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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锁骄龙 上——by黑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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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主要释放黑巫内心阴暗的欲望:虐帅哥。黑巫不能保证色度纯洁,所以敬请十八岁以下及内心纯洁的人不要入内,谢谢合作。 感谢每一位收藏本文的读者,您的欣赏是我至高的荣幸,再次致以万分的谢意!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拓跋野 ┃ 配角:拓跋岫,小刀 ┃ 其它:虐身,虐恋情深 上部 第1章 叶水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毫无意识地赤裸着仰面躺在那张黑石刑床上的。在一片厚重如墨一样阴暗的牢房里,那暴露在外的,被零乱发丝遮掩下的面庞竟然让人有种玉石般温润光洁的感觉。只注意到面庞,是因为只有他的脸,依然保存完好,而身体的其它部位,已被各种各样纵横的伤痕和新鲜的、不新鲜的血迹浸染得如牢房内其它物体一样晦暗难明。 狱卒打开牢门,又用钥匙打开水水腕上的锁链,递给她个精美锦盒,吩咐道:“把这膏药抹到他的伤口上。”待她步入牢内,又拎过一桶清水,塞给她几块粗布,重又将门锁好。这狱卒显是受了嘱托,不放心地看看她,再次叮嘱:“看好他,有事就喊人,只要他不死就成。” 看着狱卒走开,外面空荡荡的大厅里,摆放着各种恐怖吓人的刑具,阴风阵阵,梁上、墙壁上悬垂的铁链声声撞响,吓得水水战栗不已。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更何况她本是豪门千金,平日里只是娇生惯养,看书、作画、养鸟、绣花,便是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落难下狱来到这种地方的一天。 这牢房,与她来之前所处的刑部大狱里的牢房不一样,很是宽大,只比外面的大厅稍小一些,就算进来十几个人也不会感觉拥挤。牢房内很是干净,看得出是被人用心打扫。正中央便是那架刑床,巨大条石铺就的地面,均向刑床倾斜,刑床下有一水槽,通向墙外,水槽与石墙相接处,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并用铁枝封锁,那铁枝之间的缝隙,连最小的老鼠都钻不过。靠近大厅的一面,是整排的碗口粗的木桩,木桩之间仅二、三寸的空隙,另三面是石墙,靠墙的地上,铺有草席和干草。 水水缓缓走向石床,轻轻将那人的散发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年轻的面庞,两道浓黑英挺的剑眉紧锁,双目紧闭。高挺的鼻梁,秀美的鼻翼,短短的青色胡渣,让他有种颓然的美丽。水水好象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脸没有遭到伤害:毁掉这样一张脸简直是罪孽。 水水轻轻地从头颈开始,一点一点擦试着这个男人的身体,一边强迫自己东想西想,分散初次接触男人身体的羞涩,分散身入大牢不知未来命运的恐慌情绪。 一道道蜿蜒卷曲的伤口,各种形状,或深或浅,干涸或者已然溃烂地遍布全身。擦试到他的私密处时,水水绯红着脸,紧闭双眼胡乱抹试了一把,继续向下清理他的双腿。水水忽然注意到行刑的人似乎很小心,因为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势全都只是皮外伤,实际上并没有伤及这个人的筋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骨骼断裂的地方。他的双手、双脚和颈部被精钢铸就的铁铐扣住,铁铐寸许宽窄,大小刚好容下他上述部位还稍有空余,铁铐内侧布满锯齿状的尖刺,以致于这些部位的伤口溃烂得惨不忍睹。黝黑的铁铐上都刻有三个字“拓跋野”,涂着朱红的砂,而最可怕的是,这些铁铐,竟然是被铸死的。真是恶毒的折磨,不致命,却让人痛苦不堪,无法摆脱。 不知他有多久没有被清洗过了,仅仅是前半身就已经将一桶水染得污浊不堪,水水将肮脏不堪的粗布扔进水桶,甩掉手上的水珠,用另一块干净的粗布擦干,呼了口气,看向自己的“成果”:如果无视那些难看的伤痕的话,总算有点儿人样儿了。 水水打开锦盒,见盒里是淡红色的药膏,有一种淡淡的辛辣的药香味。她自幼跟着外祖摆弄各种药材,却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她用手沾着药膏,从头颈处开始涂抹。沾着药膏的手指碰触到伤口,大概有刺痛的感觉,让那人即使是处于昏迷,仍然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抽动了身体,一阵细碎的呻吟伴着粗重的呼吸溢出唇边,她停下来,看向他,见他两道剑眉已经绞在一起,双目紧闭着,人却没醒。水水于是轻轻地继续。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被涂抹上药膏,他扭动、喘息得越重,开始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渗出身体。而脖颈、手腕、脚腕在铁环的摩擦下,伤口越发地严重。水水忙停下来,撕下一条粗布,涂满药膏后贴着皮肤蹭进去,缠在他的腕间。在将布条绕过他的脖颈处时,可能是药膏对于新鲜创口的刺激太过剧烈,他猛然“啊”地大叫一声,挣了起来,手脚上铐在石床边的铁链被挣得紧紧的,水水保持着环抱他头颈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松开手,向后跳开一步,见他满头的汗水,大睁了双眼,浑身肌肉紧绷着,显是痛到了极致。双眼瞪了一会,渐渐有了焦点,清醒过来,诧异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半晌,缓缓长出了口气,放松身体,躺了下去。那一双眼的光芒,刹那间让水水一阵心跳。黑白分明,清澈无邪,饱含了痛苦、诧异,却看不到一丝畏惧和恐慌。这样一个人,遭受了这样的折磨,骤然清醒的时候,眼神竟然坦荡如斯。她以为他会问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放松身体躺了下去,看着屋顶,闭紧了双唇,从那一刻起,直到他再次陷入昏迷,即使痛苦得浑身颤抖,汗出如浆,也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手指沾满淡红色的药膏,轻轻地沿着伤口涂抹,水水极力小心地隔着药膏,不用手指碰触到那些翻卷而出的血肉,可尽管如此,每一次的涂抹都让那具身体更加紧绷。他英挺的眉峰紧锁着,眼睛死死盯着漆黑的屋顶,牙关紧咬着,呼吸越发地粗重,不停地颤抖着,汗水遍布整个身躯。不消片刻,水水便发现他的嘴唇开裂,汗量减少。她知道,这是人体脱水的先兆,如果不及时补充水份,会致人死命。可是左看右看,找不到碗、杯等器皿,只好跑到牢门边大声叫嚷:“来人呐,来人呐……”一个狱卒很快出现在外面,显然他们一直在注意着这里的动静。水水低声请求道:“牢头大哥,给我杯水吧,得让这个人喝水,他快渴死了!” 那狱卒看了看牢房里暗黑色的刑床上手脚头颈都被锁住的白玉雕像一样的人体,挑了挑眉,回头招呼另外的同伴道:“别呆着了,来活儿了!”说着,掏钥匙打开了牢门,另外几个狱卒拎着水桶、木勺,诡异地嘻笑着走了进来。查觉气氛的异样,水水瑟缩地躲在一旁,紧贴着木栏,惊恐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只见当先的狱卒阴笑着低头看向那个男人:“七王爷,渴了吧,小的们侍候您喝个饱。”听了这话,他只是将视线从房顶收回,看了看如噬血豺狗般慢慢凑过来的几张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将头扭过一边。当先的狱卒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面向上抬高,一手掰开他的嘴,一个狱卒将硕大的漏斗插入他的口中,另一人从桶里舀起满满一勺冷水,一勺又一勺地倒入漏斗。冰冷的水毫无阻碍地灌入他的口中,呛入气管,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动。几只粗大的手掌狠狠地压下去,迫使他抽动的身体无法动弹。这具颀长俊美的男性躯体在痛苦折磨下本能的挣扎显然给了这群人极大的快感,他们越发地兴奋起来,嘻笑着,抚摸着,用粗大的手指狠狠地插入裂开的伤口以更增他的苦痛。最后,灌水的狱卒直接将剩下的小半桶水一股气倒进漏斗,几个人才放开他,任由他咳着,喘着,抽动着。水和着血顺着口鼻冒出,引动着拴着他四肢和脖颈的铁链不停地撞响,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可他还在不停地咳着,每一次咳动,都引起体内更加剧烈的疼痛,他试图侧过身体,可拴住手脚的铁链限制了他的努力,他只能半侧着,努力收缩身体,侧过头,让胃里漾出来的水能稍稍容易一点流出。 水水万想不到自己的呼喊会给这个人带来如此惨烈的一顿折磨,愧疚不已。小心地凑过去,用粗布轻轻擦试他头脸的冷水,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喘息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随即又是新一轮凶猛的咳嗽。自小,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心疼不已,现在眼睁睁着着一个人被如此折磨,水水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第2章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什么人,这么吵!”随即有人敲打栏杆呵斥:“别哭了,闭嘴!” 水水收声向外看去,不知何时,外面大厅里站满了人,当中一人,二十七、八岁左右年纪,一身朱红的一品官袍,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用青玉色的发簪别住,细长的双眉斜飞,细长的双眼,白面无须,乍一看仿佛是个美貌的女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太监。水水不禁疑惑“太监也穿一品官袍?” 牢头陈老六打开牢门,呵斥她道:“犯妇还不快快跪下!”水水慌忙曲身跪拜,不敢抬头。牢头回过身去,谄媚地讨好那人道:“石大人,这个,是按您的吩咐找来侍候他的犯妇,刚刚送进来,还没来得及教规矩,冲撞了您老人家,回头我让他们掌嘴。”那个太监用一方白绸的绣帕捂住口鼻,踱进牢内,垂眼看了看她,低声道:“算了,这次就饶过她吧。也怪我没说清楚,怎么找了这么个小不点儿来,看这身子骨都没长开呢,干得了什么?”陈老六哈着腰解释道:“这个是推官刘大人亲自选的,看上这个丫头是董老太医的外孙女,想来也就是擦洗、换药、喂水、喂饭的活儿,搬搬抬抬的有我们这些人在,也用不着她。”石大人闻言,深深看了叶水水一眼,喃喃道:“董老太医的外孙女,叶昭南的女儿?”牢头道:“是啊,是啊。”石大人喃喃道:“这个刘梦成,胆子还真是不小。”于是停在水水面前,道:“抬起头来。” 叶水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上下牙咯咯撞响,努力抬起头,却不敢抬眼,只盯住眼前一双绣工精美的鞋,乌黑的缎面,雪白的千层底儿,描金镶银的繁花绣工精美,这么漂亮的鞋也就是在乞巧会上见过的王女的脚上才见到过。胡思乱想着,那个尖细的声音传进耳朵:“你知道,你爹,犯的是什么事儿吗?”水水一激灵,慌忙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忽然家里就闯进了许多官兵,家就抄了,人就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几日间亲人陆续被提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今天被带到这里。路上押送她的一个刑部衙役悄悄告诉她,原本她是应被送入教坊司充作官妓的,推官刘大人和一众衙役感念她外祖和父亲的恩德,借这次卫所大狱要人的机会,送她来这里服侍人犯。因为卫所大狱里关押的,都是极重要的犯人,直接由大王过问,不是处死,就是或有翻身的机会,而入了狱还被允许专人服侍的,多半是有机会重见天日的,若是借此机会攀上贵人,或许会有出头的一天,至少,能为她的父亲叶大人留下一点血脉在人世,暗地里叮咛一定要抓住机会。 停了一会,那声音又继续道:“你父亲,叶昭南的罪名是通敌卖国。通敌,是哪个敌你知道吗?”水水摇头。那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是西秦。普天之下,我们大楚只有一个敌国,就是西秦。”顿了顿,又道:“那边躺着让你侍候的人犯,是谁,你知道吗?”水水只好继续摇头。那尖利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是秦王的七弟,西秦的平狄上将军。”水水大骇,伏地不起,什么也不敢说。 石大人盯了她半晌,才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水水颤声道:“听大人吩咐。”“嗯,还算机灵。”他离开水水,慢慢向石床走过去“这人,你听我的话,吃什么喝什么,伤口上用什么药,让你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不让他死的时候,你看好了,再重的伤也不能让他死。不然,你爹通敌卖国的罪可就坐实了,满门抄斩,你全家老少三十二口,加上三族以内共一百二十八人,一个也留不下。可若是差使干得好,等王上折腾够了他,发慈悲送他归了西以后,你爹那通敌的罪,至少不会牵累你全家,明白吗?”水水连连点头道:“多谢大人指点。” 石大人“嗯”了一声,继续道:“你也不用怕,这里虽是大狱,可罪不及无辜,有我在,没人会对你怎么样。可要是动些不该有的念头,外面那些东西,可不只是摆着看的!” 水水只是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稍动。 石大人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目光转向刑床,低头盯着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嘴角向上慢慢弯起,显然感觉很愉快。他伸手在拓跋野已抹了药膏的伤口上抹了一下,皱了皱眉说:“丫头,我的焚骨生肌膏不是这样用的,你过来,我教你怎样用。”水水只好低低应了一声,站起来,稍稍靠后地立到他身边。石大人斜视了她一眼,那一眼的风情,刹那间让满室生艳。可惜,水水没有看见。他伸出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旁边立刻有人递上盛药的锦盒:“我这焚骨生肌膏炼制不易,你可别给我浪费了。你爷爷没教过你,药膏要揉进肌肤里才会尽其功效吗?”说着,他伸出纤纤兰花指,仅用小指挑出一点药膏,抹在右手掌心,然后微微笑着,按向拓跋野的胸前伤口。 那是一大片烫伤,焦黑溃烂,泛着脓水,水水只是用药膏轻轻沾过时,他就已经痛得发抖,水水就没敢再碰。此时石大人一手按下去,就听他长长吸了口气,猛地挺直了身体,两手紧紧抓住石床的边沿,拼命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石大人很惬意地看着他,然后用劲在那伤口上揉动,按摩。断断续续地喘息声,随着他抑制不住的呼吸溢出,他拼命向后仰着头,眼睛瞪向上方,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远离苦痛。精致的喉结随着脖颈的向上向后伸仰从乌黑的铁铐中露出,随着颤抖的呼吸时隐时现,仰伸的头颈如引颈的仙鹤般曲线优美。大张着嘴,象离了水的鱼一样痛苦地喘息,身体却拼命绷紧,汗水,甚至有血珠从一些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开始渗出。水水早已不忍心看下去,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死死闭紧双眼。可石大人却很是享受,甚至侧坐在石床上,又取了药膏,姿态温柔地揉搓他另一处伤口。边揉,边用温柔的语调解说:“我这药膏,是能生肌换肤的,无论多重的伤,愈合之后,都不会留下疤痕,不但如此,还会象新生婴儿一样更加细致娇嫩,是贵妇、淑女万金难求的圣品,唯一的缺点就是药膏揉进伤口时,会给人烈焰焚身一般的痛苦,所以起个名儿叫做焚骨生肌膏,是不是很贴切啊?不过这个对旁人来说的小小缺点,于王爷您,却是上佳的享受。” 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冰凉的躯体,隔着药膏,那破烂的伤处也给人一种滑腻的感觉,象按住一块烂肉,可这烂肉之下,是不停挣扎的人力,紧紧按住,象是与被禁锢在这一具破烂躯体内痛苦的灵魂直接交锋,石咏之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身下那张竭力扭转企图掩盖自己痛苦表情的面庞,一边更加用力地将已混合了药膏、脓血、烂肉的手掌按向那个人的胸膛,然后不紧不慢地并且坚定地揉、碾。 受难的人已经痛得无法呼吸,所有的感觉全部消失,只除了痛,火辣辣的、难以忍受的巨痛在身体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深处炸裂,碾碎,再炸裂。如黑夜中更加黝黑的翻卷不息的海浪一样,层层叠叠,反反复复,永不止歇。这一刻仿佛已经痛到了极致,可下一刻更高的一浪又凶狠扑来,而自己,除了忍耐,只有忍耐,无处躲避,无从逃开。恍惚中有人抓住自己的头发强使自己的脸固定向一个方向,可是却意识不清有什么晃在眼前,一个低低的,如温柔夜风一样的声音不紧不慢、忽远忽近、絮絮碎碎地传来“要保持清醒啊,我的王爷,不要试图昏迷,不听话的话,我会让你十分、十分地后悔的。”仿佛最深的恐惧被唤醒,这个声音在过去这段日子里带来太多痛苦的记忆,每每这个声音响起,都会有更大的痛苦,更强烈的刺激来唤醒自己的意识,真是个魔鬼。果然,一股更猛烈的痛苦袭向他的神经,意识里自己发出了渗人的惨叫,可这巨痛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同时接掌了这具身体所有残存的能够控制的部位,包括正在发出惨叫的喉咙,于是那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戛然而止,象某些高~~潮中的乐曲,被人一刀斩断了琴具,石咏之笑了笑,盯着已重新有了神采的受难者那双漂亮的眼睛,用一贯的女人一样轻柔嗓音,缠缠绵绵地说:“还是这样羞涩啊,叫几声都不肯?” 第3章 拓跋野强撑精神,盯着眼前那双因兴奋而闪闪放光的眼睛,气息微弱地说:“你话真多。” 这四个字,仿佛给了石大人巨大的刺激,半眯的狭长双眼瞬间睁大,平放在他身上的手指狠狠弯了下去,扎进溃烂的肉里,又变抠为抓,这一下,指掌之下的人再次被巨痛夺去了意识。 石大人姿态优雅地站起身,伸出手,有人立即递上干净的粗布,又有人端来温水,洗干净手,将粗布扔掉,接过手下人递上来的洁白的绣帕,他一边仔细擦干手上残存的水份,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吩咐道:“把他弄醒,吊起来。” 几桶冰水泼上去,连冰带呛,看到那个人幽幽地醒转,这才七手八脚地打开各处的铁锁,架起他,来到外面大厅,双手双脚分开地吊了起来。 他的身材瘦削却结实匀称,四肢伸展开来,肌肉脉络明晰线条完美,宽肩乍背细腰长腿,尽管四肢被束缚着,仍然给人一种轻盈有力的感觉。他身量颇高,又被双脚离地地吊在那里,石大人走到跟前,发现自己需要仰着头向上看,感觉不爽,呵斥道:“笨蛋,让他跪下。”看到那下垂的乱发中间露出的眼里一丝戏谑的笑意,石大人更是感觉一阵挫败造成的心烦,那个人居然还有心情取笑他! 从石大人又走向犯人身边时狱吏们就已意识到了错误,一听到吩咐,立即七手八脚地放长吊住人犯双手的铁链,然后有人从他身后朝膝窝猛地两脚,强令他直跪在石大人面前,又有人抓起他的头发,束成一束,然后从后面系到他脖颈铁铐上突出的环扣上,使铁铐斜向上卡住他的脖子,而头却不得不向上仰起,这个角度,恰好可以让石大人舒服地对他进行俯视。 看到他这一新的姿势,石大人的心情又稍有好转,挑选手下果然需要一些聪明伶俐的才可以。 显然,石大人手下聪明伶俐的人大有人在,有人搬过来桌椅,还有人端来茶水糕点,看到这些,石大人心情好了很多,转回身坐到桌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又放下,看了看依然站在牢房内石床边动也不敢动的叶水水,尖声道:“丫头,过来。” 水水只好低着头,慢慢走到石大人身边。 石大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被迫仰着头,不得不将所有的痛苦表情都暴露人前的苍白的脸,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道:“丫头,去,把他的后背擦洗干净,然后照我刚才那样子,把药膏给他抹上。” 水水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石大人吓了一跳,睁大了那双凤眼,惊诧地看着她:“干嘛?” 水水觉得自己实在是下不去手,心一横,拜伏在地上,哭求道:“大人,求求您,放过他吧!我外祖常说:医者父母心。您会配制如此神奇的药膏,想来一定是位医术高超、心地仁善的大人,这个人已经受了这么大的苦,您现在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石大人的凤眼猫一样眯了起来,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尖声叫道:“放过他?我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凶狠地俯视着趴伏在地上不停啜泣的女孩,停了停,又用一贯的轻柔语气说:“你这么想也不想地就为人求情,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水水心中惧怕,不停地战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只听石大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孩子啊。在家,你的父亲,什么也没跟你说过吗?” 水水摇头。印象里,父亲是个沉默严厉的人,每天思虑重重,水水曾经很努力地学习,认字、作画、绣花,试图讨好父亲,可每每总是失败,长这么大,父亲也没有对自己说过几句话,甚至眼光也不曾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石大人盯着她,良久,才说:“你为他求情的这个人,杀了楚人无数,大楚的百姓,哪个不想撕他的皮喝他的血。他这一身伤,是在耀武广场上示众三天被百姓们打的,这还是大王严令,才保住他肢体完整地存活到如今。你知不知道他曾经一把火烧死了大王的三个儿子和大楚的二十万精兵,一刀把十一岁的晋江王的四肢筋脉全部挑断,纵使泰岳山的神医出手,也仅仅能保住那个孩子勉强行走。放过他,那些被他杀死、烧死的人,会不会答应?” 水水惊呆了,她知道了,这个人,是黑煞,是西秦的七杀星!纵然她不闻世事,也知道大楚有个人人痛恨的西秦杀星,服侍她的丫鬟小莲就常常咬牙切齿地诅咒他早下地狱,永不超生。因为小莲的三个哥哥都是在西秦的战场上被黑煞的军队杀死的,尸骨无存。都说那个杀星青面獠牙,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俊美无俦的年轻人。 石大人轻柔的声音仍在继续:“如果不是他,你的父亲又怎么会被牵连入狱,连累你这千金小姐来到这种腌臜地方。丫头,听话,让我看看,你干得了干不了这种差使,干得了,留下,干不了,给刑部退回去,我叫他们拿了刘梦成过来说话。” 水水正在犹豫,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石咏之,东楚是不是没了男人?” 盯住水水的眼睛瞬间转了方向,石咏之上前两步,一脚踢向那人的小腹,纵然他只是个文人,不曾习练拳脚,可也正当壮年,这一脚的力量,远不是那个镣铐加身,一身伤痕的人所能承受,因身体受力的摇晃带动的几声锁链声响之后,紧闭的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点点滴滴滑落到凹凸有致的锁骨上,如落花一样凄艳。可那眼光,却依然带着桀骜和不屑。 石咏之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最听不得男人、女人这种议论,仿佛心底的一根刺,稍加撩拨都能刺痛得烽火燎原。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人身体的那一处柔软,努力平抑自已撕碎它的欲望,咬着牙阴测测地说道:“男人?若不是答应要十日后交一个完完整整的你给大王,我现在就让你做不成男人!” 旁边有人扑通跪下,道:“大人,求您让小人侍候他!” 石咏之诧异地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狱卒,高高大大,粗手大脚,样貌粗豪。 那人重重地嗑头在地道:“大人,小人张阿牛,原是正阳王的侍卫,三年前昌都一战,因为受伤在锁秦关内养伤没有跟在正阳王身边,得以留得性命,可正阳王和小人的同袍弟兄,全都死在这个杀星手里,小人无能,不能杀他为兄弟同袍报仇,只能求大人成全,让小人能多给他吃些苦头,也算告慰同袍弟兄的在天英灵。” 忽然又一个侍卫跪下,哭求道:“小人王虎头,父亲和长兄都是死在这个杀星手里,求大人成全。” 石咏之看了看他两个,又看看那个只能仰面向上,连头都动弹不得的人,那个人,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那丝戏谑和挑衅竟然还是那样明显,挑了挑眉头,哼了一声,转身坐下,端起精致的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开最上层的浮茶,呷了一口,闭上眼,任那缕茶香在口腔、鼻腔内游走、回荡,半晌,才道:“准了。” 第4章 粗糙的手掌,狠狠地抓住被铁链拉抻得不能稍弯的臂膀,全然不顾臂膀上被重新撕裂的伤口正在丝丝渗出血迹,粗糙的麻布在伤痕密布的后背来回搓动,那痛,早已不是一阵阵而是持续不停,毫无间断地进行。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以忍受的,是头被固定,不得不把所有的痛苦表情,完全展示在一双双充满敌意的,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下,令那些人得到施虐的满足。但他不能挣扎,不能反抗,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只能强迫自己尽最大的能力不把痛苦表现在脸上,幸好,还可以闭上眼睛。 手掌下的身体,出乎意料地强韧、充满生命的弹性,早知道他功高盖世,但自被抓获到现在,已经在军营里被囚禁、折磨了将近一个月,还要被长途押送到京城。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大王的禁令,但军人出身的他还是知道,想要折磨一个人,在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有得是的办法可以进行。特别是长途的行军,普通的兵士都会感觉疲惫不堪,更何况他这么一个人人痛恨的犯人,禁食、禁水、负重行走,随便哪一招都可以让人痛苦不堪,难以忍受。这还不算上加诸在他身上的,常人无从知晓的种种禁制。张阿牛知道,那些可怕的禁制,在自己手下这个正在饱受折磨的人身上,一定是有的,不然,那些大人不会放心仅凭几条锁链,几把普通的,随便什么都能捅开的铁锁就把他关押在这里。他可是亲眼在战场上见过这个杀星,黑衣黑甲,脸上戴着半具狰狞的黑色铁面,手里黑色长枪,跨下乌黑骏马,扑向哪里,都带着乌黑的死亡一样的阴云,那可真是所向披靡,万人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真是难以理解,这么年轻的人,那一身的功力,是怎样练成? 自从五前年那一战,断了腿的他从正阳王的侍卫转成了狱吏,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深恨那个人。只可有他自己知道,虽然他失去了很多朝夕相处的同袍弟兄,失去了健康的一条腿,每天只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但他一点也不恨那个杀星。既然上了战场,就生死由命,他恨的是那个让他上战场的人,当今的大楚君王项烨霖,也许是因为自己笨,所以才会和别人想得不同?所幸的是他木呐寡言,别人说什么,从不吱声,不然,若是让人知道他真正所想,只怕活不到如今。 今天他本不想出头,可是看不得那个不男不女的人那样逼迫一个纯净如水的小姑娘,再加上自己正在揉搓的这个人,在那种境地里,都肯发声,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默不作声,难不成,真的让这个杀星看不起大楚的男人? 赌气一般,作出用足力气揉搓的样子,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用尽全力。尽管如此,自己手中的人已经痛苦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而那种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微弱。张阿牛瞪着眼,鼓着气,手下一刻不停,痛吧?是男人,痛就忍了吧,痛着痛着,就不痛了吧! 说起来似乎时间很长,可实际上,两个粗壮的男人,片刻就把他的后身搓洗干净,又换了干布擦干净水份,接过那盒膏药,开始一人一手,把药膏揉搓进他的伤口,说是只涂抹伤口,其实,是涂抹他整个后面全身。火辣辣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大张开嘴,拼命地吸气,贪婪地汲取空气中那丝丝凉气,手指、脚趾,甚至毛发都全部伸直,调动身体的全部意志来承受苦痛,拼力压抑想要嚎叫的欲望,空旷的大厅里,充斥的,是他身体挣扎抖动引起的铁链撞响声,他粗重、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一群围观的人,狼一样的被血腥引发骚动的压抑不住的紧促的呼吸声。 头发被拴住,铁铐卡住喉咙,每一次喘息带动的喉结上下移动都会被铁环内侧的钢刺刺破,但那里的痛早已被淹没在后背潮水一样的巨痛中,头一动不能动,就算再不甘心自己痛苦的样子被敌人欣赏也无法扭动,剧烈的挣扎再一次引发体内的伤势,血涌上喉咙,渗出嘴角,一滴一滴地滴落无声,他闭上眼睛,把墨黑的眼眸中无尽的痛苦深藏。忍耐着,努力保持清醒,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就是这样,继续,再继续,仿佛永无止境……可是人的体力终究有限,他饱受折磨的的肌体终究承受不住,渐渐地放松,慈悲地接纳他丧失了意识,深陷昏迷之境。 石咏之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的挣扎,盯着他肌肉的每一次抽动,面部的每一次扭曲和每一次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少年的自己,在阴森的牢房内身受大刑。滔天的愤恨险险淹没他的理智,不知不觉握紧双拳直到尖利的指甲刺痛掌心。来日方长,总会将自己的身受,十倍、百倍地报偿在他的身上! 他站起来,满意地看着眼前早已惨无人色,失去知觉的脸,一挥袍袖,吩咐道:“今天就饶了他,把他锁回牢房吧。该喂水喂水,该喂饭喂饭,别亏着他,不能耽误了大王定下来的期限。”然后,施施然转身离开。 跟着石大人来的人,瞬息间又全部离开,大厅又恢复了空荡,留下来的几个狱卒七手八脚地解开拓跋野身手脚的束缚,拖架着他,又拉进牢房,水水眼着着他们又要把他锁上刑床,忍不住说:“不要,别把他锁在那里了行不行?” 几个狱卒吃惊地看着她,刚刚石大人走得匆忙,也没有吩咐该把她怎么办,这个小姑娘,是送回去,还是留下? 陈老六感觉一阵头痛,走过来抓着水水的胳膊拖进牢房,训斥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不知死活,连刘大人都差点被你害死,还敢乱出主意。呆在这儿别乱出声,石大人想不起你最好,万一想起来再找你算帐,怕是老六我都没好日子过。” 水水一边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进入牢房,一边小声分辨着:“大叔,大伯,您别生气,听我好好说啊~~” 陈老六把她推进牢内,甩开手道:“说什么说?” 水水生怕老六离开,扑到木栏前,急急分辨说:“大伯,我外祖父说过,受伤失血的人,受不得凉,不然,会冻死的。” 陈老六怒道:“胡说,他送过来之后,一直是这么锁着,死不了,没事儿。” 水水分辨着:“大王不是要他活着吗?他现在这么重的伤,您不听我的,万一真的死了,您也是要受牵连的!” 陈老六有些犹豫,呐呐地道:“石大人吩咐说要锁着。” 张阿牛闷着声道:“用链子锁了他的手脚扔进牢里,也叫锁着,不一定非要锁到刑床上去。” 陈老六想了想,也是,看那刑床,凉冰冰的,这个人现在这么重的伤,气息奄奄的样子,万一真的死了,还真是大麻烦。于是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阿牛,以后这人,你多看着点。”阿牛点了点头,招呼同伴把人抬下刑床,放到墙边的稻草上,找了两条两尺长的铁链,分别锁在手腕和脚腕的铁铐上。陈老六看了看,觉得不放心,又叫人拿了条短链一头锁在他的颈圈上,另一头锁在铸进石墙里的一个铁环扣上。又四下里看了看,放下心来,才招呼众人离开。 水水蹲坐在他的身旁,只会呆呆地看着这个人。他闭着眼,气息微弱,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尽管面色惨白得不似生人,却依然让人感觉圣洁纯净。这样相貌俊美的人,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星?一定是弄错了吧? 一阵脚步响动,水水慌忙向外看去,见那个样子长得凶凶的张阿牛,沉着脸,拎进来两床被褥走了过来,然后又有人送进来一桶清水和木勺水盆,甚至拎进来一个便桶。安排好一切,锁上牢门临走之前,那个粗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粗声粗气地说:“有事你就喊人。”水水慌忙点头。 待他走远,水水忙打开被褥,拿出一条铺在拓跋野的身边,然后试着,想把他挪到棉褥上去。没想到那个毫无意识躺在那里的人,不算上身上的零零碎碎,少说也有百八十斤,她使尽了力气也根本挪不动,只好找出棉被来,给他盖在身上,然后很是沮丧地蹲在那里,却不敢再胡乱喊人。 过了许久,又有人来,却是送饭的,原来,已经到了晚上,这牢房内一直是墙上的油灯闪烁,倒觉不出日夜转换。饭食还不错,是一个馒头,还有咸菜,比起刑部大狱粗糙的黑馍馍真是好了太多。水水正愁着怎么把这个馒头给人喂下去,那送饭的说话了:“姑娘,这是给你的,一会儿,那人的吃食另有人送,你就安心吃吧,一个馒头够了吧?”水水感激地点点头,轻轻道:“谢谢大哥。”那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水水拿了馒头和咸菜,回身又走到拓跋野的身边,这牢房又大,又黑漆漆的,怎么都觉得恐怖得吓人。虽然这个人浑身是伤得昏迷不醒,却总是感觉在他身边才会点安宁。 水水叹了口气,看了看他,靠着墙,坐在干草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忍不住流下泪来。自己的爹爹,妈妈,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虽然爹爹对自己很冷淡,很严厉,可是妈妈却非常爱自己,总是爱怜地骄纵着自己。妈妈是个美女,下人都说,当年妈妈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就是京城里的第一美女,而自己的爹爹,则是当年的状元才子。自己的爹爹,怎么会通敌卖国啊? 东想西想的,忽然又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怯怯地看过去,却见来的,是那个侍卫王虎头,拎着一个食盒。另有狱卒打开牢门,让他进到牢里。水水看着他拎着食盒,拧着眉,来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昏迷中的人,问她:“还没醒?”水水动也不敢动,望着他只是摇了摇头。王虎头看了看她,回身问守在门口的狱卒:“怎么没锁到刑床上?” 那狱卒看了看水水,只说:“牢头大人见他伤势过重,怕他锁在刑床上冻死。” 王虎头皱了皱眉,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见镣铐都锁着,才点了点头,又想起了点什么,招呼道:“老刘,你过来。” 那狱卒一边问着“什么事?”一边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王虎头道:“你的钥匙呢?拿来”老刘奇怪地问:“干嘛?” 王虎头恶狠狠地一笑,道:“不能让他这么舒服地躺着,给他换个姿势。” 老刘惊道:“你想干什么?别乱来,搞死了大伙都麻烦。” 王虎头烦燥地转过去,直接用手抢下钥匙,一边蹲下来打开拓跋野手腕上的锁,一边说:“就是把他的手锁到后面,不能让他这么舒舒服服的,再说,他本事大,手锁在前面,万一能自己开锁,岂不是很危险?” 老刘想了想,道:“还是你小子狠,这么点事儿都惦记着。” “怎么可能不惦记,我爹和大哥可都是死在他手里。”把他翻了个身,从后面用铁链重又锁好,站起来,又把水捅拎过来,抓住他的头一把就按进了凉水里。 第5章 再一次被冰水的刺激和呛水造成的咳嗽唤醒,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缓缓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光线中,一个粗眉大眼,满脸胡子的大汉满眼凶光地瞪着自己,他多少有些恍惚:是已经死了吧?眼前的,难道是地狱的恶鬼?又一阵翻肠倒胃的咳嗽之后,稍稍喘了几口气,那人一把把他揪了起来,却没注意到有铁链栓在他的颈圈上,一下子用力过猛,尖锐的铁刺直刺进脖颈细嫩的皮肤,勒出一道血红。那人诧异地放松力气,仔细看了看,咧嘴笑了笑:“不错,就该这么锁着。”然后揪着他,让他靠墙倚坐。 待他喘息得稍稍平稳了,又精致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浓汤,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手就灌了下去。汤是温的,可他虚弱的气息禁不住这么粗暴的灌饮,两口下去,又是一阵无法克制的凶猛咳嗽,灌下去的汤倒呛出来大半,而他,也软倒在地。那粗人急了,把汤放在一边,又把他揪起来,倚向墙边,不顾他咳喘连连,又端过汤来意图再灌,水水扑过来,哭道:“大哥,别这样,让我喂他喝吧。”粗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概觉得自己确实干不了这活,转手将汤交给水水,呵斥道:“好好喂,石大人吩咐了,一滴都不能剩。” 水水小心地双手接过汤碗,小声应了。那粗人于是转身出了牢房,在大厅里寻了把椅子坐了,吩咐:“你快点灌他喝了,我在这儿等着。” 