人提起。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小乐其的妈妈,我希望我儿子能成长为一个既勇敢又善良的人,那么首先,作为妈妈我应该做到这些。” 齐习定定看着她,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白清瑜有些窘迫:“怎么,齐老师,我说错什么了吗?” 齐习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某些事。” 以前他总以为乐维是个“蠢蛋”,会为了看不到回报的目标付出努力,会把真心交付给并不值得爱护的人,会花费精力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现在他觉得,他似乎错了,或许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的目光短浅吧。 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真心付出也一定是值得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都可能带来无穷生机——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如果你看不到,那一定是因为时间还没到。世上绝大多数的失败,恰恰都是因为放弃。 80 时间无声流逝,距离乐维的服装秀越来越近。齐习重复着他入行至今每天都在做的事,定场地,选模特,开会,彩排……可这次又有些不同,他开始变得焦虑而琐碎了,连给模特鞋底贴胶布这种小事都要亲力亲为,生怕出现一丁点儿误差。他带着宝山、崔浪两个反复修改音乐与灯光效果,流程编排精确到了零点几秒,务求做到完美契合。模特们参加彩排都极尽小心,因为齐老师脸孔板得冰块儿一样,眼睛紧盯着她们的每一举手、每一投足,谁敢惹出半点岔子,齐老师用目光就能把她冻个透心儿凉。 有时候齐习也会感到筋疲力尽,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可是只要他看一眼乐维,或者感受到乐维存在于距离不远的地方,立刻又精神百倍了。乐维就像是他的特效药,可以消除所有病痛,注入无穷力量。 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作为游魂在大维身边飘荡了那么久,还能离奇重生在二十几岁足以挽回命运轨迹的时刻,或许就是为了某个特殊使命而来的吧。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足够强大,都要迫使自己无时无刻不强大着。他要守护大维,支撑大维,让大维实现梦想,让大维得到幸福……这就是他重新获得一次生命的全部意义。 举办服装秀的前一夜,齐习和乐维早早上了床。可直到乐维那头儿响起了富有韵律感的小呼噜,他依旧睡意全无。 等乐维彻底睡熟之后,齐习光着脚下了床,一个人走到阳台边,打开窗子趴在那吹起了夜风。初夏的风暖哄哄的,吹在身上很舒服,像是无形中有只大手在抚摸着皮肤。他望向窗外群星璀璨的夜空,轻轻唤了一声:“大维……” 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大维。那个大维同样付出了爱和努力,却很不幸地从没品尝过成功的味道。那个大维陪伴着他在笑声里走向死亡,却又在强颜欢笑里孤独地度过了自己的后半生。齐习相信,就像他曾经默默陪伴在大维身边一样,大维也一定可以在某个地方看到他所做的一切。 “大维……”齐习也说不清此刻到底是惆怅还是欣慰,“你要好好看着,我说过你一定行的……” 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一会儿,乐维壮实有力的胳膊就从背后环了过来,他下巴架在齐习肩窝上,慢悠悠摇晃着:“齐老师……你在叫我吗?”因为没睡醒,他说话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浓重鼻音。 齐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儿。” “睡不着啊,不早说……”乐维不由分说拎起齐习挪到床上,展开毯子把两个人春卷儿一样裹了起来,用手一下下拍打着齐习的后背,嘴里还哼唧着什么。 他困得迷迷糊糊,哼出来的歌也不成调子,齐习费了半天劲才听出那是一支摇篮曲。很快,乐维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拍打的幅度越来越小,终于连摇篮曲也被呼噜声所取代了。齐习在黑暗里瞪眼听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对每个人来说,世上都有两种幸福,一种叫“自己的幸福”,一种叫“别人看到的幸福”。当你去参加宴会派对,一定会化最精致的妆容穿最华美的礼服,挺胸抬头收腹,指甲涂得一丝不苟,力求展现于人前的是最完美一面。可这一切结束了呢?回到家立刻踢掉高跟鞋,摘掉成串的项链耳环戒指,换上最舒服的大号T恤。那件T恤可能已经洗得掉了色,可能边角磨损甚至破了个小洞,但它是最舒服的,无可替代。 也许从明天开始,齐习就将渐渐离开令他风光无限的T台了,离开那些掌声与荣耀,卸去金光闪闪的头衔,然后……他会得到一个与爱人携手赴老的机会,他们会开始一段平淡却温馨的生活,在没心没肺的欢笑声里度过接下来几十年…… ****** 第二天,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模特误场,没有电路故障,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因为每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细节都已被齐习早早预料到了。 国际名模田晓星作为主秀早早赶到,梳化整齐站在一旁接受着各路媒体的采访,摄影师们游走于台前幕后捕捉着精彩镜头,下午三点整,来宾陆续进场,新人设计师乐维的服装秀正式开始了。 虽然从最初的方案到之后的彩排乐维都亲自参与其中,也不止一次看到过齐习营造出的现场效果,可等到正式上演的时候,他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这一次的伸展台返璞归真,摒弃掉所有花俏的创意,采用了最传统的T字造型,背景也简洁得没有任何装饰,放眼望去全是平和的白色。隐隐约约间,响起了极富古典韵味的笛声,悠扬而婉转,在T台正后方的巨幅幕布上,悄然浮现出一滴水墨,墨色晕染开来,向上延伸,长出枝叶,顶端盛开了一株傲然独立的莲花,就在这一刻,笛声中忽然加入了强劲的中国风鼓点,抑扬顿挫雄浑豪迈,幕布上的莲花升腾成一片水墨烟雾,“唰”地燃起烈火,有一只凤凰从火焰中展翅飞起,直飞出屏幕,飞到了T台上空…… 这是少数大牌才会不惜血本打造的立体投影效果,齐习设计这一幕就是想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乐维并不只是一个从小助理默默奋斗终于成为设计师的幸运儿,还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在此之前,乐维以为自己根本不会紧张。筹备时间长达几个月,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足了,该努力的也尽力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问心无愧。直到音乐声响起那一秒,这场秀带给他的仍旧只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可是真等到了身临其境的一刻,他才切实领略到了T台的无穷魅力。当炫目的灯光亮起,节奏强劲的乐声震颤着耳膜,当田晓星身着真丝刺绣的大型礼服从凤凰火海中跃然而出,他内心激动到无以复加,大脑一片空白,如在梦中。 他恍惚觉得,自己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在路上他曾经跌倒过,摔得满身泥水狼狈不堪,这路途艰辛曲折,遥遥无尽,他差点儿就放弃了……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齐习。 转瞬间许许多多记忆的画面仿佛电影胶片般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第一次,在菲席那间玻璃房办公室里,他迟到了,带着忐忑的心情等待被骂,可齐习抬起头,送给他的却是一个温暖微笑。那时齐习对他说:“回去写个五百字的检讨书吧,要手写的,不许涂改。” 此后这“五百字检讨书”的惩罚在他每次马虎出错时都会被重新提及,却从没哪一次被正正经经追究过结果。在齐习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犯错,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现幼稚与任性,可以肆无忌惮和女孩子玩笑打闹……而他的齐老师,只会在吃火锅时帮他把酱料调好,热茶晾凉,在他打瞌睡时小心扶住他的头,不许人打扰,在有人挥刀砍向他时无所畏惧地扑到他背上,生怕他受半分伤害…… 齐老师让他看到了梦想的伟大和自身的力量,给他机会一次次实现价值,饱尝成功的喜悦,还帮他买下爸爸的工作室,耐心保管三年之后才重整一新送给了他。一路走来,都是齐习在牵着他的手,把他引向那座最高的山峰。 乐维顾不得四周还在忙碌工作的人们,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齐习:“齐习,我好爱你!” 齐习目光停留在监控屏幕上,手里紧抓着对讲机,温柔地蹭了蹭乐维后背:“我知道……上辈子就知道了。” 乐维手臂收得更紧了,嘴唇伏在齐习耳边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齐习也以同样的姿势耳语着回答他:“没有为什么,你值得。别怀疑自己,此时此刻你所拥有的一切:爱情、友情、运气、成功,都是你应得的,安心去接受就好了。” 乐维没说话,他莫名地眼眶发热,眼窝里积聚着滚烫的液体,几乎就要流下来了。 而齐习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极轻地吻了一下,微笑着悄声说道:“大维,不能哭,老爸在天上看着呢。” ****** 所有服装展示完毕,模特们依次重新走上T台,绕场一周谢幕。等到压轴的田晓星也出场之后,齐习拉着乐维的手走到台口边,向前一送:“去吧,大维。” 看着齐习朝自己重重点了下头,乐维转身登上T台。舞台很亮,周围很黑,他看不见台下坐着的人们,只能看到雪白的闪光灯,听见雷鸣般的掌声。头顶上撒下一束浅浅的追光,将他笼罩其间,指引着他的走向和站位……那就是他的齐老师,齐老师就是他人生舞台上的一束追光,自已隐藏在黑暗里,让他去迎接荣耀与喝彩。 一场秀终了,人群涌上来将乐维包围在中间,有人捧着巨大的花束塞进他手里,有人七嘴八舌提着问题,有人跟他交换名片谋求合作。等到他终于得以脱身跑去后台找齐习的时候,模特们几乎都已经卸完妆打算离开了。 乐维找了两圈儿不见齐习人影,刚想掏出手机打给齐习,猛发现更衣室角落的衣架下面露出了一双熟悉的鞋子,他悄悄走过去,拨开大件小件的秀服,看到齐习正窝在一只塑料置物箱上,头抵住墙壁,身体蜷缩成一团,眉毛紧紧皱着,睡得无声无息…… 81 齐习缩成一团靠在置物箱上,两条长腿委屈地蜷着,睡得无声无息,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被人随手丢在角落的旧衣服。墙边立着一架挂烫机,喷头上残留的蒸汽凝结成水珠滴下来,在他脚下积出了一小片水渍。 这一幕让乐维无比心酸,他慢慢蹲在箱子旁边,安静注视着齐习的睡颜。