水水跪在他身旁,等着他咳嗽平息下来,才端起碗来喂到他嘴边,他合作地张开嘴,由着水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下去。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进食了,这碗汤还是让他难以下咽。苦苦的,还有一股子腥臭,大概是把老母鸡和老山参炖到一起了吧?这石咏之小气得,连盐都不舍得放。不动声色地,将整碗汤喝下去,强压着那股子呕吐的欲望,味道不好,可是他知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补汤。一碗喝光,人都感觉有了精神,而身上的伤痛,也愈发地厉害了,可能是焚骨生肌膏在作怪吧,全身上下,象无数个小火苗在焚烧。他皱了皱眉,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紧紧咬住了牙。 看见水水把汤喂完,王虎头走进来,收拾起食盒,看了看闭目靠在墙上默不出声的拓跋野,扭头走了出去。待狱卒锁了牢门也走掉之后。水水轻手轻脚地拾起被扔在一边的棉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自己在旁边铺上另一床被褥,也靠在石墙上,拥了被,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等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人再来折磨他,让他安安静静清醒着渡过,被捕一个月来,这种际遇还真是难得。昏暗而宁静的牢房,只有旁边小姑娘细细长长的呼吸声。真是难得的清静,他一边感叹着,一边思绪如夏夜的藤蔓疯长。他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当他带着自己的黑煞军冲到将旗山,等在那里的不是援军而是漫山遍野严阵以待的敌人。是因为自己在军中权威日重,要除了自己夺回军权?眼前浮现出三哥那如朝阳一般的灿然笑脸,不会,他怎样也不会相信自己的三哥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果是三哥想要自己的命,有很多的办法可以实行,而且三哥绝不会拿整整五千大秦铁骑做出这种牺牲。可如果不是三哥,又会是谁?是四哥?那个永远苍白着,阴郁地板着脸,不苛言笑的四哥?可大秦的国王是三哥,如果是他,他又如何应对三哥?再说,四哥没有理由对付自己,就算要对付,也是要对付三哥,可就凭他那多病多灾,一看就没几年活头的身体,难道还会想着篡位夺权不成?再说,三哥四哥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象一个人似的,这个秦王如果四哥想做,三哥根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地就能把王位让给四哥。可若不是三哥,不是四哥,又能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只为除掉自己,甚至要搭上大秦的五千精兵?他绝不相信是西楚人的布置安排,被安逸生活浸蚀得贪懒馋滑的西楚人,布不下那样周密的陷阱。几十万大军的长途奔袭,即使是在渺无人迹的沙漠也做不到那样毫无动静,一定是大秦内部有人暗中布置,消除了一切令自己生疑的情报,并引诱着自己一步步踏入陷阱。他不知道,背后的这个人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象现在这样如东楚大王的意愿,令他被俘进东楚受尽折磨。如果是后者,连自己宁肯弃械被俘也不愿带着子弟兵与敌拼得同归于尽都能算清,那个人的心思,实在太可怕了。 西秦和东楚一样,自五百多年前周天子分封诸候而立国,西秦是周天子帐前兵马大元帅拓跋天翔,东楚,是周天子的太傅项东倾。西秦地处西北,再往西是稍北,是一望无际的大漠,稍南,是渺无人烟的草原。可大漠年年有风沙南下,而草原,有行踪不定的游牧民时常东侵,封地给立国拓跋天翔,原是借其武力为大周天子护佑西疆,而项东倾与拓跋天翔私交甚好,两相为邻,原为富饶安定的东楚方便对多山地贫的西秦从物质方面加以援助。但自三百年前楚烈王继位后,二国交恶。征战不停,西秦腹背受敌,陷入步步维艰之境。 在多灾多难的西秦,做一个王族子弟,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二百年前毅王拓跋青云立下规矩,王族男儿三岁起都要圈进育英堂学习训练,期间每年只在过年祭祖时可以回家十天,十岁进演武堂,直至十六岁,离开演武堂,成婚,同时进入军队,从一名小兵开始,在军中四年,至二十岁,由演武堂和军中的上司做出评估后,分别授予相应官职,即使是秦王嫡子亦不例外。不过二百年里,例外的情况也出现过,上一任秦王,也就是他的父亲秦昭王拓跋静幽,因为父王在战场上重伤而亡,年十七而继位。而那场仗的对手,正是东楚。另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自己了,自出生便离开母妃被抱入育英堂,直至六岁才第一次被允许回宫参与祭祖和拜见父王母妃,十六岁母妃去世,为守制未被指婚,而十八岁为根除匪患随军远赴草原大漠转战,一去三年,二十一岁接掌黑煞军,二十二岁火烧东楚军一战成名。国内稍有安定,父王去世,三王兄继位,而自己一直也没能成婚。这在讲求早婚,多子多福的西秦王族,也算得上是一个异数。他一直疑心着,自己不是父王母妃的亲生骨肉,所以才会被区别对待。可是他长得却和母妃及同母的妹妹极为相似,特别是白晰的皮肤和大大的杏眼。而母妃亦极为受宠,特别是他的妹妹文惠公主,在父亲近二十个子女中,是唯一从未离开过父亲身边,一直在宫里养大的。纵然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多想。 第6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陷他于死地,可为什么又要救他,甚至牵累到叶昭南这么高位的密谍?他看向头枕到膝上,缩在一边,默默想着心事的姑娘,不由叹息。他知道这姑娘不是叶昭南的亲生骨肉。叶昭南的孩子,叫叶平安,是个男孩,出生即被换走,抱回西秦抚养,甚至叶昭南的岳父董渊,也在五年前被以假死之计弄到西秦,去照顾叶平安。为了就是预防万一叶昭南的身份泄露,会受到诛连。而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要由这个无辜的孤女来承担。 身上的灼烧感更加严重,仿佛无数个小型的火焰在吞蚀着每一寸肌肤,那场大火中挣扎呼号的人,所受的苦痛,也不过如此吧?那一把火烧得可不容易,几个月的心力布置,但求毕其功于一役。那一仗,他赢了,可杀孽也造下,二十几万人马活活烧死,在下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因此永坠地狱。只不知现在这境地,比之地狱又如何。 体内破碎的经脉,仿佛被什么点燃,散落各处的内息不住翻腾绞动,可那九处至关紧要的大穴被金针刺入牢牢锁住,凌乱的内息漫无目的四下游走,碰壁之后折返,越发凌乱狂暴,带来筋脉碎裂、分筋错骨一般的阵阵巨痛。果然不肯放过他,那碗汤药里,不知道小气的石咏之放了些什么。体内体外的伤痛,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经受不住,慢慢滑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咬着牙,一动不动地承受。 水水听到动静,扭过头看过去,见他双手被反锁着,侧着身子滑倒在地上,昏黄的光线下,只看到濡湿的乱发遮住他的脸,被铁链缠绕的双腿紧紧贴在一起,缩向胸腹,身体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微微起伏。她知道他是清醒的,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人,是该恨他吗,作为一个世仇的敌人?可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大楚人,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是个卖国的乱臣? 沾过药膏的手指,渐渐地火辣辣地痛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发红发肿的手指,暗暗心惊,真是霸道的药膏,原来,即使是未受伤的皮肤,受了浸蚀,也会这样痛!火烧火燎的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将手指贴到墙上,感觉稍好,可片刻,那火热将挨着的石墙也传得温热起来,她连忙又换地方,寻找每一处稍凉一点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来到木桶边,把手指伸进水中。冰冷的水将手指包裹,那痛也感觉好了很多。她看向那边一动不动的人,不管他是谁,总得做点什么,于是拎起水桶,来到他身边。 在火一样的灼烧里,一股冰凉的感觉顺肩背而下,让他不自觉哼出声来,他强睁开眼,稍稍转动脖颈,从乱发的缝隙里,看到那张清纯秀美的小脸,咬着牙,皱着眉,正拿着一块湿布,尽量轻柔地给自己擦身体。感觉自己冷硬如铁的心,竟然有小小的感动。自晓事以来,便被灌输一个概念:王族男子,生下来注定是要守护的,守护王族、守护子民、守护大秦的国土。面对一切,把安宁留在身后,纵然伤痕累累,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无人处默默包扎舔舐。与别国不同,自开国秦王拓跋天翔起,大秦的每一位国王都上过战场。他的祖父,更是战死在杀场上,而他的父亲,也是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无法根治而英年早逝。王族的每一位男孩子,自小便被教习武艺,而他,作为出生就被送入育英堂的特例,更是自懂事便学习武艺,学的,还是暗谍的刺杀之技。直至十三岁完美地执行过若干次刺杀任务之后,才被安排与其它王兄一起学习战场征杀之技。从来,都是有苦自己尝,有痛自己扛,可是今天,这个小姑娘几次三番地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真是别有一番感触。他皱了眉头,用尽最大的力气说了声:“走开,离我远点!” 心中暗暗叹息:“可怜的姑娘,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听到他喑哑的声音,她呆了一下,不禁羞红了脸。什么人呀,帮他,还不领情。也许,是自己的碰触弄痛了他吧,想了想,终是往旁边挪了挪,不再动他。 火烧一样的感觉同样刺痛着石咏之沾过药膏的手,令他对任何物体的轻微触碰都感觉难以忍受,挺直着背脊,命令侍候自己的小太监帮自己做所有的事,包括吃饭和穿衣。两个手拢在袖里,紧紧相握,痛并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痛有一分,那个被锁在牢狱里的人要痛上十分,甚至更多。他想象着那个人在阴暗的牢狱里辗转呼号,哭泣求饶,心情说不出得好。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个人的生死,他知道那些狱卒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他的指令:每隔两个时辰灌一次水,每隔三个时辰强使他排泄一次大小便,以满足他生存条件的基本需求。而且他也知道那个人的生命力是何等强韧。现在只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身体的好转,以承载另一次痛快的折磨。 当他正在指使着小太监们炼制药物的时候,贵妃有旨意要见他。任由小太监们给他整理好衣冠,示意随身的侍从太监小宝捧着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从容跟随传旨的太监前往凤仪宫。 兜兜转转,来到凤仪宫处,待侍女传召之后,躬身进入宫门之内。 红烛高照,碧纱缭绕,重重帷幔之内,一个雍容华贵的妙龄女子端坐宽大的梳妆台前,石咏之紧走两步,拜倒在前:“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石大人回来有些日子了吧?”那女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长长的尾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缱绻。 石咏之起身,仍躬身回话:“回娘娘,下官回京是第四天了。” “回来四天了,哀家不唤你,你就是想不起哀家啊” “下官不敢。” 那女子一摆手,“算了,我也知道你忙,这几天一直在盯着那个孽障,免得他被人打死是吧。” “娘娘圣明,不过,也不止这些,下官还要准备药材,练制些药物,以便快一些治好他的伤,王上已经等不急了。” 贵妃轻哼一声,“这么多年都等了,他还有什么等不急的。”说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几步踱到宽大的窗前,望向远方。 窗外,庭院深深,再往远处,树影婆娑之外,隔着几重宫墙,若隐若现地传来一阵阵丝竹的曲声。那边,长春宫内,陪着大王饮酒作乐的,是花妃那个狐狸精吧? 贵妃轻声道:“长春宫外,大王下令立了两根白玉刑柱是吧?照那样子,在我这凤仪宫外也立两根刑柱怎么样?” 石咏之沉吟一下,道:“娘娘,下官已答应大王十日后将人交到他手上,依下官看,待大王解恨出气之后,大概也就没了活气儿了。” 贵妃恨声说:“咏之,你就想个办法吧,一想到凰儿死在他手上,本宫就恨不得撕碎了他!好不容易将人活捉了回来,连大楚的百姓都可以抽他打他出口气,本宫一国之后,竟然想为自己儿子报仇都办不到。” 石咏之想了想,道:“娘娘,从今天起,第十日晚上,下官会将人送到长春宫。” 贵妃侧回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石咏之躬身后退,从门外随侍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锦盒,走过去,双手送到贵妃面前,躬身道:“这是下官从外搜集的药物,治疗阴阳失和最是有效。” 贵妃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微微露出一点浅笑,“算你有孝心,没白疼你。”示意身边随侍的宫女接了过去。 石咏之躬身道:“下官告退。” 转身出门,转了几个弯,走出好远,再看不到凤仪宫的宫墙,石咏之才长出口气,擦了擦汗。刚刚接过锦盒的宫女高高大大,还是一直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安心,看样子,是不会换了。送给她的东西,会让她感到快活吧,如此该她不会再惦记着自己了。 尽管在楚国已经生活了将近七年,依然适应不了东楚人的开放习性。作为一个古板严谨的西秦人来看,东楚人的生活可以用奢靡和放荡不羁来形容,特别是王公贵族之间的种种风气,常常让他感觉难以适应。幸好,他是楚王的男宠。 第7章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王项烨霖的情景。为了应对东楚每年一度的秋狩,西秦人出动边镇所有的劳力抢收粮食。那时的他,刚满十九岁,作为一个服役的囚徒,被人用粗大的麻绳绑住一只脚与另几个囚徒一组,充当抢粮的劳力。楚人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他们这批人已经远远望见两山之间的那道雄关,才见到那关门被缓缓打开,然后就见远处警戒的游骑兵打马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撤!快撤!楚军来了!”正在抢收的百姓再不顾收到一半的粮食,撒腿的撒腿,驾车的驾车,纷纷往回跑去,而前方一直警戒的骑兵开始整队,准备迎敌,马嘶环响中,散发一阵阵肃杀之气。 他们这类囚徒,几个人连在一起,也往回跑,他边跑边往回看,见一队队战甲鲜明的楚兵从锁秦关鱼贯而出,然后在关前列阵,一队又一队,不停地出来,仿佛那道雄关是一头巨兽,口中吞吐出漫天的蝗虫,相比之下,那准备迎敌的秦兵阵列显得那样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果然,接战不久,秦兵溃退,而此时,大部分百姓已逃回城内,而溃退的秦兵也很快超过他们,退入城中,他们这批囚徒,还有一些落在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骑兵退入城中,吊桥缓缓升起,城门紧紧关闭,而身后,如蝗般漫天飞来的是楚军的箭矢。 身边的人纷纷中箭倒地,死掉的,再无声息,而未死的,在翻滚哀号,他心如死灰,绝望地站在那里,面对冲出来的楚军,等待着自己中箭死去。可神奇的是,直到大批楚兵漫过他们,仍然没有一只箭射中他的身体,而脚步匆匆从他身边冲过的楚兵,也没有一个顺手挥刀斩掉他的首级。 他就那样一身伤痕,一身囚衣,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数不清的楚兵从他身边冲过去,身后传来攻城的厮杀呐喊,前方,漫天楚军,旌旗漫卷之中,走来一个白马银盔的年轻将军,白面无须,俊美无俦,意态悠闲得丝毫不象是在血肉横飞、生死瞬间的战场,倒象是外出踏青游玩的贵介公子。那一身银盔闪亮耀眼,刺得他不得不微眯的眼睛。 白马将军缓缓来到他身前,饶有兴致地打亮他,说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然后,抽出佩刀,俯身斩断他脚上的麻绳,坐直身体之后,盯着他的双眼,长刀指向他的脸,微微笑着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奴隶!” 让他吃惊不已的是,旁边走来一个长袍纶巾的文人,躬身发出一阵颂扬的马屁文,在被人带走之前,他分明看到那个将军,被那极明显的吹捧逗弄得眉花眼笑,开心不已。见惯了肃杀凝厉的秦军作风的他,立时惊得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当晚,他就要了他。尤记得第一次被人从里到外清洗身体的屈辱,第一次被人按在身下的不甘,在克板的秦国,可从未听说过这种种花样。可他待他很好,尤其在适应了楚人的生活,见识了楚人习性之后,更加知道他对他真的很不错,温柔地对他,容忍他的倔强和小脾气,甚至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给他锦衣玉食。而他也渐渐明白只因为有着他的宠爱,他才没有受到更多人的骚扰,而军营里大大小小将士们打亮他的那种馋涎眼光,更把他一步步逼向他的身边。直到那一次,他以自己祖传的医术,救治了重病垂死的他,最终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成为行走楚宫的大内医官。 记起第一次被人摆布的屈辱,再一次心生恨意。可作为一个被灌输着荣耀与尊严成长的大秦王族子弟,无助地任人摆布的时候,心中的绝望与痛楚应该远超自己!想到这里,又不禁升起一丝快意,紧了紧仍然灼痛不已的手,折身向卫所大狱走去。 说来讽刺,自少身遭大难,受尽折磨,以至于残缺了身体的他,成人后最大的乐趣竟然是折磨别人。他身受过苦刑,且又精通医理,竟然成为一个刑讯的高手。纯粹是为了满足他的乐趣,楚王专门下令在王宫一角修筑了这个地下牢狱。这里,就是他的领地。 而现在,他心心念念最大的仇人正关押在这里,随时等待自己去虐待折磨,发泄怨气,想一想,都觉得兴奋不已。 牢狱内,狱卒刘三儿拎了水桶,叫了张阿牛一起,打开了牢门。 水水看到他们,站了起来,急急问道:“干什么?” 刘三儿一边打开牢门,一边呵斥:“没你的事儿,一边去。” 水水哀泣道:“我刚才已经喂过他水了,不要再灌他了。” 刘三儿一把把她推倒在草垫上,怒道:“滚开,不管他渴不渴,大人吩咐过了,两个时辰灌一次!” 张阿牛看了她一眼,没出声,伸手把拓跋野翻过来,让他仰面躺在地上。他只是冷冷看着他们,任由刘三儿把漏斗插~~进嘴里,毫不反抗。 阿牛舀起一勺水,慢慢倒入漏斗,看着他不停地吞咽。可再慢也会呛到。昏暗的灯光下,他不停挣扎抽动的身体呈现一种腻人的乳黄色,他滚动的喉结、凹陷的锁骨、凌乱的发丝和喘息开合的嘴,构成一副暧昧诱人的场景。两个人一起发力按住他,按着按着,刘三儿松开手,站起身来,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阿牛一惊,按住他的手低吼:“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刘三儿撩开阿牛的手,一边继续急急地解一边道:“你别管,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张阿牛猛地一推他,低吼:“别找死!” 刘三儿猛地一退,愣了,死盯着阿牛,两个人的眼光绞杀在一起。仿佛终究不敌,刘三儿退开半步,转移目光,转头看见缩在一边正惊恐看着他们的叶水水,那精致的小脸,大睁的双眼,如嫩叶荷花般尚未饱满的身子,一咬牙,转身奔水水而去。 张阿牛一惊,伸手抓住他,照头脸就是一拳。 血顺着鼻孔流下来,刘三儿大怒,扑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可他到底不是阿牛的对手,只片刻便被压在地上一顿狠揍,阿牛边揍边骂:“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也不怕天打雷劈!董太医的孙女你也敢起坏心,看我不打死你!” 那刘三儿一开始还嘴硬,骂声连连,可挨到后来,终抵不过阿牛的铁拳,连连求饶,阿牛才放过他。 待刘三儿爬起来,早已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一边愤愤骂着,一边道:“妈的,这活不干了,太他妈折腾人了!”愤愤然转身就走,一回身,正看到石咏之站在牢门之外,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昏昏黄黄的火光之下,他的脸色晦暗难明,一双眼睛仿佛毒蛇一般闪着阴狠的光。他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张阿牛和叶水水也慌忙跪下。石咏之却看也不看他们,走到那个依然在咳喘不已的人身前,低着头,毒蛇一样的眼光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缓缓蹲下,一手轻轻撩开遮住脸庞的乱发,满意地盯着他痛苦不堪的表情,耐心地等着他咳喘稍停,缓缓睁开眼,露出那濡湿的黑眸,研究着,那湿润了眼角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直到那人的眼光恢复了清明,却依然没有在那双漂亮眼睛里找到想要找到的情绪,不禁有些恼怒,阴阴地开口:“王爷,看你这下贱的样子,已经让我的手下都忍不下去了。” 回应他的,是又一阵忍耐不住的咳嗽,身体蜷曲成团,仿佛要将心肺咳出身体,好半晌,才渐渐止住,重又睁开眼睛,望着他的眼神依然平静,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来吧,我等着你。” 想到自己曾经的挣扎哭号,哀泣求饶,石咏之真的恼怒了,他忽地立起身,急促地想:“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现在不能再弄伤他的身体,可还有什么能折磨他?” 手上火辣辣的痛让他再次握紧了拳头,他尖声大喊:“来人!”牢头陈老六带着几个正在歇息的狱卒匆匆跑过来。 他大声吩咐:“把他吊起来,生几盆火,给王爷烤烤暖!” 几个人粗暴地把他抓起来,全然不顾他疼痛地缩紧了身体,拖拽着,拉扯着来到外面的大厅里。再一次打开身上的各处铁锁,要把他重新锁到吊垂下来的铁链上去。 “慢着。”石咏之再一次吩咐。 狱卒们停下来,两个人架着他,一人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面向石咏之。 石咏之慢慢来到他面前,伸手拉起他一只胳膊,仔细看了看他腕上被水水用粗布缠绕的地方,又看了看他项圈之下依然鲜血淋漓的脖颈,回身要来一块粗布,又从陈老六手里要来剩下的药膏涂满粗布,亲手给他紧紧缠上。看到拓跋野因剧痛引发的战栗和扭曲的脸,让他的心情重又愉快很多。甚至不自觉地地嘴角带出了一丝笑意。 回身坐在椅子上,吩咐:“不要用铁铐了,用绳子,多缠几圈,脚不用离地,分开就好。火盆多放几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别太远了,也别太近,不能让王爷冻着,可也别烤坏了。” 看着他低垂的头,又道:“勤用些水,多看着点,别让王爷睡着了。” 果然有机灵的狱卒拎起一桶水兜头浇下去,听着他“啊”地大叫一声骤然清醒,四肢抽动,徒劳地挣扎不已,笑意更盛。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身前,伸手轻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王爷,舒服吧?好好享受,明天,我再来看你。”说完,心情愉悦地,施施然离去。 第8章 几个狱卒们盯着那个四肢大张的人体,他侧垂着头,线条分明的胸肌、腹肌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起伏,伤痕遍布的身体被那一层淡淡的红色药膏包敷,又浸湿着汗水、血水。在吞吞吐吐的火光映照下有别有一种凄艳的绝美。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悄悄吞下口水,陈老六吩咐着“阿牛你先守一个时辰,然后是你,你……”他挨个点着,“一个人一个时辰,都警醒着点,别让他昏过去,也别把他渴死,听明白了?”几个人点头,他又看向水水,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带着人离开。 诺大的厅室,显得空旷安静。在这卫所大狱当值已经有二、三年了,时间久得让阿牛认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这里犯人不多,一般只关押一两个,但从未断过。从未中断的,还有犯人的惨叫声。用心狠手辣来形容石咏之大人是远远不够的,容貌秀美,举止优雅如女子一般的石大人,想出来折磨人的招术要多狠就有多狠。以阿牛的粗线条神经,也常常暗自想,万一有一天落到石大人手中,还是快快自我了断比较好,在他手里,绝对是生不如死。阿牛作狱卒这几年,卫所大狱里进进出出的所有犯人,没有一个能在石大人手里挺去,再硬的汉子,最后也会被他磨得痛哭流泣,哀叫求饶。 但他感到这个人会不同。他安静、服从,却让人有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漠视生死的绝决冷洌,一种倔强到骨子里的不屈服。就象钢铁,就算打碎成块,研磨成粉,也改变不了那种不能随意揉捏的硬度。就象现在,空旷的大厅里如此的安静,除了角落里水水低低的啜泣声,火盆里木炭爆裂的噼啪声,就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一定是很痛,痛得他屏住呼吸,直到不得不吸气,即使是吸气,也是尽量急促地,轻吸一口气,然后屏住,断断续续地呼出,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身体因呼吸而扩张的幅度和频率,少少能减轻一点因此而带来的疼痛。可即使是再怎样的痛,他也不出一声。 阿牛觉得自己都佩服他了,这个人只要醒着,就绝不会呻吟。这么瘦削的身体,怎么会有如此绝大的毅力。阿牛现在很好奇,他怎么会被捉住。上过战场的他知道,以悍不畏死而着称的西秦人,想活捉一个是多么的不容易,更多的是以命搏命,战斗到最后一息。他不相信这个人是畏死贪生,世人都知道,秦人落到楚人的手里,会有何种待遇,更何况他还有个杀星的名声。 看着火光闪烁中身体沁出的汗水,凝结在光滑的皮肤上,一点点,顺着微微起伏的曲线,慢慢滑落,一路流下晶莹的水迹。如果没有那些刺目的伤痕,这具身体该有多么诱人。再加上那样俊美的面容,难怪在战场上要以需要以鬼面示人。在军营里,生得相貌俊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这样盯着,看着垂头不动默默忍耐的他,阿牛觉得自己忽然有点可怜他。那样的出身,那样一身的本领,落到如此境地,被自己这种粗坯小吏折磨、羞辱和蹂躏,面对所有人的敌视痛恨,忍受所有能够被人想到的痛苦,生不如死。 阿牛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从木桶里舀起半瓢水,递到他嘴边。拓跋野稍稍抬了下头,从乱发的缝隙里看了看近在嘴边的水瓢,却实在没有力气凑过去喝,咬着牙垂了头,知道下一刻会被人抓住头发掰开嘴往肚里灌。 果然,有大手撩开他的乱发,然后抓住头发使他抬起头脸,他配合地微张开嘴,接下来让他意外的是,一股清清凉凉的水流极轻柔地被倒进嘴里。真的只是一点,让他来得及咽下,并没有因气息的不足引起再一次的呛喘。他诧异地微睁开眼,迷迷蒙蒙的视线中,阿牛那双牛眼映入眼帘,那眼中,竟然有些许悯然。他心中暗叹,却顾不得许多,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大半碗,真是难得的优待啊。身体上令他最痛苦的,其实就是咳喘,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体内体外剧烈的痛苦,更何况是用力的咳。无论处于怎样的疼痛,每咳一下都能让本已痛苦不堪的身体遭受更大的疼痛。 “痛苦永无止境”他不禁想起自己的老师,那个整天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憔悴的人曾经发出的感叹。那是一次残酷的训练结束之后,幼年的他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老师悲悯地感叹:“人生短暂,痛苦却永无止境,绝不会因为你不肯起身迎战而放过你。”说完,手里的蟒鞭就带着呼啸落在年幼的身体上,痛得他浑身打颤,滚着爬着站起身来,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因畏难而耍赖。 这一个时辰里,张阿牛每隔一刻就起身给他喂一些水,每次都以与他粗豪相貌不相符的耐心等待他一口一口慢慢吞下,没有一次呛到。看到他顺从地一小口一小口地从自己端扶的水瓢中饮水,就好象一头凶兽,对自己的好意能理解和顺从,因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而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他凌乱的长发,扶起他的头,再加上曾经按揉他身体时手掌与那皮肤曾经有过的亲密接触,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而喂他喝水时,与他同在灼热火盆的炙烤中,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秀美的鼻翼,线型流畅又不失丰满的唇型,苍白的皮肤,上下滚动的喉结,直挺又不失优雅的脖颈,阿牛感觉下腹一阵火热,也难怪刘三儿难以忍耐。这么俊美的人,大概就只剩下几天命了,真是太可惜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是刘三儿来接替他,看着刘三儿那张似睡非睡的脸,阿牛感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而刘三儿,以为他仍然是对自己的余怒未消,惊醒了一下,陪着小心说:“阿牛哥,你去休息吧,我来看着。” 阿牛瞪了他一眼,闷声道:“我不困,你去歇着吧,我替你看着。” 刘三儿有些诧异,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还有人愿意替班儿,呐呐地说:“阿牛哥,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你放心去睡觉吧。” 他不提,阿牛倒没有多想,可他这么一说,阿牛心里的不安如野草般疯涨,更是不愿意留他一个人守在这里,于是提高了声音道“你去睡吧,我不困。” 听出他声音里的坚决,刘三儿了解了阿牛对自己的不放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头就走。留下阿牛一个人立在大厅之中和一个被悬吊着、火烤着的囚徒。而他,看着刘三儿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之中,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和庆幸。 第9章 拓跋野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一瘸一拐的狱吏把替班的人打发回去,又费力的将那几盆烧得正旺的火盆挪开去,不明白这个奇怪的狱卒,想干什么,难道他是秦人潜藏的密谍?可密谍不会干这种既增大了暴露的机会又没什么意义的事。当阿牛解开拴住他一边臂膀的绳缆,又走向另一边时,多少有些明白,于是艰难地叫了出声:“不!” 大厅的空旷和安静,被他喑哑的声音打破,正心神不定的阿牛愣了一下,看了过来。 拓跋野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毅然地继续:“不,不要。” 阿牛一拐一拐地来到他面前,单手托起他的下巴,皱着眉头说:“放心,我不会干什么,就是想把你放下来歇一会儿。” 拓跋野稍稍喘息了一下,调匀了气息,看着那双澄净的牛眼,努力把话连成一句:“我知道,不过,不要了,我受得住。喝水,不呛,已经很好了。谢了。” 手托着他的脸,肌肤挨着肌肤,他说话时虚弱的气息在眼前吞吐。而那双眼睛,已经红丝密布,眼神却依然坚定。被那一双眼这么近地盯着,阿牛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掩饰地掉头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妈的,好意都不知道领,吊死你算了。 赌气似的一拐一拐地走过去,把已经松开的一边重新系紧。可终究是没有使太大的劲,手下少少地有一点放松。回过头再看,那人低垂着头,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又一个时辰结束,换班的人直接被阿牛轰走,并且宣称他要看守整宿。别人问他为什么时,他举起自己因接触那该死药膏而红肿的手,报怨道:“太痛了,根本就睡不着。” 陈老六过来看了一圈,看了看被阿牛挪开的火盆,只在临走说了一句:“记得添炭,别让火灭了,不然,明天石大人来了不好交待。” 这一晚,大厅里的两个人再无交流,每隔一刻,阿牛都会舀一瓢水喂给拓跋野,而他,也一点一点喝下去,并不出声。 天快亮的时候,厅外其它狱卒零星活动的声音传来,阿牛知道,这宁静的一夜已经过去,而接下来的三天,是他轮休,他心里一点都不确定,再次回到这里值班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这个倔强的青年,竟然感到有一点点的遗憾。在卫所大狱的看守是上二天班,休息三天,不然,长时间呆在那个地底牢狱会把人憋疯的。 早晨的时候,又有人从外面专门送进来那种难喝的汤水,而石大人,也来得格外的早,看他泛红的双眼,阿牛猜到这一晚,果然是也没有睡好,那种药膏焚骨的刻薄,还真是谁也不肯放过。 石咏之安坐在椅子上,盯着张阿牛喂他喝光,一声不出地仿佛在研究着什么。阿牛多少有些心虚,跟着同样轮休的狱卒一起,心神不定地去大狱门口~~交接手续。换班的狱吏早已等在外面,看守狱门的人向外看了看,就打开了铁门,每天,除了石大人进出,和那些需要特例从外面送进食水和囚犯的情况之外,只有早晨这个狱卒们交接班的时间才会打开那扇铁门,让狱卒们跟随王宫换岗的卫队一起进出宫门。 可今天,打开铁门之后,先前等在外面的狱卒被大力推了开去,率先进门的,是一位仗剑的锦衣侍女。众人还没来得及从惊异中醒来,随后众多随侍的拱卫下,一位锦衣盛装的少女迈步跨进门里。有人喊了一声:“拜见锦玉公主!”,所有人慌忙跪下。而公主理也不理,高昂着头,径直向大牢深处走去。 门口的嘈杂早已惊动了大厅里的人,石咏之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待到盛装的公主走进大厅,石咏之早已准备好,不慌不忙地带领手下拜倒:“恭迎锦玉公主!” 公主依然理也不理,眼光扫过,径直走向那个被吊绑的犯人。 石咏之眼光示意,机灵的手下急忙起身,找来一件囚衣匆匆系在犯人腰间,遮住下~~体。公主尊贵,不能让她见到肮脏的东西。 而公主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几步来到拓跋野的身前,稍稍犹豫了一下,跟随的侍女急忙上前,托起犯人的脸。 公主皱着眉头仔细辨认着,犹犹豫豫地说:“是你?” 被吊绑和火烤还有药膏折磨了整晚的拓跋野此时早已没什么气力,刚刚灌下的药汤效力也还没有发作,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那一双大大的凤眼正凝视着自己,而那个娇俏的人儿正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自己。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到底还是来了。” 闭上眼睛,试着平静一下情绪,积攒一点力气。 然后那姑娘又说了一句:“是你!”这一次,加重了语气,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细细的眉头紧皱,小小的尖牙露出一角,轻咬住下唇,挺身下令:“带走!” 旁人还没来得及行动,石咏之立起身来大喝一声:“慢着!” 公主皱着眉头,侧身斜视着他:“怎么?石大人要拦着?” 石咏之握了握拳头,朗声道:“此人的身份想必公主也知道,王上有令,要严加看管,如果公主执意要将人带走,也不是不可以,但需大王亲自向下官下旨。” 公主细细的眉头绞结,若是能从父王那里要来旨意,自己又何必大早上守着硬闯进这里。这个石咏之必定是看出这些才说出上面的言语。可我锦玉公主混世魔女的名头岂是白叫的。想拿父王压我,若是管用的话,我现在就是嫁出去的项锦绣,哼! 下巴骄傲地一扬:“混帐,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下回话!” 一个跟着公主进来的侍女轮起带鞘的长剑一下打在石咏之的腿弯处,石咏之扑通一下跪下,疼得弯下身子,猛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看也不看他,又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把拓跋野放下。人还没动,就听到他沙哑地说了声:“慢。” 公主皱着眉头,面对着拓跋野,伸手撩开乱发,捧起脸,仔仔细细地看。 不确定地叫了声:“小七哥哥?” 听到这声娇柔的叫声,拓跋野的心里针扎一样地痛,皱紧了眉头,轻舒了口气,缓缓道:“是我。” 公主大眼睛里瞬间积满泪水,泣不成声:“我找你找得好苦。” 拓跋野心如刀绞,狠狠咬了咬牙,强抑住心底的痛楚,挣扎着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笑了一下,轻声道:“走得匆忙,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 公主一边抹去眼泪,一边抽泣着说:“先别说了,让我把你带走。” 拓跋野摇了摇头,道:“你听好:你送嫁车队遇到的袭击,是我安排人干的,你掉进去的陷阱,是我挖的,救你,是为了骗你的信任,一路陪着你,是为了利用你,好混入京城,目的,是为了劫走你弟弟。” 公主目瞪口呆,被这短短的一句话震惊了。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拓跋野居然又笑了笑,表情里显示得那样不屑:“若不是利用你,我从不离身的兵器就带不进郢都。没有趁手的兵器,就没把握从那么多的护卫手中劫走你弟弟。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情谊?找我?干什么?难道还想招我作你的驸马不成?你真是个傻瓜啊。” 少女隐晦的心事被当着众多人等血淋淋地剥开,残酷得没有半分余地。失望、羞愤让那个天之骄女无地自容,挥手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拓跋野的脸上,一跺脚,愤愤然离去。 一大厅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就走得不留一人,余下的,只有石咏之和一众狱卒面面相觑。而被扇了嘴巴的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第10章 石咏之在随从太监小宝和牢头陈老头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坐在椅子上,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汗,又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喘息已定,才挥手吩咐让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把牢门关好,再不许放进一人。 然后,就坐在那里,盯着拓跋野一动不动。 半晌,才用叹息一样的语气道:“没想到,向来以冷酷无情着称的七煞星,心肠软得比不上一块豆腐。” 拓跋野低垂着头,仍然一动不动。 石咏之站起来,意态悠闲,踱了两步,招手让人从牢里拉出缩成一团的叶水水。一手卡着她的脖子,拖着他,踱到拓跋野的面前,依然用那种叹息一样的语气说:“要不,咱们来试试?” 顿了顿,又道:“这丫头,你也知道,是叶昭南的独生女,叶昭南和他夫人,已经畏罪自杀了,这丫头是他们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拓跋野叹了口气,抬起头,纯粹是为了节省力气,他歪着脑袋,半眯着眼,一脸淡然地看着石咏之得意的脸,轻声道:“说吧,你想要我怎样?” 石咏之哧地轻笑出声,心情极好。这个傻瓜,大概以为他真的会对这丫头怎样。可他石咏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初到东楚,由于身体的残缺是殴打造成,所以并不象太监去势那样干净,常常有说不出的苦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段难熬的日子里,那个慈悲的老好人董太医精心地照料。爷爷一样的慈祥老人,从不因他身体的残缺而对他另眼相待,可惜太医他因为救治瘟疫早早去世,从未得到过他石咏之一点一滴的回报。而现在,他唯一的女儿因为叶昭南的牵累也已去世,剩下这一点骨血,说什么自己也会保全照料,这一切,没有人知道,而这个傻瓜却傻傻地把脖子伸进套来任他捏拿。 心情大好的石咏之连笑都带着春风,让大厅里剩下的一众人等看得有些呆傻。 带着眼角眉梢都挡不住的笑意,并没有松开捏着水水脖子的手,只是盯着拓跋野那通红憔悴的眼,轻声道:“我想,我想你跪在地上向我求饶。” 连眉头都不皱,想也不想,拓跋野说:“好。” 石咏之笑了,继续说下去“我想你趴在地上舔我的脚” 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好。” 意料之外的容易让石咏之大有失落的感觉,心心想念的结果也没了味道。稍有些意兴阑珊地松开水水,转过身,示意手下把拓跋野放下来,走回椅子,坐下,叫来小宝,吩咐他:“取一匹上好的丝绸来,越光滑细致越好。” 绑绳被松开的拓跋野趴伏在地上,依然四肢大张,被吊绑了整夜的四肢僵直得无法动弹。两个狱卒上前粗暴地给他各处关节都扭动了几下,他才慢慢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挪到石咏之的面前。一只手向后梳了一下头发,露出苍白憔悴的面容,一脸平静,慢慢地跪下,道:“求石大人饶命。” 石咏之心里这个气呀,哪有求饶是这副施恩的模样?就见他平静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低下头去,慢慢俯下身子,将头脸凑向自己的脚。忍不住一脚蹬过去,把他踹翻在地,立起身来,怒冲冲地道:“我要你舔我的脚,不是舔我的鞋。” 拓跋野翻过身来,坐在地上,半支着身体,仰头看向他,脸上竟然带着笑意:“那么,你是想让本王来替你脱靴?”然后一使劲,坐直了身体。 石咏之被他轻松的笑意彻底激怒,猛地用力踢向他的胸腹,踢得他蜷成一团重新倒在地上,一顿猛踢,直到脱力坐回椅上,看着地上那具缩成一团的身体,感觉终于出了口气。 停了片刻,拓跋野用力将自己翻过来,仰着头看看石咏之,笑了:“石咏之,你就这么点力气?” 石咏之感觉自己都有些麻木了,喘了口气,决定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下令道:“去,自己洗洗干净。” 拓跋野翻身,努力站起。抬手看了看,被抓捕以来,这是第一次身上没有锁链,竟然感觉稍稍有些不习惯。毫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到大厅一角的水缸处,去拎水缸旁那半桶水,试了一下,发现,拎不动。松开水桶,从旁边拾起那些人用来给他灌水的水瓢,舀起水往自己身上浇,就那么自顾自地洗了起来。 石咏之那药膏果然效力非凡,一晚的功夫,深深浅浅的伤口竟然大半结了痂,原本溃烂的地方已经显现出愈合的迹象,而不再是那种流着脓血的死肉的样子。 慢慢地,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有种优美舒展的感觉,就象矫健的猎豹在山泉间惬意地洗刷皮毛。洗完,把水瓢就那么往缸里一扔,浑身淌着水走回石咏之面前,用一只手将头发向后捋了捋,偏着头问他:“接下来你想怎样?” 不甘心在气势上输给对方,石咏之慢慢地站起来。但比较悲催的时,石同学就是站直了,也比人家低一头。只好仰起头来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站住了,别趴下。” 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新的锦盒,慢慢地,一边绕着拓跋野走一边说:“上一盒呢,被你用光了,这是人家昨天晚上连夜熬制出来,要怎么感谢我呢,小七哥哥?” 慢慢地打开锦盒,挑起一点涂抹到右手手心,就那样按在他赤裸的肌肤上,用力按压着,把药膏揉进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感受到那个身体瞬间的紧绷,他的身体被异样的快感充满,随着手掌在那个身体上缓慢的揉动,那个人身体越发的紧绷,呼吸也渐渐粗重,看到他刀削一般的面颊凸起的咬肌,指掌之下肌肤轻轻的颤动,贴得近了,甚至闻到那人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汗水味道,爆炸一般的感觉让他快乐得忍不住呻吟,是因为太多的恨吗?就这样折磨他,真是从未有过的享受。 第11章 手掌在稍嫌冰凉的皮肤上揉动,直到药膏滑润的感觉消失,紧贴着他紧绷的身体,耳畔是他压抑不住的喘息,斜侧着头,用眼角瞟过他隐忍的表情,嘴角溢出淡淡的笑,得意之余,石咏之用那种呻吟一样的语气,靠近对方的耳际,低低地呢喃:“真是有着良好教养王爷啊,被折磨到现在,都没骂过一句呢。说起来,同样是王爷,你那个九弟,被我折磨的时候,嘴可是没停过呢。你们真的是……” 话没有说完,感觉后颈被一双大手掐住,然后带进那人的怀里,力气不是很大,却足以让他动弹不得,而前胸大穴,被那个人利用手指的关节紧紧顶住,那个人稍嫌沙哑的声音从耳际传来:“石咏之,我要杀了你!” 匆忙中石咏之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示意手下不要乱动。他一点都不怀疑,身后的这个人虽然力量不足,但敏捷的身手足以让他在倒地的瞬间利用两个人身体的力量将手指关节压进自己的死穴里。脑筋急转间,他提高了声音吩咐手下:“我若是死了,让那丫头陪葬!” 他没有感到这句话对后面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卡住他的力量一丝没变,那个人和他身体紧贴着身体,头颈紧贴着头颈,甚至,他能感到从那人嘴里吐出的气息。 “石咏之,我知道父王对你家的亏欠,父债子偿,我毫无怨言,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在我和九弟身上使的这些手段,够人死几次了吧?你也该够了!” “不够!你拓跋家人都死光了也不够!” “你有怨气,冲我来,我在这里,你别再祸害别人!不要逼我下手杀你!” “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几天?” “从进了楚营,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管活几天,你有什么招尽管往我身上使。以后,别再这么恶毒!” “你担心你那些相亲相爱的兄弟?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兄弟们,对你可不是这么友爱啊。” “再不友爱也是兄弟。你的仇恨,我来承担,我只希望你别再记恨我的其它兄弟!” 石咏之轻轻推开卡在胸前的手,毫不费力地从他的怀中挣脱,转回身看向他的时候,果然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半点失望。他明白,这个人只是因为言语涉及了弟弟一时冲动发起了对他的警告,原本就没有杀掉自己的打算。真是不怕死啊,一点求生的努力都不做?一点想摆脱的欲望也没有?就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残酷折磨和可以预知的惨烈结局?石咏之再一次觉得难以理解,就象当初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人能放下武器,活生生地走进楚营里束手就擒。 ****** 锦玉公主冲出卫狱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可身后沉重的铁门已经关死。一大堆的侍从呆呆地站着,低头根本就不敢看自己。烦燥地跺脚,转了几圈后,带着一众尾巴直奔长春宫。 可父王不在那里,宫前的太监陪着小心告诉她,楚王早朝还没回来。心烦意乱地转了几圈,急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出宫,去襄阳王府。” 东楚与西秦不同,其中一点不同就是王族子嗣单薄。上一代楚王只有一子,就是当今王上,而这一代总算稍有起色,楚王生育有六子一女,只是第五子幼年夭折,第六子身体单薄。可有四个年纪相当,身体健壮的王子,总算让东楚的王族稍松口气,万一象大周皇族那样,连续几代地一子单传,那真是整个王国的不幸。 三个王子年纪相当,而且全都心机过人,虽说三人间明争暗斗一直不曾消停,可到底是大楚后继有人。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秋狩,竟然全部断送了性命。而年幼的老六,虽然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但被黑煞挑断了手脚筋,虽说不必坐轮椅,但多走几步路就气喘连连,这辈子怕是继位无望。转眼间楚王的五个儿子,只剩下只喜风月,爱好玩乐的襄阳王项锦溪,也是向来和锦玉公主最为亲近的四王子。 急匆匆的车驾刚刚停在襄阳王府,锦玉公主就跳下车直奔府内而去,门口的侍卫对此情景早已见惯,只是后知后觉地通传:“锦玉公主到……” 从府里匆匆迎出来的,是王府的总管太监常青。象以往一样,刚刚行完参拜大礼,就得起身追着公主继续往府里进,一边追一边小声解释:“公主,王爷现在早朝还没回来呢。” 公主终于停下脚步,诧异地问:“四哥怎么去了早朝?最近出了什么大事吗?” “这个,奴才不知道,只是最近这段日子,王爷隔三岔五地就得进宫。” 公主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四哥性子向来懒散,就算三个哥哥都没了,也不见他有多么积极地参与政事,三个哥哥没了以后,每次带军出征,都是父王强令之下才勉强接受旨意。这次出征这么久,刚刚回到京都,用他的话说要好好歇歇,听听小曲,抱抱小妞儿,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大事,绝不会起大早去早朝。 心里有着疑惑,脚下却又不停,继续往府里去,吩咐常青:“我去书房等王兄。” 直到时近正午,项锦溪才返回王府。得了常青的禀告,直接回书房见锦玉。 正在书房里转来转去的锦玉抬头见到哥哥,嘴一撇,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流了出来。 项锦溪吓了一跳。自己这个妹妹性格倔强刚强,再加上是父王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就算是一年前出嫁南晋,也是想了办法硬赖着没去。逼得父王不得已撒了个弥天大谎,硬说代嫁过去的那个宫~~女是锦绣,而留下来这个,是新收的义女赐名锦玉。还没来得及问一声怎么了,锦玉“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哥哥,我找着了,就是他!” 一听这话,项锦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边伸手给锦玉擦去脸上的泪滴,一边问:“你是怎么进去的?见到了?” “嗯,父王不让我见,早上我硬闯了进去。” “人呢?你给抢出来了?” “没” 锦溪稍有些诧异:“怎么?石咏之还敢拦你?” 一听这话,锦玉更觉得委屈,断断续续把拓跋野的话说了一遍。项锦溪皱了皱眉头,沉吟着说:“这样也好,即知道他最初就没安好心,一心骗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这天下有得是大好儿男,我们锦玉想要什么样的王兄就帮你找什么样的!” “我不嘛!我就要他!就算要他做奴隶也要他陪在我身边!” 看着眼带泪光,耍着性子的小妹妹,项锦溪叹了口气:“锦玉啊,可是这个人,是没法子赏给你做奴隶的。最多再过几天,父王就要亲自行刑弄死他了,他是非死不可的。” 锦玉扁着嘴,仰着头看着向来疼爱自己的哥哥,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显出无限的委屈:“哥哥,你想想办法嘛,锦玉知道哥哥最聪明了。你就想想办法吧。要不,找个人把他偷偷换出来也行啊。” 项锦溪苦笑,躲过妹妹可怜兮兮的眼,转身朝书桌走去,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伸手从桌上取了水一饮而尽,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锦玉,要你嫁人,你不愿意,硬找了个替身,混过去了,你是不是以为这种事儿挺容易?可你要知道,你这件事能混过去,不是因为骗过了别人,是因为没人想跟你计较。可他不同。多少眼睛盯着他呢,不说那个恨死了西秦的石咏之,还有你的父王母妃,还有咱们那个小弟弟,就是卫所大狱的狱卒侍卫里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他死,怎么容得了你去换人?父王下令不允许打他的脸,为什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脸打坏了就容易被人掉了包。” 锦玉眼泪又流了下来:“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项锦溪避过妹妹的眼光,摇了摇头。 锦玉撇着嘴,跺着脚转了两圈,忽然又道:“哥哥,你说,他会不会不是那个黑煞啊?” 项锦溪“哦?”了一声,稍有诧异。 锦玉仿佛得了鼓励,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说下去:“哥哥,去年我逃婚的路上遇到他时,你正带兵在锁秦关外与黑煞对峙。” 项锦溪坐直身体,想了想,是啊,那个时候,两军对峙,西秦的主将正是七杀黑煞拓跋野。正因为当时在外领兵,没办法亲身去接应逃婚的锦玉,才害得锦玉险险丧命。不过,一直有传言说只身混入大楚劫走六弟的,就是他七王爷亲自出马。 锦玉却一直在继续说下去:“要说,那个魔头黑煞,在战场上一直戴着面具,有谁见过他长的是什么模样?既然没人知道,保不准这一次他走头无路,就用我小七哥哥替他!” 锦溪愣了,这……倒是从未想到过。当日在将旗峰下,重重战阵之内,亲眼看见那个黑盔黑甲的人缓缓自敌军阵中策马而来,直到走入楚军大营,被重重包围,从容地摘下头盔和面甲,狰狞铁面揭开,那张脸刹那的光华让他心神恍惚,直到那人被重重禁制,绳捆索绑地拉到自己面前,一直都没能有什么想法。 从抓捕到押送,直到被收进卫狱关押,一直魂不守舍的他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有可能是个替身。如果他是替身,那谁是真的黑煞? 第12章 那天石咏之脱身之后,没再难为他,只是将他全身再一次涂满了那种药膏后,用绸布把他包得象一个棕子。用石蜡堵了耳朵,麻布蒙了眼,然后用冷水不停地灌。 听不到,也看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被灌入口鼻,最初是冰水,后来是辛辣的药水,而后,被塞进嘴里的,是男人的性器。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理的屈辱,极力告诫自己只把自己当成一具尸体,依然抑制不住心底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情绪。可用尽全身的力量,连弯动手指都办不到的时候,只能在心底默默悲泣。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耐受力,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第一次意识到,当呼吸也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时,才真的是坠入了地狱。 石咏之很兴奋,每天,只要有时间,就呆在这个地下牢狱里,看着他一遍一遍地被冰水窒息,然后再救起,痛苦地咳喘,痛苦地呻吟,那场面,那声音总能让石大人兴奋得浑身打颤。他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囚犯最终忍受不住,哀叫求饶。 石咏之没有白等,他真的听到了拓跋野的惨叫,尽管双眼被蒙住,他仍然可以判断出确实是在清醒状态下发出的惨叫。已经是第七天了,是焚骨生肌膏的药效,最初的几天痛苦之后,是恢复期的彻骨奇痒。因为药膏的珍贵,从来没有人被这样全身使用,而被全身紧紧包裹住的他,终于禁受不住这种煎熬,忍受不住地嘶声惨叫。 声音早已嘶哑,最大的音量也漫不出这座牢房,听起来,仿佛撕裂的绢纱,辗转却又缠绵,却别有一种诱惑的味道。等到石咏之偶然发现了狱卒们的秘密时,他没有惩罚那些狱吏,而是开发了新的享受:坐在一边观赏。 他强令所有的狱吏轮流这么干,对于时间和硬度令他不满意的,他甚至赐予了药丸。 半躺在美人椅上,看着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在那人唯一能动的唇齿间抽插,看着乳白色的粘稠液体被喷射在那人的口鼻,看着那人被绸布包裹得紧紧的躯体轻微的扭动挣扎,看着他一次次被按进冰水里清洗,还有一次次大口大口狼狈的喘息,以及那些唇齿间溢出的高高低低碎裂的呻吟和嘶吼,真是幸福啊,幸福得甚至忘记了一直未能得到那个人的求饶。 ****** 项锦溪最终说服了父王,拿到进入卫狱的令牌时,已经是第八天了。不是他不积极,而是这件事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并且,那位父王,实际上性子和他极为相似,慵懒散漫,能不理事就不理事,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是:那个人能不能见,要听石咏之的意见。直到第八天,石医官总算开了口,说,能见。 于是四王爷一手拎了那面小小的纯金令牌,晃晃荡荡地随着引路的太监来到卫狱的铁门前,小太监恭敬地从这位王爷手里接过令牌递进去以后,那扇沉重的铁门才被缓缓打开,待王爷和随侍进入后,又死死地关严。 项锦溪是第一次进入这传说中的卫所大狱,卫狱并不大,站在铁门这边,一眼就将整个院子看全。一排的几间正房,样式和宫里其它的房间一样,侧面有四间厢房,似乎是侍卫狱吏休息的地方。院子里很干净,别说树,就是草都没有一根。正房前立着几根木桩,再旁边是一个能立一人的囚笼。还有个木架,摆挂了几根长长短短的鞭子,棍子,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刑具。 石咏之穿戴很是整齐,大红的官袍,乌黑的官帽,躬身在正房门廊前迎候。项锦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石大人真是尽职啊,据说每天都在这里盯着犯人,连家都不回了。” 石咏之躬着身回禀:“人犯重要,咏之不敢稍有大意。” “很好,难怪父王一直信任大人。” “咏之惶恐。” 项锦溪上了台阶,环顾四周,看了看道:“石大人,您这里锦溪是第一次来,要见人犯,还请石大人引路。” 石咏之躬身道:“当然,当然。” 一边让着,一边把项锦溪引进一间正房。 那房间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两侧精美的屏风,中间是一张雕花方桌,四把精美的木椅,桌上摆放着精美的茶具。 转过屏风,靠墙是一排花架,高高低低地摆放了几件古董、书籍。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墙上挂了几副字画,看了看,象是父王的手笔。 也不知石咏之按动了哪里,那张木床缓缓地移动了位置,露出延伸向下的木梯。项锦溪看了看黑洞洞的下面,皱了皱眉,这么龌龊肮脏的地方,锦玉那丫头就硬生生闯了下去? 石咏之看到他眉头微皱,以为他不愿意进入下面牢狱里,躬身问道:“王爷,下面肮脏,您就不要下去了,命人将人犯提上来审也是一样。” 项锦溪摇了摇头,笑了笑:“石大人每日出入的地方,锦溪怎敢嫌弃,还请大人引路。” 通路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宽敞,下过一段阶梯之后,是一道铁门。开门之后,是几间小室,似乎是狱卒们休息的地方,再往里,是一间囚室,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再往里,又是一扇铁门,打开后,又是两间休息的小室,转个弯,是个大厅,大厅的一边,被木栏隔开了一间囚室,囚室正中,黑色的刑床之上,那个人裹得象个蛹一样被铁链横锁几道,固定在刑床上。唯一能动的头不停地左右摆动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 项锦溪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牢外,仔细地看了看,疑惑地问:“他怎么了?”这个人从被抓住,直到被送入京都,在他手底下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曾经忍受过种种折磨,始终不出一声,表现出的坚忍,一度让他以为这个人没有神经。 石咏之一边示意手下打开牢门,一边不经意地说:“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用了焚骨生肌膏,伤口痊愈,正是奇痒难耐的时候。” 项锦溪打了个寒战。那膏药他用过,头一次上战场,胳膊上曾经被流矢划破了皮。听说有这种上好的药膏,向来爱惜自己身体的王爷命人八百里加急从京里调来敷用,那真是惨痛的记忆,果真是没有疤痕,可四王爷死也不肯再用了。痛还可以忍,那种痒却不能挠的滋味才叫他刻骨铭心。想起那些,看了看刑床上的蛹,心底里是真的同情。 ****** 煎熬中,有人按住了他的头,然后感觉塞住一边耳孔的蜡丸被起走,然后是另一边。太久没有听到声音,耳际只有一片嗡嗡声。他强抑着呻吟的欲望,用最后的力气咬紧牙根。随后蒙着眼睛的麻布被大力抽走。可他睁不开眼睛,眼睫粘连在一起,他用力动了动,毫无用处。有人用湿漉漉的粗布狠狠地擦了擦他眼,他努力了好一阵,总算是睁开了眼,可眼前灰蒙蒙一片,他把头扭过一边,闭了眼睛,默然等待着新一轮的折磨。 项锦溪低头细细地看着他,从侧面看,真的瘦了很多。神色憔悴,如果不是胸腹间微微的起伏,真的很让人疑惑这是不是一具尸体。暗暗叹了口气,看了看石咏之,又怕泄露自己眼底的怨懑,急急又垂下眼帘。沉吟道:“这……” 幸好石咏之很是善解人意。躬身道:“王爷,这里过于气闷,不宜久留。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上去透口气,待人把他收拾干净了,再押到上面去给您问话,可不可以?” 项锦溪扫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也好。”转身往外就走。这个地方,多一秒也呆不下去。 回到地上院中,吩咐人去准备一席清粥小菜,又命人在屋外门廊里摆上桌椅,斜靠在椅上,长腿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院里走来走去的侍卫,等了许久,才见石咏之在前,两人在后架着人犯,来到面前。 他身上已经清洗得很干净,套了身白色的囚衣,那些人甚至给他梳了头发,刮了胡子。似乎手脚仍然没有力气,或者是因为捆得太久造成了肢体僵直,行动不便。怕王爷等久了,干脆架了上来,可仍然没忘记给他双手双脚锁上镣铐,仿佛他随时能跑得掉。 人带到王爷面前,正准备放在地上。项锦溪开口道:“让他坐在这里。”说完,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木椅。 两个狱卒看了看石咏之,然后依言将人按在了木椅上。刚要抽身退下,项锦溪道:“把镣铐去掉。” 狱卒又看了看石咏之。项锦溪笑了:“看来,在这里,本王的话不管用啊。” 石咏之面不变色,躬身道:“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您的话,在哪里都是顶管用的。”抬头示意,一个狱卒急忙掏出钥匙,将拓跋野身上的镣铐打开去掉。 项锦溪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全都退下去。石咏之默默地躬身施礼,领着手下退开去。瞬息间,廊前,只剩下他和他。 第13章 项锦溪懒懒地斜坐在椅上,一手斜拄着腮,一手在桌上轻敲。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囚徒。不过几日不见,他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尽管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也看不出一丝创伤,甚至连手腕颈间,为免被尖锐的铁刺损伤,都被包裹仔细。可是这个人,尽管直直地坐在那里,可是却让人感到了无生气。 深秋的午后,温暖的阳光映照,他的皮肤白晰得近乎通透,精心描画一般的剑型长眉经过飞扬的额角直入鬓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遮起一道重重的深影,看得久了,会让人心底泛起重重的忧伤。直挺的鼻梁下,秀美的唇形微微紧抿,别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坚强。精致的下巴,宽一分稍嫌霸气,窄一分则稍嫌娇气,那样精巧的弧度,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托起。 项锦溪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只手竟然已经伸出,稍嫌慌乱地坐直了身体,伸手抓过茶壶,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尝尝,泰岳峰下的极品云雾茶,一年也就能产两三钱。” 他看着拓跋野动了动手臂,慢慢地把手挪到了桌上,轻轻捏了那茶盏,端起来,低头轻啜了一口,又缓缓将茶盏放下。那个精致的、尖尖的喉结轻轻滑动,锦溪忽然有种想成为那口茶被他喝下肚的冲动。强抑住胡思乱想咽了下口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抓起来一下子就倒进了嘴里。可忽然又掉了头全喷了出去,妈的,太烫了。锦溪红了脸,这辈子四王爷都没这么丢过脸。 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具,又抽了锦帛擦了擦身上沾上的茶水,讪讪地回头看了看拓跋野,见他依然笔直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根本就没看向他这里。四王爷挑了挑眉梢,重又坐了回去,讷讷地说:“说起来,我得谢谢你。” 拓跋野仍然没有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四爷沉吟了一下,又道:“很痒吧?”然后很敏锐地观察到那人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于是继续说下去:“其实那药膏,叫焚骨生肌膏吧,我也用过。去年,跟你在锁秦关前大战,被你家哪个不长眼的射了一箭,诺,就在这里。”说着,掀开了袖子露出光滑细致的手臂。指点着,“看,这里。”看到拓跋野真的看了过来,很受到鼓励,继续说:“看不出来了吧?哈哈,当时四爷我八百里加急啊,石咏之才给我送来了这么一点药。”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样子。继续说:“当时抹上那药膏,疼得我直跳脚,后来又是痒,痒还不能挠,痒得老子钻心,把石咏之上下三代都骂了个遍也还是痒,你猜怎么着,四爷我想了个招儿,把帐前的武士全叫了来,命令他们比武给四爷看,分神啊~比完了武就设赌局,闹腾了四天四夜,才不痒了。看见那边立着的侍卫了吗?就是那次大比武的赢家,四爷的亲卫军五千多人,他得了第一,厉害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拓跋野看到在院墙边站得笔直的那个卫士。年轻英武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整个人锋利得如一把出鞘的剑。仿佛见到了同伴,灰暗的眼神有了一丝温暖。项锦溪细细地观察着,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最难忍也就三、四天。”拓跋野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但是锦溪却感觉到他气息的一丝松动,仿佛收纳了他的善意,并且给出了回应。 项锦溪感觉心下松了口气。这时有下人来请示饭菜准备好了,摆放在哪里。锦溪指使他们一一端上来,然后对拓跋野说:“准备了一点清粥小菜,权作谢礼。” 亲手盛了一碗香粥,双手放在拓跋野身前。然后示意:“请。” 精米的香气,缭绕在鼻端,太久没有接触过粮食的肠胃,却仿佛经受不起这种强烈的刺激,拓跋野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侧过身俯下身体。项锦溪连忙绕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隔着粗糙的囚衣,握在手里的,是坚硬的骨骼支撑起的肌腱,是时松时紧的肌腱支撑起的光滑表皮,就那么握在手里,隔着囚衣,掌心的温度与那个肌体静悄悄地互相纠缠,一时间竟然让他心醉神迷。 拓跋野吃得不多,只慢慢地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碗筷,漱口、净手,摇头示意。 项锦溪一直默默地看着他进食,不忍心打断这小小的宁静。直到他表示真的不再需要了,才示意叫人撤了下去,重又摆上茶具,给他斟了一杯,看着他慢慢喝了几口,歇息了一会儿,才道:“锦绣那孩子,真的很爱你。” 看到拓跋野望过来,挑了下眉眼,道:“从你离开那天起,她就疯了似地找你。我们大楚方圆三千里,这一年让她给翻了个遍,从上到下都没得消停。” “她还是个孩子,而且,我只陪她走了十一天。”拓跋野的声音沙哑谙喑,带着撕裂的苍凉。 “可她的感情却不能这么算。”拓跋野的出声让项锦溪稍有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尽量平静地继续说下去:“那孩子很倔。” 拓跋野却没再出声,只是垂眼看着眼前的茶杯,袅袅水汽在空气中升腾,辗转,消散…… 项锦溪接着说下去:“父王其实是个很仁慈的人,如果你不是黑煞,不是杀了我三个哥哥那个黑煞,我可以试着说服他放过你。就让你委屈一点,赐给我家锦绣做奴隶。” 拓跋野抬眼看着他,笑了。一刹那,仿佛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那张苍白的脸竟然四散光华。项锦溪呆呆地看着,真的感觉到头脑里一片空白。拓跋野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天边远远传来,只有四个字,却在他脑际一层层撞响:“我是黑煞。” 仿佛过了很久,项锦溪才惊醒过来,掩饰地追问:“什么?” 拓跋野盯着他,却不再说话。 项锦溪尴尬地转开眼睛,喃喃地说:“可是,战场上的黑煞,从未摘下过面具,只要你说你不是,谁能证明你就是下令烧死我三个哥哥的那个黑煞?” 拓跋野默默地看着他,黝黑的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半晌,慢慢地开口,一字一字地说:“我是黑煞”停了停,又道“好意心领,但求速死,别无他求!” 项锦溪猛地站了起来:“你就那么想死?你才多大,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叫你找个借口~~活下来而已,就算是做奴隶,难道我妹妹还会亏待你?” 转了两步,看着一动不动笔直坐在那里的拓跋野,真的是很生气,不知道好歹啊这个人! 又转了两圈,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项锦溪愤愤地盯着他,盯着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挺直的背脊,劲瘦的腰肢,还有那双并在一起的笔直修长的腿,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柔顺和坚~~挺两种矛盾的气质竟然奇异地结合在一起,仿佛笔直又柔软的竹,又似挺拔又脆弱的松。项锦溪不信,竟然有这么想死的人! 四爷不转了,又坐在拓跋野的旁边,盯着他俊美的侧脸,一边想着:“妖孽呀,妖孽!”一边开口继续:“那个,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你的那些手下,前几天逃走了一大批。” 拓跋野的眼瞬间抬起,眼眸中流光闪动,盯着他一动不动。四爷只好继续说下去:“本来呢,在我四爷的手下,看得是挺严密的。可是既然都已经押到了京都,就不归四爷我操心了。朝庭里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一部分去修护城河,一部分去修皇陵,还有一批要押过去给父王修望月楼。可就在前几天,那些人趁着守卫不注意,暴起突袭,抢夺了守卫的兵器,军马,沿路杀了出去。这几天朝庭里安排几路追杀,可反而被他们杀得人仰马翻。抢走了更多的军马和兵器,一路往锁秦关那边退去。” 盯着拓跋野的神色,四爷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吧?先依招降的条件把自己送上门,保住你手下几千条性命,然后再让他们伺机杀回去?” 见拓跋野不吭声,又道:“可你想过没有,除了锁秦关,还有乌龙江这边的望天关,乌龙江那边的东顾关,更不要说千里沿路重重关隘,数十万人围追堵截,你那几千人,早晚也还是得把命丢在这边。” 拓跋野摇了摇头,说:“不会。”然后垂下眼,又是一动不动。忽然又问:“全都逃掉了?” 项锦溪没好气地说:“没有,哪有那么容易,五百多人在头天被押进城去修望月楼,那些人跑了以后,剩下的这些人被严加看管,几个人一串砸上重镣,再想跑是更不可能了。” 拓跋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轻轻叹了口气。 项锦溪喝了口茶,发现已经凉了,招人换了下去,看了看他,又道:“那些人逃得那么突然,有预谋,有秩序,肯定是有人从中主持。你手下的将官,还真是大有人才啊。” “要是说,当初,你只是个替身,那个西秦的七王爷根本就不是你的话,现在逃出去那批人里,肯定就有他。说不定就是他在从中主持。这样的话,你把事情说清楚,父王仁善,定会放过你,而那个真的黑煞,既然已经逃掉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再捉住,怎么说也号称是西秦第一高手的人呐,是吧。” 拓跋野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人,明明眉清目秀生得一脸正气,可偏偏摆出这样一副惫赖的神气,而言语,翻过来覆过去地想保全自己。无奈之余,真的颇有些感激。要是没有两国间的争战,也许能成为朋友。唉,这该死的战争,已经延续了几百年,是该结束了。 拓跋野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想。 可是项四爷受不了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急吼吼地追着问他:“你说,你就是个替身,对吧?” 拓跋野慢慢站了起来,长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看着院外天空漫天的霞光,心里止不住一阵阵悲伤,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见晚霞了吧,今年才刚刚二十四。 平静了一下心绪,转回身,平静的眼底再不透露一丝情绪,黝黑的眼睛盯着项锦溪,一字一句,慢慢地把话说出去:“我是黑煞,下令烧死你三个哥哥,一刀斩断你弟弟手脚筋脉的那个黑煞,秦昭王第七子,秦武王七弟,拓跋野。” 项锦溪呆呆地看着他,他站在那里,精瘦的身姿劲松一样傲岸挺拔,仿佛身负万千的荣光,身后漫天的晚霞,华彩一样的光华给他的周身镶嵌了耀眼的金边,一时竟似有万千变化。 第14章 肖天翼勒紧缰绳,收马立定在河边,望着混浊湍急的流水和河那边袅袅的炊烟,还有连绵的麦场,真的很有些拿不定主意。向前?还是往后?要么顺着河边走?第一万零一次地想,要是他在这里……强抑住心底苦涩的滋味,强行把那个人从心底暂时抹去,不这样做的话,怕自己会忍不住缩成一团从马上掉进河里。现在,不是想他的时机! 他转头看向身后,四千二百二十一个精壮的汉子,静悄悄立定,就连那些战马也被钢铁一样的手臂拉扯得一动不动。压抑的气息,从那一天起就没有消散开去。仿佛蓄势已久的凶兽,绷紧了身体,时刻准备发动血腥的出击。 果真如将军所说,东楚的精兵,只有守在西秦沿线的一批,国内的这些军卒,真的是不堪一击,就连这些被抢来的战马,都已经肥得跑不动。如果不是这样,狼一样的黑煞军会让那群废物连尾巴都追不上。 可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几十倍的敌人围上,大秦的勇士从不畏死,可他答应过将军,要把手下的弟兄活着带回去。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那头狼。 那是狼一样的人,也有着狼的名声,狡诈凶狠,曾经纵横在大秦北部的千里大漠上,畏惧和追随他的人都叫他大漠苍狼。 可这头苍狼却最终驯服在将军的手上,并且一次次追随他冲入冲出生死杀场,将军信任他,就象信任自己一样。过往的嫉恨在此一刻却恍如绞索将他俩紧紧纠缠,会有同样的感受吧?在这个时候,依靠着彼此,才能抵抗心底袭来的阵阵冰寒。 感受到他的眼光,博尔帖赤那也转过头看向他。