看得出齐习是真的累了,眼睛下面印着两条浓重的黑影,这段时间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 乐维伸出手去想摸摸齐习的头发,还没等碰到,齐习就自己醒了。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乐维,好半天,才揉揉眼角笑着问:“秀结束了?” “嗯,”乐维点点头,艰难地应了一声,“结束了。” 齐习没有立刻起身,他懒懒窝在那,用手指轻捏着乐维的掌心:“等我先缓缓,然后我们一起去庆功会。” 乐维微微皱起眉头,满脸担忧:“还是……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齐习避开乐维的目光,盯着脚下那片渐渐晕染开的水渍笑道:“急什么,往后还有几十年可以用来休息呢……” 沉默了一会儿,乐维靠上前去抱住了齐习。齐习的表现越是平静,他心里越是难过,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了解齐习,知道工作对于齐习来说不只是谋生手段那么简单。齐习有梦想,有追求,有坚定的信念和远大的志向,偏偏老天就是这么残酷,不肯再多施舍一具健康的身体。 从前齐老师是他头顶上的一束追光,指引着他冲破艰难困苦勇往直前,现在他的光就要熄灭了。 看到乐维像个大猩猩一样扒在自己身上,齐习温柔地环住了他肩膀:“怎么着大维,还没从成功的喜悦里缓过劲儿来吗?别飞了,该落地了。” “嘘,别说话,就这么抱着。”乐维将头埋在齐习胸口蹭了蹭,“我给你充充电。” 从今以后,就换成我来指引你吧,每天每天,由早到晚,一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就牵着你的手并排躺在床上,哪怕我们老死了,也会牵着你的手,继续为你的魂儿带路…… ****** 服装秀结束之后,乐维忙里偷闲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在家里抱着齐习狠狠睡足了懒觉,誓要把之前欠下的睡眠一次性全都补回来。 睡醒了,两个人爬起来有说有笑地配合着开始做饭。乐维会的菜式不多,目前只有各种炒鸡蛋煎鸡蛋蒸鸡蛋比较擅长,齐习更是仅限于煮冷冻面条儿的水平。饭菜摆上桌,两人总会先彼此嘲笑一番,接着又争前恐后把对方的劳动成果吃个精光。 等到酒足饭饱,就该牵上大黄出去散步了。沿着大厦门前的街道一路向东,穿过两个路口,有座面积不小的开放式绿地,很多附近的住户都喜欢到那儿去遛狗。什么贵宾犬啊博美犬啊比熊犬啊,一个个打扮得公主似的,不光扎蝴蝶结穿小鞋子,有的还喷了狗香水,看得大黄目不暇接春心荡漾,光是闻屁股都忙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狗有三急,首先还是要解决排泄的问题。大黄急吼吼撅着屁股在那拉屎的时候,乐维就嘚嘚瑟瑟拎着小铲子和塑料袋儿,跟在后头充当起了临时捡粪工。乐维到哪儿都不忘了使坏,捡起狗屎之后还装模作样递到大黄鼻子底下:“黄弟黄弟,我给你变个戏法儿,喵,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大黄傻乎乎探出狗头去闻,惊觉气味儿不对,一晃脑袋喷了个响鼻,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还真把自己给臭着了。乐维笑得前仰后合:“黄弟,哥教给你,往后再去泡妞的时候,你就说你是文史(闻屎)专业的高材生,狗界的知识分子啊,哈哈哈……” 大黄当然闹不明白乐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它看得懂主人在笑,而且笑得很欢脱,于是它也兴奋了起来,绕着乐维又蹦又跳,嘴角咧到耳根后头,尾巴摇成风车一样。 看着这一人一狗两个喜剧演员的卖力表演,齐习脸上也洋溢起了畅快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越过了乐维,向远处望去。草地边开满了一排无名小花,紫色的,白色的,嫩黄色,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一只蜻蜓盘旋着落在尖尖的木栅栏顶端,停了片刻,又飞走了。草地那头洒满斑驳光影的林荫道上,扎冲天辫儿的小女孩正被妈妈扶着蹒跚学路,小手肉嘟嘟的,在空中笨拙地摆动着。道边的长椅上,有对儿年轻男女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男的不知讲了句什么,女的握起拳头娇嗔地捶在了对方肩头,然后两人又脸贴着脸笑作了一团。相隔不远的另一张长椅处,有位老婆婆用手绢儿帮坐轮椅的老伴儿擦去了嘴角溢出的涎水,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一件心爱的宝贝…… 齐习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不愿意遗落掉任何细节,他恨不得能把每一幅画面都印在脑海里。那些可爱的人,那些有趣的故事,那些美丽的颜色,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 王大美得知齐习要做手术的消息,整个人都吓傻了,她紧按住胸口战战兢兢问齐习:“是、是啥病啊?非得开一刀不可吗?” 得知齐习脑袋里长了颗瘤子,她捂着脸哭出了声儿,哭了一阵又抡起巴掌去拍乐维的头:“小兔崽子混球王八蛋,你就瞒着我吧,这是拿你妈当二傻子呐!呜呜呜……老天不长眼,放着那么多杀人犯、强奸犯不整治,咋就专门儿折腾好人呢……”转过身她又一把抱住了齐习,“小齐,你可千万别有事儿啊,阿姨跟你还没好够呢。虽说以前咱娘俩有过一段儿误会,我也没少背后骂过你,可现如今我看待你是跟大维一样的!阿姨可喜欢你了,真的,可喜欢你了……” 齐习也赶紧把王大美搂在怀里,笑着安慰道:“阿姨,我也喜欢你,像喜欢我妈妈一样。”他用手一下一下摩挲着王大美后背,“不哭啊,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等你岁数大了,我还要和大维一起孝敬你呢。” 乐维也站在老妈身后帮着劝道:“就是,女人五十一枝花儿,齐老师还等着看你开花呢,他肯定会平安无事的。哪天你的小黄昏恋搞起来了,我跟齐老师一块儿送你出嫁,他给你赶马车,我给你扛嫁妆。” 王大美被儿子逗得噗嗤一乐,抹着眼泪骂道:“滚一边儿去,再胡说大嘴巴抽你!”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之后,王大美提了满满一袋子纸钱、元宝跑到十字路口画个圈儿烧了起来,还边烧边絮叨着:“老乐啊,一晃你也去那边儿有些年头了,按你为人处世的仗义劲儿,应该跟那些个鬼啊仙啊的都混熟了吧,管他什么门路,你可得想办法保佑着小齐啊,这些钱就给你拿去拉拉关系吧,别舍不得。大维这孩子不容易,别看成天乐呵呵的,他吃了多少苦当妈的都知道。多亏是遇到小齐,他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一说到这些,王大美眼泪又流了下来,赶紧扯着袖子去擦,“你不用惦记我,我这么大岁数了,啥都不缺,孩子们好好的我就千好万好了。你要是能跟阎王爷说上话,就去求求他老人家,实在不行就把我的寿数折给小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咱大维往后可怎么过啊……” ****** 齐习手术前夕,齐妈妈和皮特先生都从国外飞了过来。齐妈妈做东请齐习身边的亲朋好友们吃了顿饭,饭后齐习提议大家一起拍几张照片。 开颅手术毕竟有风险,再优秀的医生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安全。他是怕万一醒不过来,还能留下点儿纪念。这想法大家都清楚,却谁也没点破,拍照时每个人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所有照片都是齐习坐在中间,有他和乐维拥抱着拍的,有搂着王大美和齐妈妈一起拍的,有抱着小乐其拍的,有和菲席的工作团队故意做鬼脸拍的,还有田晓星冲过去强吻他被乐维拉开时瞬间抓拍的…… 照片拍得差不多,齐习扫了眼人群,朝默默站在角落的庄森招了招手:“Jon,一起来吧。” 庄森略微踟蹰片刻,慢慢站到了齐习身边,齐习则主动勾住他的肩膀,和他头挨着头留下了一张十分亲密的影像。拍完照,齐习拉住了抬脚要走的庄森:“阿Jon,你为大维首秀做的那篇专题我看了,效果很好,不如我请你吃饭当做答谢吧。” 庄森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今天这顿足够丰盛,多少谢意都能代表了。” 齐习冲他眨眨眼:“就我们俩。” 庄森一愣,旋即笑道:“那好,明天老地方。” 第二天下着小雨,庄森早早等在了他们常去的一家意大利餐厅。乐维开车把齐习送到餐厅门口,自己车都没下就调头离开了。这顿饭吃得很平静,他们像以前一样先从工作聊起,接着聊到音乐剧的巡演,又聊到最近有哪个模特风头正劲、有哪位设计师的作品别出心裁、独树一帜……除此之外,他们还真找不出别的话题了。 餐后饮料庄森叫了一杯咖啡,齐习点了茶,两人坐在极富情调的暗红色沙发椅里慢悠悠品着。蒙蒙细雨为落地窗罩上了一层薄雾,从窗口望出去,行人与街景都变得朦胧而迷幻,好似一幅印象派画作。 庄森触景生情地感慨道:“记得你刚进《风尚》那天也下着雨吧?那时候主编还是Louis。当时我助手撞车了,又急着做采访,Louis就把你临时指派给了我。我们好像……”他挺起脖颈四处张望着,最后朝斜对面指了一下,“就坐在那个位置。采访对象是个女模特,她迟到了两个小时。在她到达之前你一直闷头儿喝水,我还以为你刚开始接触新工作太紧张了呢,谁知你是在养精蓄锐。等她一到就被你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愣是把人给训傻了,连脾气都忘了发,还一个劲儿点头哈腰管你叫老师。那时候你多年轻啊,才十九吧……” 被庄森一提,齐习也隐约回忆起了当初的情境:“嗯,我记得。那女的好像叫冯真真,昙花一现然后就嫁给煤老板去做阔太太了。我向来看不惯缺少时间观念的人,即便她留在圈子里,也很难有大作为。” “你齐老师出了名的挑剔,看不惯的人和事太多了……其中也包括我。”庄森摇摇头,宽和地笑了笑,“可我呢,从当初第一次接触就对你有感觉了。我也说不清原因,总之一打眼儿就知道是你了。这么多年,你爱理不理也好不正眼瞧我也好,我是连自尊心都丢掉了。简直跟中了降头差不多,还就非你不可了。那个男模祝晓对我一直挺有意思的,可我总是忍不住拿他和你比,比来比去就怎么看都不顺眼了。” 齐习叹了口气:“阿Jon,要是我很不幸在手术的时候死掉了,你会难过吗?” 庄森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认真想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道:“我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然后照常生活,或许还会寻找个新的追求对象。” 这话倒很坦诚。上辈子齐习死后,他确实表现出了难过的情绪,可是没多久,就跟那个叫祝晓的男模搞在一起了。事实上,在庄森明确知道齐习再没治愈的可能之后,连追求齐习的热情都减退了。他是个超级现实的人,不会把感情和精力放在一个注定无缘又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人身上。 从齐习的角度来说,他本就没对庄森付出过任何感情,庄森怎么做都无可厚非。无论庄森追求他出于哪种目的,爱慕也好,功利也好,起码他曾经从庄森那领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关心和帮助,这就够了。 