狼一样凶狠的眼睛里泛着血红的光,他知道这头狼,已经快压抑不住凶性了。肖天翼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涩涩地说:“将军说过,不能杀平民。” 博尔帖紧握缰绳的手指关节已经显得僵硬,从咽喉里发出哽咽一样的呻吟,似乎是对他的回应。肖天翼默默盯了他一眼,确定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从这头狼身上得到什么建议。 按照将军给他看过的地图,渡过这条一木河,前方二百里,会进入燕荡山的领域,燕荡山脉的西边,是乌龙江,江的西边,是怒龙山,锁秦关,就在怒龙山的西面,是西楚进入大秦最宽敞的通道,也是两国交战最频繁的地点。而他们,在一个月前,就是沿着那条路,被几十万楚军裹挟着,押入楚境。 在那个最黑暗的夜晚,神色平静的将军曾给了他两种提议:一是带着弟兄们躲进燕荡山,好处是山高林密,楚人想要围剿不容易,等待国内大军破关灭楚的时候,内外夹击。只是时间可能有点长,将军预计至少要坚持五年,国内的军备状况才可能实现灭楚的目的。另一个方案是在楚境四下出击,抢夺军马,粮草,寻机联系潜藏在楚境的黑衣卫,安排他们经南晋折返回秦。好处是易于施行,毕竟黑煞军的大部分弟兄曾经追随着将军在大漠草原转战千里。坏处是弟兄们的折损会比较严重。一旦被楚军包围,很可能有死无生。他知道所有的弟兄都不怕死,可现在他很怕,怕因为他的失误,让将军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向西,向北,向南,还是折返向东杀回去?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会想都不想地冲回郢都去,死,也要和将军死在一起!他咬了咬牙,嘴底泛出血腥的气息,拼命压抑住这种疯狂的念头。一遍遍告诫着自己,要把弟兄们带回去! 身边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心底的欲望,急躁地跺了跺脚,甩了甩尾巴,肖天翼转脸看过去,见那头狼额角有青筋暴起,一只手摸向腰际,天翼只觉得额头一阵阵抽痛,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血红的眼睛一直死盯着怡静安然的对岸,血液里燃烧着扑过去撕裂那份安逸的情绪,干涩地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杀!” 动物一样直接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肖天翼的理智,再也没有能力权衡哪种路线更加有利,强制自己用最后的冷静下达命令:“全体上马,向南,杀!” 依照地图的记忆,顺河南走,二十里左右会有个村镇,追击的楚军应该还没有赶得急合围,去那个村镇抢夺粮食只是掩护,更重要的目的是发出联络的信息,按照将军的指示,寻找潜藏在楚地的黑衣卫。 让我们在楚地大杀一场吧,既然想要将军的命,那么就拿你们楚人的血来祭! ****** 东楚是这个天下最繁华、最安逸,也是最大的国家,而郢都,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心脏,在郢都最繁华的街道上,有一座最豪华的酒楼,高挑的酒旗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是当今楚国君王项烨霖的手笔。 高高的五层楼,占据了整条街道最中间的位置,宽阔的门前,人来人往,酒楼小厮们迎来送往的声音此起彼伏,客人的喧哗吵闹声不绝于耳,而这些,却一点都影响不到酒楼院落的最深处,那个宽阔的院落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偏远一隅。 那只是酒楼的大院范围内一个很小的院落,不起眼的木门,不起眼的灰暗院墙,可是进得院内屋里,却布置得简洁却不失奢华。 几盏绢纱的宫灯,将屋内照得一片明亮,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美貌女子端坐在桌边,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女子身后,一左一右分别侍立了一男一女,左边的男人约摸四十岁左右,面沉似水,低眉垂眼,状若老僧入定一般。右边是个十六七岁的侍女,规规矩矩地双手相交放在身前,挺身而立。女子身前,跪着一位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一把花白的胡须,身宽体胖,衣着华贵,显然身份不低。 美貌的女子将手中精致的茶杯轻放在一边,用手中的丝绢试了试嘴角,低低的声音开口,清亮冰冷的声线,不带一丝烟火气:“说吧,有什么办法?” 跪地的老者一脸心灰意冷的神气,垂着头一声不吭。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道:“事儿您没有做错,您抓住了机会,给姬家嫌了一大笔。您经营了这么多年,为姬家呕心沥血,我全都看在眼里。该奖的,该赏的,也从没亏待过您。今天我来,没有追究的意思,就是想借您翻云覆雨的手段达到我这个小小的目的。周掌柜,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老者低垂着头,继续一声不吭。 屋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沉寂不语。 仿佛终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气氛,老者终究嗫喏着:“公主,老奴是真的没办法。” 明黄的纱灯在一室都洒下明黄的颜色,美女的脸色也如那明黄的灯纱,明艳,美丽,却偏偏没有人气。轻轻端起桌上的茶具,轻啜一口,又姿态优雅地放下,闭了眼睛,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周掌柜,我很为难,该拿你怎么办?” “依理,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可依情,我恨不得杀了你。”清清亮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绝的恨意,让人冷到骨子里。 “别跪着了,起来,拿我的名帖,约见项烨霖。” 老者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阻拦:“公主,您身份尊贵,去见他,不合适。” 美貌的少女只是嘴角微微上翘,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什么身份?我只是广运姬家的家主,一个小小的商户而已。见他,有什么不合适?” 老者看了看美女身后的男人,见他依然面沉如水,垂眼不语,只好硬着头皮说:“公主,可谁都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美女生硬地打断:“知道什么?” 老者嗫喏着:“知道,知道……” “知道我是大周皇家之女?可在他们眼里,谁还记得大周的皇家在哪里?” 老者猛地趴伏地上,哭求着:“公主。。。。” 公主的脸色一如平常,莲口轻张:“去,别叫我换个人支使。既然你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去求他。” 老者哀哀哭泣着:“公主,是老奴对不住你!老奴死罪!” “滚出去!” 第15章 整整一天都闷热得要命,一丝风都没有,连空气仿佛都已经凝住。终于挨到了傍晚,太阳落下去,可酷热的温度却依然没有褪下去。可因着酷热在家里憋了一天的人们,却依然有不少都选择出来走走,透透气儿。于是郢都傍晚的市面上,倒显得人流如织,比白天还要热闹些。 可最繁华的那条街,被羽林军整条街的封锁了,小心翼翼窥探着的人群三三两两的相互议论:“楚王又去了醉仙楼了!”“连王上都喜欢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了!”整条街上因封街而没得生意做的酒楼掌柜们,眼里冒着泪光,脖颈四十五度角对着高高的醉仙楼仰望,活生生的羡慕、嫉妒、恨…… 醉仙楼是时下最流行的下宽上窄的梯形建筑,最顶层的楼面,只有一般人家的厅堂大小,四面环窗,若是白天,推窗远眺,能一直望到远处高高的城墙,至于皇宫,那是在另一处围墙,那墙的高度一点也不次于城墙。楚人物质过剩的表现之一,就是不遗余力地把围住自己的院墙修得又高又厚,这种奇景,在别国都看不到。 醉仙楼的装修,也是一层比一层奢侈华丽,到了第五层,整间房地上全铺了白狐的皮。四面的窗帘,是整匹的提花丝绣,从房顶一直垂落到地,层层叠叠,有人经过时带起风来,起起伏伏的样子,别有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景致。 楚王项烨霖斜靠在案前,一手支着腮,玩味地看着对面的小女子进来以后并不行礼,只是倨傲地笔直跪坐在对面。大周的公主啊,这么远跑过来,想干什么? 姬琦玉很生气,可她知道,这是生气也没办法的事。大周皇权衰落,早已成为名义上的摆设,各个诸侯国想用的时候,顶在脑门子上用一会儿,不想用了,扔到一边理都不理。自己的身份,名义上尊贵,可实际上,都不如广运姬家家主的名头有用处。可广运姬家说到底只是个商户,就算是分支遍布天下的最大商家,富有四海,货达三江,也只不过是个商家而已。在一国之主的面前,始终拿不上台面。项烨霖肯来,说明看得还是她后一个身份,而对她的公主地位,明显装作不知道,不准备搭理。可她,也完全没必要给他行礼,说到底他是自己家的属臣,给他施礼?怕他受不起!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慢慢打亮着这个传说中的昏君。三十七八岁的年经,白晰的脸已经有些皮肉松弛,斜着身子靠坐在那里,从里到外散发出慵懒的气息。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懒散而且放纵的人。 项烨霖微微一笑,决定不在礼节上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先开了口:“想不到姬家的家主这么年轻。” 姬琦玉面色不变,回应道:“我也没想到,楚国的国君这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实在不合适对面前这个人恶语相向,硬生生转了口“英俊。” 这个词一出口,琦玉的脸腾地羞红。到底是太少与外人打交道,没有经验,这是说什么呢! 看到小姑娘涨红的脸,项烨霖笑得更加暧昧,他心里很明白小姑娘想的是什么,可是偏偏想继续逗弄下去。 “唉,美女相约在前,檀口谬赞于后,本王甚为惶恐,来人~~上酒,本王与家主一见如故,定要一醉方休!” 琦玉的脸更红了,这次不是羞的,是气的。她看了看项烨霖身后丈许抱剑而立的那个人,一身灰色劲装,依柱而立,闭目不语,浑身的气息收敛得近乎全无。 注意到她的目光,项烨霖笑了:“小刀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救过本王几次性命,本王什么也不避他。” 端起桌前美酒,举杯相邀:“来,美人儿,本王敬你一杯。” 琦玉面沉似水,却依然极力控制住自己,举杯示意,然后用长袖遮挡,轻啜一口,将玉杯放下。 项烨霖看了眼纤纤素手中晶莹玉杯上的嫣红一点,嘴角勾起,暗觉有趣,到底是个雏儿,与人打交道,真是生嫩得紧。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情愉悦。 琦玉却显然没心情和他多做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承蒙大王看得起,让姬家沾光嫌了一笔。” 举杯示意:“小女这厢谢过了。”长袖遮挡之下,将玉杯之中的酒一饮而尽。 项烨霖笑了,见着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倒也不亏了自己在这种天气里大排仪仗地跑出来。多少年了,身边围的,眼前见的,全都是国色天香,勾魂媚眼儿,男的女的全都是连句话都得转几个圈才肯说出来的德兴。象这样直来直去,一眼能让人看得通透的人儿,还真是稀罕得紧了。只是不知这小东西,大老远的跑来,急巴巴地求见,有什么目的。一手捏过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好说。若是早知道姬家家主是如此妙人儿,本王就会下令和姬家多多交易了,哈哈~~” 琦玉放下玉杯,清亮的眼睛直看过来:“大王做生意,真是好大的手笔,从古至今,真是闻所未闻,小女甚是钦佩。” 确实挺钦佩,不愧是名闻天下的昏君,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怎么就没让西秦灭了你! 项烨霖笑了笑,原来是为了生意,看来大周皇家,现在也只认得钱了。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眼儿,笑道:“我们大楚,东西有得是,这生意想怎么做都可以。” 琦玉神色不变,精致的嘴角微微翘起:“小女此次来,确实是想和大王再做一笔生意。” 项烨霖笑了,果然,这小妞,见钱来得容易,若非想再赚几笔?可象那种大买卖,也就只能做一次。这小妞这个岁数还没有嫁人,听说一直在挑来挑去。莫非……认真地想了想,确实,自己条件不错啊,年纪也合适,儒雅俊秀,多才多艺,而且是楚国的君王,王后去世之后,后位一直虚悬,她这个不尴不尬的大周皇女,若是嫁过来,也不算委屈。万一哪天她那位身子虚得都见不得人的皇弟殡天西去又没留下子嗣,他们的孩子就能很顺利地当上周天子。到时候周楚合一,以大楚的国力,天下还有谁敢说个不字? 这个念头不冒出来则已,一旦冒了出来,楚王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难怪这么急吼吼地赶过来见面。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更盛,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亮着对面儿的娇女,越看越是得意。 姬琦玉不知对面这位在转什么念头,一门心思在考虑话该怎么说下去才能不惹恼他。虽然姬家放下身段做生易,但做为姬家的家主,她只需要在幕后做决定,见的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家族掌柜。从未参与过与不相关的各色人等的交际应付。而这一次她所求的,明显已经不是一个商户所能要求的东西,而做决定的对手,也根本不是一个掌柜所能见到的人物。不得已,只好这样明里利用姬家家主的身份,暗里倚靠着大周公主的地位,亲自出面。 她沉吟着,一边寻找着措词:“小女想买大王您上次那批货,价钱上小女愿付双倍。” “什么?”项烨霖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见对面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显得有些紧张。 “你是说,黑煞?!”项烨霖只感觉刚刚那高涨的兴致一点点褪下去,随之而起的,是越来越狂暴的怒气。好大的胆子! 他身姿不变,甚至脸色都没有变,可那双温和可亲的笑眼就渐渐有了寒意。“这货不卖。家主也不必再惦记,最迟后天一早,他的人头就会挂到城楼上。美人儿如果有兴趣,可能还会剩下堆碎肉,或者可以商量个价钱卖给你,原本,那堆碎肉,本王是打算扔到城外喂野狗去。” 姬琦玉的脸色渐渐苍白,眼睛却越发地清亮,拢在袖中的双手死死相握。两个人互相冷冷地瞪着,屋子里一片死寂。 惊雷炸响,窗外,积蓄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刚刚还颇显繁华的郢都夜晚,瞬息间渺无人迹,只剩下狂风雷电,肆意纵横,散发一派毁天灭地的气息。 第16章 铁蹄击打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撼动人心的声音。因高速奔弛而变得凌厉的秋风,扑打在脸上,让他多少有些冷静。远远地,已经能望见成片的麦田,低矮的草房,应该就是那一处村镇。肖天翼忽然一身冷汗地意识到,在自己领队冲过来之前,竟然没有先派出探路的游骑!妈的,没跟大队的楚军撞上还真他妈的运气。那双凌厉的锐眼晃动在眼前,尽是谴责的意味。肖天翼心口隐隐作痛,高举手中的武器,发出口令,停止前进。 四千六百五十四骑战马瞬息间从高速飞奔中停止了前进,除了马嘶环响,兵器的撞击声,再无别的声息。肖天翼的心中禁不住一阵骄傲,所谓令行禁止,所向无敌,普天之下,只有将军的黑煞军才当得起。 从郢都城外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八天了,从最初的赤手空拳,到一批一批地抢夺战马、更换兵器,边逃边战,到如今,不但人人都全副武装并且有了多余的战马,足以重新装备出整整一队每人两骑的哨探,也该重新收拾一下建制了。他转过头看了看苍狼,山鹰不在,最适合做哨探队长的,就是他了。不说身手和骑术首屈一指,就是那份狡诈阴狠也少有人比得上。他点了几个手下,命他们四散侦查,又下令全体下马,原地休息。 打亮着远处的村镇,博尔帖赤那瞪了瞪狼眼,粗声粗气地问:“干嘛?不一气冲过去?” 所有已经听令下马的兵士,都没有放松,牵着马缰,望着他俩。 到了现在,已经过了那种玩命逃跑的时候,剩下的,就是怎么实施既定方针,在楚地四下出击最终伺机返回大秦。那么有些事情,就必须事先说清楚。 肖天翼没有下马,高举手中的战刀。高声喝道:“平狄上将军令:不得杀平民,不得杀降兵,违令者,军法从事!”厉目一瞪,继续吼道:“听明白没有!” 久经训练的惯性,四千二百二十一名壮汉高声回应:“得令!” 可是博尔帖没跟着喊,他只是愣了愣,待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仍在马上的肖天翼,又看了看远处的村镇,仿佛明白了什么,血红的眼睛暴睁,忽然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手捂着胸口,仰着脖子,“嗷”地发出一声长叫,那声音真的象狼,大漠草原上受伤嘶吼的孤狼。 肖天翼没有理他,继续将命令吩咐下去,安排原有的校尉校官重整部队。将军不在,军心不能不在,他要替将军守住黑煞军,直到将军回来的那一天! 安排好一切,看了看呆呆坐在地上的博尔帖,走过去狠狠踢了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围走去。 果然,那头受了刺激的孤狼,血红着眼睛就朝他扑了过来。辨听着风声,偏头避开袭击,扭腰拧身大力踢回去,两个人的腿在半空中猛地撞在一起,各自退回开去。博尔帖喉底发出一声呜咽,二话不说又扑上去,二个人瞬间斗在一起。 正在休息的兵士们没有凑过来观看,各自该干嘛还是干嘛,这类场面在一个多月前时常上演,被训得精乖的他们早就明白这种时候别往前凑合,不然的话,可能会被波及得很惨。 两个人仿佛压抑许久的猛兽,你来我往地斗了百来个回合不分胜负,直到最后双双扭绞在一起倒在地上,博尔帖张嘴就咬在肖天翼的肩膀上,而且咬住了就不撒嘴。肖天翼疼得直骂:“你他妈的狼呀,下口这么狠,肉掉了!” 两个人同时松开,翻身爬起,喘着气并肩坐在一起,博尔帖狠狠吐了口口水,红的。肖天翼捂着膀子看了看,深深一道牙印,渗着血迹。 博尔帖恨恨地开口:“妈的,小尾巴,便宜你!”听到这个称呼,肖天翼裂了下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小狗,小鸟,小尾巴,小石头,谁也不会想得出,这么弱爆的名字是堂堂大秦君王拓跋岱那个家伙起的,那天看到他们跟着将军在军营里巡视,眼里闪着亮晶晶的贼光说:“这四个,就是小七你的手下大将?”笑嘻嘻地一个一个指点他们:“小狗,小鸟,小尾巴和小石头?”然后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转头向着四王爷拓跋岫打着眼色,得得瑟瑟地笑,七将军却神色郑重地回应:“王上,他们是大秦的将军。”言下之意,倒是在谴责王上对他们不尊重。可那以后他们就私下底相互间一直地这么叫,这时候听到耳朵里,那滋味真的不好受。肖天翼看了看他,没接茬。博尔帖最终没沉住气,带着怒气质问他:“你就是骗人的,将军什么时候下的令?” 肖天翼神色一暗,强抑住心头的绞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没骗你,将军确实下过这道命令,就在那天晚上。” 博尔帖一滞,一双狼眼又瞪起来:“胡说!那天晚上将军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着呢,根本没这句话!” “在那之前,当时咱们被围住以后,楚军喊话劝降,你们三个都带兵在外围戒备,只有我跟在将军身边。” 博尔帖翻手一把揪住天翼的衣襟,“将军跟你说什么了?” 肖天翼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这头狼,怎么就一点也沉不住气了!看了看四周,其它的兵士离他们尚远,而整编自己部下的各个校官正在四下里忙碌,一时还不会过来请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将军说,王上早有安排,几年以后会发兵灭楚!” 博尔帖这次是真的惊到了,“啊?” 天翼没理会他的情绪,抓紧时间继续说:“将军说,咱们黑煞军这次进入楚境是迫不得已,要想回去,只能是从楚国杀回去。可若是咱们这次杀了太多的人,激起楚人的仇恨和血性,会影响几年后的灭楚大计。咱们大秦原本就兵力不足,对付毫无斗志的楚人还可以应付,若是楚人到时候人人以死相拼,咱们大秦占不到便宜。” 抬头看了看左右。继续说:“这是军国机密大事,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能泄露给他人,现在我们要在楚国里寻路突击,会经过许多村镇,你要约束自己的族人兄弟,不可违抗将军的命令,坏了秦国大事。” 博尔帖直愣愣地盯着他,一张脸上神色变幻,最后又是锤着胸口嗷了一嗓子。哭道:“他妈的命都不要了,还惦记着这些烂事儿!” 天翼同情地看着他嚎哭,险险自己的泪也跟着落下来。狠狠眨了眨眼,撞了下博尔帖的肩,“别嚎了,将军若是没了,咱们更应该灭了楚国给将军报仇!记住将军的话,别杀平民,别杀降兵,留着力气将来把楚王那一家子杀得干干净净!” 安抚好博尔帖,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恢复冷静的博尔帖,绝对是个好战友。看着他神色冷冽地在队列里挑人重组游骑哨探,天翼放了心,至少,一头撞进敌人埋伏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看了看远处宁静的村镇,肖天翼找人叫来段小星。那是个身材矮小机警聪明的人,一直在山鹰手底下做游骑兵,表现出色,山鹰时常带着在他们眼前晃悠。天翼把段小星叫到一旁,仔仔细细交待了和黑衣卫接头的办法,还有今后和他们联络的方式。然后叫他带了两个亲信手下,一起先行化妆出发。随后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后,整装出发。 第17章 惊雷,暴雨,怒马,豪车。 楚王仪仗冲出那条民巷的瞬间,几簇利箭带着尖利的哨声直冲队列,狠狠射入毫无防备的侍卫,惨叫和马嘶间漾起浓浓的血腥气。十数条黑衣蒙面的身影蓦然出现,瞬息间冲入队列扬起一片刀光剑影。仓猝应战的侍卫各自为战,不过数息的时间就已经倒下十几具尸体。仓惶间有人吹响尖利的口哨,寻求救援。更多的人在高声呼喊,“护驾,护驾!”侍卫们向队伍中间收缩回撤,保卫楚王车驾。 黑衣的袭击者也数人被击毙,明明是众寡悬殊,依然不言不语朝那架豪车杀去。黑衣人武功高强,竟然被艰难地冲进车驾附近,艺不如人,侍卫虽多,却总是显得碍手碍脚,相互之间难以配合协调。 楚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这种天气,就应该在醉仙楼里吃喝玩乐,却没想到败兴而回。冒雨赶夜路不说,还遇到了刺客!但他并不是真的很害怕,因为小刀就立在他身侧。 小刀闭着眼,抱着刀,全神戒备,凝神分辨着车外的声音,一动不动。不再掩藏气势的他,周身宛如实质的杀气散发,车外正在拼死厮杀的一众黑衣杀手,仿佛感受到什么,不禁心生寒意。可这一刻,容不得退后,相互看了一眼,打了个呼哨,靠得更近,收缩成一个拳头,相互掩护着,将武功最高的两个送入车厢去。 项烨霖爱美,所以他的车驾仅有车窗下的部分才是钢板铸就,宽大的车窗之上,全是雕功精美的木质车梁,辅以精美的绸布绢纱,美伦美奂,却没有任何防护功能。黑衣杀手借力袭来,剑气绞动,那些精美的木雕瞬间粉碎,在暴雨中四散炸开,项烨霖吓得尖叫一声,头也不抬地缩身趴在锦榻上,耳中只听到急如爆豆一般兵器交击的叮当声,心下稍安,知道小刀出手了,近乎盲目地相信,小刀一定能保他平安。 刀光,剑影,金铁交鸣。暴雨惊雷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不清。可小刀仿佛根本不用看,剑光闪烁,每一道攻击都被躲闪或挡格。三个人交锋的激烈程度远超地面上侍卫与其它黑衣人的打斗,近乎看不清人影,只有杀气弥漫。 激斗间,一人忽然凌空飞起,另一人也被击得飞退开去,退开的瞬间,几根钢针急如闪电射向小刀,角度很刁,他若是闪开,趴在车厢里的项烨霖必定中针,若针上有毒的话,那就是必死无疑。谁知小刀长刀闪烁,一片刀影之中爆出几点火花,瞬息间钢针竟然全部被挡下,几个黑衣人心下大骇,这是什么速度!此时上空的黑衣人已然下落,钢刀在前,旋转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向项烨霖。后退的那人一脚蹬在另一黑衣人接应的手臂上,就势又向小刀飞扑而去。 三个人影相交,瞬间又分开,小刀右手握刀,刀尖向下,一动不动挺立在趴伏的项烨霖身前,面容冷峻如冰。一个黑衣人衣衫破碎,长剑已不在手,右手微微抖动,伸出左手扶住另一人,而那人右手捂胸,双腿微曲,显然受伤不轻。而此时车下的黑衣人能站立的已然仅剩三人,相互依靠着,面对渐渐逼近的敌人。右手捂胸的黑衣人低喝了一声:“杀!”五人竟然同时不顾性命地扑向项烨霖。 时间恍若停滞,一众侍卫拼力向前,仅能拦下负伤最重的那个人,余下四个黑衣人,全都不顾刀剑及身,一个纵身从上路攻击,一个直取中路,两个贴地从下方冲过去。小刀矫若游龙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一脚踢开中路的黑衣人,腰肢扭转间整个人借力翻身,腿在上,头在下,避过兵器,踢向上路的敌人,全势下冲的黑衣人,竟然被踢中后心,横跌开去,众侍卫刀剑一阵乱砍,瞬间丧命。而小刀再借那一踢之力,加速下坠,长刀挥洒,将余下两个黑衣人的攻击全部格档,密集的刀剑相交之声瞬间响起,两个黑衣人拼尽全力竟然进不得半步,几十招过后,一个黑衣人被小刀劈中后不退反进,面对面将小刀拼命抱住,而另一个则奋不顾身,全力刺向趴伏在车内的项烨霖。小刀一只胳膊被死死抱住,百挣不脱,而长刀却卡在那人骨缝间,一时无法抽出,情急间松开刀,反手自腰间摸出两柄柳叶飞刀,急甩出去,一柄正中面门,另一柄,却正中那人握刀的手臂,那人身体落地的同时已然丧命,那柄刀被撞后方向稍偏,贴着项烨霖的头皮狠狠劈落,砍掉了他的一丛头发。小刀团身后仰的同时,缩紧身体,屈腿顶开抱紧自己的黑衣人,倒地的同时,竟然将那人飞踢开去,待他挺身立起时,所有的黑衣人已然全部丧命。全部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盏茶的功夫,已然死掉数十条性命,见所有的敌人已然死去,幸存的兵士悄悄长出口气。 就在此时,一柄又细又长的剑灵蛇一样钻出,寒光颤动,小刀胸前衣襟竟然落花般片片洒落,眨眼间,剑光已到了咽喉前。小刀的身体宛若柳枝般向后仰去,而剑光连绵不断,如附骨之蛆,仿佛没有人能逃过去,可小刀避过了,虽然避得很狼狈,很艰险,但他终究避了过去,狼狈地跌坐在地,可他的对手,却被他踢中了胸口。那个剑手也是一袭黑衣,黑色的布紧紧包裹住头脸,仅露在外的一双锐眼露出骇然的神色,他不信天下间有人不但能在毫无防备间躲开这必杀的一剑,并且能在展开反击踢伤自己,这是什么样的武功!心念电转,闪身按来路返回,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小刀并不追赶,弹身返回楚王身边,凝神戒备,不敢稍有松懈。暴雨中人声脚步杂乱响起,城里的大队守卫终于赶到,数十名增援高手围护楚王身边,为首侍卫跪地朗声奏报:“臣等救驾来迟……”项烨霖狼狈地爬起,看见小刀身体一晃单腿跪地,急忙将他扶住,见他右手按住左胁,虚弱地道:“没事,划破点皮。”手指间,鲜血涌出。项烨霖慌了,嘶声高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 项锦溪自那日探监就没放开石咏之,用尽各种借口拉着他吃喝玩乐足足两夜一天。直到第二天一早,石咏之早早起床后,留书而去,看到石咏之的留字,四王爷叹了口气,唉,自己能尽的力,也就这些了,收拾心情,准备车马,去探望锦玉。 进到公主府,见到锦玉时,打量她的神色,竟然异常平静。试探着问:“锦玉,今天晚上宫里的夜宴,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端坐梳妆台前任由侍女梳头的锦玉斜斜看了哥哥一眼。 项锦溪道:“你也知道,今晚夜宴是要死人的,血淋淋的,还是别看了,会吓到。” “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锦玉,你没事吧?” 项锦玉端坐不动,大眼睛斜着瞪了眼哥哥:“我有什么事?” 待侍女将珠花插好,又对镜细细打亮了一番,才转回身对着哥哥,道:“我漂不漂亮?” 四爷乐了,“这还用问吗,我妹妹锦玉公主,当然是最美的姑娘。” 锦玉笑了,上前挽住哥哥的手臂,撒着娇说:“哥哥,今天你要陪我一整天,一步也不许离。” 项锦溪哈哈大笑:“这事儿可挺有难度,你哥我就没点私事儿办?” 第18章 拓跋野靠着墙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牢里只有他一个人。叶水水自他被裹起来那天就被石咏之带走,成了他的贴身侍女。每天的汤药,都是由她送过来。 自见过项锦溪后,石咏之便没再露面,而且带走了牢门的钥匙。令他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再受到狱卒的折磨,水水送来汤药时,他得拖着脚上的锁链走到木栏边,由水水把碗伸进来端着喂给他喝下去。喝完那种腥臭难咽的汤水,再慢慢走回墙边休息。 身体表面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细嫩光滑的皮肤真的是看不出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但体内的伤害却远没有恢复,被金针牢牢禁锢住的穴脉,根本聚集不了半点真气。而被重击造成的种种内伤也完全没有痊愈的迹象,长时间遭受毒打和冰水浸泡以及被禁锢在冰冷的石床上,湿寒邪气入体,全身的骨骼关节都痛不可抑。第十天了吧?终于要结束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手下逃出了多少,逃到了哪里。 他相信他的黑煞军一定能杀回去。懒散而傲慢的楚人,在战事上的懈怠曾经让他震惊不已。他更担心的,是弟兄们返回秦国之后的际遇。即便是肖天翼,他也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这次遭遇是被人出卖所致,让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带着他们直冲进了埋伏里。他们回去,不会给出卖自己的人任何伤害,才会不被灭口,留得性命。可这个出卖了自己人到底是谁,他一直想不出,或者是根本不愿想。这个人到底会对西秦造成多大的不利,却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四小将军,但愿都能活着回去,他们都是大秦的精英,不能因为自己全部葬送在毫无意义的战斗里。默默地想念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忽然间心有所感,抬眼看见牢门前,石咏之阴郁的眼睛,正直勾勾盯住自己。 ****** 醉仙楼的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曾经默立在姬琦玉身后的中年人,脸色苍白地靠坐在榻边,一柄又长又细的剑放在手边。姬琦玉皱着细细的眉峰,喃喃道:“那昏王身边竟然有如此高手,连蓝叔您都敌不过他,该怎么办?” 被称作蓝叔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昨晚那种机会,本来是万无一失的,第一波刺客刚刚全部被杀,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没想到那个小刀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令我受伤。可惜时间太紧,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然的话,总能找到那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来下手。唉,属下无能。” 姬琦玉打断他的话道:“蓝叔不必自责,那种高手本就难求,谁也想不到会在那昏王的身边有一个。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过了今夜,就无法挽回了。我不想只能在事后给他报仇!” 蓝叔沉吟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您执意要救他,这可是得罪东楚和西秦两国的大事。何况他本与公主之间无任何承诺和牵连,恕属下直言,您这么做,不值啊。” 姬琦玉转脸看向外面,慢慢道:“我也知道不值,可我做不到任凭他这样死掉却什么也不做。只要一想到他将不在人世,永远也看不到,我就心痛得受不了。蓝叔,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 沉默半晌,蓝叔郁郁地道:“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送你去西秦的演武堂。” 公主眼望窗外,默然无语。 ****** 西秦的国都雍城,和东楚奢华的郢都不同,房屋建筑古朴大气,和秦人的性格相符,实用而简洁。而它的王宫,只是比别的建筑更大,更高而已,光滑的木柱横梁,直来直去,没有东楚那么多的雕檐画壁。 秦王处理政务的景阳宫里,悄无声息。刚刚被读过的绢布奏报被死死抓在手里,苍白凸起的骨节悄然泄露了主人的情绪。一个冰冷的声音自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钻出:“黑衣卫乾字甲队,乙队,坤字甲队,乙队,全部给我去,把他救出来,或者让他死!” 阴影里,一个看不清的人影稍有犹豫:“王上,这……” 冰冷的眼光扫过去,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不惜一切,去!” 那人影一顿,再不出声,躬身领命,瞬间消失在原地。空旷的景阳宫,再无一个人影。 默然半晌,再下一道旨意:“宣中丞岳承麟,军机大司马拓跋静心。”宫门外侍立的小太监急急领命。 把绢布死死抓在手里,转身走向宫外,一众侍卫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面急步而行,直奔王宫一角戒备森严的安泰宫。 进了安泰宫,所有人守在宫外。宫门关闭,转过一角,打开机关,露出一间宽大的密室,密室里布置奢华,舒适,一张精钢所铸的大床占据了大半的地方。红烛曳影中,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象一只慵懒的大猫一般拥被而眠。被他开动机关的声响惊动,半支起身,用那双亮晶晶的猫眼打亮着他看。 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顺手抓起一只金瓷花瓶狠狠地朝地上掼去,“啪”的一声,碎片四溅。恶狠狠团团转着,随手抓起任何一件东西砸向地面。一气摔碎了七八件瓷器之后,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他为什么不死!” 说完,把手里捏着的绢布扔给床上那只大猫,继续嘶吼着发泄怒气:“让人家象狗一样拉扯到大殿上,让东楚的大臣们拳打脚踢,还被人扒光了挂到广场上,任人殴打,我们大秦王族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那大猫抓起绢布细细看过,浓眉皱起,盯着来人道:“你把他害成这样,还敢这么说!” “我没有!我是让他死!我给他带了他的五千黑煞军一起去,他们至少可以杀掉五万东楚的精兵,我给他机会战死沙场,青史留名。他为什么不死!天天板着个冰块脸,摆出一副铁血无情的模样,全他妈是装的,骗子,骗子!”暴怒导致气息不均,引起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猫怜惜地看着他,郁郁道:“老四,我若是你,就只让他自己去,或者干脆给他杯毒酒喝。” 咳嗽稍停,他拿起一杯水慢慢喝下,然后颓然倒在床上,躺到大猫的身边。阴沉着脸:“不行,做得那么明显,我还怎么掌军。” 大猫看了看他,把身子往里挪了挪,锦被翻动,露出被子的脚腕上,竟然锁着一条铁链,另一头,锁在了钢床的床柱上。 “老四,父王说过,咱们兄弟几个,最重情义心肠最软的,是小七,最暴躁冲动的是小九,你擅于谋划也最冷酷无情,小五没心没肺,小六是心眼儿最小,象个孩子似的,什么事儿都爱津津计较。” 老四抬眼看了看他:“哦?父王这么跟你说过?那他怎么说的你?” “当然是我最适合做王上。” 老四闭了眼,哼了一声。 “是真的,父王真是这样评价小七,他说以后可以放心由小七掌兵,他绝不会背叛。” 老四仍旧闭着眼:“所以我得把他卖了,他不会背叛你,可要是知道我把你圈起来自己做秦王,肯定会回来找我算帐。” 大猫很苦恼:“老四,你真的不应该这么害他。就算他回来找你,我可以告诉他我是自愿禅让,你不会信不过我吧?” “信得过就不会把你锁上了,笨哥哥。”老四伸手一把拉倒大猫,翻身压在他身上,把头脸贴在哥哥的胸前,一动不动。 被锁在床上的哥哥,是原来的秦王拓跋岱。轻轻地抚弄着弟弟柔顺的头发,轻声道:“很多年前,小七还不到六岁,有一次父王临时巡视演武堂和育英堂,所有人早集合,小七去晚了,被罚五棒。那孩子什么也没说,五棒子差点送了小命。后来知道,他头一天跟随武习教头野外受训,丑时才回来,侍候他的太监不知情,早上集合哨响时以为他没在,根本就没去叫他。父王问他为什么挨罚的时候不讲,那孩子说,怕说出来以后,挨打的会是自己的太监。” 老四闷闷地问:“他不说,父王怎么知道是太监没叫?” “是那个太监哭着找父王去领罚,说要以死谢罪。”拓跋岱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之后,父王才准许小七年年回宫祭祖。你应该知道,六岁前的小七祭祖时从未出现过。” 拓跋岫翻个身,继续躺在哥哥的怀里,疑惑地说:“是啊,一直听说是要练那种洗筋易髓的功夫,耽误不得,所以连祭祖也不能回。原来是父王不让他回?为什么?” 拓跋岱不吭声了,许久,叹了口气:“说什么也没用了,算起来,已经是第十天了,小七可能已经被害死了。”翻身把自己埋在锦被里,不再理会身边的弟弟。 拓跋岫却翻身而起,打开机关走出门去,站在门外默默看着床榻上头脸都埋在被里的哥哥,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句:“哥哥,我不会让小七白死。” 第19章 小刀不小了,小刀这个名字,只有楚王这么叫,其他人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刀大人”。不是敬畏他的职位,敬畏的是他的身手。在楚王身边六年,大小危局化解过无数次,从无败绩。有人猜测刀大人的功夫比镇西大将军秦明礼还要厉害,和西秦的第一高手有得比。可功夫这东西,不是真刀实枪地拼杀过,谁也说不准到底谁高谁低,反正在东楚国内,跟刀大人较量过的人,没一个能直着走出去。 小刀这种级别的贴身侍卫,一共有十二人,平日里每人贴身护卫楚王一天一夜之后轮休。为了保证足够的忠诚,除了待遇丰厚之外,每个人的来历都被审查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家眷三族都被迁移到都城的固定居所。