齐习诚恳地点点头:“谢谢你,Jon,无论是为了大维还是为了我自己,都谢谢你。” 这下倒把庄森闹糊涂了,他盯着齐习看了老半天,又将目光移向窗外,若有所思地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吃完饭庄森将齐习送回了家,因为事先通过电话,乐维早已打着伞等候在了路边。临下车之前,齐习送了庄森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跳下车向乐维走去。 乐维全程目睹了齐习的举动,并没表现出嫉妒不满,他只是目不转睛凝望着齐习,笑得像个金光灿灿的小太阳。等齐习走近了,他一手揽住齐习肩膀,一手将伞撑到了对方头顶,转身往回走时嘴里还叽里呱啦讲述着什么,明明才分开一顿饭的功夫,却热烈得如同久别重逢一般。当他们两个站到一起,世界上就再没有了别人。 眼看两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厦门口,庄森忽然唤了一声:“齐习!” 齐习收住脚,回头瞧向他静待下文,脸上浓浓的幸福感还没来得及撤掉。 庄森把头探出窗外,想说什么,又顿住了,他斟酌良久,最后现出一个了悟的笑容:“我想……我或许该考虑一下祝晓了……” 82 齐习很快放下了菲席的工作,全部交接完那天,乐维陪着他一起过去收拾了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也就一部电脑几份文件而已。 走出公司大门,齐习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三米高的镜面金属标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人眼球生疼,可他舍不得调开目光,那里留存着他十几年的青春,几千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努力。现在他不得不和自己的过去道别了。 坐上车,齐习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乐维:“你知道这个‘菲席’是什么意思吗?” “啊?”乐维挠了挠头,“这我还真没想过。菲席菲席……‘菲’是从菲姐名字里取的吧,至于‘席’嘛……难道是你妈妈?” 齐习笑着摇摇头:“那个‘席’当然是我。我们家有个奇怪的传统,喜欢用父母双方的姓氏来组合成孩子的名字。我爷爷姓齐,奶奶姓田,爸爸就叫齐慕田。而我妈妈姓席,所以我叫齐席。后来我嫌那个字笔画太多,写起来麻烦,就改成了学习的习……” 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齐习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像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他急需说点什么来填补掉空白。因为一旦安静下来,他就会忍不住去想那些令人伤感的事,他讨厌被情绪所左右。 乐维听了齐习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我们的干儿子就叫做小乐其喽,哈!” 齐习一愣,细想想倒真是巧了。即便他没有组成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即便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可爷爷奶奶和爸妈留下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通过另一种方式传承下去了,命运这玩意儿还真是奇妙…… ****** 临近手术那几天齐习都乖乖留在了家里休养,等到身体各项指数达标就可以开刀了。乐维继续着忙碌的工作,并没有因为惦记齐习而整天和齐习赖在一起。他知道他的齐老师不喜欢那样。 住院前一晚,齐习早早洗好了澡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乐维一个人手忙脚乱帮他收拾着东西。洗漱用品,舒服的鞋子,消毒纸巾……乐维按照王大美给开出的小单子一样样塞进背包里。背包装满后他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又拎起来试了试:“嗯,齐活儿了,明天哥就送你去上战场了!” 等乐维放下包,齐习朝他招招手:“大维,我把一些重要的资料和票据都放在书柜下层那个抽屉里了,就是那个……”他朝远处指了指,顺便推了乐维一把。 乐维听话地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厚厚一沓文件,有房屋的产权证明,公司的所有权证明,保单,各种用途的磁卡,银行保险箱的密码……放在最上边的是一份遗嘱,配有律师签名和公证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乐维一阵揪心,眼眶热辣辣的,酸胀难耐。他赶紧仰起头,狠狠眨巴着眼睛,把涌出的水汽生生压了下去,深呼吸,再回头时,已经挂起了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笑着跳到床上,抱住齐习打了个滚:“看不出齐老师你小小年纪家底真够厚实的,就这么交给我,不怕我卷了你的钱和年轻小美眉跑路去风流快活?” 齐习装模作样想了一下,最后认命地扁扁嘴:“只要是我的,就都是属于我们俩的。你想怎么用随你,想拿去挥霍也可以,拿去做善事也可以,拿去包个二奶堕落堕落都可以。” “真可以?”乐维压在齐习身上,额头顶着齐习的额头,眼睛瞪得老大。 齐习一扬下巴在他鼻头儿上亲了一口:“嗯,反正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根本不用管你跑去哪儿,就算你跟什么年轻美眉跑路了,身后还不是得带着我。” “噢,NO!”