只有小刀是例外。 小刀的来历查得很清楚,只是他已经没有亲族,审查的结果确认,他的最后一个至亲,死在了对西秦的秋狩中。而27岁的小刀,别说娶亲生子,连相好的都没有,若不是他几次三番舍命救下了楚王,这样无牵无挂的高手绝不应留在楚王身边。 可楚王很喜欢他,因为小刀不仅功夫高,救过他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小刀长得好,生就了一副俊秀的皮囊,偏偏还是一副痞痞的模样,高兴的时候,勾魂摄魄的一双眼儿,能撩拨得人心里痒痒。楚王时常自恋地想,也许小刀看不上别人,是因为暗自喜欢着自己这个君王,所以死心踏地地守在自己身旁。他曾经几次三番地引诱小刀,可小刀每次却都想做上面那个,而项烨霖,长这么大也没做过下面,怎么可能,他可是楚王啊。慑于小刀的身手,终归是没有用强,所以可以说小刀是楚国境内被项烨霖惦记上却吃不到的唯一一个。可是吃不到,摆在身边看着也好,所以只要有机会,项烨霖就特令带着小刀,而小刀,除了练功,似乎也没别的爱好,这样几年下来,象楚王的影子一般,所有人渐渐都习惯了,看见楚王就看见小刀。 可是这一次,小刀受伤了,体贴的楚王终于肯让小刀离开自己,去偏殿休息。那边,专门有一间卧房是留给小刀的,楚王说过,小刀没亲眷,住在哪里都是住,何必出宫回什么家里。他仿佛忘了小刀是个带把儿的,而宫里,除了王上,根本就不应该收留这种生命体。 小刀伤得不重,伤口洒上金创药,包扎好后,腾身上了屋顶打坐练功。迎着朝阳吐纳大小三十六周天之后,放松了身体,斜斜倚坐在屋脊上,漫不经心地四下里张望,于是就看见了石咏之。 石咏之带着两个侍卫,一个太监一个侍女,手里还牵着一个人朝净事房走去,被牵着的那个人反缚着双手,脚上还锁着铁镣,因为石咏之放出的锁链很短,那人稍嫌单薄的身体不得不向前佝偻着,踉踉跄跄地前进。铁镣很细,可看起来那人迈步时依然显得很艰难。石咏之有本事,一手金针术据说能起死回生,还会炼三种奇药:焚骨生肌膏,欢喜逍遥丸和酥筋软骨散,小刀看得出,那个人定然被石咏之用酥筋软骨散喂得很饱,骨酥筋软啊。石咏之走得很慢,甚至看得到秀美的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小刀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阴郁地看着那一行人,暗暗盘算:“这个人,救还是不救?” 小刀是个秦人,隶属黑衣卫,他是黑衣卫谍字头里的亁十三,他自己猜想,他可能是秦人密谍里最隐密的一名,直属上司只有一个,就是执掌黑衣卫的四王爷拓跋岫。 小刀这个名字,是楚王起的,他自己的名字,只记得叫小宝。对于家人的印象,只有母亲。而对于母亲的印象,却只有两个画面:一个是那个女人仓惶的面容,急切的叮咛:“小宝,一定要藏好,千万别出来!”另一个画面,是那女人的头脸和身体呈一个诡异的角度躺倒在地面上,神色却很是平静。头颈和躯体只连着一点点皮肉,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自己的脚底。那些收拾残局的秦人,发现这个四岁大的孩子默然站在母亲的尸体边,不哭不闹,听到来人的声响时,抬起头来看,一双乌黑的眼冷得让人发怵。东楚人该死的秋狩,让这个孩子成了那座小城唯一的生命。他们把他送入了育英堂的平民部。而他狂热地学习武功,直到被安排到楚国任密谍,直至成为楚王亲卫,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竭尽全力保护东楚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昏君,潜伏,直到接受新的命令。 那个人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楚王和拓跋岫见面密谋时的护卫就是他。他不明白拓跋岫到底有什么打算,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位置是牺牲了多少大秦精英的性命才换来的,没有命令,他不能自作主张,暴露自己的身份。可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眼看着七王惨遭杀害? 这种考验,对于自认冷血的小刀而言,也感觉有点吃不消,不是因为七王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和七王有交情,打出来的交情。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按演武堂里的规矩,每年的比武大赛决定堂内弟子的排名,而甲一这个名号,被小刀连续几年拿在手中,因为他一直不肯说出名字,所以甲一就成了他的代号。直到有一天,他的同伴有些仓惶地来告诉他,来了个王族子弟,武功很高,甲一这个名字,他可能保不住了。于是他就找了过去,想看看对方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只是个孩子,个头比他还小,粉粉嫩嫩的模样,就是板着个脸没什么表情。小刀第一眼见他,很是有些不以为意,觉得同伴夸大其辞。 西秦的演武堂,分为三部,分别是王部,贵部和民部。分别收容王族、贵族大臣和平民子弟。传授的技艺,也因人而异,各有不同。而武功一项,大体因为王族和贵族的子弟们吃不得苦,向来是平民子弟们出风头。而当时在演武堂里已不算小的小刀,已经连续几年没有敌手。冷不丁见到一个粉粉嫩嫩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的孩子,硬有人说比他还厉害,小刀还真觉得不可思议。 可一伸手,小刀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那孩子比他强了不是一星半点。打一次输一次,倔强的小刀输起了血气,回去以后就更加玩命地训练自己。可再怎么练,也总是输给那孩子。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打趴在地之后,沮丧的小刀连起身都懒得起。然后就看到眼前一只小手,白白嫩嫩地伸向自己,他气哼哼地没有理会,翻身坐起,然后第一次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你打不过我很正常,我练的是先天真气,生下来就洗筋易髓,你不能比。”见不得那么点儿个小毛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当时的他斜挑着眉眼逗弄小七:“这么说你岂不是和别人都不一样?是个怪物?”那孩子垂下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后来,他就开始注意那个孩子,不止一次看到他被自己的兄弟排挤。跋扈嚣张的老五老六,还有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老八老九,幸好,还有老三老四出面为他解围。那时候的拓跋岱就已经很有王爷范儿,为人豪爽大气,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子弟,都喜欢围在三王子周围听凭支使。他那些跋扈的弟弟们在三哥面前却不敢有一点儿脾气。 老三很喜欢小七,连远远观望的小刀都看得出。小七的功夫很高,却不太会和人相处,常常一个人独自来去,老三若是见了,总是嘻嘻哈哈地凑过去,连搂带哄地把小七拉到身边陪着自己。 而小刀和他的相处方式就简单直接得多,见面也不用多说,直接交手比试。次数多了,他渐渐会指点小刀哪里做得不好,那些应对不合适。那些经验仿佛是真的与人生死拼杀过。二个人这样打来打去二年多,直到小刀被派出去。而因为小七一直没有参加过演武堂的比试,所以一直到小刀离开演武堂依然被称做甲一。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近在眼前,却早已变了模样。小刀认得小七,小七却应该认不出长大成人已变了样貌的甲一。 第20章 西秦景阳宫里,拓跋岫面色阴郁地看着中丞岳承麟和军机大司马拓跋静心。缓缓开口道:“十日后所有军马集结完毕,本王要在白马关阅兵。十五日后发兵。” 岳承麟吃了一惊,忙道:“不是说两个月后发兵吗?三个月时间发动准备已经很仓促了,十日后就集结,根本不可能,那些给养粮草根本就运不到。” “运不到就运不到,能运到多少就用多少,每人先带五日干粮,先把四十八关打下来。” 拓跋静心一直皱着眉,不情不愿的样子。拓跋岫倒是一点也不怪他,谁要是被黑衣卫拿了全家去威胁,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听话。不过,不甘愿也得干活。于是转头问他:“三王叔,十日后攻城的兵马全部集结就交给您了。不管您承认不承认我这个秦王,灭楚这件大事儿,您不能耽误。灭了楚国,我等您回来算总帐。” 拓跋静心哼了一声,闷闷地说:“咱们大秦的精兵擅长游猎不擅于攻城,你这样不管不顾地下令总攻那些关隘,得害死多少人。” 拓跋岫道:“这个不用您操心,您的任务就是把所有兵力集结起来。十日后,咱们白马关头见,有哪一队不到,我斩哪一队的将领。到时候别怪本王军法无情。” 又对岳承麟道:“我走以后,国内就交给您了,催促后续兵马和给养,不能耽误前线作战。” 领命后拓跋静心甩手就走,半分也不停留,而岳承麟抬眼看了看拓跋岫,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说了声:“王上保重。” 拓跋岫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中丞慢慢远去,轻轻叹了口气。就要出征了,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孤注一掷的冒险,如果灭楚不能成功,就是带给西秦灭顶的灾难,西秦的人力可禁不起这样折腾。以他的坚忍也禁不住默默祈祷:“西秦的列祖列宗,各位百战英灵,保佑我西秦能够灭楚成功!” ****** 东楚王宫的净事房掌管很多事情,一是生产太监,二是处理夜香,还有一项最常用的重要功能,是给人清洁身体,简单来说就是洗澡。 可净事房的洗澡,要比正常人的洗澡洗得更加干净彻底,让人心生畏惧。所以王宫里太监宫女甚至妃嫔们之间相互恐吓时会说:“再怎么怎么样就送你去净事房洗澡。”威吓效力一级棒。 净事房负责洗澡的总管太监叫刘金,一副白白胖胖笑眯眯的模样,可每个和他打招呼的人都忍不住心底发慌,因为那副笑眯眯的脸上,那双眼睛仿佛总是想将人从里到外淘个光。 现在堆着这张笑眯眯的脸和石大医官打过招呼后,围着石大人牵来的这个人看,边看,边啧啧地感叹:“还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就这么给害巴了,怪可惜的。老刘我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着这么漂亮的人儿啊,瞧这皮肉细致的,啧啧,让人怎么舍得下手。” 拓跋野挺直了身体,头偏向一边,努力不去想眼前这个围着自己乱转的胖子。随便吧,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石咏之看了看他,笑了,把手里的锁链交给刘金:“刘总管,人就交给你了,这一整天,从里到外洗干净,晚上,王上要拿他开晚宴,谁也不知道王上会拿他怎么办,万一王上想把他蒸了煮了吃,可不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味道在汤里面。” 刘金眉花眼笑:“好勒,绝不会有那种事儿。”这么漂亮的身子能拿捏一整天也是项好福利,石大人还真是知情识趣儿,下次帮石大人洗澡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吩咐小的们温柔些对待。接过锁着项圈的铁链,流着口水抚摸着拓跋野赤~~裸的上身,然后才注意到石咏之没有离开的意思,心思电转,明白过来,石大人这是要留在这儿看,连忙吩咐给石大人备茶。牵着拓跋野,引着石咏之去净室。 净室不大,水磨石的地面上有很宽的流水的槽,拓跋野皱了下眉头,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见到水已经有了惧怕的感觉。轻轻呼出口气,毫不反抗地任由别人解开从后面缚住的手臂,然后又从前面用麻绳绑起来,挂在屋顶的横梁上,猛地拉起,直到他双脚稍稍离地。随后有人给他打开脚镣,脱掉囚衣之后用绳子分别绑住他的脚腕,把两腿分开从两边系紧,身体的重量全部集中在手腕上,疼得他仰起头,看向上方。 这时候有人握住了他的下~~体,轻轻地撩动,他不由得咬住下唇,让他羞愤不已的是,自己竟然有了反应。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两只被绑在一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石咏之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刘总管的手段高明,还是七王爷够银~~贱,只这么一撩拨就立起来了呢。” 温热的手掌在身体上游走,从脖颈,到肩头,顺着凹陷的背脊缓缓下滑,到肋侧再到小腹……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浑身的肌肉收缩,更显得线条起伏,弹性诱人。刘金女人一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真是个漂亮孩子,瞧这肌肉,瞧这线条,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人,这身材真是漂亮得紧。” 他感到一只细细的管子被慢慢地插了进去,咬着牙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刘金叹息着:“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竟然知道不动呢,懂事,才会少吃苦。” 石咏之咬着牙道:“他是贱的,早就该把他领来让刘总管收拾。” “唉呀,石大人这话说得奴家欢喜,难怪宫里人人都说石大人最是知情识趣。”说着,又去试图去分开他的双股。 他的臀肌下意识地紧紧绷起,刘金看了看,在上面拍打了两下,啧啧出声:“瞧这小屁股漂亮得,又翘又挺,拍起来弹性十足,石大人,说实话,您的尊臀都不如他的好看。” 石咏之咳了两下,不再出声。 刘金又拍了两下,道:“放松,放松,到了这里,就别把自己当人看,若是不听话,只是自找苦头,该被人干的事,还得被人干。” 拓跋野浑身的肌肉恐惧地紧绷着,丝毫没有放松的反应,他仰着头看向上方,坚持着默不出声。 刘金又上上下下抚弄了好一会,叹息着说:“这是你自找苦吃,可不是奴家不疼你。” 招了招手,有人搬过来一副刑具。半人高,两根碗口粗的木棍并在一起。一头用铁器固定,铁器上方是个绞盘,木棍上固定着几根皮带。 有人把拓跋野的两腿松开,然后分别固定在两根木棍上,转动绞盘,并在一起的木棍渐渐从下面分开,两腿连着木棍一起离开地面,身体的重量又加上粗大的木棍,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绞盘依然在转动,两条绑在木棍上的腿被分得越来越开,直至成为一字。有人又往上拉了拉他的身体,使他的下面正对着刘金的脸。 痛苦和羞愤让他涨红了脸,绝望地挣扎了几下,在死亡之前,到底还要经受多少羞辱和折磨?却听到刘金的赞叹声:“还是练过功夫的身子好摆弄,腿可以分得这样开,这样的身子,弄起来才舒服。真是少见的美人儿,这里还是粉红的颜色呢,这么紧致,石大人,这么久难道都没用过?” 石咏之依然坐在那边,淡淡地说:“没有,不知道王上究竟想把他怎么样,所以一直也没让人动。” 又是一根管子插~~进身体,被强行注入了很多液体后又堵住,腹部的绞痛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难堪的境地,立即死去或者只是失去意识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求。过了片刻,堵塞物被拿开之后,充入腹内的液体被排出去,绞痛消失后清醒的头脑又听到了刘金的声音:“怎么这么干净,石大人,多久没给他吃东西了?照这样子,洗两次就可以了。” 石咏之慢慢起身,耸了耸肩,“也没多久,前天四王爷还请他吃了一碗粥。刘总管,人交给您了,这一天的时间,您慢慢洗,酉时,我来领人。” “石大人,若是摆弄他的嘴,他会不会咬人?” 石咏之看了看刘金笑眯眯的胖脸,知道这个人的爱好之一是用他臭哄哄的嘴到处乱哄。努力让自己嘴角上翘得自然些,慢慢地说道:“放心,如果他还有力气咬的话,最先咬掉的是一定自己的嘴唇。” 刘金拉下拓跋野的头,仔细看了看他毫无血色的唇,唇形丰满圆润,连半个牙印都看不到,笑意更盛。 第21章 皮鞭的呼啸在上方响起,山鹰绷紧全身的肌肉抵抗可以预知的巨痛,死死护住身下死命挣扎的岱钦。 但皮鞭并未落到身上,是被一声尖利的“住手”叫停。随后听到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来到近前,那个尖利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训斥着意图抽打他的军卒:“你这个该死的孩子,打,打,打坏了你替他做苦工?” 被训斥的军卒嗫诺着反驳:“他们不好好干活。” “唉哟你这个死孩子,还敢犟嘴。他们当然不肯好好干活,把你锁到链子上你也不会好好干,得哄,懂吗?” 山鹰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身后一个富富态态衣着华贵的太监正急扯白脸地教训那个军兵,见他回头看,小眼睛一瞪:“看什么看,还不快爬起来,滚一边该干嘛干嘛去,还等着挨抽啊?” 在身后伙伴的帮助下,山鹰直起身,身下的岱钦也气哼哼地爬起来扑打着身上的灰尘。他的腿前一天被翻滚下的石块砸伤,行动不便,拖累了整串队伍,才招来这个军卒的催促训斥,而岱钦那暴脾气,哪忍得了,不顾自己苦役的身份和镣铐的束缚就想和人家动拳头,怎么会不招来鞭子。合该这军卒倒霉,偏偏被总管大太监李德祥看到,受了气不说,还要挨训。 只听着大太监李德祥语重心长地教育那军卒:“这批人多贵啊,要是打坏了,你怎么赔得起啊。你这死孩子,他们现在一个得值多少钱你算过没有啊,动手就打,要是打坏了,到时候望月楼修不上,罚你把衣服扒了跟他们一起去做苦工!” 山鹰心里一阵疑惑,这话怎么说的,“这批人多贵,一个值多少钱?” 手底下拍了拍岱钦,安抚着他,一串弟兄们默契地继续抬起木头干活,可是山鹰却更加留意那太监的声音。 李德祥也是个秦人,少年的他眼睁睁看到父母亲族都死在楚人的屠刀下,被西秦密谍招募的他狠心阉割了自己舍身进宫,为的是替死去的爹娘和姐弟们报仇。可在东楚王宫一呆三十几年,除了爬到了大总管的位置,似乎一无用处,为父母亲族报仇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而近两年来那些楚人被大将军打得落花流水,看那些楚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在心底很是解恨。可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很愤怒,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地出卖所向无敌的黑煞军,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地出卖无敌的大将军!虽然他作为地位隐密的黑衣卫谍坤三不能私自做些什么,但不能妨碍他用貌似胡言乱语的方式向黑煞军传递消息。那些无耻的事,做了,就得有胆子认! 他看了看那一队慢慢走开的壮汉,其中一人鹰隼一样的锐眼让他印象颇深。那人的功夫不低,至少是个小校尉。他装作漫不经意地跟过去,东边指指,西边点点,指手划脚地胡乱指使着工地上的监工。 在部落的传说里,山鹰这种人是灾星,母亲因为他的降生而死去,而山鹰所在的小部落,一直在草原上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他的父亲带着他们依附了哈依家的部落,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因为小山鹰和哈依家的独子看上了同一匹小马驹,冲突中失手打伤了哈依的独子把小马抢到了手中,于是惹怒了哈依老爷,不但被赶出部落,还被四处追杀,山鹰的父亲在逃亡的途中丧命,而山鹰东躲西藏地直到撞上了率军平定草原的七将军。 七将军把他从追杀者的手中救了下了来,并在他的引领下歼灭了一直与西秦为敌的哈依部群。让山鹰死心踏地追随七将军的是那次与哈依家的决战,决战之前,哈依家派人和谈,条件是杀了山鹰,哈依部落就归降西秦。听到这个条件的山鹰忐忑不安地盯着七将军的脸,暗暗准备着决死一拼,可七将军连半分的犹豫也没有,只说了一句:“我不会出卖我的手下弟兄。”然后下令冲锋。那一场战斗之后,山鹰游荡多年的心却终于有了归宿。只为那一句话,追随着将军,生死不惧。 可是将军又落到这种处境,山鹰一直暗暗自责,怀疑是自己把灾难带给了将军。这个沉重的念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在计划逃走的前一天楚人来挑选一批人去修望月楼时,他主动地站了出来,暗暗向肖天翼示意,他来带领这一批弟兄。果然,随后不久他们被更加严密地看管起来,五个人一串砸上了镣铐。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但是他不急,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学会了忍耐和等待,让他略感满足的是,身边这五百个弟兄,显然因为他在这里而显得心中安定。他一直记得将军那一晚的话,东楚刚刚失去二十几万人,缺少壮年劳力,所以轻易不会要他们的性命,而他们要做的是忍耐,然后寻找机会逃回去。 那个胖胖的太监一直在附近转,东看西看,最后终于招来了主管的监工,尖细着声音斥责着:“这么粗的镣铐,他们走都走不动了怎么干活?眼看要入冬了,到了冬天就更干不动了,不行,你让他们换细的链子,长一点,也别五个人一串了,两个人一串就行。要让他们吃饱,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别动不动就打,打坏了还得治,这么壮的劳力,少一个都是损失啊。你知道抓住他们多不容易啊,大王花了一百万担粮食才把他们买来,国库都空了,这要是打坏了,你去想法再给我抓呀!” 山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百万担粮食买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向来算无遗策的将军会带着他们一头冲进埋伏里。在带着尾巴跑到将旗山附近时,下令变换了队形,那意图分明是随时转身杀回去。原来前面接应的应该是援军,本来是要回身吃掉引来的敌兵的。可是将军被人出卖了!卖了一百万担粮食,够所有的西楚人吃一年!真是不便宜! 山鹰下意识地四下看,发现所有听到那太监言语的秦兵都面色铁青。想到将军那晚平静的神色,他觉得心脏抽痛,竟然一个字都不透露,竟然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只身走入西楚人的大营。明明知道那些楚人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那个沉默寡言铁面无情的将军,竟然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在草原上逃亡多年,被无数次背叛和出卖训练得只想保全自己性命的山鹰,这一刻真的恨不能时光回转,在那一晚拉住将军,和他一起战死在将旗峰。 ******* 南晋的王宫,衰老的晋王周治正在拼命地咳嗽,他的儿子周文瑞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轻轻地给他捶着背,良久,晋王才喘过气来,接过儿子送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松了口气,看看一脸关切的儿子,叹了口气:“我这身子,怕是没几天活了。只是最担心你。” 周文瑞眼圈微红,安慰道:“父王您只是小风寒,儿臣派去请神医的人也该回来了,神医一来,给你开两副药吃下去,调养调养就好了。” “傻孩子,那泰岳山神医十几年都没离开过家,怎么会让你一请就请来。再说,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人老了,就是不行了。” “我这么大年纪,生死早已看得开了,你也不用劝我。我只是担心你这孩子。现在的天下,也就咱们南晋、东楚和西秦三个大国国力相当。咱们南晋地广人稀,倒是能自给自足,东楚虽大,但项烨霖就是个贪图享受的主儿,不足为惧,可是西秦却是头凶兽,幸好咱们和西秦隔着乌江天险,而东楚在乌龙山西封死了十六道关隘。这天下,只要东楚和西秦一天斗下去,咱们南晋就享一天太平。可一旦西秦冲破乌龙山的十六关,东楚灭亡就指日可待,西秦一旦灭掉楚国,下一个就是要灭掉咱们南晋。” 周文瑞红着眼圈,低头听着,晋王歇了歇又道:“原本西秦东有楚国年年秋狩相袭,西有牧民年年流窜相扰,让他疲于应付。可前些年秦昭王下狠心收服了牧民,解决了后顾之忧,专心应对东楚,这几年渐渐有了强大之势。现在的秦王拓跋岱为人宽厚,本不足为惧,可谁想到被他弟弟逼宫退位,这个拓跋岫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狼子野心啊。他做了秦王,天下都要不太平了。而项烨霖那个浑蛋让仇恨蒙了眼,居然用一百万担粮食,五万套兵器盔甲和五百艘战船去换一个人。拓跋岫有了这粮食和盔甲,马上就可以发兵灭楚了。若是秦明礼能守住十六关还好,若是守不住,天下马上就要大乱。” 周文瑞抬眼看着父亲:“东楚大多是平原,拓跋岫要战船,您是说他有心思南下?” 晋王忧心地看着儿子:“你说呢?他不南下要那么多战船干什么?” 周文瑞道:“他西秦有那么多兵吗?” “不要小看了西秦。他们人少,但秦人好战,悍不畏死,而且他们招纳了大批的牧民,那些牧民的战力,不比秦人差啊。最近这一个月里,大批秦兵向锁秦关方向移动,分明是要发动总攻。项烨霖那浑蛋还在吃喝玩乐,人家把刀子都架到了他脖子上了。” “父王,我们怎么办?” “我们只能帮着东楚对付西秦,只要东楚不亡,咱们南晋才能保住安宁,我已经派人去给秦明礼送信,让他警惕秦人的总攻。你看着吩咐下去,让咱们南晋的密谍们都警醒着些,适当的时候要多提醒一下东楚那些人。还有,让军队抓紧操练吧,一旦东楚的形势吃紧,就得出兵。” 周文瑞应了一声。晋王看了看他,又问:“你那个锦绣公主,怎么样了?” 周文瑞忧郁的脸上出现一抹温柔,“还好,温雅娴静,不象个普通宫女。”晋王叹了口气:“那就好,若真是那个魔女嫁过来,可能会更让我头疼。” 第22章 酉时不到,石咏之来到净事房,刘总管带着一副满足的笑脸和他打招呼:“石大人,真是来得巧,正想派小的们去请您。” 石咏之只是笑了笑,问道:“刘总管可还满意?” 刘金两只眼弯得如同月牙儿一般,回味地点点头:“今晚就要处死了,真是可惜。不过,石大人您还是去看一看吧,那孩子象是快没气儿了。” 石咏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跟着刘金来到关押着拓跋野的房间,看到他赤裸着身子仰卧在床上,昏迷不醒。 净事房这里,因为是为服侍王上享用的妃嫔清洗身体,所以房里布置得很舒适。石咏之呆呆地看着他精致白瓷一样的身体深陷在团花织锦的床褥里,身上残留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点点嫣红,无助、脆弱、凄丽。 心底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涩涩地开口:“刘总管,我得给他治一下,把他弄醒着了好去领死。” 刘金笑眯眯地点点头:“明白,石大人请自便。” 说完,领着手下,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只留石咏之在房间里。 石咏之慢慢走到床边,仿佛怕惊醒了床上的囚徒,可实际上,他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很难被唤醒。长期的折磨,满身的伤痛,换个人早就没了性命。每天的汤药灌饮,只是用饮鸠止渴的办法,强行榨取他的生命,现在的身体已经到了衰竭的地步,再难支撑下去。早晨,灌进去的汤药,他以为可以支持到现在,不知是受了过多的折磨,还是他的身体状况远不及预期,好在,过了今晚,一切都将结束。 他坐在床边,伸手轻抚那张白玉雕琢一般的脸,冰凉、光滑,真的象在抚摸无知无觉的白玉上一般。他慢慢地凑过去,轻轻叼住那人微微张开的双唇。只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轻轻地拥吻这个绝美又倔强的仇人。 他的身上是玫瑰花腻人的香气,这是楚王最爱的味道,却不适合他。他的气味更象淡淡的青竹,干净,清爽,淡淡地,近乎于无。 是从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满满地占据了心?从知道他是昭王和恕妃唯一的儿子?还是从楚人对他惧恨交加的诅咒和议论?或者是站在锁秦关上看到那些秦兵眼中对他那种誓死追随的狂热,他在万人沙场中杀神一样纵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报复手段,终于在他身上实施的时候那种默默忍受的坚韧? 看到他无助又软弱地躺在这里,意识到终于要失去这个人的时候,心底的失落让他明白,他对这个人的感情,绝不止是恨。 把他轻轻的拥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胸膛紧贴着胸,抚摸他光滑的背脊,柔顺的黑发,感受他的无力,只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蜡丸,轻轻掰开,一抹异香扑鼻而来,将蜡丸中的蜜制药丸放入嘴里,轻轻咬碎,和着津液,轻轻度进那人的嘴里。冰凉柔软的双唇,小巧温润的舌尖,还有细细轻轻的鼻息全都诱惑着他更深地侵进。那个人动了一下,喉结滚动,清凉的药汁流入身体,仿若春雨拥吻滋润干涸的血脉,喉底泛起细细的呻吟。 石咏之退开去,抹掉唇边的药汁,阴郁地盯着床上的人。看着他睫毛颤动,唇齿开合,眉头皱起,渐渐睁开眼睛。泛着雾气的双瞳渐渐清醒,却不再明亮,显得空洞无神。是感觉受了很大的折辱吧?七王爷,七将军。每个人都可以被这样折磨羞辱,偏偏你就不行? 房门打开,等在外面的人进来,给他小腹之下围了一块布巾。颈链,手铐,脚镣,一样样锁好,架起来,站好。石咏之牵着铁链,听着他艰难迈步时铁镣碰撞的声音响起,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微笑。 ****** 长春宫外,晚宴已经摆好,楚王原本计划中独自实行的娱乐安排,被不请自来的客人打乱。其实不是客人,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仪贵妃。楚王只好围绕着宫前那两根白色刑柱布置安排,楚王和贵妃在前面,儿子女儿分别在侧面。待到酒菜都摆放好以后,天色已晚,宫灯和篝火都点了起来,石咏之却还没有把人犯带到。 楚王倒也不急,歌舞丝竹的乐队侍候着,慢慢等。三四只舞跳完,才听到一阵铁链拖地撞击的哗啦声,石咏之牵着一个人,慢慢地从黑暗里走入光亮。 项烨霖懒懒地看过去,第一个印象是瘦,反剪着双手,全身赤裸着,仅在腰下围着一条布巾,高高瘦瘦,但并不是那种见骨的精瘦,全身肌肉紧实细密,胸腹间肌腱线条优美流畅,块垒分明,两条腿笔直修长,灯火之下,全身的皮肤呈现黄玉一般的颜色,丑陋黝黑的铁铐紧扣在脚踝和颈间,铁铐附近的皮肤渗着丝丝血迹,异样的妖艳。 随着石咏之来到近前用力一拽,他踉踉跄跄地站定到楚王面前,挺直身体,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向他看。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双唇微微抿起,秀美却不失俊朗,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项烨霖当时就愣了,上一次这人被拉到大殿上,蓬头垢面的,竟然没看清生得这副模样,隐隐地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错过了。 石咏之猛地一拉拴在拓跋野颈圈的锁链,低喝:“跪下。”一道血痕出现在脖颈,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后神色平静地屈膝跪下。 侧方坐着的项锦绣立时就要起来,四爷一把拉住她的手,死死地按住。 石咏之屈身下跪,给各位主子行礼之后,项烨霖盯着拓跋野道:“咏之,这方面你是行家,你来安排。” 石咏之也不推辞,行个礼后立起身,向等候在一边的手下示意。 随即有两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走来,各拎着一把巨大的铁锤,站到早已在一边摆放好的铁砧旁边。 一个太监端着一个锦盘上前,行礼后,将锦盘上摆放的东西举起来给所有人看。鬼面狰狞,是拓跋野的铁面具,那是他离开演武堂时,养育训练他整整十六年的老师送给他的唯一赠品。他记得临近分别之前,曾经给老师演示全套枪法,毫无表情地看完之后,那个冷漠的老人只说了一句:“杀气不足。”随后他一直琢磨这四个字,思考着该怎样弥补,直到分手之际,那个老人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抛给他这个铁面,然后这个铁面具就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那个太监目不斜视,将面具放在铁砧上随即退下。两个壮汉抡起大锤一人一下,那个面具片片碎裂,被扫落在地。 项烨霖饶有兴致地紧盯着拓跋野的脸,暗想:咏之这孩子,在折磨人这方面,确实是有心思。 随后,两人抬来一幅盔甲,拓跋野咬了咬牙,这是父王的赠品,曾经穿在父王的身上。那个他曾经以为毫不在意自己的父王,把他最爱的这身盔甲赏给自己时,眼光里流露的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他默默地看着这身曾经保护他无数次的盔甲被砸成碎片,毫无表情。 随后送上去的,是他的战刀,微微弯曲的月牙形,最适合在马上砍劈,是他自己依自己的喜好,画了图形让工匠们特地锻造的,在战刀出炉的日子里,他一直守在炉边看,王兄曾笑话他仿佛守护自己的孩子一般。 锤落,声响,刀碎。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又是两个人,抬来一杆漆黑的长枪,实打实的镔铁铸造,乌黑,冰冷,枪尖森寒,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锁禁了多少阴魂,枪抬上来,立时感觉小小的广场上阴风阵阵。两个壮汉有些发呆,这乌漆实沉的东西,怎么毁? 拓跋野的嘴角居然泛起一丝笑意,这是三哥拓跋岱的礼物,那个看起来不着调的哥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搜集了那么多上好的精铁,悄悄地铸了这么一杆长枪送给自己。那段时间他费尽了心机地试探自己,非要问出他能耍得动多重的兵器。 项烨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那一丝笑意,看了看正在发愣的壮汉,吩咐下去:“那枪扔护城河里去。”壮汉如蒙大赦,松了口气,抬了枪的两人于是退了下去。 然后听到一阵马蹄声响,拓跋野终于变了颜色,眼里露出一丝恐惧,他抬眼盯紧石咏之,看到那张秀美的脸上,眼睛里露出的狠绝笑意,心底一片冰寒。 第23章 马蹄的铁掌轻轻踏响在石板路上,在空旷的广场发出清脆优雅的回响,一匹漂亮的黑马从黑暗里踏着碎步缓缓走入光亮,马身轻盈,毛色闪亮,双眼有神,仿佛黑夜中的精灵。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它,除了拓跋野和石咏之。 这两个人死死地相互盯视,第一次在拓跋野的眼里看到愤怒的神情,石咏之紧抿着嘴,眼里露出的是毒蛇一样的冰冷。 一个壮汉上前恭身施礼后,抽出短刀向那匹马走去,拓跋野哑哑地张了下嘴,没发出声音,又张了一下,终于喊了一声:“不!”随即用更大的声音喊出:“不!” 他转眼盯住项烨霖:“不要杀它,它只是匹马!” 项烨霖笑了,用眼色示意那壮汉停下,很有兴致地想看看这个囚徒接下来会怎么办。 拓跋野仿佛看到了希望,直视着楚王:“冲我来,放过它!” 项烨霖淡淡地笑着:“你没资格谈条件。” “你儿子是我杀的,想报仇你冲我来!” “你杀我儿子,我杀你的马,我很吃亏呢。杀!” “等等!”项锦溪站了起来,神色恭敬:“父王,这马,儿臣很喜欢,就赏给儿臣吧。” 项烨霖看了看这个唯一健全的儿子,有些犹豫。四爷身子弯下去,更深地施礼:“父王,母妃,儿臣实在是喜欢这马,就赏给儿臣吧。” 项烨霖没出声,看看儿子,看看拓跋野,又看看石咏之。仪贵妃轻轻地开了口:“王上,难得溪儿喜欢,就赏给他吧。不过,也不能便宜了这个孽障,本妃出个主意……”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妖娆的眼光扫过项烨霖,看他的反应。 项烨霖一挑眉头:“哦,爱妃请讲。” 仪贵妃眯起眼睛,盯着跪在前面的拓跋野,轻启朱唇:“如果他能在这儿绕着爬一圈,就饶过这匹马,您说怎么样?” 这一圈不大,也就长宽两三丈,拓跋野看了仪贵妃一眼,眉头都不皱一下道:“好,我爬。” 仪贵妇嘴角掀起一丝冷笑,轻轻挥手,面前桌上摆放的瓷碟摔碎在地,轻轻道:“石大人,照这样子,铺一圈给七将军画个道儿出来,方便爬着走。” 项锦玉一拍桌子,猛地喝了一声:“够了!”腾地立起来迈步挡在拓跋野身前。她的行动突然,项锦溪一把没抓住,呆在那边。 锦玉挺身立在拓跋野的身前,小小的身躯挡住所有人的视线。一张小脸雪一样苍白,可眼睛却出奇地闪亮。清脆的声音高声道:“父王,这个人救过女儿的性命,女儿求您放过他!” 拓跋野垂头闭了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项烨霖显然没有料到女儿会有这般举动。愣在那里。仪贵妇却道:“玉儿,不要乱说话,快闪开。” 锦玉不为所动,一双凤眼闪着坚决的光芒:“父王,求您放过他!” 项烨霖回过神来,不禁恼怒,这是要干什么!忍不回头四顾去找小刀。 小刀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地观看。这时候见楚王看过来,心里明白,沿着外围慢慢移动,象一只缓缓出击的猎豹。 项烨霖放下心,正视锦玉,怒道:“胡闹!来人,把她拉走。” 可是锦玉猛地拔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咽喉:“父王,他救过女儿的性命,如果您不肯放过他,女儿只有把命还给他!” 项烨霖大惊:“锦玉!” 有太监想上前拉住公主,锦玉凤目一瞪,怒喝:“谁都别动!”所有的人都静止下来,呆呆地看着锦玉。锦玉大声喊道:“父王,求您放过他!不然,女儿这就把命还给他!” 项烨霖不禁立起身,急切地道:“锦玉,快放下刀,别胡闹!” 锦玉尖牙一咬,猛然一刀插入自己的右腿,又咬牙拔出,仍旧放在自己的咽喉。双目尽赤,鲜血喷涌,瞬息间染红衣襟,光洁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咬着牙厉声道:“我不是胡闹!您不肯放过他,我就死给您看!” 小刀鬼魅一般出现在锦玉身后,轻轻一个指头就让她失去了意识,一手扶住软倒的身体,一手拿掉沾满血迹的匕首。旁边的侍卫太监急忙上前,从小刀手里接过公主,急急施救。 项烨霖松下一口气,忙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安置了锦玉,楚王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垂头不语的拓跋野,怒气勃发,这个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还不够,又来害自己的女儿!恶狠狠地盯着拓跋野,勾手招来石咏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石咏之神色不变,恭身领命。