乐维好像吃了大亏一样,伸出巴掌重重拍在自己脑门儿上,“没办法了,以后就给你拴个扣儿挂脖子上吧,朕正式册封你为随身小吉祥物了,有事儿没事儿的也好拿出来舔两口。”说着话他凑到齐习脸颊旁边,伸长舌头癞皮狗般舔着。 齐习被舔了满脸口水,不满地扯过乐维睡衣袖子擦着:“不嫌臭吗你?” “人是我的人,口水是我的口水,亲也是我独个儿亲,哪有自己嫌弃自己的。”乐维非常得意,“这是给你留点气味儿,警告那些阿猫阿狗的,看看啊,姓齐的这小子有主儿了。” 齐习继续擦着脸上的口水,皮肤擦红了一下片:“我怎么记得你们那物种是靠撒尿圈地盘儿的啊,没看过吐口水的。” 乐维胡乱一挥胳膊:“双管齐下嘛,你说的那个技能也有,而且是专项专用,我这根小尿棍儿只能插你那个洞,按尺寸定做的,换都换不了。” 见乐维越说越不上道儿,齐习干脆跐溜钻进被子不理他了。安静躺了一会儿,齐习又冒出半截小头问乐维:“你那根棍儿今晚想拿出来使使吗?” 齐习极难得主动提出这方面的要求,更一反常态的是,乐维竟然拒绝了。 乐维将头埋在齐习肩窝里,亲了一下,又亲一下,还是不过瘾,最后干脆张大嘴巴咬了一口。他太爱齐习了,爱到恨不得把齐习吞进肚子里。他知道齐习之所以这样提议做是不想给他留下任何遗憾,万一齐习在手术途中出了什么事,这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床上感受激情与欢爱了。他万分痛恨这种“可能”。 “齐老师,我等着你,等你好了,恢复得健健康康了,咱们天天做,早午晚一天三次,吃不饱晚上还有宵夜!”乐维信誓旦旦朝齐习一点头,“放心,我忍得住!” 齐习不置可否地抿抿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乐维在身后抱住他,一下一下慢慢帮他梳理着头发:“不怕,你一定会没事的。说好了后半辈子都陪着我的,说话不算掉大牙。往后有我牵着你的手,到哪儿都牵着,看到什么都会讲给你听,绝对不让你摔跤!” 齐习向后挪了几下,紧紧靠在乐维怀里,皮肤贴着皮肤,暖呼呼的。他闭着眼轻声说道:“以前我总认为,一旦变成瞎子我就完了。不能工作,不能自由行动,所有新奇的美好的事物都看不到,即便有人告诉我它是好的美的,我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它到底怎么好,怎么美。可是现在我又觉得,瞎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起码我没有断手断脚,没有失忆,起码身边有很多人爱我帮助我,起码我还活着!” ****** 第二天齐习被推进手术室后,王大美和齐妈妈就肩并肩紧紧靠在了一起,如同两名坚守阵地的战士。她们互相握着手,互相拍打着后背小声鼓劲儿:“没事的,没事的。” 这两位女性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出身和经历,在此之前也仅仅见过几面,连稍微深入些的交谈都没有。但当齐习处于生死关头,她们完全不需要沟通,就一下子成为了彼此最信赖、最坚定的伙伴,因为她们都是妈妈,她们都爱孩子。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乐维就两眼盯着门口的指示灯一动不动原地坐了八个小时。还好庄森也来了,可以帮乐维照顾两位妈妈和其他朋友,买东西给大家吃,说笑话安慰大家。这是头一次,乐维看庄森不再觉得讨厌了,这样的庄森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可以依靠的大哥。曾经有个这样的人和他一起喜欢着齐习,简直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齐习被推了出来,他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几乎融进了身下的白色床单里。大家呼啦围了上去,一时间谁也没有胆量出声询问,还是庄森镇定地开了口:“医生,手术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在得到医生的肯定答复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跟随医护人员一起转去了病房。庄森走出两步,见乐维还站在原地,不解地问:“还愣着干什么,走吧,去看看他。” 老半天,乐维别别扭扭朝庄森露出了求救的表情:“大装……哥,你扶我一把,我腿软。” ****** 齐习清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 王大美和齐妈妈本想留在医院守着,都被乐维给粗暴地撵回了家。如今他要集中精力照顾齐习,不能再分心顾及两位老妈了。 病房里开着一盏橙黄色的小壁灯,乐维胳膊肘撑在床头桌上闭目养神。他双眼发涩,却并没有睡意。当齐习缓慢地睁开眼睛,没等发出声音,乐维就瞬间感应到了,他身形一动扑到床边,生怕吓着齐习似的,用哄小婴儿的语调轻轻问道:“醒了吗?” 齐习反应很迟缓,好半天才牵动嘴角露出一点儿要笑的意思。 乐维一迭声地追问:“有没有哪难受?口渴吗?要不要我用水帮你润润嘴唇?” 又过去很久,齐习才攒足力气回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乐维四面墙扫了一圈儿,没寻见挂钟,这才想起是在医院里,赶紧抬起自己手腕看了眼:“现在是凌晨五点,你足足睡了三十多个小时了。” “那……”齐习的声音隐隐发颤,“那你开灯了吗?” 乐维定定注视着齐习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试着伸出手臂,在齐习面前晃了晃,齐习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视线还呆呆停留在原地。奇迹没有发生。