转身唤来小太监,几个人捧来一摞精美的瓷盘,砸碎以后铺成一条路,白色的碎瓷闪着森寒的光。 仪贵妃笑道:“七将军,请吧。”锦玉不是她生的,是死是活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她心心念想的,更多是怎么折腾眼前这个人。 拓跋野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垂眼看着从面前铺开的碎瓷路。尺许宽窄,细碎的白瓷下面,是从锦玉身上溅落的点点嫣红。他抬腿,将膝盖压在那簇白瓷之上,重心移动,尖锐的瓷片刺入身体,丝丝鲜血渗出,悄悄覆盖了地面上那一点点红。 所谓的爬,因为没人给他解开双手的束缚,只能是膝行,全身的重量压在光裸的膝盖上,再将细碎的瓷片压入身体之中,痛,然后更痛,自己给自己施加酷刑。他垂着头,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一寸一寸,汗水,血水,碾过遍地的狰狞。 仪贵妃托着下巴,微笑着看,可是过了片刻,就感觉不满,瞟了眼神色难明的楚王,用娇腻的声音道:“怎么这么慢,安心,去帮着七将军快点。” 她身后侍立的高大侍女应了一声,拿起手中那个被黄裯包裹的棍形物,解开黄裯,露出里面的棒子,竟然是个小形的狼牙棒。小形,是跟军士们战场上用的那种武器比较,比那种男人们挥舞在手里的杀人利器比起来,要小一号,作为一个高大的女人,可以挥得动,还有就是棒顶的尖刺,比正规的武器要小得多,只有小半寸左右,排列得并不细密,但看上去很可怖。 看着那个侍女走向那个正在艰难移动的人身后,仪贵妃斜觑了眼楚王,娇娇滴滴地说:“怕把人打死,人家特地命工匠改造了呢。” 楚王看了看她,心里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这个娇滴滴的女人,恨起一个人来,心思可真够毒。 安心走到拓跋野的身后,立定,双手握棒,高高地挥起,带着风声的呼啸凶猛地砸向他的后背,光祼的背脊瞬间一片赤红,十数个血洞排列整齐,随着利齿的抽离,流出丝丝血红,而人就直接扑倒在一片碎瓷之中。被铁链束缚着的身体痛苦地扭动。 安心看了看贵妃,没有动,等着地上的男人挣扎着起身,然后又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安心挥棒又是一下,然后再耐心慢慢地等。十数下后,地上的男人就再也爬不起身,只是努力挣扎着,想要继续向前面爬行,可被反缚着双手,又用短短的镣铐锁着两腿,只好用下巴顶住地面,然后用腿部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向前拱。碎瓷挂满全身,从脸到脚,明亮的灯火下,镶嵌在他细腻如绢的皮肤上反射着妖异的光,冰冷,残忍,象石咏之唇边的笑。黑的夜,灰白的石板地面,明黄的灯火下,黄的是身体,耀眼的是瓷,红的是血。每个人都在默默的看,小小的广场上,只有喘息的声音却没有惨呼和呻^吟。 他实际上并没有爬完,被冰水再一次泼醒的时候,已经被锁在刑柱上。以楚王的奢华,就连这两根刑柱都是汉白玉的石雕,从上到下刻着繁繁复复的腾龙云纹,最上面,是龙的首,龙嘴里叨着乌黑的钢圈,他双腕上的铁铐就分别被锁链在两根钢圈上面。 他用力动了下头,让自己更快一点清醒,偏着头睁开眼睛,拎着桶准备再泼一次的壮汉看到他醒,把桶放在了一边。然后等着下一道命令。 第24章 刘三儿很兴奋,兴奋得微微颤抖,却还要控制着自己不能让别人发现,因为他要在楚王面前抽人。 刘三儿是卫狱里用鞭最好的人,石大人曾夸过他,说看他抽打犯人很享受,不光只是凶狠,而是他在犯人身体上抽打出来的痕印看起来更加诱人。 刘三鞭子用得好,是因为他喜欢抽人。他一直认为在众多刑具里,鞭子虽然并不能给人最大的痛苦,却是打起来最美的一种。他喜欢看人的身体在皮鞭的呼啸声中扭动,喜欢听鞭子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和挨打的人惨叫哭号,更喜欢看的是缕缕鞭痕交织在人的身体,昭显残虐之后的美艳。 现在他精赤着上身,手里拿着特制的长鞭,缠进鞭身的钢丝上有着密密麻麻短小的刺,为的是打在人体上之后,可以更惨烈地撕开身体,这鞭子,是特地为黑煞所制。 侧后方,端坐着楚王和贵妃,侧前方,是那个人被锁吊在刑柱上,两臂分开紧紧拉起身体,双腿被铁链紧紧锁在一起,脚下,悬垂着一个滚圆的铁球,至少二十斤。这种吊法,会让受刑的人受到更大的痛苦,就算不再施刑也会因呼吸困难而片刻难忍。可那个人,象以往一样,一直一声不吭。 刘三儿兴奋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要抽打的这个人。这具健硕俊美的躯体,一直不能碰,这十数天来让他心痒难忍,他几乎都无法想像当道道鞭痕织满这个人的全身时,会是怎样的情形,只是刚起这个念头就已经让他下腹滚热,颤抖得难以自禁。 他悄悄地长长吸气,呼气,努力保持平静,等着石大人从那人身前离开后给他命令。 踩着石几,石咏之俯视着自己的囚徒,手放在他的脖颈,体会着他的脉博。凌乱,微弱,支撑不了多久,召手拿来早已备好的汤药,扶着他的头,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药力作用下,还是可以再给他些折磨。 用手梳起他沾湿的乱发,然后仔仔细细地和颈环系在一起,不太紧,使他垂不下头,却还可以稍稍摆动,石咏之喜欢看他挣扎的样子,如果挣扎不动的话,就不能准确地展示出他身受的苦痛。 把头发系好,轻抚他的脸,这张英气逼人的漂亮脸庞已经布满伤痕,再过段时间,怕是连他的至亲都认不出了。而现在,还没有肿,能看得清模样,看得清这张脸的痛苦表情。 汤药一如既往地有效,不一刻就看到这个人的眼睛恢复了清明。果然清醒之后会感到更大的疼痛,看着这个人紧紧地皱着眉头,闭起眼睛并且试图屏住呼吸,石咏之笑了,笑得很惬意。俯身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好好享受吧,我的王爷。”转身离开石几。拓跋野的眼前,露出手持长鞭的刘三儿。 刘三儿手臂一振,长鞭飞舞,鞭花在半空中炸响,“啪”的一声,对面被锁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带起几声铁链碰撞的清脆回声。刘三儿笑了,舔了舔嘴角,感觉更是兴奋,石咏之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这还没开打呢,七将军。” 早已坐到楚王怀里的贵妃轻笑着,捡了块水果喂给项烨霖,娇声道:“看起来,七将军是吓着了呢。” 项烨霖也很兴奋,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地兴奋过了,没有石咏之药丸的帮助,他几乎对什么都没兴致,可碍于脸面,这种事连石咏之都不能告诉。可今天看到这个人被锁链绑缚的身体时,自己的身体就有了反应,当这个人满身鲜血地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又一次又一次挣扎着爬起时,项烨霖很久没有主动抬头的小弟弟竟然直起了身。现在那个人被锁吊在那里,只是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就让楚王有了难以忍受的冲动,真他妈的带劲,难怪石咏之喜欢折磨人。搂住贵妃的手紧了紧,张嘴吃进送上来的水果,眼睛却看着那人一瞬也不瞬,吩咐着:“打得好,赏!” 一个“赏”字听得刘三儿心花怒放,舒展身体,摆好姿势,呼地一鞭抽打在那个人身上,留下一条血红。拓跋野的身体振了一下,铁链声响中,肌肉微微地起伏抽动。头仰向上方,一声不吭。 刘三儿等了一会,等那一鞭的痛楚散遍受难者的全身,然后第二鞭分毫不差地印在第一鞭的上面,再等,然后第三鞭。 这种打法是他的绝活儿,一鞭印在一鞭之上,一鞭比一鞭更狠。让受过创伤的肌体忍受再一次的伤痛,会给人带来数倍的苦痛。 他耐心地在对面的身体上鞭织血痕,一不会,纵横交错的鞭痕印满全身,鲜血一滴滴淌在地面,形成小小一滩,仪贵妃甜甜腻腻的声音响起:“王上,怎么感觉缺了点什么似的。” 楚王带着难言的愉悦心情,把手覆盖在她的胸前,慢慢揉动着,轻声询问:“爱妃,缺什么?让他们补上。” 仪贵妃倚在楚王的怀里,一边享受着数月不曾有过的温存,一边仔细地感受,缺了什么?盯着被打得颤动的身体,听着呼啸的鞭声,还有零零星星的铁链撞击声,忽然明白:“王上,还没听到那个孽障的惨叫呢。” 兴奋的刘三儿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要他惨叫?用鞭子怕是不行。幸好,石咏之抬手向他示意:停。 看着石咏之走向那个似乎已经没了知觉的身体,楚王觉得自己等不到把他弄醒,手臂一紧,低头嗅着怀中娇美女人的玫瑰花香,温温柔柔地说:“别急啊,爱妃,咱们回房里去听。”搂着贵妃,起驾回宫。 一众人等恭送王上和贵妃进入长春宫,宫门关闭。项锦溪看了看老六项锦坤,青白着一张小脸,叹了口气道:“小六儿,你气色不好,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去吧。” 那孩子翻了他一眼,道:“我没事儿,还是四哥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听说四哥可是夜夜笙歌,今儿个可就耽误了。” 项锦溪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不招人待见,幸好成了残废,不然,将来定然会抢夺王位。他项锦溪当不当楚王实际上没关系,可他很怕象这孩子这样心狠手黑的人骑到自己的头上,很明显,若是让他当了王上,自己就是想玩儿也不会舒心,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拓跋野为他做了件好事情。 转过头看了眼那个帮了他大忙的人,被悬吊在那里,惨无人色,不死也差不多快没气儿了吧?唉,可惜了他那身本事,被自己的亲兄弟给卖了,落得如此凄惨,可见,有兄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小六儿,转身离开,去看锦玉。 石咏之站在石几上,细细打亮着又一次失去知觉的拓跋野,脸已经肿胀变形,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刘三儿的鞭子抽得很小心,在他身上编织成一件血网,却没再在脸上留下伤痕,用什么样的手段再把他弄醒? 正在犹豫,项锦坤的声音传来:“石咏之,还不快把他弄醒,父王和贵妃,还有本王等着听他的惨叫呢。” 石咏之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金针,想听他的惨叫?难道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想起自己替这位晋阳王处理刀伤时杀猪式的惨叫,心底里暗暗鄙夷。 身体已经残破到这种程度,生死也就一线了吧,再用冰水和烟熏都已经不起作用,只好金针扎他的穴位,刺激他最后的机能。待他缓缓眨动睫毛,再一次清醒,喉底发出微不可察的呻吟,扶住他的头,召手再一次唤来汤药,一点一点灌进他的喉咙,盯着墨黑的药汁溢出嘴角,精致的喉结缓缓移动,感觉到他的头微微地试图摆脱自己的掌控,最后,紧紧咬住牙根。石咏之的嘴角漾起一丝微笑,我的名字,一会刻进你的心,即便是死,也要随着你的灵魂转生。 火焰舔舐着他的双脚,巨大的痛苦湮灭他的神智,耗尽最后的力量挣动。铁链的撞击和眼前这个肌体剧烈的挣扎吓了石咏之一跳,跳下石几才看到项锦坤拿着火把正在烧人犯的脚。 石咏之苦苦地咽下一口口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直到那具躯体再无反应,项锦坤也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惨叫,愤愤然扔掉火把,在太监的侍候下,坐上软兜回宫。石咏之慢慢地上前,看着再无声息的拓跋野,默默无言。 空旷的广场上,篝火,宫灯,碧血,残星。 第25章 西秦,九王的府弟很清静,几乎没人走动。整个九王府内弥漫的全是浓郁的药味。王府里的下人全都象猫爪下的老鼠一样,一派战战噤噤的模样。 拓跋岫皱着眉头想,他们不会仅仅是因为见到自己才这副模样吧。看看身边躬身伺候的老总管,问道:“九弟好些了吗?” 老总管哈德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措词:“九王他,稍好一些,今天进了半碗粥。” 拓跋岫咬了咬牙,迈步走进拓跋屻的卧房。 他十八岁的九弟拓跋屻面朝里卧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在锦被下成一个团状。 拓跋岫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躬身离开,关紧房门。 他盯着床上那一团,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嚣张暴躁的小弟弟。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盯着九弟半晌无语,而拓跋屻显然也不打算出声。 良久,拓跋岫冷冷地说道:“小九,你该高兴才对,你七哥拓跋野让人家给杀了。” 那个装死的少年猛地翻过身来,瞪大一双眼死盯着他:“什么?你胡说什么!七哥本事那么大,谁杀得了他?” “楚王项烨霖。” 那少年坐起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各种各样丑陋的伤痕。“到底怎么回事?七哥怎么了?” “你七哥让东楚给抓了。” “怎么会?” “他中了埋伏,黑煞军全军尽墨,被抓进东楚。” “四哥,你不要骗我!” “我是骗人的人吗?” 拓跋屻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竟然毫不顾忌这是他平日里最怕的那个人。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以前。” 拓跋屻猛地大喊,声音竟然奇异的尖锐:“不可能,都这么久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骗人!” 拓跋岫冷笑道:“你缩在家里装死吧,出了什么事都不用知道。” 拓跋屻爬着起身下床,扑过去抓住他,一副恶狠狠的神色:“四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岫动也不动,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连声调都没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老七带着黑煞军中了埋伏,被俘入东楚,今天应该已经被杀了。” 拓跋屻观察四哥的神色,感觉被雷轰了一般,腿一软坐在床上,仍然挣扎着说:“不可能,七哥带兵谨慎,不可能有这种事!” 拓跋岫盯着他的神色,缓缓道:“这是干嘛,你向来看他不顺眼,变着法儿跟他对着干,现在他死了,我想着你该开心才对,所以才赶着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拓跋屻对他理也不理,只是自言自语:“不会是真的,七哥武艺那么好,就算是中了埋伏,也不会被俘入东楚。不会是真的,你是看不得我这样子,想骗我振作,我知道,你就是变着法儿地想骗我振作起来帮你对不对!” 拓跋岫哼了一声,甩手把那张丝帛扔到他脸上。 拓跋屻慌慌张张地拾起来,仔仔细细地看,暗花,纹印都是真的,确实是东楚密谍传过来的情报。手一软,丝帛落地,眼泪瞬间涌出,喊了一声:“七哥!”号啕大哭:“你怎么那么傻,我不是告诉过你死也不要被俘吗!” 拓跋岫直起了身,掸掸衣襟,淡淡地说:“你慢慢哭,等你哭好了,记得给他烧纸钱。” 拓跋屻依旧嚎哭不止,拓跋岫一阵心烦,冷冷地道:“咱们拓跋家算是出了个奇芭,会哭,还哭得挺好听,以后咱家都不用请戏子了。” 拓跋屻嗷一嗓子直窜起来,扑向拓跋岫,试图卡住他的喉咙。虽然拓跋岫身子弱,功夫是兄弟几个里最差的一个,但现在却和他半斤对八两,谁也打不过谁,两个人扭在一起,狠狠地互相瞪着,终于拓跋屻不敌,松开手劲,转开眼睛,两个人悻悻分开,拓跋屻道:“你干什么?” “我去准备行装,明天整军,发兵打楚国。” “什么?等等,四哥,你等等。” 拓跋屻后退着坐回床沿,脑筋急速地转,不对,这情形不对,虽然他一年多未接触世事,但西秦的情势还大致清楚。到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四哥带兵出征,还伐楚?三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是四哥来告诉自己?和他从来形影不离的三哥为什么不出现? 他抬眼紧盯着老四,“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岫看了看他,回身坐回木椅。忽然笑了:“小九,你不是很讨厌老七吗?” 拓跋屻“呸”了一声,哑着声音道:“我就是讨厌他,嫉妒他,凭什么他就可以出生就开始练那种洗筋易髓的功夫。为什么不送我也去练那种武功?凭什么他可以领兵去平定大漠草原,立那么多战功!” 神色一暗,声音转低:“可再讨厌他,他也是我七哥,何况他还救了我性命。” 拓跋岫冷冷一笑道:“就是为了救你的命,他跑过去抓了人家楚王的老儿子,把项烨霖撩拨得发了疯,赌咒发誓不惜一切代价非要他的性命不可。这你可知道?” “我知道是他抓了项锦坤才把我换回来。可就算楚王发疯也捉不住七哥啊” “我把他卖了。” 拓跋屻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神色不变的四哥,“你说什么?” 拓跋岫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把他卖给了楚王,所以,楚王能捉住他。” 拓跋屻一把揪住老四的衣襟,暴躁地吼道:“你疯了!?” 拓跋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毫不还手:“我没疯,疯的是项烨霖,托你的福,老七把他气疯了。” 一拳打去,拓跋岫只是偏了偏头,擦擦嘴角,冷笑:“项烨霖给了我一百万担粮食,五万套兵器盔甲,我现在就可以整军发兵,灭了他东楚三十二郡。” 又是一拳打过去,拓跋屻暴躁地怒吼:“那也不能卖自己的兄弟啊!” “为什么不能卖?价格给得够就什么都可以卖!” “什么叫够?那是我七哥的命啊!” “东楚三十二郡够不够?我大秦数百万子民不再受东楚欺凌够不够?拿你七哥一个人换天下太平够不够?” “不够!为什么不拿你自己换?” 拓跋岫冷笑:“如果我能换得了,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可人家楚王不惜一切要的是老七,不是别人。” “说起来这一切还得由你头上算,若不是你不听老七的军令,私自出击被人家捉住,老七也不会捉了人家的儿子还砍了人家手脚筋。单只那一把大火烧死三个儿子的仇,还不至于把项烨霖气得发昏。老七被楚王害死,怎么算也是如了你的愿,你可以安安心心地躺在家里继续装死人。” 拓跋屻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手捂住脑袋,缩成一团:“四哥,别说了,别说了。” 拓跋岫站起来,迈步向外走,停在门边,看向小九,轻轻说了一句:“老七搭上一条命,救回你这么个废物!” 拓跋屻忽然痛哭出声:“我不是废物!可是我没脸见人!” 拓跋岫道:“你怎么没脸见人了?你不就是身子伤了,筋脉断了,走不了路练不了武了吗?受过伤缺胳膊断腿的多了,也没见象你这样儿的!” “四哥!” “哦,没了子孙根是吧?太监多了,人家就都不活了?就算你成了阉人,也是大秦的九王千岁,还有谁敢小看你不成?” “四哥!我,真是没脸见人。” 拓跋岫一阵烦躁,都一年多了,这孩子就是这么别扭,眼看大战在即,能用的人手有限,就任由这个亲弟弟一滩烂泥一般躲在家里?叹了口气:“想想你七哥吧,你受过的,他也得受一遍,只怕你没受过的,他也得受着。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项烨霖那么恨他,抽筋扒皮都是轻的。” 拓跋屻一声厉吼:“四哥!” 拓跋岫回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弟弟,见他泪流满面,“小九,你得帮帮我,给老七报仇。” 拓跋屻垂下眼泣不成声,轻轻点了点头。 第26章 回到安泰宫密室,拓跋岫和衣倒在拓跋岱身旁,闭目不语。 拓跋岱仔细端详着弟弟疲惫不堪的脸,轻声问道:“你身子还好吧?” 拓跋岫一动不动,应了句:“没事儿” “都安排好了?” “没,怎么可能,那么多事堆在一起,能用的人太少。” “可以从演武堂抽些人。” “抽了,我刚才去看了小九,让他暂领国内的黑衣卫,盯着那些牧民和那些不肯安份的人,告诉他人手不够的话去演武堂调。” “小九肯出来了?” 拓跋岫叹了口气,“算是吧,该死的石咏之,我要捉住以后拉到小九面前活剐了他!” 拓跋岱神色一暗:“小七也是在他手里。” 拓跋岫挺身坐起,翻身把哥哥压在身下,烦恼地道:“别提他了,是过去的事了。” 拓跋岱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你带小九去神医那里治伤回来,你就开始安排这些,你到底为什么害小七?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拓跋岫笑了,低头在哥哥严肃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我瞒你的事儿多了,傻哥哥。” 看看哥哥的面色不变,依然那么严峻,微微一笑:“小九说,他跟老七对着干是因为嫉妒。哥哥,其实我也嫉妒他,你知不知道?” 拓跋岱皱起了眉头:“你嫉妒他什么?” “我嫉妒他的事儿可太多了。他身体好,武功高,人长得俊俏,又聪明机警,哥哥一看到他眼睛里就容不下别人了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我就嫉妒得心里堵得慌。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许你喜欢别人。” 拓跋岱有点哭笑不得:“你多大了老四?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再说,我喜欢小七,不是因为他功夫好长得俊,是因为怜惜他从小吃了那么多苦,一直也没个人心疼,再说,这个兄弟难得看到一次,怎么就不能多看两眼。你天天跟我呆在一起,身上几根毛我都清楚,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拓跋岫把头靠在哥哥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不要提他了,哥哥,我心烦。” 手伸进被里,抚摸着拓跋岱细腻的肌肤,感觉一阵火热。身体里一股热量叫嚣着想要寻路发泄。一边抚弄着,感觉下面的身体也灼热起来,轻轻捉住哥哥的那一半儿,极尽温存。 拓跋岱一边喘息着回应弟弟的热情,一边喃喃地道:“老四,咱们这样,太……” “太什么?去过楚国才知道,这样很正常。” “可咱们是兄弟,亲兄弟啊” “所以我把你关起来,不要怕哥哥,我是作恶的那个,你是被逼的。” “妈的,我两根指头就能捏死你” “好哥哥,你不是心软舍不得嘛,来,翻过去,听话。”从旁边摸出一副钢铐,将哥哥两手铐在床头,尽情发泄完自己的欲望。然后就那么躺在拓跋岱健硕的腹部,盯着他站得笔直的小弟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体会他被撩拨得无路可逃的焦燥。 拓跋岱哑哑地低吼:“老四!” 感觉终于燃烧到了尽头,拓跋岫伏过去温柔地舔舐着小小三,吸吮到嘴里,极尽缠绵…… ****** 夜深人静,戒备森严的楚宫,除了一队队侍卫警惕地来回走动,连猫都不见一只。就在这么寂静的夜里,一个长袍宽袖的身影从屋顶掠过,大鸟一般飞纵出宫。有的兵士呆呆地看着那个嚣张的身影,指点着正要说什么,小队长见怪不怪地催促:“快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惊小怪的没见识,那是刀大人。” 小刀的情绪一向稳定,就算生死一瞬也难得波动,可今夜却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宫里呆不下去,于是飞掠出宫。 刀大人是郢都城欢场上有名的人物,多金,人俊,体力好,身份尊崇。 在郢都,关于刀大人有两件曾经轰动一时的传说,一是红遍都城的头牌云笑笑曾为刀大人赋曲一首,唱作:西风休言瘦,怨似无情刀。所有人都知道了笑笑姑娘痴心一片,可刀大人却无情如刀。 另一件是刀大人为了天香楼的妙妙姑娘把当朝太师的公子程千金给打了,打得很惨,门牙都掉了两颗,可最后是程公子在天香楼大排筵席给刀大人赔不是,在郢都向来横行无忌的程公子丢了里子丢面子,从那以后见了刀大人都要绕着走。 之所以说是传说,是因为无论是云笑笑姑娘还是程千金公子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笑笑姑娘还罢,只不过是千金难买一面的头牌。那位程公子,可是王上当亲兄弟看的人物,曾经当街纵仆殴打秦明礼的副将,当朝的三品武官。打了,还得秦明礼领着去太师家赔不是。还有一次跟晋江王撞了车,两个霸王纵仆当街斗殴,最后也不了了之。谁知却在刀大人手里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满城的衙内公子从此都知道得绕着刀大人走。 刀大人是身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笑笑姑娘留不住小刀,妙妙姑娘也留不住小刀。小刀就是个无情的浪子,今儿个笑在迎春楼,明儿个醉卧怡情院,后天又在暖香斋里快活逍遥。无论男女,双飞群P,百无禁忌,唯一的坚持就是刀大人是1,想让刀大人做下面那个?笑话,你得先问过刀大人手里那把刀。 郢都繁闹,纵是深夜,依然是行人如织。今儿个晚上,刀大人心情不好,在繁华的街上漫无目的溜达着,看着商贩叫卖,店小拉客,一派热闹繁忙,唯独自己是个旁观者,落落寡欢。 一阵浓香扑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拉住他的衣襟:“唉哟,我说今儿个怎么喜鹊叫个没完,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刀大人,这么多天不见了,可想死奴家了。” 小刀扭过脸,只是痞痞地笑着看她,并不出声,也不动。满脸堆笑的姑娘就那么看着渐渐地心里发冷,僵笑着,慢慢松开搂住刀大人的手,嗫诺着:“刀大人,您忙,您忙……” 小刀仍旧是一脸的坏笑,回转过头,迈步继续,一枚碎银子飞起,落在那姑娘怀中,那姑娘大喜,大叫:“多谢刀大人。” 让过拉客的各路店伙,脚步停在一处戏楼前。这是郢都最有名的戏园:广德楼。最当红的小生柳青衣出演定秦关。戏楼里人声鼎沸,时时传出叫好之声。小刀一时兴起,走进广德楼。 毫不理会殷勤的店伙,迈步走向戏楼里看戏位置最好的那一间包房。知客一边陪着走一边陪不是:“刀大人,那一间有客人,要不您换一间?” 嘴角挂着毫不在意的笑,伸手拨开拦在外面的护卫,一脚踹开包间薄薄的门,里面正看戏看得入迷的一屋子人吓了一跳,最冲动跳起来的那个人被旁边的人死死按住。然后户部侍郎房大人陪着笑脸躬身立起,拱手:“刀大人,这么巧。您也是来看戏的?” 歪着头,依然噙着笑,就那么看着这间包房里显然是地位最高的这位房大人,却不说话。房大人很懂事,依然陪着笑脸道:“难得刀大人喜欢这间房,正好时间不早,明日还要早朝,我们正要离开,刀大人请便。”转头对陪在一边的店伙道:“把这一席撤了,快去从醉仙楼叫一桌上好的酒菜,侍候好刀大人,明日来我府里领赏钱。” 一屋子的人,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慢慢退去。 小刀理也不理,径自坐在主位,任由店伙收拾桌面,看向戏台。台上正打得激烈。 定秦关,演的是三百年前楚烈王的故事。这位烈王,是楚国历史上了不得的君王,开疆拓土,在有生之年生生吞并周围十八个小国,成就了今日纵横三千里的中原第一强国。也是他,把原本划江而治的秦楚之界直推到怒龙山西,在山脉西麓连建十六道关隘,并且留下遗命:项氏子孙,大楚国民,年年秋季都要对西秦举兵秋狩。 定秦关这出戏,演的就是烈王兵夺东顾关,率兵西侵,修筑锁秦关的事。饰演楚烈王项无忌的,是年轻俊俏的当红小生柳青衣,可据史书所记,这位烈王,却不是这么俊俏,眼睛一大一小,腿也一长一短,那叫一个生具异相啊,小刀在心里悻悻地想。 听着戏台上锣鼓喧闹,看着戏台上人影缤纷,却总是抹不去心里那个满身鲜血的身影。送走锦玉公主之后,他听到楚王对石咏之说暂且留他一命时,倒是不用考虑救还是不救了,可是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该下手取了他的性命。 第27章 戏唱完了,曲终人散,柳青衣妆都没卸,就被引过来陪侍刀大人。 刀大人已经喝了不少酒,看到柳青衣过来,不顾他的失措推拒,笑着搂进怀里,拿起酒壶就那么灌下去,柳青衣强着喝了小半壶酒,才脱开身,说去卸妆,才得以离开这屋里。 小刀依旧在房里喝酒,等着柳青衣。他知道,这种地方其实是另类的欢场,只要出得起钱,戏子们也出卖身体。今天,他就是想宿在这里,想楼着柳青衣劲瘦颀长的男人身体。 没人来打扰,他一壶又一壶地喝着烈酒,心里那团火依然浇不下去。直到醉熏熏地俯卧在桌上,柳青衣才轻手轻脚地进屋。 看着满身酒气醉卧不醒的小刀,柳青衣墨一般的剑眉皱起,轻轻地走过去伸手要拍小刀的肩头。 手掌轻落的那一瞬间,醉卧的小刀斜身坐起,晃过他的手,回身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硬生生翻转手掌,柳青衣青白的手指上,套着一个有向下尖针的环。针尖墨黑,显然喂了剧毒。 说起来似乎很神奇,酒醉的小刀会知道柳青衣要杀自己,可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小刀这种常年在生死关头打滚的人物,对于敌意和杀气的敏感已经跟呼吸一样成为本能。一个人起了杀机,心跳,脉博,呼吸全都与常人有异,类似柳青衣这种级段,在小刀面前出手,跟叫嚣着我要杀你没什么区别。别说小刀只是有些醉意,就是他睡着了都能被吵醒。 握着他的手,生生扳得他动弹不得,死死盯着他的眼,抬腿踹飞冲进来的帮凶。小刀下手向来狠辣,被踹中的人,没一个能再次爬起。总共不过瞬息功夫,再也没人能冲上来杀人或者救人。小刀连气都不喘一口,就那么坏坏地笑着,低低的声音问柳青衣:“为什么杀我?你是秦人?” 事机败露,绝望愤恨的柳青衣俊脸扭曲,呸地一口血沫吐向敌人。小刀偏了偏头,让过那软弱无力的攻击,俯身贴近柳青衣的耳边,轻轻说道:“谍字第一要诀:做不到的事,不做。”柳青衣的双眼瞬间睁大,惊异地瞪视着他,然后在喉骨的碎裂声中,失掉性命。 松手放开柳青衣的尸体,环顾四处,几个重伤爬不起的人绝望之下,纷纷自尽。 小刀纵身下楼,召手叫来巡街的衙役,命他们上报搜捕西秦密谍。转身,离去。 ****** 小刀返回长春宫外的时候,已是寅时,宫门前那块小小的广场已经清理干净,小刀也不去休息,只是在小小的广场上踱来踱去,看见在青石雕刻的缝隙里残留着一颗碎瓷,弯腰拾起,用两根手指捻动着,体会着边缘的尖锐,最后,散去护身真气,将那块碎瓷握进手心,让它深深扎进肉里。 趁着夜色,闪躲开巡夜的兵士,小刀溜进仪贵妃的寝宫。贵妃留宿在长春宫,凤仪宫内空无一人。借着宫外高悬的长明灯,小刀在宫里细细搜寻。那根小型的狼牙棒倚放在梳妆台边,小刀拿起来掂掂,上面血迹斑斑,竟然没有洗,转个身,又在四下里翻看,最后,在凤床的隐秘处,摸出件东西,轻轻地笑了。 ****** 自从那天被石咏之带到地面之上,叶水水就成了他的专职侍女,可以在卫狱的地面范围内自由活动,专职打扫他的书房,帮助他配制药品。石咏之对她不坏,给了她一间单独的卧室,叫人备齐了所有日常用品,对她也从不打骂责罚,就算做错什么,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做完事情,还允许她看自己的那些医书来消磨光阴。卫狱里的人也都对她很好,温和可亲,根本不象对待监狱里的犯人。几天之内,她已经适应了这里,不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那个被囚禁的黑煞。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对她的维护却能体会,而对他的处境,她没有任何改善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比一次被折磨得更狠。把同情深埋在心底。这个晚上,是他被处死的时刻,水水睡不着,暗暗祈祷着他能少受些苦痛,早登极乐。直到夜半子时,卫狱的铁门被打开,从外面涌进来许多人,她趴着窗子偷偷地看,看见火光中石咏之阴沉着脸,两个壮汉抬着一副担架,上面有个一团血肉模糊的人。水水吓得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生怕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惊动了别人。有人从院内井里打起桶水,浇在那团血肉上面,冲掉血水,然后抬着进了石咏之的房间。这个人是谁? ****** 郢都的早晨照例很清静,大概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人们都喜欢夜景,睡得晚,起得就晚,可这个早晨郢都主干道上有很多人被急驰的马蹄声惊醒,几个官差纵马狂奔,为首一人的手上,拎着个小小的木笼,木笼里,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鲜血淋淋。他们在城门口勒住了马,展开王令登上城楼,然后把那颗人头悬挂在城门上方,有人在城门口贴了告示:西秦的黑煞已被处死,枭首示众。 ****** 仪贵妃起得很晚,楚王已经去了早朝,待她在长春宫内梳妆已毕,已经是辰时,在一群太监侍女的簇拥下回转凤仪宫。 贵妃很满意,杀子之仇得报,又寻回了多日不曾有过的恩宠,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想着用什么手段能留住这恩宠,自己还年轻,得再生一子才能保得下辈子安稳。虽然没有王后自己就是这楚宫里的女主人,可楚宫后妃众多,难保项烨霖不会一时兴起册封了别的女人,没有儿子,自己的后半生怎么也不能算有保证。转过一座荷花池,在廊边斜倚着一个男人,抬头看去,原来是刀大人。一副懒懒散散没睡醒的样子,见到凤驾,侧身立起。 昂首挺胸停在刀大人身旁,目光直视前方,眼角余光里,刀大人散散漫漫地给自己施了一礼,半歪着嘴角,一脸的坏笑:“见过贵妃娘娘。”却没有半点恭敬的味道。 饶有兴致地用眼光上下打亮着这位刀大人,宽大的外袍并没有系好,半敞着衣襟,露出光滑健硕的前胸,再下面隐隐是紧紧缠身的白色的纱布,上面渗着点点的血迹,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诱人。慵懒,痞痞的笑着,一双眼睛里尽是诱惑与勾引。几乎是本能,用娇腻的声音轻笑道:“刀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么早就来赏花赏风景。” 小刀就那么懒懒地站着,仿佛全身上下没一根骨头,偏着头,俯视着自己面前高耸酥胸的美人儿,看尽她细腻的肌肤,娇美的脸,就那么用那种仿佛没睡醒的声音回禀:“回娘娘的话,刀某昨夜酒醉睡在了这里,没想到惊扰了娘娘的凤驾,真是罪过。” 斜飞着媚眼儿,轻声娇笑着:“刀大人真是好身体,这种天气了还能睡在这里,真是让哀家想都不敢想。” 小刀笑道:“刀某一介武夫,让贵妃见笑了。” 嫩如春笋的一根指头轻轻点在小刀裸露的胸膛上,贵妃娇笑着:“刀大人真是说笑话,您这样的武夫,不知羡煞多少姑娘家。”斜瞥一了眼,含笑移步。回头望去,刀大人正嘴角挂着那一丝坏笑看着她,轻笑回首,心情一时好得不得了。 她是真的不敢和这个勾人的小刀多有勾连,因为吃不准这个痞痞的刀大人究竟怎么想。前两年有个爱煞了小刀的妃嫔不顾一切地找了个没人的机会向小刀示爱,没想到被他毫不怜惜地辣手摧花,而事后,楚王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声。她吃不准,这个小刀是不是与楚王有什么勾结,是不是在试探她。 心情愉快地回到寝宫,进了屋就发现那根血迹斑斑的狼牙棒歪倒在梳妆台的锦凳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沾染了锦凳,刚想扬声喊人,忽然又见到那个要命的东西正摆在前面的地毯上,她明明已经收藏好,为什么会被摆在外面?迟疑地走过去,刚想弯腰拾起,忽然腿窝一软,身体向前扑去,斜摆在锦凳上的狼牙棒尖利的锐刺,直扑眼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硬生生砸在上面,失去意识。 闻讯赶来的项烨霖铁青着脸,看着凤仪宫里的惨状。贵妃娘娘显然是被那东西绊倒,一头摔在狼牙棒上,可怎么那么巧,棒上的尖刺正正扎进贵妃脆弱的太阳穴,可以说是瞬间毙命。让楚王脸色铁青的不是娘娘的惨死,是绊倒娘娘那东西。他恶狠狠地瞪着下跪的一众服侍贵妃的太监侍女,强压着火气问了一句:“每天是谁陪娘娘侍寝?”总管太监战战兢兢地回应:“是安心。” 项烨霖冷冷一句:“安心殉葬,棒杀。”甩手离开凤仪宫。 跟着楚王进入宫内的小刀横走两步,将地面上一块小小的碎瓷压进鞋底,面无表情,追随楚王离去。 第28章 早早起身的叶水水象前几日一样,准备去整理石大人书房。推开房门,看到书房的卧床上睡着石大人。随身太监小宝歪倒在床边,被她惊醒,连忙拉着她来到外面,关好门,才对她“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去,石大人刚刚睡下。你去大人卧房,把那些脏东西处理掉。” 石大人的卧房就在书房旁边,屋里有内门相连,但也各有正门。轻轻应了声,小宝回转书房,继续陪石大人睡觉,水水于是从另一边进入石大人的卧房。 房内地上,一大团染满鲜血的破布软棉,还有一个盆里是一堆破碎的被鲜血浸透的瓷片,石大人精美舒适的床榻上仰卧着一个人,满脸是伤,已是面目全非。而身上的伤已被包扎严密,整个人深陷在锦被中,毫无知觉地一动不动。水水一边轻手轻脚地打扫,一边疑惑着,这个人是谁?是犯人吗?居然被安放在大人的卧房里,而大人自己却睡在外面。不敢多做停留,收拾完毕,关紧房门,门外,值守的侍卫对她点了点头。 ****** 郢都城外,一处庄园里,上百人默然无声地坐在大堂中,主位,一袭白衣,面沉似水端然正坐的正是大周公主姬琦玉。 她响亮的声音依旧清冷,在这个百人大堂里清脆地回响:“楚地三十二郡的大小掌柜全到齐了,我要你们拿出个章程来,治裁东楚!” 所有人沉默不语。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掌柜都知道,东楚强盛,物产丰富,别说想以商道触动楚国,就算是几个小国联合起来发兵攻打都难以撼动。除非南晋或者西秦那样的强国出兵才可能触痛东楚。可南晋向来与楚交好,偏安一隅,而西秦,被十六道关隘锁死在怒龙山西,只能望楚兴叹。小女无知,以一时之愤想与强楚为敌,是自讨苦吃,根本没有一丝胜算,若是惹怒了项烨霖,绞杀广运姬家甚至发兵灭了中周都不是不可能。可这个主子怒火攻心,谁的劝也不听,一心要与强楚为敌,做手下的,只好闷着头听吩咐,想让他们冒头出主意,那是决不可能,这是事关多少人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姬琦玉看着下方的众人,心里一阵发冷,都是自家的属臣,可真到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后退的后退,无能的无能,真肯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的,给自己卖命的,也不过身边这两三个人。说起来自己是大周的公主,可实际上却无依无靠,孤单得很。 沉默中,坐在下首的姬掌柜立了起来,躬身施礼后,斟酌着说道:“在商言商,以我姬家,要想与楚国作对,所依仗的,唯有交易一途而已,所谓交易,无非货运流通,以有通无。以商业手段来裁治东楚,唯有我姬氏商行从此断绝与楚交易。可东楚物产丰富,纵然没有姬氏商行,也足以自足,更何况这大楚商户,并非我广运姬氏一家,姬氏退出,唯令其它商户趁机壮大,伤不得东楚分毫。” 姬掌柜是广运姬家的副掌柜,是姬氏商行的二号人物,正当壮年,而老掌柜年事已高,轻易不会出声,商行内的大小事务,大多是这位副掌柜出面打理。他本应在中周坐镇总号,这次特地被召来主持东楚事宜,别人都不出声,他这个打头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唯有硬着头皮站出来应对。 姬琦玉冷冷地看着他:“那就耐何不得东楚了?” 姬掌柜沉吟道:“也不是耐何不得。想我广运姬家从明帝决意经营至今,已延续百年,天下五湖无处不存,财力之丰厚,只怕楚晋相加也有所不及,真要不惜一切与楚为敌,也确实可以让东楚难受几分。只不过,对我广运姬家而言,代价太过庞大罢了。” 姬琦玉道:“广运姬家,说到底是我一个人的,我说让它生,它可以生,我说从此关闭广运商行,没有人可以说得出个不字,对不对?” 众人噤声。确实,这位大周公主是广运姬家唯一的主子。虽说姬家枝枝蔓蔓无处不在,可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就全都是空。说到底,所有人都只是人家的家奴属臣。 姬琦玉清冷的声音大了起来:“现在我要广运商行不惜一切断掉在楚国的所有交易,难道就不行?” 姬掌柜躬身道:“公主,您的本意是想与东楚为难,可就算是咱们断了在楚国的交易,东楚也不一定会有难处,这与您的本意不符啊。” “那你说怎么办?” 姬掌柜站直了身体,恭敬地看着公主,缓缓说道:“咱们商家,所倚仗的手段,无非银货,想与东楚为难,也只有从这上面想主意。属下想着,如果咱们商行囤积东楚所有的粮食,等到楚人无粮可食的时候,就得回过头来求咱们。” 这时,另一个掌柜站起来:“姬掌柜,您这路子倒是可行,但这得耗费多大的财力啊,东楚一年的粮食,就算咱们都买了来,可百姓家都会留有存粮,咱们买了粮,只会白白烂在仓里。” 姬掌柜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具体怎么办还得大家想。东楚盛产粮食,不从这方面做打算,可以想别的法子,比如咱们断了他的铁器,或者棉花布料,大家一起想法子,咱们姬家能者众多,在下只是抛砖引玉,抛砖引玉。”团团一揖,缓缓坐下。 姬琦玉点点头:“姬掌柜说得是,大家想个法子,就算咱们只是商户,可商户也有商户的能力。各位都是人中龙凤,多想想,肯定会有好办法。”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可一个上午过去了,到底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好办法,想对付一个幅员数千里,人口几千万的大国,即使是只想断绝其国的一种商品,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何止天文数字。更何况,成效之缓慢及微弱,都实在难以令人满意。姬琦玉累了,让人先散了,自己回房休息。 时至正午,下人小心翼翼地端来精美的饭菜,摆满一张桌子,姬琦玉郁郁地看着,却没有心情进食,侍女小婉劝了几声,见她实在打不起精神,只好劝道:“主子,您也不能这样饿着呀,要不,小婉给您盛碗汤,你少少喝一点。” 琦玉终肯点点头,小婉转身拿起精美的瓷碗,想盛一点汤给公主先开开胃,润润嗓。可却没在餐桌上看到汤盆。侍候的下人忙着解释:“灶上要准备掌柜的吃食,太过忙乱,刚刚做好的汤被洒多了盐,只好重做一盆,请公主稍待片刻。” 琦玉皱着眉头听着:洒多了盐? ****** 段小星一身粗布衣裳,走进了双望县最热闹的茶馆,同伴二虎留在街对面,另一个手下土豆则远远地蹲在墙角装作晒太阳。 他们是来与这个镇的黑衣卫接头联络的。与楚地的黑衣卫们接上头,段小星才惊诧地发觉黑衣卫在东楚势力的庞大与无孔不入,有了黑衣卫的协助与指引,黑煞军在楚地纵横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楚军在哪里集结,哪里兵力薄弱,准备在哪里设陷阱,所有情报全都能丝毫不差地及时送达黑煞军,这是个多么庞大的组织在高效运行。难怪大将军说,要忍耐,然后寻找机会逃出去,果然在楚国想要逃回去真是很容易。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让自己的后背紧靠着墙。要了壶茶水,几碟糕点小吃,边吃边等。茶馆里人声鼎沸,走南闯北的人渴了累了都会进来歇一会,聊天打屁,放松一下心情。忽然有个声音吸引了段小星的注意,那一桌客人象是几个同乡的小贩遇在一起。“我昨天从南关村那边过,知道吗,黑煞军前天从那里过,把梁大户给洗劫了。” 其他人显然很感兴趣“是么?黑煞军过了南关村,那个村还能有活人?” “怎么没有,黑煞军一个人也没杀,就是把梁大户的粮仓给砸了,抢了粮食,还分了不少给穷人。” “真的啊,妈的,活该,让他那么狠,一亩地收那么多租子,都给他分了才叫报应!” “不是说黑煞军见人就杀,见人就砍吗?” “胡说什么,好几个庄子都有黑煞军经过,也没见他们杀人。人家只杀当兵的,还真没见他们对老百姓动刀子。不光不杀人,还抢大户的粮食分给穷人。我都巴不得黑煞军到我们村去抢呢。” “照这么说,黑煞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 “要我说,也不怪人家黑煞,咱们大楚年年跑人家那边去秋狩,又不是缺粮食,又抢不来什么东西,打砸一通就回来,搁谁谁也不干,你跑人家那边又烧又杀的,人家当然得杀回来。” “这怨谁,烈王遗命,王上也没办法不是。” “别说这个了,昨天我大哥刚从郢都回来,你们猜怎么着,他见着黑煞了。”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那个说话的汉子于是得意洋洋:“那个黑煞啊,被扒光了衣服吊在耀武广场上,任打三天。刚好我大哥赶上了,那广场围的人那就一个多啊,人山人海的。” 人们被这个刺激的消息震撼了,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人质疑道:“你就吹吧,还任打三天,还人山人海,就算是金刚附体也得打成肉泥啊。” 那个汉子一脸看白痴的神色,压低了声音,卖着关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有当兵的守着,围着,谁想上前去打,要从当兵的手里领刑具,有棍子,鞭子,刀子,剪子,还有烧得通红的烙铁,然后专人守着,盯着你下手。不能打要命的地方,不能打脸,大王有令,要留下口气,要在十天后亲自行刑处死,处死后人头挂城门楼子上示众。” 段小星的脸憋成紫色,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动!那个来接头的黑衣卫还没到,还得等。 第29章 “十天后,那是哪天看到的?” “哟,这他可没说,他从郢都贩布回来,怎么也得走个七八天吧。道上要是再耽搁几天,谁知道呢。我大哥说呀,那个黑煞根本就不黑,白得跟块缎子似的,就是垂着头,看不着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长得青面獠牙的。那身上那个伤啊……”他做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自个想去吧,众人心领神会。 又有人问:“你大哥打着了吗?” “没有,他说根本挤不进去,他还赶着去做买卖,就没多留。他说看到个老婆婆,挤进去以后,硬是用刀子在那个黑煞的身上挖了块肉,当时疼得那个黑煞嗷嗷叫,那个血啊,流得哗哗的。” “你就扯吧去吧,我可也听说了,那个黑煞硬气得紧,熬了三天,硬是一声都没吭。” “你才扯呢,怎么可能,让人打成那样,能不吭声?那就不是人了。” 段小星死咬着牙关,正在按捺不住的时候,有人“啪”地一声,一把刀子按在他的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杯碗齐齐一动。唠得正热闹的那一桌人也被惊动,止住话头看过来,见一个穿着官服的衙役,高高壮壮的,站在段小星那一桌的旁边,粗粗的嗓门吼了一声:“小二,倒茶!”见一众人等瞪着自己看,环眼一瞪,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二爷啊!” 这时茶小二紧着上前,一边倒了壶新茶,一边摆放碟碗,点头哈腰地道:“二爷,您可是贵客。今儿个不当值?” 那衙役嗯了一声,端起茶碗一顿猛灌,喝完后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小二赶紧又给续上,那衙役喘了口气,这才道:“一会还得去法场,偷个空儿,在你这儿歇会儿。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来。” 眼睛不经意地在段小星缠着黑带的手腕上溜了一圈,翘起腿,抖啊抖地,缠在腿上的黑色绑绳打出的那个特殊的结就落在段小星的眼里。 手势,暗语统统对上。那衙役悄悄递给他一只小小的竹筒,嘴里则大声盘问他的来历。敷衍了几句,正想起身离开,外面街道上一阵喧哗,夹杂着哭喊的声音,向外看去,原来是押解人犯去法场的囚车经过,木笼囚车内绑着一个大汉,蓬头垢面的,背后插着亡命牌上写著名字:王黑虎。那衙役脸色沉了下来,站起来扔几个铜板在桌上,大声跟店小儿招呼一声,拎起配刀离开。 茶馆里众人的注意力被这新的热闹吸引,又是一阵议论声起:“好人不长命。”“什么世道。” 刚好店伙过来收拾茶碗,段小星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店伙儿也是爱说爱唠的主儿,有人问,话匣子打开:这个王黑虎,原来是县里的衙役。前阵子南边村子的大户张望财家想买刘老蔫家的地,为的是自家地能连成一片,可刘老蔫死活不卖,秋收的时候张家告状说刘老蔫家偷割了他家半亩麦子。两家起了争执,刘老蔫挨了打,可不想就伤重不治,留下孤儿寡妇又跑衙门来告状。张家使了钱,县老爷就让人把母子俩打了一顿赶出去,张家的儿子带着仆役就在衙门口殴打那母子。王黑虎看不过眼,劝了几句,被张家儿子骂了,于是起了争执,一顿拳脚把张家儿子打了个半死。结果张家使钱,县老爷把王黑虎开革,又被张家派人砸了家里,伤了老母亲,王黑虎一怒打上门去,伤了十几个人,结果却被扭送了县衙,关进牢里。几日后他的老母亲连惊带伤就那么过世了,这个王黑虎找了机会逃狱,夜半潜入张家杀了张家满门,然后投案自首,被判斩立决,今日就要问斩。 段小星很是诧异:“这县官如此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就没人过问?” 这话一出口,满茶馆的人都诧异地看向他,那店伙嘻笑着问:“大哥,你西秦来的吧?” 段小星一阵紧张,浑身肌肉绷紧,手摸向腰间的兵器,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店伙依然不觉地继续取笑“咱们大楚的官,有不贪的吗?”满屋的人一片会意的笑声。段小星只好跟着笑了笑。可心中一团焦燥死活也压不下去。 扔了茶钱在桌上,转身走出去,给二虎使个眼色,转弯抹角来到个僻静的角落,把手里的竹筒交给他,叮嘱他和土豆先行回去,交给肖将军。二虎诧异地问:“大哥,你要干什么?” 段小星虎着脸道:“别问,干点私活儿。” 二虎紧张地道:“大哥,你别乱来,军法无情。” “放心,天黑之前我定能赶回大营,你先把这个送回去,误不了事。” 二虎细细打亮他的神色,想要再劝说几句,段小星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道:“快滚,别误事!” 二虎不再说什么,给土豆个眼色,转身离去。 ****** 法场设在这个县城最繁闹的市场,市场中心的一小片空地被一小队官兵围了起来,那个贪官在监斩台上早已坐定,衙役把人犯王黑虎从囚车上解下来,架到行刑台前按他跪好,把插在脖子后面的木牌拔下扔在一边,刽子手手持大刀在一边立定,单等午时三刻行刑。 王黑虎平日豪爽仗义,与一众衙役颇为投契,今日他落难受死,在周围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都阴沉着脸,心怀抑郁。而王黑虎本人却心中坦然,大仇已报,这世上再无牵挂,只等时辰一到人头落地。县里的老文吏拎了个食篮来到他面前,从食篮里拿出一小坛酒,取了瓷碗倒满,双手递到他嘴边,叹息一声,道:“黑虎,这是弟兄们给你送行的酒,喝了好好上路。” 王黑虎哈哈大笑,仰脖一口气喝光,大吼一声:“好酒!谢过各位弟兄,老子先走一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再与众位弟兄相聚!” 维持秩序的衙役们回头相看,人人叹息。 正在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单手拖刀,一句话也不说,几步冲上刑台,一手拨开老文吏,一脚踹开刽子手,手起刀落,王黑虎身上的绑绳寸段落地,拉起他转身就走。 这人从冲进法场到砍断绑绳,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转瞬间一气呵成,围观的百姓和守卫的兵士及一众衙役人人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来。就连王黑虎也被搞得一愣。他被那汉子一扯,不由自主站立起来,可他脚上还有镣铐,迈不动步,那汉子返身双手执刀,全力劈砍,“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钢刀崩断,铁镣只断开一个小口。 这时候最先缓过神来的是县里的捕头,大喊一声:“人犯休走!”抽刀冲了上来。那人头也不回,挥手将断刀甩过去,滑步横移,脚尖勾点,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的刽子手手上那把钢刀就落到了手里,转身扭腰又是一刀,王黑虎脚上的另一段铁镣崩断,此时王黑虎醒过神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动作麻利起来,几下甩开碍事的铁镣,跟在这个矮小的汉子身后,向法场外冲去。 那汉子身材矮小,却把那硕大的屠刀舞得虎虎生风,闪展腾挪半点都不显吃力,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兵士冲了上来,却被他杀了个人仰马翻,那个县官早就爬到了桌子底下,一边哆嗦一边用变了音儿的声音呼喊:“抓强人,快抓住那强人!”一众衙役互相看看,挥舞着配刀冲过去,却大多只是做做样子。混乱中王黑虎也抢到一把钢刀,拼命舞动着,跟在那汉子身后直冲出去,围观的百姓早就吓得落荒而跑,让出一条大路。那汉子带着王黑虎转过个弯,拐角处有两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翻身上马,转头瞪着有些发呆的王黑虎,吼道:“上马!” 王黑虎晕晕着一点头,看了看另外那匹马,一咬牙,抓住马鞍窜上去,一下子横在了马鞍桥上,上下不得。后面追击的兵士挥舞着兵器就冲了上来,那汉子怒道:“你他妈的不会骑马?” 此时王黑虎哪有心情理会,整个人横在马鞍桥上晃,手舞足蹈。那汉子策马过来,反手磕开兵士们刺过来的长枪,长身抓住王黑虎,猛一发力就把这个二百来斤的壮汉单手拎起,横放到自己马上,双腿一嗑马镫,呼哨一声,那战马一声长嘶,撒脚就跑,后面追过来的一众衙役兵士只吃了满脸满嘴的尘土,眼睁睁看着两匹马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守城的兵士得到消息,刚要关闭城门,一支长箭带着呼哨声从城外飞来,正中一个兵士的咽喉,吓得其它兵士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眼看着那两匹马蹋着隆隆的蹄声呼啸着冲出城门,随即又从道旁冲出一人两骑,跟在后面,四马三人转瞬间不见踪影。后面追来的兵士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第30章 跑了大约一二十里,在一处无人所在,段小星把马停了下来。手一松,早就被颠得七晕八素的王黑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喘息不止。段小星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土豆,却没有责问他为什么没跟着二虎回去。从身上解下一个小包裹,扔到王黑虎跟前。道了声保重,打马就要离开。 王黑虎也顾不得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抱住一条马腿,喊了嗓子:“好汉留步!” 段小星皱了皱眉头,停下马,低头看着他。王黑虎吃力地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马缰,喘息着问:“好汉,救命之恩不言谢,可好汉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救我?” 段小星皱着眉头,板着脸道:“不为什么,今儿个手痒,就是想杀杀人见见血,你也不用感谢我,反正人我是救下来了,以后想死想活你自己看着办。我还有事,告辞。” 王黑虎死死抓住马缰;“好汉,大哥,大爷。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王黑虎愣了,真没见过这样的,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就让自己给赶上了。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一个人拼了命劫法场,把自己救了出来,回头转身就走?这也太……以虎哥的仗义,也感觉难以理解。 王黑虎想了想道:“我王黑虎没别的心思,你救了我,我这一条命就是你的了。要么,你带着我走,要么你一刀把我砍死算了。” 段小星默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身后的土豆更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吭。王黑虎就那么死拽着他的缰绳,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在刑场上生死关头都能毫不在意,可就这么被这个矮小的汉子盯着,心里七上八下地感觉没个底。 过了片刻,段小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个秦人。你也跟着我走?” 王黑虎愣了,转瞬大笑:“我管你秦人楚人,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 段小星仍旧盯着他:“我是黑煞军,专杀楚人,你也跟着我?” 王黑虎惊了一下,手不由得少少松开,喃喃了一句:“黑煞军啊。”看着段小星冷厉的眼睛,手上重又抓紧,大声道:“我不管什么黑煞白煞,什么秦人楚人,三百年前老子的祖宗是大燕的人。” 段小星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想好了,我黑煞军军纪森严,如果你有半点过错,被军纪惩罚,可不要后悔。” 事已至此,王黑虎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再严的军纪也是人守的,恩公你守得了,我也守得。反正现在我王黑虎孤身一人,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黑虎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段小星再不迟疑,抬了抬下巴,道:“上马。” 东楚不比西秦,粮多马少,战马更是奢侈品,一般的百姓哪有机会骑,王黑虎努力半天,总算有样学样地骑了上去,跟着二人后面,跑了大半个时辰,在一处山凹,看到一个营地。 ****** 肖天翼面沉似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三个人。冷冷说道:“段小星,你枉顾军命,擅自出击,知不知罪?” 段小星低垂着头,闷哼了一声,道:“知罪。” 肖天翼扬声道:“按律当重罪二十军棍,念在楚地行军,暂且记下,待返回大秦再行处置。” 段小星翁声翁气地道:“不必,二十军棍段某还挺得住,现在就打吧。段某认罚!” 王黑虎挺身道:“将军!”段小星回身厉喝:“闭嘴!”转身对肖天翼施礼道:“段小星知错,请将军责罚!” 肖天翼一双浓眉皱起,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吩咐军士行刑。 二十军棍在帐前打完,段小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被同伴们搀扶进营帐上药休息。王黑虎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头冒冷汗,急得团团转。因为自己让恩公受这么大苦,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正不知道怎样才好,帐帘一挑,刚才那个冷口冷心的肖将军一身便装进了营帐。帐内兵士个个立起给将军施礼。肖天翼挥了挥手,让他们回避。王黑虎却如看不见他一般,只是守在段小星床前,动也不动。 段小星抬眼看了看他,无奈之下叫了一声:“黑虎。” 王黑虎这才万般不情愿地让开位置,立到旁边。 肖天翼却不理会他,俯身验看了下段小星的伤口,然后径自坐在段小星的床前,也不开口,细细审视段小星。 段小星趴在那,抬头看了肖天翼一眼,然后把下巴放在胳膊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肖天翼低声问道:“小星,出了什么事?” 段小星不抬头,回了句:“没事。” “你一向沉稳,就算是这件事不公平,也没到那种能让你冲动出手的地步。你给我说实话,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杀人了。” 肖天翼按住心中的不安,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我问过二虎,你进那茶馆之前一切正常,从那里出来就不对了。你说,在茶馆里听到了什么?” “没” “是不是将军……?”肖天翼说不下去了。 段小星却再也忍不下去,王黑虎目瞪口呆地看着挨了二十军棍面不改色的恩公哭得象个孩子,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 肖天翼脸色发白,觉得心口绞痛,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忽然段小星翻身下床,跪在地上,哭道:“肖将军,恕我段小星不能再追随将军,您让我走吧。” 肖天翼深吸了口气,涩涩地问:“你要去哪里?” 段小星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咬着牙道:“他们把大将军的头挂在城楼上示众,我段小星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去把将军的头抢回来!” 肖天翼半晌无语,段小星抹了把眼泪,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痛,忽地起身,却被肖天翼一把死死拉住,动弹不得。 肖天翼看也不看他一眼,青白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躲在帐外偷听的兵士一个又一个冲进帐内,吼道:“我也要一起去!” 肖天翼缓缓站起,泪眼模糊,却眨也不眨,慢慢转身面对冲进来的弟兄,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深吸了口气,道:“将军要我将弟兄们活着带回去,可是他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在了,我肖天翼断不肯独活!” 段小星哽咽道:“我段小星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帐内的兵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吼着:“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整个营地,那些声音渐渐融合成一个巨大的吼声,恍若受伤喋血的暴龙厉声嘶啸:“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数里之外,正在巡视侦测的博尔贴赤那勒停战马,凝神倾听,喃喃道:“将军……” 难道是有了将军的消息?掉转马头,打马飞奔。身后,数名哨探纵马紧跟。 ****** 石咏之坐在床边,细细地打亮着床上这个人,被用过焚骨生肌膏的脸已经消了肿,大大小小的创口开始愈合,可他的身上的伤势却远非如此。因为所余的药膏已然不多,所以他身上的伤口只是用了上好的金创药敷治,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天,却毫无起色。更不用说他那么沉重的内伤,三天来上好的汤药喂灌,仅仅能保住伤势不再恶化下去。 说起来,是折磨得太狠了些,因为从没有让他活过第十天的打算,所以一直就只是用强行榨取生命的办法进行维持,到了如今,他自幼训练形成的强大自愈机能已经完全被摧毁,残存的体质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身体各处的创伤肿胀溃烂,四肢的铁铐已经完全深陷进了浮肿的肉里,脖颈处还稍好些,是因为涂用了焚骨生肌膏,石咏之一直担心他会因为颈部的肿胀导致窒息而死,所以一直特地照料。 已经三天了,他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脉息微弱得不如个羸弱的孩子。石咏之盯着他惨白如纸的脸,一直在犹豫,要治好他,有两种方法可行,到底要使用哪一种?一种是取出他体内的金针,解除了九针锁龙术之后,他自小修行的先天真气就能得以运行,可以慢慢地自行治愈体内破碎的经脉,由内而外,再辅以汤药米食的调养,从根本上让这个身体得到恢复。另一种则麻烦得多,但也会让他受到更彻底的摧残和折磨。 石咏之细细地看着他,消瘦得厉害,却越发显得线条刚硬冷厉,就这样决不屈服,求饶的话始终不曾说过一句,就算是现在已长大成人的自己,被如此折磨,只怕也早就求饶哭泣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意志确实远比自己更为强韧。该让他更多的沉睡昏迷,在昏睡中慢慢恢复肌体的生命力,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强行唤醒他,因为有个人已经等不及。 第31章 最后一针扎下去,又迅捷地从身体里抽出,他果然猛地挺起了前胸,上身反弓,头却折向下方,惨厉地嘶吼着张大眼睛。再一次被剧烈的疼痛从昏迷中唤醒,渐渐清醒的意识也又一次成功地压制住了喉底溢出的呻吟。他那双濡湿的漂亮眼睛从上方的床幔移到石咏之的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吃力地把头偏向另一侧,重又闭上眼睛。 石咏之阴沉着脸,根本不愿承认自己居然有小小的不忍。看着他满头满脸的冷汗,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浑身止不住地轻轻打颤,知道这个人现在身上疼得狠,焚骨生肌膏对于创伤的治疗确实是有奇效,但那些被药物催化而速生的肌肤真正地成长完好实际上需要和普通的伤口愈合同样的时间,仅仅十天远远不够,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可实际上那些速生的肌肤远比正常肌肤敏感、娇嫩。被药膏治愈的患处,受到再次的伤害,伤者要承受的苦痛何止增加十倍。“如果还有药膏,我一点也不介意给他再来一次。”石咏之狠狠地想。 小宝第七次站在门外低声禀报:“大人,王上又派人来催了。” 咬了咬牙,咬碎心底那点小小的不忍,石咏之站起身,不再看向这个人,早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的太监们一拥而进,根本不管他已痛得抽搐扭曲,颤抖如落叶般飘零,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梳洗干净,披上外衣,然后抬进门外等候的肩舆中。两抬肩舆一前一后,被大小太监们簇拥着,飞跑着奔向锦绣宫。 ****** 锦绣宫外,大总管李德祥正在焦急地等,远远看到飞奔而来的一行人,一边让小太监德瑞快点进去通禀,一边急急迎上前,肩舆落地,李德祥看见满头冷汗,蜷曲着身体,惨无人色的拓跋野,连连跺脚:“这可不行,这样子可不行。”转头走向正在慢腾腾下地的石咏之,拉着他的袖子走向拓跋野,边指点着他那副凄惨的模样边问:“石大人,他这是怎么了?疼的?” 石咏之看了看,点了点头:“是啊,生生就这么弄醒了,可不就是疼。” 李德祥道:“这可不行,石大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不疼了,好歹得混过这一关啊。” 石咏之瞥了眼紧闭双眼,皱紧眉头咬牙苦忍痛苦的那个人,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没法子。不过,李总管你也不用担心,等下见了锦玉公主的面,他会好得象个没事儿的人。” 听见这话,拓跋野的眉头不由又皱紧了几分。 小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挥手轻拂,他的痛楚倏忽减轻许多。石咏之默然看着被所有人敬畏的刀大人漫不经心地轻点了那个人的玉枕穴,只是恭敬地欠了一下身。 李总管看到拓跋野的神色,知道已暂时被解除了疼痛,不由大喜过望,招呼了一声:“刀大人。” 小刀敏锐地感觉到随着这三个字出口,拓跋野的心跳骤停了几分,面无表情地退回到角落,心里却在琢磨,难道他知道刀某是自己人? 殿内已传召把人带进去,李总管连忙招来侍候的小太监抓紧时间给拓跋野擦脸打粉,好歹装饰一番,看不出曾受的摧残,这才两人抬着卸掉滑竿的抬椅,把人抬进内殿。 项烨霖搂着虚弱憔悴的心肝宝贝儿,一迭声地哄:“你看,你看,这不是活着吗,父王怎么会骗你,人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看,不是假的吧,乖,听话,吃药,养好身子,我让他活着还不成?” 项锦玉大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被抬进来的人,白色的麻布囚衣穿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干净,安静,面无表情。 不确定地叫了声:“小七哥哥?” 项烨霖看向女儿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抬眼狠狠地看了看那个人,见他只是垂着眼,一动不动。于是继续哄劝着女儿:“锦玉,人你也看到了,是活的,对吧,这回可以吃药了吧,乖。” 锦玉把他手里的汤药拨拉开,只是盯着拓跋野,又叫了声:“小七哥哥?” 拓跋野轻轻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抬眼直视少女迷蒙的泪眼,女孩苍白憔悴,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要胁自己最亲的人。他咳了一声,待喘息平定,才缓缓开口道:“公主,您也救了我一命,所以,咱们扯平了。我们之间只有仇恨,再无恩情。您的称呼,拓跋野承受不起。” “不,我知道那天你说的话都是在骗我,你是怕我为难才故意那么说,是我傻,居然就相信了,还打了你,这次我再不会那么笨了。” “公主,你不要忘了,我杀了你三个哥哥。” “我不在意!” 拓跋野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声音却毫无起伏,平稳,坚定,带着决然的冷酷:“可是我在意。你是我大秦王族世仇的女儿,我的父兄和无数亲族因你项家丧命,我很在意你是东楚的公主,很后悔救你一命。” 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眼前交叠的是那个陷落在猎人捕兽陷阱里,脏兮兮的小脸上,扑闪着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象个落难的小花猫,肮脏狼狈却洋溢着蓬勃的野性,拓跋野心里一阵抽痛:恨我吧,恨我远比爱我要容易得多。 项烨霖细细观察着女儿的神情,又掉过头狠狠盯了一眼面色从容镇定的那个元凶,感觉自己暴怒的情绪险险失控,挥手示意把那个人抬走,搂住备受打击的宝贝女儿柔声安抚。 ****** 没有把人抬回卫狱,而是直接抬进了长春宫。宽大奢华的龙床旁,支了一副精铁的刑架,可能是架得太过仓促,居然没有雕饰花纹,只是用锦帛攒花来稍加点缀。一边挂着大大小小的皮鞭,地上很干净,可那些锦帛制成的绢花上,却有点点暗褐色的血痕。 把人抬到刑架旁,却没直接绑上去,只是让他继续坐在抬椅上等。李德祥陪着石咏之坐在一旁,茶水糕点轮番摆上,李德祥胖胖的脸上堆起笑容:“石大人,请。” 石咏之却没看他,而是看向抬椅上的拓跋野。靠在椅上,头偏向另一方,扑满脂粉的脸又冒出了冷汗,那些脂粉冲成了一道道,看起来凄惨、可笑。站起来,端起一杯刚斟满的茶水,递到拓跋野的嘴边,碰了碰他干涸的唇,他睁开眼,看了看嘴边的茶杯,头稍稍低下,少少喝了一口。 石咏之不满意,端起茶杯吹了吹,待温度适合了,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正,然后把那杯水一点一点倒进他的嘴里,盯着他满含痛苦的眼睛,轻声解释:“得多喝点,我怕你会干死。死了,可就便宜你了,王上不让你死之前,你可想都别想那种美事儿。” 石咏之喂得很技巧,一点也没让他呛到。喂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重又坐回椅上。李德祥道:“石大人真是好手段,那一晚伤成那副样子也救得回来。奴家佩服。” 石咏之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命好,大王话儿给得早,若是打到一半再改主意,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不过,石某看来,死掉倒比活着好。” 李德祥笑了:“这话怎么说的,奴家倒觉得活着要比死了强,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石咏之漠然的双眼望向对方:“希望?什么希望?李总管觉得这个人到了现在,还能有逃走的希望?” 李德祥堆着笑脸:“哟,这是您说的,我可没这么讲啊。” 第32章 过了大半个时辰,项烨霖才回来,毫不理会向他施礼的一干人,径直走到拓跋野身前,一把把他揪起来,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然后用力掼到地上,用尽全力踢打。项烨霖向来养尊处优,体力不是很好,但毕竟是三十七、八岁的壮年男人,拓跋野本就痛不可支的身子紧缩着,随着项烨霖的一次次用力踢踏而翻转,扭曲,狼狈不堪。 直到项烨霖打累了,才停下来,看着脚下瑟缩战抖,在抽搐中一口口呕血的男人,感觉胸中这口恶气总算消解了一些。喘了几口气,这才在太监的服侍下更衣,净手,喝茶润口。看了看李德祥,示意把人绑起来。 几个太监把拓跋野从地上拽起来,拉到刑架旁,拿出一条绳子就要把他双手从前面绑上。项烨霖道:“衣服脱了。” 太监们急忙先脱他的囚服,衣服宽大,把前面的扣绳解开,从后面一拉领口,就脱了下来,但人是被架着的,毫无站立的气力,要脱掉衣服,就要换扶挟持住他的位置,仅仅是这一拉一换的功夫,就又让他吃尽了苦头。 脱掉衣服,绑好,把双手吊绑在上方,刑架不是很高,所以并没有悬吊,他应该可以直立在那里。现在,却是两腿毫无沾地的虚弯着,全身的重量落在双腕双臂,可要想减轻手臂的痛苦,受过重创的双腿双脚,稍一沾地就带给他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他低垂着头,努力吞咽着从腹内涌上来的一口口鲜血,绷紧肌肉抵抗着撕裂般的疼痛,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呻吟。可他粗重断续的喘息,却给了项烨霖更大的刺激。 这三天来,项烨霖试过把别人绑到刑架上鞭打,试过男人,女人,甚至找了个身材和拓跋野相差不太多的侍卫,但奇怪的是自己的小弟毫无反应,但今天从看到拓跋野那一眼开始,下腹就一片滚热,他不明白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气愤,但不管怎样,说明自己的那一半儿就是对这个人有反应。 缓步走到拓跋野的面前,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口鼻眼角溢出的鲜血和满头满脸的冷汗打湿的脂粉,厌恶地皱了皱眉,吩咐人给他收拾干净。 转身冷冷地对石咏之道:“咏之,你对他不错嘛,很用心,伤口都包扎得这么严密,还把人放在你自己的卧室里?” 石咏之伏在地上,斟酌着词句,回禀道:“王上,您吩咐要留他性命,可是他受伤过重,下臣是想把人放在身边也好方便救治。” 此时太监们已经把人犯的头脸收拾干净,项烨霖回头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晚也没怎么打他,怎么个受伤过重啊?” 石咏之不敢抬头:“他的脸上,下臣用了焚骨生肌膏才好得这么快,身上的伤却没用,请王上验看。” 项烨霖伸手拉开一条拓跋野前胸的绷带,尚未愈合的创口和绷带沾连在一起,被那样轻轻扯开就疼得这个人身体一阵抽动,不由自主地竭力闪躲,项烨霖成功地硬了。 绷带慢慢拉开,刚刚开始结痂的创伤重又撕开,露出鲜红的创口,排山倒海一样的巨痛湮没了他的神智,忍不住发出惨厉的呼叫。项烨霖猛地转身,一把拉起地上的石咏之,粗暴地扒掉他的衣服,拉下长裤,把他按倒地巨大的龙床上,直接挺入。 尽管已经有了很多次的经历,石咏之还是感到难以忍受的耻辱,特别是在那个被吊绑的人面前,被人扒光衣服按倒在身下一次又一次地贯穿。可他不敢反抗,强忍着疼痛竭力放松身体,努力迎合着身后的君王,细细碎碎的呻吟从唇边溢出,让他更加感到自己的羞耻和下贱,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象无法控制地体会到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难言的快感,痛并快乐,多么矛盾的组合竟然同时爆发在身体的最深处。 石咏之的身体瘦削柔韧,比一般的成年男子柔软,却比女人的身体坚硬,皮肤光滑细腻,却比女人们如水的肌肤更有质感。把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挣扎的力气也比缠绵如水的女人大得多,却更能给人征服的快感。项烨霖很喜欢他,不仅仅是喜欢他的样貌和身体,更喜欢他那种沉静的气质,从不象宫里的其他人,无论男女,为了得到他的宠爱用尽手段,稍有冷落就摆出一副哀怨缠绵的样子给他看。对他再好,赏赐再丰厚,也只是淡淡地谢恩,对他不理不睬,冷落一段时间,他也是一副淡淡的神态。他有自己的世界,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项烨霖喜欢看他专注于一件事情的神情,看书,制药,或者给人治病,狭长的双眼微微地眯起,秀气的红唇紧抿。思考时凝神不语,解开疑惑时轻松兴奋。项烨霖常常不明白他为什么高兴,但看到他高兴的神彩也忍不住同样心情愉快。 那个人喑哑凄厉的惨叫直接引爆了他的欲望,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兴奋。抓起石咏之,毫不顾忌他未被清洗干净,也不顾忌他的任何心情,自己是大楚的君王,至高的存在,掌握所有人的生死杀伐,何况一个小小,依附于他的恩宠才得以生存的石咏之。交叠中褪去碍事的衣物,两具滚热的身体紧拥在一起,抚摸他温热光滑的身体,碾压他胸前绽放的蓓蕾,体味他温婉却向来笨拙的顺从。 依然感觉不满足,他从石咏之的身体里退出,把他翻转过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看着他绯红的双颊,迷离的泪眼,鲜润的红唇,忍不住低头吻上他稍嫌冰凉的小腹,细细啃咬、舔舐。 拉开他的双腿,强迫他张到最大程度,用眼神警告他保持住,灵活的手指伸入他那个残缺的部位,勾撩,搅动,同时,让自己再一次进入。 身体内外的刺激太过强烈,石咏之忍不住收缩肢体,发出如哭泣一般的呻吟。