乐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把骤然涌出的眼泪甩掉,笑着对齐习说:“开什么灯啊,以后我就是你的灯。” 齐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上眼笑眯眯地说:“好,以后只要有你就够了。” 乐维坐在床边,胳膊肘架在床沿儿上,小心抓起齐习的手轻轻握着:“齐习你可真有能耐,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出了名的胆儿肥,天不怕地不怕,长这么大还没被谁给吓住过呢。可昨天你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动也不动,我真怕……操,我急得差点儿尿裤子了。” 齐习安静听着乐维说话,脸上一直带着略显疲倦的笑容。 乐维自嘲地苦笑道:“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想了很多,真跟放电影儿似的,各种念头唰唰闪啊。我当时就想,妈蛋的,要是齐习手术失败了,我就跟他一起死了得了,反正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后来我一想,不行啊,还有我妈和你妈呐,我要是陪着你去底下成双配对儿了,剩下俩老太太不得天天以泪洗面啊。那时候我都有点儿生气了,要是你死了,我一定狠狠扇你几个耳光,说好了一辈子的,敢丢下我一个算怎么档子事儿?那样的话哥绝对饶不了你,变鬼也天天给你烧小广告和反动传单,逮不着你也膈应着你!” 齐习咂舌:“真吓人。” 乐维得意洋洋亲了一口齐习的指尖儿:“知道怕了?知道怕以后就自动自觉养壮实点儿,现如今哥是一家之主,老老小小都得听我的,敢生病直接屁股捅烂!”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不止,夜色渐渐淡去,一缕晨曦从窗口投射进来。 猛然间,齐习视野里出现了光影的变化,那是一片模糊的影像,没有颜色,没有细节,正在小幅度地摆动着。齐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受,他颤巍巍把手抬到了眼前,虽然只看到灰突突一团,五根手指都很难分辨,甚至无法判断这只手和背景的距离远近,但这些已经足够使他狂喜不已了。 察觉到齐习古怪的表情,乐维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大维,你别动。”齐习把目光挪到乐维脸上,很努力很努力地辨认着,然后他向前伸出了手,试着推进一点,再推进一点,几次之后,终于成功触碰到了乐维的脸,那张脸上胡子拉碴,摸起来扎手,但是好温暖。 走廊上开始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轮椅咯吱咯吱滑过,玻璃药瓶在搪瓷盘子里叮当滚动,风吹过树冠,叶子沙沙作响,几只小鸟站在枝头清脆鸣叫,阳光破窗而入,照得四壁雪白。 齐习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维,天亮了……” 83 “时间”这玩意儿,就像藏在房子角落里的壁虎,你睡觉,吃饭,换衣服,看书写字,它总瞪大眼珠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可当你发现了它,想看看它,或试图抓住它的时候,它又跐溜一下钻进墙缝儿不见了,快得连个影儿都摸不着。 就这么的跐溜一下子,齐老师彻底恢复了健康,如同正常人般工作、生活;乐维的事业蓬勃发展如日中天,顺利将霍百年这个杀父仇人踩在了脚下;王大美终于钓到了一条24K老牌儿金龟婿,天天都夕阳无限好;就连大黄也混成了小区里人见人爱的偶像派狗星……好吧好吧,其实这些只是他们一家人的美好期望而已。 生活永远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容易。并不是王子、公主冷不丁一对眼儿,就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也不是头上扎个白布条子大喊两声“努力!奋斗!”,成功就会在下一集自动自觉送上门来。 可正因为如此,生活才变得充满乐趣。 大黄因为其中华田园犬的外表,屡屡遭到误解,总是被人把它和“脏”、“笨”、“凶恶”、“野狗”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有时候一群小狗互相闻屁股、咬耳朵闹得正起劲儿,它兴冲冲一凑上去,那些个狗爸狗妈就立刻将自家宝贝儿抱了起来,还一副又害怕又嫌弃的势力表情。 好在大黄和它兄弟大维一样,有着一颗足够坚强足够乐天的狗心脏。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架不住我喜欢你!你瞪我,我假装看不见,你骂我,反正我又听不懂,你抬脚踹我?拜托,哥是狗啊,踹得到就有鬼了。什么什么,你跑了?我知道,那一定是在跟我玩游戏,汪汪,撒丫子追起! 王大美和隔壁张大爷跳了三年的广场交际舞,每晚都要搂搂抱抱一个多小时,结果关系还是停留在纯洁的革命友谊阶段,连称呼都是客套到不能再客套的“他张大爷”和“他乐大妈”。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进展,有天张大爷去晚了,王大美等得不耐烦就先和楼下老赵头儿跳了一段儿,结果把张大爷气得连续两个晚上没去跳舞,下象棋的时候还故意偷走了老赵头儿一颗棋子。用乐维的话来说,这很明显是在吃醋,吃醋就意味着俩人已经迈入有情窦初开特色的暧昧初级阶段了。 另一件让王大美颇为遗憾的,就是到老没有小孙子抱。她怕乐维、齐习多心,在孩子们面前从来不提这一茬儿,可是出门遛弯看见谁家宝宝坐在婴儿车里,总会忍不住过去摸一摸,捏一捏,不住逗弄:“这是丫头还是小子啊?快给奶奶看看,诶呦,这大胖宝儿,真招人喜欢啊!” 因为白清瑜工作很忙,乐维就常常把小乐其带回家交给王大美看着。王大美嘴上说得如何如何讨厌那只白狐狸,可看在孩子的份上,还是勉为其难帮了她。一来二去的,王大美倒真离不开小乐其了,一天看不着孩子就抓心挠肝地想。小乐其也是一样,哭起来谁哄都没用,只有大美奶奶抱着才能安静下来。 乐维私下里也会偷偷问白清瑜:“你就不怕我家大美把孩子拐带得以后跟你都不亲了?” 白清瑜则抿起嘴巴斯斯文文一笑:“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家里连一个长辈都没有,我们小乐其能有大美当他的奶奶,也算是福气了。儿子比我命好,有那么多人疼爱。” 齐习手术后恢复得非常顺利,没有出现感染和任何的并发症。为了防止肿瘤扩散,医生在切除病灶组织的时候特意挖深了一些,无法避免地对视觉神经造成了伤害。就在他已经准备好作为一名盲人活下去的时候,老天又一次庇佑了他,给他留下了一丝光亮儿。虽然他双眼视力不足0.1,也无法分辨颜色,光线稍稍暗一点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可他毕竟没有瞎掉,起码在跟乐维说话的时候,可以准确注视着乐维的脸。 一个月后,齐习在乐维和王大美的陪伴下出院了。当他们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迎面与一个前来就医的中年男人交错而过,那人正是霍百年。霍百年在酒桌上喝着喝着忽然面部中风,一只眼圆睁着,嘴巴斜斜吊起,半边脸僵硬地抽搐不止。他曾用恶毒的手段害死了别人,老天没办法用死亡来惩罚他,只好替他把内心丑陋的一面直接刻在脸上,从此以后,他就只能以这种狰狞的“鬼脸”示人了。 至于乐维,他也没能因为一场超级轰动的首秀而立刻跻身顶级设计师行列,没有声名鹊起身价倍增,没有一举压倒霍氏成为行业翘楚,甚至头几个季度的财务状况还出现了小小的赤字。和大部分有着自己独特风格的年轻设计师一样,他的作品也面临着叫好不叫座的处境,虽然得到了行业内部的一致推崇,无奈消费者却没有那么买账。 可他才只有二十几岁,人生充满无穷的潜力,大可以拿出几十年的时间用来学习、钻研、反思,他有信心,有耐心,有向他人求教的虚心,那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一点一点强大起来呢?他已经怀揣着必胜的意志踏上了征程,总有一天,他会满载荣耀,成为当之无愧的T台之王。 更重要的是,他在享受这个过程,无论成功失败,还是设计本身,都让他感到无比快乐。 ****** 所谓快乐,并不是一种情绪,而是当你面对这个世界时所表现出的态度。好比你重重摔了个跟头,爬起来时不但没哭,还拍拍裤子笑了,那你是快乐的。你快乐不是因为你在笑,而是因为你选择了用笑去面对摔跤这件事。 所以乐维是快乐的,齐习是快乐的,王大美和大黄也是快乐的,他们还将会长长久久地快乐下去。这种快乐不需要住在多么豪华的房子里,不需要开多名贵的跑车穿多高档的衣物,它就存在于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之中。 好比大半夜肚子饿了,乐维会四脚朝天往沙发里一仰,嬉皮笑脸地叫道:“大美,你儿子快饿死了,给来点儿宵夜成不成?” 王大美总会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一句:“又饿?真是饿死鬼托生的。晚上吃那老些还饿,你属猪八戒的吗?”骂完了又殷勤地问,“那想吃点啥呢,饺子,瘦肉粥,葱油饼,还是面条儿?” 等儿子点了餐之后,她就哼着小曲儿钻进厨房煮饭去了。齐习在家休养闲得难受,也主动摸进厨房里去帮忙。结果王大美光顾着跟齐习聊天,面煮过头,囊成了一团,她那头儿急着往外捞,齐习赶紧睁大不甚清楚的眼睛帮忙添加作料,而大黄则甩着尾巴在脚下看起了热闹。 于是最后端上桌儿的这碗面几乎成了面糊糊,咸盐错放成了白糖,唯一看着顺眼点儿的荷包蛋上还沾了根浅黄色的狗毛。乐维愁眉苦脸捏着鼻子尝了一口,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不住点头:“呦呵,奇了,这么一乱搞倒有种特别的风味儿,还真好吃!” 大美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碗面要是能好吃就邪了门儿了,可儿子说得似模似样,她也就将信将疑地夹起一筷子塞进了嘴里。面条一入口,她就知道上当了,乐维是故意使坏骗她呢,让她也尝尝什么叫“难以下咽”。 王大美跟儿子是一路货色,她可不想白白被骗,总得拉一个下水才行,于是又把目标定在了齐习身上:“还别说,嘿,神了!小齐也来尝尝,咱们娘俩儿这是当厨神的潜质啊。” 齐习不疑有他,从王大美手里接过筷子就吃,结果刚吞进嘴里就喷了出来,呛得边笑边咳嗽。那对儿母子见都得了逞,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击起掌来。 只有大黄不明就里,看主人们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还以为是什么珍馐美味呢,绕着他们不住地撒欢兜圈子,希望有谁能好心赏它几口。乐维一脸坏笑地把面条倒进了大黄狗盆儿里,想看看大黄的滑稽反应,谁成想在他们的热切围观下,大黄不但稀里呼噜吃光了面条喝完了汤,还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半天饭盆儿。 老少三人你看看我,我瞄瞄你,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声。笑声溢出客厅,漫过窗台,清脆地传出了老远,就像在炫耀他们一家人到底过得多快乐似的。 这就是乐维的生活——他的老妈,他的爱人,他的狗,他们都在笑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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