“不要……不要……王上……” “把个男人收进卧房?你和他干了什么?说!”项烨霖恶意地挑衅,蛮不讲理地给他强加罪名,手指却更加肆意地搅动。 石咏之情难自禁地哭喊出声:“不要,王上,不要,再也不敢了……”抽搐着身体,却不敢抚摸在自己身上纵横的恶意君王,双手不知所措地胡乱挥舞,最后紧紧抓着龙榻上细滑的锦被,死死攥住。 被强行进入的身体流出殷红的鲜血,沾染在锦被上,随着一次次身体的交合,空气中散发开鲜血和银靡的味道。 在一边侍立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状若老僧入定,被吊绑的拓跋野从巨痛中清醒,喘息着从乱发的缝隙里看到巨床上交织起伏的两个身体,悲悯、震撼。 由于他的成长经历与西秦的其他王族并不相同,他对于东楚的风气有更多的了解,知道石咏之的身份,也知道他和楚王的关系。但他没想到的是项烨霖竟然毫不在意在人前展示最隐私的行径。也许,在那个人的心里,侍立的太监和被吊绑着的自己都不算是人。 而让他悲悯的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曾经在演武堂里绝才惊艳的骄子,阳光下微笑如春风拂柳一般的天才少年,因为母妃病逝时父王伤心悲愤中一道牵怒的旨意打落尘寰,不但家破人亡,还要被如此糟贱。石咏之的怨恨,他更深地体会,也更深地感到悲哀。 第33章 夜晚的河谷旁,一处大营戒备森严,风中猎猎飞舞的黑龙大旗向所有人召示这是秦王的行营,急于赶路的王驾根本不顾及是否能宿在城镇里,每日凌晨即起,全速前进至傍晚才安营休息。向来剽悍的秦兵倒不觉得疲惫,但身骄体弱的王上却实在是吃不消。拓跋岫咬着牙硬撑着决不肯下令放缓行军,被堵着嘴,用铁面具盖住头脸的拓跋岱只能用担心的眼光在弟弟身上溜连。 一骑飞马卷着长烟直至营前,应答了口令之后被放进大营带到秦王面前。送信兵跪下施礼后双手递上急件,拓跋岫面无表情地接过手下转来的情报,挥手令他退下,才就着灯火展开细看。看毕,思考片刻,提笔写出密旨,令人加急送往东楚,然后转身进入自己的寝帐。 帐内,被铐着双手,头戴铁面具的拓跋岱正靠坐在床边打盹。硕大的铁头一点一点地,让拓跋岫看得一笑。走上前去,掏出钥匙给哥哥打开铁面具,取出口中的塞口器,然后召人送进来食物和水,喂哥哥一口,自己吃一口。 拓跋岱用一种哀怨的眼光看着弟弟:“老四,你就把我放了吧,我发誓不和你捣乱。咱们兄弟,谁做王上还不一样?” 拓跋岫好笑地看着哥哥,塞了一口饭进哥哥嘴里,看着他鼓鼓的两腮,笑道:“休想。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我武力推翻的前秦王,我可不是你的好弟弟。” 拓跋岱郁闷地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就不明白,你要做秦王我一定会让给你,可你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伤和气?” “你让给我的算什么,自己动手抢来的才能显出我厉王的手段。” 看看哥哥郁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哥,刚收到的消息,小七那五千黑煞军跑出来了四千多。现在正在往锁秦关这边逃过来。不过那消息送过来已经是八天前的事了,现在那四千人的情况如何还不清楚。” 拓跋岱被他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疑惑地说:“这就是他的安排?所以才宁肯被俘也不肯战死?” 拓跋岫冷冷一笑,愤愤地道:“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舍他一个保下手底下五千人。他就不想想,为了救他一个,我手底下的黑衣卫白白折损了多少人!那些黑衣卫埋伏进东楚多不容易,就是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救,损失了多少他怎么不算算?我一个黑衣卫至少换他一百个黑煞兵吧,从他被俘那天起,到现在搭进去了二百多人!更不用提连统领郢都的叶昭南都被毁掉了,到底哪样更合算!” 拓跋岱眼巴巴地看着弟弟,弱弱地开口辩护:“小七肯定就没想让你救他。” “他傻掉了?他又没死,怎么可能不救他!楚地的黑衣卫知道消息,就算我不下令也会自发地组织行动去救他!他在黑衣卫里那么多年,是白呆的吗?何况他还挂着副总领的衔!” 召手让侍卫撤下饭菜,给自己和哥哥洗漱之后,搂着他躺到床上。 把脑袋扎进哥哥的怀里,体会着哥哥强健身体散发的温暖,长长出了口气,闭着眼,慢慢地道:“哥哥,你知道咱们大秦的历代君王里我最佩服谁?” 拓跋岱搂着他,弟弟瘦骨嶙峋的身体冰凉,那股子凉意仿佛渗透自骨子里,怎样也暖不过来。这孩子生下来先天不足,从小就没离开过太医的精心护理,都说他活不到三十岁,直到去年送小九去泰岳山神医那里治疗四肢断掉的筋脉,不知道神医给他怎么治的,回来后气色才看起来象个正常人,可见那位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了不得的手段。 难道是因为治好了身体,激发了他向来压抑的权力欲?长达几个月的暗中布置,意图篡位夺权,实际上作为被上任秦王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他全都知道,只是,除了他要卖掉小七这件事。之所以对老四的作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也是因为怜惜他那么长时间以来受病痛折磨,做什么都没兴致。难得他这一次野心勃勃地要干一件事,就随他去吧,说到底是自己至亲的弟弟。他甚至想,只要老四做得好,就把那些该让秦王掌握的秘密全都告诉他,让他成为一个正式的传人,而非夺权的逆臣。 听到弟弟的问题,闭着眼想了想:“是谁?肯定是开国先祖拓跋天翔。” 老四摇摇头:“先祖战无不胜,可在我看来,倒没什么了不起。东楚强盛,是因为出了个烈王,一句‘年年秋狩’的遗命让咱们大秦吃尽苦头。可要我说,真正狠的角色还不是他,是咱们的毅王拓跋青云。不说他建黑衣卫,建育英堂、演武堂,咱们毅王那一句‘不灭东楚,不得擅动十六关’的遗训才是真的狠。” 拓跋岱道:“确实,如果不是毅王遗训,这么多年,就算打不回最初划江而至的境地,至少也能拿下十六关,由不得他们楚人年年到我西秦来祸害。” “若不是他们年年来祸害,咱们大秦怎么会厉兵秣马这么多年,到现在才算积攒了灭掉东楚的实力,而东楚,百多年来毫无威胁的安逸生活却让它腐烂到了骨子里。就象只养得滚圆的肥猪,就等着咱们冲出关去下刀子。”顿了顿,拓跋岫又道:“现在小七那四千人在楚境,用得好就是一把上好的屠刀,直接能让它肠穿肚烂!这个,倒是我事前没算到的,总算让我没有白白损失那么多的黑衣卫。” 忽然拓跋岱锐眼眯起,双臂用力,全身一团一挺,带着弟弟连滚了几个圈,紧接着只听“咄,咄,咄”三声连响,三只蓝汪汪的袖箭直插地上,正中刚才拓跋岫躺下的地方。 眼见三箭不中,情知不妙,但那个黑衣蒙面的刺客仍然团身直扑过来,拓跋岱将弟弟甩在一边,挺身弹起的同时双腿横踢,一脚踢向面门,另一脚却踢向那人握刀的手腕。那人挥刀狠狠劈向拓跋岫,竟然毫不躲避。 好在拓跋岫虽然身体不好,但反应还算灵敏,最厉害的是他根本就半点也不慌乱,直盯着对方长刀的走向,敏捷地就地一滚,那人狠命一刀只砍到了地上。拓跋岱的脚同时踢中那人的脑袋,开碑碎石的一脚只踢得他仅仅有些昏乱。 那人刀花乱舞,护住周身,而拓跋岱挺身护在老四身前,双臂一振,锁住双手的小指粗的铁链段段碎裂,落在地上。抬腿轻勾,将地上的铁面具拿在手上,同时厉喝一声:“来人,抓刺客。” 那人不再掩饰行藏,大喝一声,大刀闪电挥出,直取仍然倒在地上的拓跋岫。 “当当当”长刀碰在铁面具上,连连撞响,拓跋岱箭步上前,左拳重重轰在那人的面门,飞起一脚直踢那人下阴。眨眼之间,两人交手数十次,那个黑衣刺客竟然进不得半分。周围一阵杂乱呼喝声,十数人涌进营帐,刀光急闪,瞬息间那人被乱刃插进,鲜血喷涌,大睁着双眼,竟然有死不瞑目之憾。 涌进营帐的众多侍卫这才看到营帐内与刺客激斗的另一位居然是前秦王,呆呆地看着帐内前后两位王上,不知如何是好。 拓跋岱扔掉沾满鲜血已经变形的铁面具,扫了那群人一眼,喝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快把这死人弄走,给本王收拾个干净营帐,侍卫长呢?那小子死在哪儿了?把他找出来让我揍一顿。” 转身拉起仍坐在地上的弟弟,满脸严肃地盯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出营帐,毫不理会对二人行礼的侍卫们,拉着他走进被收拾出来的另一处营帐。单手狠捏着弟弟的下巴,盯着他的眼,强压着怒气问:“你的暗卫呢?就算护卫秦王的甲队不在,一直跟着你的乙队呢?你把他们派到哪去了?让人家摸到鼻子底下,堂堂秦王险些被人给暗杀了,这是我们大秦立国五百年都从来没有过的事!你他妈的把那些暗卫派到哪儿去了!” 承受着哥哥的怒火,心里却一阵甜蜜,拓跋岫轻轻抬头摆脱哥哥的钳制:“让他们去救小七了,三天前派出去的。” “你疯了!不说你毫无自保能力离不开他们,就算派过去,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小七他可能已经死了,派他们过去难道收尸体?” “万一没死呢,他们过去,总比那些谍卫乱搞更有希望把人救出来。是我害的他,就算搭上这条命我愿意!” “老四!你向来心狠,是做大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好,父王真有可能把王位传给你,可这件事上你怎么这么胡涂,就算是派人过去救,你身边至少得留一队护卫!你不象我,还有点自保的能力,现在你是秦王,一旦遇刺,我们大秦就乱了!” 拓跋岫笑了“我一点都不胡涂,胡涂的是你,傻哥哥。就算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你吗?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秦王,我死了正好把王位还给你,大秦乱不了。” 拓跋岱死握住着拳头,愤愤地猛挥在空气里:“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当不当秦王没关系,我是要你活着,老四!” 转过身不再看他,拓跋岫走出营帐,吩咐下去什么,过了一会,侍卫恭恭敬敬送上来一条新的锁链。一只手拎着,抓过哥哥的两只手,轻轻锁上,拍拍哥哥僵硬的脸颊,笑了:“放心吧,哥哥,我就是个祸害,还没到死的时候。” 第34章 云雨之后,项烨霖满足地躺在龙榻上,单手搂着石咏之单薄的身体,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怎么上次,你说能十天给我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这次却又不行了?你还敢骗本王不成?” 石咏之大睁着眼,盯着龙榻上方的盘龙云纹,身体仍然燥热,时时止不住地轻颤,努力平稳着声音:“王上,药膏没了。” “你不是会制吗?” “回王上,药材不够了,特别是其中那一味主药,是泰岳峰顶才有的玉蜥蜴,只在夏季出没,极为难捉,万金难求。” “那算什么,叫人去捉啊。”忽然扬声道:“李德祥。” 大总管李德祥慌忙进前,躬身施礼:“王上。” “你叫魏武去泰岳峰去捉玉蜥蜴,马上动身,快去快回。” 支着一条腿侧坐在殿顶屋梁上的小刀忍不住轻轻“哧”地笑出声,跟在项烨霖身边,这个人做出的事情真的常常让他吃惊,都说他是个昏君,可其实他并不笨,相反还相当聪明,他只不过是恣意忘为,随心所欲,不适合做个君王。 魏武,是和小刀平级的贴身十二卫之一,西楚的顶级高手,就这么被他随随便便派出去捉什么玉蜥蜴,而且是据说只有夏天才会出没的玉蜥蜴。现在,才刚刚深秋。不过,也许那小子够运气,可以从泰岳峰顶的冰层里挖出一条来应付,以能够满足楚王快去快回的要求。 看了一眼站在大殿角落里值守的谭守制,决定不再留在这个殿里,贴着房柱悄无声息地翻身滑下,飘然离去。 ****** 循着喧闹的曲声,小刀晃晃悠悠地迈步登上醉仙楼的四楼,楼梯两侧侍立的守卫只是致敬却不敢相拦,但显然已经将刀大人来到的消息向里通禀,待他刚在楼梯处立定,便有太监通传:“刀大人到。” 曲乐舞蹈未停,但那一屋子的衙内公子们纷纷停下向刀大人致礼,懒散着笑着环顾一圈,并未理会,只是向主位的晋阳王躬身施礼:“见过晋阳王。” 项锦坤华衣锦袖,左右各搂一个娇滴滴衣着祼露的美女,吃着身前另一个美女送上来的糕点,青白的小脸上满是笑意:“这么巧,遇上刀大人,快给刀大人看坐。” 小刀嘴歪歪地一笑:“今儿不当值,出来寻些乐子,正巧见到晋阳王王驾在此,特地上来讨杯酒吃。” 项锦坤大笑:“刀大人能来,小王正是求之不得。” 此时下人摆布全套坐榻放在晋阳王身侧,小刀也不推辞,径自坐下。斟满一杯酒向项锦坤致意:“既如此,多谢了。” 此时有人起哄道:“刀大人,您可真是有福之人,今儿个来助兴的是东海来的班子,班子里有个玉玲珑,那舞跳得……” 另一人作出色魂授予的表情接口道“销魂夺魂……” 小刀挑眉笑道:“哦?那就让刀某长长见识。” 项锦坤抬声笑问:“她准备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上来啊,大伙儿可都等急了,是不是啊?” 满屋子的人哄笑着呼应:“是啊是啊,等不及了!”“快点上!”“等不及了!” 拍桌子敲盘子闹成一团。 那班子的知应在一边连连作揖,试图安慰这群祖宗的情绪。 连着又是两三场歌舞伎的出演,赢得彩声不断,只是这群人起着哄地要那玉玲珑出场,一时喧哗不绝。 一个美女在晋阳王的示意下去服侍小刀,被他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忍不住地轻轻扭动,娇喘吟吟。小刀一手搂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光她送上嘴边的美酒,俊美的脸颊泛出微红的酒意,时时跟着旁人一同起哄,毫无形象,十足一个无赖浪荡子。项锦坤时时看他一眼,忍不住地笑:“倒是头一次私下里见到刀大人,果然与值守在父王身侧时不同,私下里的刀大人实足就是个欢场浪子。” 又一场群舞之后,厅内灯烛忽然被熄灭大半,只余几盏墙壁上的红烛摇曳连连,众人一惊,大厅内霎时安静,就在这时,“砰……砰……砰……”鼓声响起,由轻到重,由缓到急,一个娇小的身影自暗处浮起,随着鼓声身姿扭动,渐渐舞入大厅正中。 随着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激昂,那身影的扭动也越发激烈疯狂,就着隐隐约约的烛光,那一张俏脸描着浓妆,斜飞的长眉,夸张的眼线,眼神妖媚闪亮,妖艳的红唇微张,丰满的前胸随舞步颤动,纤细的腰肢剧烈扭转。 长长的秀发在脑后束成一线,头戴花冠,身上穿了件缀满闪光亮片的彩裙,光祼着细腻的手臂,剧烈摆动,十指长长套着闪光的指甲片如繁花绽放般层层变幻。裙裾很短,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随着激烈的舞步剧烈弹跳。 一屋子人从最初的震撼到情绪被舞动点燃,不由自主地跟着鼓点晃动身体,敲击着拍节,如醉如痴。 小刀兴起,放开手中的佳人,长身而起,甩手扔脱外衣,只着紧身的武服步进场里,随着节奏,绕着那舞伎一起扭动身体,那群衙内公子们更是兴奋,叫好喝彩之声叠起,险险震翻这座醉仙楼。 鼓声越来越急,急急如暴风骤雨,舞女的扭动舞步越来越剧烈,和小刀两人的圈子也越转越快,让人目不暇给。 忽然“当”地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随即是刀剑相交的当当脆响,刀大人挡在晋阳王身前,手持短匕和那舞女战在一起,那舞女不知何时抽出一柄软剑,剑剑刺向项锦坤。 待得看清厅内情形,一众衙内吓得呀呀乱叫,仓皇出逃,而门口的侍卫拔剑就往厅内冲,喧嚣中有人大叫“杀人啦”,“抓刺客”,“保护王驾”……各种声音交织一起,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刀剑交击。 项锦坤不愧是项烨霖的嫡子,遇袭的反应都与他爹一模一样,头下屁股上,趴伏在座位上。 那舞女如何是小刀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小刀把匕首架在脖颈上,单手取下舞女手中的软剑,贴着她的耳际,轻笑着道:“自己把甲套脱下来吧,小姑娘。” 手上紧了紧,制止了她的冲动,轻笑着说:“不想我扭断你的两只手就自己脱,别让刀爷等急了。” 那舞女悻悻地脱掉尖尖长长的甲套,旁人点亮灯火后才看出,那甲套蓝汪汪地象是喂过了剧毒。 舞女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惊魂稍定,刚刚爬起来的项锦坤,“呸”了一口,骂道:“畜牲!” 待侍卫将舞女死死绑缚,小刀才转到舞女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亮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恶狠狠地瞪着小刀,一副不屈的模样。 项锦坤在太监的服侍下爬起来,整理好衣襟,这才来到舞女面前,愤愤地道:“妈的,你这个贱货,想杀我?本王扒了你的皮!” 转身对着小刀道:“今儿个幸好刀大人在,不然本王还得遭了这个贱货的暗算。今天太晚了,改天本王置一桌上好的酒席款待刀大人。” 小刀挑眉笑笑:“好说,救护王驾是刀某职责所在。” ****** 回到晋阳王府,叫人把那舞女押进房中,脱光她的衣服,双手双脚对折反绑成弓形,扔到锦榻上,挥退下人,项锦坤拔出堵在她嘴里的破布,拿着一把小匕首在她的脸上,身上比划,冷冷地问:“说,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杀我?” 那舞女怨毒地瞪着他,使足力气“呸”了一声。“畜牲。你害死了我姐姐,姑奶奶是来找你报仇的!” “你姐姐?是哪个啊?” “三年前,你以献舞的名义把我姐召进府里,第二天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你这个畜牲!你不是人,我要杀了你偿我姐姐的命!” 项锦坤仰起头来想想:“我弄死的女人多了,那是她们的福份。”看了看被绑缚的祼体,笑道:“你倒是姐妹情深,好啊,待本王送你找你姐姐去。” 轻轻一刀扎在她丰满的胸部,慢慢下滑,鲜血随之慢慢滑落,姑娘咬着牙轻哼了一声,厉声叫骂:“项锦坤,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 小刀隐身在房梁上,冷冷地看着下面的一切,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凝神注意着王府的一切动静。前后两队侍卫来回巡视,贴身守护晋阳王的暗卫隐身在殿前的假山旁,门前两个值守的太监对房内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装得象个木头一样。无权无势的晋阳王府,守卫的安排上松懈很多。 自从手脚有了残疾,项锦坤放弃了要用力的鞭子,更喜欢用小刀子在女孩的身上划出花纹。他在舞女的胸前划了朵拿手的牡丹,把她翻过来,又在背上刻了朵玫瑰。 拍了拍丰润高耸的屁股,呵呵轻笑,“等着,本王给你来点新鲜花样。” 翻身去取床头桌上儿臂粗的红烛。被前后伤口的疼痛折磨得不停扭动的姑娘忽然感觉双手一松,绑住手脚的绑绳居然被挣断,顾不得多想,弹身跳起,两手揪住断开的绑绳,一下子套在项锦坤的脖子上。用尽全身的力量死死勒住,直到他四肢再不抽动,软倒在地上。 又死死勒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松开项锦坤的尸体,在房里慌慌张张翻找出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学着项锦坤的声音吩咐外面:“外面的人都给我滚开!”贴在窗边听听,外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悄悄拉开门缝,向外张望。 轻手轻脚地贴着墙溜走,躲避着人声,直到看到院墙边一棵大树,这才松一口气,双手双脚爬上去,翻过围墙。 小刀蹲坐在树梢上,看着她一路鬼鬼祟祟直到溜出王府,这才轻身落回院内,把两个太监放回原位,拂开他们和假山边暗卫的昏睡穴,闪身离开。 第35章 卫狱的地牢里,石咏之死死盯着摆放在一边的沙漏,在他面前,陷入昏迷的拓跋野赤裸着身体平躺在刑床上,身上裹伤的棉布已被小心拆除,露出全身上下尚未愈合的伤口。 石咏之的手边,是小半盒剩余的焚骨生肌膏和一长一短、一粗一细两根金针,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经过白天的一顿折腾,拓跋野的内伤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在他面前被羞辱的怨恨让石咏之再不犹豫,决定采用这种仅存于家族秘技中的方式:在一个时辰之内,用金针将焚骨生肌膏送入人体全身要穴,让这种霸道的奇药直接作用于受伤破碎的经脉中,不需要全身气脉流通也能修复受伤者破损的经脉,从而使内伤痊愈。只是这种方式有个残酷的后遗症,就是以后每天的子时开始,伤者都会再一次经历全身经脉碎裂并被焚骨生肌膏治疗的痛苦,持续一个时辰。不知道这种每天都会重复上演的痛苦能不能最终消减,因为记载中唯一一个曾接受过这种治疗的将军在坚持了二十天之后自杀身亡。不过如果真的能将拓跋野的内伤治愈,他觉得自己有希望验证这一方式的后遗症到底会持续多长时间,因为石咏之相信,在自己的看顾之下,他绝不会有任何自杀的机会。 石咏之手拿那只稍长稍粗的金针,另一只则在针尖涂满药膏放在手边,盯着沙漏,三更一到,飞快地将金针扎入拓跋野的檀中穴,又立即拔出,待穴内淤血放尽,再用另一只针将药膏送入他的身体。他冷静、专注,修长的手指灵巧稳定,顺着人体的穴脉走向,一针一针在身体上飞舞。旁边侍立的狱卒时刻等候他的指示,待前半身扎完后将人翻转过去,一点时间也不耽误。一个时辰之内,顺利地扎遍了全身,只是由于脖颈和四肢上被铸死的镣铐遮挡,有几处穴脉并未扎全。不过他认为没什么关系,毕竟这种方法的原理是各自为政地治愈段段经脉,有几处未及用药应该没什么关系。他少少用一些药膏抹在拓跋野的腕处,以便那四处能够尽快地消肿。 再一次给他全身敷好伤药,令人给他拿来一床被褥,把棉褥铺在刑床上,再把他放上去锁好四肢和脖颈,又用棉被仔细盖好。现在的他可再也享受不起冰冷石床的待遇,残破的身体需要保持温度。锁好牢门,再一次嘱咐狱卒们小心看护,这才离开牢狱,返回地面上自己的卧房去休息,已经很晚了,四更天了呢。 ****** 终于等到了四更天,山鹰悄悄地爬起来,用前一天捡到的小铁枝挑开脚上的镣铐,又轻手轻脚地来到牢门边捅开铁锁,轻提着木门打开一个小缝,向外瞄了瞄,果然没什么动静。东楚的兵卒大概不懂得什么叫克尽职守,每天晚上三更一过就再不巡视,直到第二天卯时才会再出现兵士。 他们的牢房,是在王宫后这一大片要修建望月楼的园子里临时加盖的建筑,低矮,窄小,一溜二十间左右,门窗屋顶全是木板钉制,在山鹰看来,随随便便一拳一脚就能打破。 手上再使上点力气,将门缝拉开,轻身钻了出去,返身将牢门关好,铁锁挂上,然后贴着墙边,来到墙角,提气轻纵,落在屋顶,四下张望之后,选定宫禁中央最高的大殿方向,贴墙潜行。 小刀回到自己家中仰卧了片刻,决定还是回宫去看看情形。提身刚刚纵上宫墙,眼角看到几重宫墙之内,一条黑影贴着边儿正在疾行。 不动声色地跟在那人身后,见那人机警地躲避开巡逻的卫队,时时停下来东张西望地四下打亮,显然是拿不准走哪个路径。看那身衣服,并非有备而来的刺客,破烂短小的粗麻布衣,露出长长的手臂和腿脚,身体健硕,肌肉坚实,心念转动,明白了,这是个被抓来作苦工的黑煞兵。 难得的,小刀有些为难了,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和隐秘性,无论对方是何人他都应该将其拿下或处死。可忽然想到那个满身鲜血的身影,竟然无法下手。 眼看那人再往前走就要惊动正在长春宫殿内值守的谭守制了,咬了咬牙,飘身落在那人身后,轻轻一掌拍向那人肩头。那人反应极为迅速,忽地矮肩,低头,双手如勾就要刁住他拍向肩头的手。 小刀哪会让他如愿,闪电般贴身近前,拍肩的手长伸过他的脖颈,而另一只手则点向他的后腰。 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小刀在那人的耳边轻轻道:“别动。我不想杀你。” 山鹰浑身肌肉恐惧地战栗,竟然有如此高手,无声无息地就贴到了自己身后。他不是怕死,他怕再无机会逃走,就算是死也无法面对将军,无法面对给予自己信任的五百弟兄。 小刀轻轻地用气息发声,绝不泄露自己的半点嗓音:“你要干什么?”然后轻轻放松手臂的力量,让对方能够喘息和出声。 山鹰粗重地喘了口气,奇怪地感觉到对方并无敌意,想起将军曾交待过的言语,试探着问:“你是黑衣卫?” 小刀“哼”了一声,算是回复。山鹰大喜,想不到在敌人的王宫里居然也会遇到自己人。忙道:“我是被抓来的黑煞军。我正在找逃出去的路。” 小刀冷笑一声:“这边可不是逃出去的路。” 山鹰道:“我想找到楚王的寝宫,找机会挟持他,好救出将军。” 小刀心中一动,道:“别作梦了,你们五百人能逃走就不错了,快点滚回去。” 山鹰道:“我知道你们黑衣卫潜伏进来不容易,我不想牵累你,只要你给我张王宫的地图,其它的我们自己想办法。” 小刀冷冷道:“别往前走了,你会惊动楚王身边的高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明天晚上我会给你地图。” 说完,松开手,感觉到身后的人正要离去,山鹰猛地转身,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惊诧之余,想了想,对方不会骗自己,于是顺着来路悄悄地返回去,锁好牢门,给自己重又锁好镣铐,将铁枝收好。 一直提心吊胆的岱钦凑了过来,打探着消息:“怎么样,怎么样?” ****** 小刀刚刚闪进自己偏殿的卧房,忽然听到宫外远远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心里明白,晋阳王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听着长春宫内的动静,直到项烨霖哀痛愤恨的声音响起,才重又披衣起身,顺手拿起自己的配刀,掠进长春宫。 项烨霖面色苍白,神思哀痛恍惚,任由宫人服侍更衣,龙榻上娇媚的云妃娘娘拥被而坐,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谭守制侍立在一旁,看见小刀进来,点了下头。王上要出宫,多个小刀跟着就多一份保护,毕竟现在郢都城里可不太平,为了那颗城门的人头,已经捕杀了不少身份不明的武士,难保没有意图刺杀王驾的人。更何况晋阳王刚刚遇刺,宫外情况不明。 待到楚王来到晋阳王府,王府上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进到房内看到惨死的儿子,项烨霖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刑部的主事及推官衙役,一干人等早已查验过现场,侍候王爷的太监,暗卫及王府的所有卫兵,以及那个玉玲珑所在的戏班也早已被全部缉捕,随时等候楚王发落。 只是,还没有抓到凶手。 哭得累了,项烨霖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惨死的儿子,头也不抬地问:“是谁杀了我儿子?” 刑部侍郎郑思宁战战兢兢地道:“是个东海来的歌舞伎,艺名唤作玉玲珑。” “人呢?” “跑了,正在全城缉捕。” “四城关闭,抓不到人不得出入!” “遵旨。” “她的家人亲眷何在?” “回王上,她所在的戏班已经被全部拿获,听候发落。” “杀!” 想了想,又道:“等等,一共多少人?” 郑思宁道:“从班主到伶童一共三十五个人,男十五人,女二十人。” 项烨霖看了看儿子的尸体,眼里露出凶狠的光。:“抓不到人,一天杀三个,绑到耀武广场上,剐刑。” 郑思宁打了个冷战,躬身领命。 第36章 卯时,石咏之就被小太监唤醒,小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禀告道:“刑部推官刘梦成求见。” 石咏之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跟这个刘梦成没有打得着交道的地方,莫非是为了叶水水? 不动声色地洗漱更衣,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王宫门口,远远地,见那个四品推官在宫门外来回地走,显得有些焦燥。 见到石咏之从宫内出来,连忙施礼拜见。 石咏之也不回礼,径自问他:“刘大人,这么早要见本官,有什么事吗?” 刘梦成犹豫了一下,向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下官想跟您要一点儿药。” 石咏之心下有些奇怪,这么一早地找来,只是求药?于是问道:“什么药啊?” “酥筋软骨散。” 石咏之一挑眉,这药倒没那么金贵,可也不能随便就给出去。冷冷地盯着他,继续追问:“刘推官,您这是要对付谁呀?” 刘梦成犹豫着,半晌才道:“石大人,此间事关重大,请恕刘某不能尽言。” 石咏之“哦”了一声,转身向宫内就走。刘梦成一见,急急追上来,忙着解释道:“石大人,不是下官信不过您,实在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您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石咏之冷冷一笑,停住脚步。侧转身子对刘梦成道:“刘大人,这药我倒是有,只是您若是想用,请禀明王上,请王上赐予即可,本就不必来寻我。” 刘梦成急道:“石大人,若是能惊动王上,下官就不来烦扰大人了!” 石咏之冷冷看他一眼,再不回应,转身又往宫里走,刘梦成又追了两步,被卫兵阻住,急忙大喊:“石大人留步,我全都告诉您!” 石咏之慢慢走回,待离卫兵一段距离之后,才对跟在身后的刘梦成道:“你只要告诉我想对付谁即可,其它的我没兴趣知道。” 刘梦成四下里看了看,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贴近石咏之耳边,轻声道:“刀大人。” 石咏之身子一僵,猛地转脸盯着他的眼,过了一会,才道:“刘大人,您若是不想活了,就去寻根绳子上吊,或者拿把刀直接抹脖子,倒省得牵累旁人。” 一甩袖子,转身径往宫里急走,再不理会他的呼唤。他在宫里,比其他人更清楚刀大人在楚王心里的位置,想对付刀大人?就算不用面对刀大人的武功,也得面对楚王的怒火,真是找死。 ******* 折腾了一晚,直到辰时,服侍了哀憾不已的父王就寝,项锦溪这才离开王宫。刚刚走出宫门,看到刑部那个精瘦的推官刘梦成在宫门前走来走去,看到他,急急忙忙下跪行礼。项锦溪道:“你不去抓凶手,守在这里做什么?” 刘梦成不敢抬头,闷声回禀道:“回襄阳王的话,下官有事想要禀报。” “什么事?” 刘梦成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四,犹豫道:“这……” 项锦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见马车已经来到近前,于是说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跟我回府吧。” “遵命。” 回到王府,项锦溪洗漱更衣已毕,这才慢腾腾来到会客厅。 早已等候多时的刘梦成连忙起身施礼。项锦溪一挥手:“算了,别那么多虚礼,有什么话,说吧” 刘梦成看看左右,项锦溪于是挥退了下人,这才看向他,抬了抬下巴。 刘梦成神色严肃,跪下施礼道:“王爷,晋阳王这件案子,下官怀疑一个人。” 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项锦溪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问道:“谁?” “刀大人!” “什么?你怎么会怀疑刀大人?” “王爷。下官查验晋阳王遇害的现场,发现诸多疑点。第一就是那条绑缚舞女的棉绳,断口整齐,绝不会是被她挣断的。第二,在房外守候的两个太监和暗卫都有被人点过昏睡穴的情况。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些的高手在郢都城曲指可数,而刀大人恰好正是一个。而且此人有如此身手,不亲自动手杀害晋阳王,反而要假手他人,其目的只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项锦溪皱着眉头道:“刘梦成,你是不是和刀大人有仇啊?仅凭这些你就敢怀疑刀大人?” 刘梦成正色道:“王爷,本人与刀大人并无仇怨,相反,下官对刀大人的身手素来敬仰。只是这件案子上刀大人的表现实在是让人生疑,下官不得不有所怀疑。” 项锦溪道:“他有什么让人生疑的表现?” “在醉仙楼里,那玉玲珑起舞之时,刀大人曾起身陪跳。” “是有这么一段,据说是那舞跳得激昂,让刀大人一时兴起。” 刘梦成道:“王爷,且不说刀大人是不是真的一时兴起就会陪舞,单只说那玉玲珑一早就怀有杀机,原本就是企图在跳舞时借机谋害晋阳王。以刀大人的修为,在玉玲珑起舞时就应该能够感知她的杀意。他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跟着一起舞蹈。” 项锦溪思索着道:“刀大人跟她一起跳,就是为了方便能及时出手阻止吧?” “王爷,下官可不这么看。如果为了阻止玉玲珑的阴谋,刀大人完全可以在她一上场就将其拿下,仅凭她身藏利剑和有毒的甲套就可以治其死罪,还可以使晋阳王免受惊吓。可刀大人没那么做,直到玉玲珑出了手才将其拿下,其中惊险不可同日而语。” 项锦溪道:“也许,刀大人是怜香惜玉,正是看出她怀有杀机,才起身陪舞,试图让那玉玲珑知难而退?” 刘梦成道:“王爷,若是您这么做,下官相信是于心不忍,可刀大人哪里会有那种怜香惜玉的心?” 顿了顿,又道:“正是因为在醉仙楼上那一段表现,再联系到晋阳王遇害时隐身于玉玲珑之后的高手,下官以为,此人非刀大人莫属。” “怎么可能?刀大人如果想害我弟弟,在楼里就可以不出手,或者假作援救不及。” 刘梦成道:“如果刀大人那样做的话就太过明显了,以他的身手让晋阳王在自己面前遇害怎样都说不过去。所以他才会出手救了晋阳王。可又不甘心,于是悄悄跟进王府,趁人不备切断绑住玉玲珑的绳索,玉玲珑才得以勒死晋阳王。然后又点了暗卫和太监的昏睡穴,帮助那姑娘逃走,让那个姑娘承担杀人的罪名,也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得通。” 项锦溪伸手抚住额头:“刀大人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弟弟?他出生入死地救过父王很多次性命,现在你这没凭没据的仅凭猜测,就想说服我拿下刀大人?” 刘梦成道:“刀大人害晋阳王的理由,就需要直接拷问他本人了。王爷,刀大人武功高绝,又是无牵无挂的人,跟在王上身前,万一有异心,就是我们大楚天大的祸害,就算是仅凭猜测,也应该将其拿下审讯清楚。” 项锦溪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想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那个玉玲珑。抓不住她,父王那里,你我都不好交差。” 刘梦成躬身施礼,向外退出。 待他走至门边,项锦溪忽然问道:“刘大人就从没怀疑过是本王指使人害了晋阳王?” 刘梦成身子一震。躬身道:“回王爷,下官确曾有此怀疑。” “那又是因为什么不再怀疑我了?” 刘梦成轻轻抬起双眼,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四爷:“王爷,现在您是唯一的储君。”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就算是你指使人杀害的晋阳王,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王储只有您一个人了。而他刘梦成前来进言,只不过是想向储君表明自己的才干。自己是个人才,用还是不用全在您襄阳王一念之间。 项锦溪笑笑,挥手令他退下。父王春秋正盛,文武百官就已经开始预留后路,难怪当初三个王兄斗得那么狠,拦都拦不住。 想起午时还要去监刑,忍不住一阵头痛。那不止是杀人,而且是剐刑。这可让四王爷柔软善良的心怎生消受。 ****** 张晨换上楚军信使的装扮,又仔仔细细地检验了一遍,确认再无破绽,这才和赵阳一起一前一后走进楚军的驿站。 作为西秦最顶尖的暗卫,他们四组二十人换马不换人地一路狂奔,钻小路翻山越岭连续三个日夜毫不停歇,终于踏上了东楚的地界。在东楚,就不能再那样肆无忌惮了,只好两人一组装扮成信使,分成几路加速赶往郢都城,但愿还能来得及。 实际上他对这次任务不报任何希望。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七王已经尸骨无存了吧?可那个他发誓效忠的人毫无余地的命令,让他即使有任何不同的想法也只好收进肚里。 看了看同伴赵阳,三天三夜的赶路同样让他略显疲惫,不过没关系,他们还能坚持,接应的黑衣卫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连关文印信都是真的。在东楚,很少有用钱买不到的事。就比如这驿站的军马,给了钱,就可以随便使,真的是很方便。冒充信使再跑三天,应该就可以进入郢都了,如果七王已死,他们可以立即打马回转,再用六到七天回去交差。这些其实都不是张晨担心的事,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上,在这段时间里身边再无一个暗卫守护,一旦有丝毫差错可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他就心如火烤,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去。那个柔弱却坚忍的王上,在现在这种大战来临的前夕,没有了自己在身边守护会面临多大的风险。东楚,南晋,还有西秦那些被镇压的王侯,多少人在暗中布置着要他的命,难道他自己不知道?想到这儿,张晨咬了咬牙,翻身上马,看了赵阳一眼,猛地一挥鞭子打在马身上,骏马长嘶一声,撒腿狂奔。 第37章 一早起来,侍卫长江乐通知小刀,他们的护卫任务有调整,现有的十一名贴身护卫,除去小刀,每两人一班护卫王驾,小刀则每天都要贴身保护楚王。江乐锐利的眼紧盯着小刀,询问他对这种安排有什么意见。小刀耸耸肩,无所谓。 在所有的侍卫里,江乐可能是对楚王最忠心的一个。因为他的儿子重病欲死时,是楚王下令让御医全力救治,并且赐给他珍贵的药材,终于救回那孩子一命。而仿佛出于本能,江乐不信任小刀,就算小刀为救护楚王伤重欲死的时候,他也没信任过小刀。从来在面对这个无牵无挂、来历不明的高手时他都充满了戒备和警惕。而小刀知道这一点,却仿佛从不在意。 他跟着江乐进入楚王的寝宫,看见巨大的龙榻上,层层锦被中,项烨霖蜷缩着身体侧卧着,竟然显得渺小而脆弱,象一个孩子,不由得心里一紧。 跟在这个人身边,朝夕不离,看惯了他的嬉笑怒骂,却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看了看侍立在角落的另一个侍卫丁志,纵身落到屋梁上,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闭上眼,运转真气修练。 ****** 玉玲珑瑟缩在一处院落的柴房角落的柴堆里,身子止不住地战抖。前胸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浑身冷汗淋淋,街外不时传来差役的大声呼喝:“抓不到玉玲珑,日剐海棠乐班三人!” 从目暏姐姐惨死那天起,她日日夜夜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项锦坤为姐姐报仇。为了这一目的,她拼命练习舞蹈,为的就是跳出名气,为项锦坤知晓,就算以命搏命也要杀了他。可是杀了项锦坤之后怎么办,她却从没想过,她从没想过自己杀了人之后却没有死,也从没想过会牵连乐班的其他人。 听着差役的呼喝,她害怕得发抖。想想日夜在一起的乐班的姐妹们,只是害怕却不敢走出去。剐刑,只是这个名子就已经吓得她浑身战抖,被她连累的无辜都被这样残酷的对待,她不敢想象如果被抓到,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折磨。她一边战抖着一边给自己找借口:就算自己走出去了,楚王也不一定会放过乐班的其他人。不能出去,死也不出去! ****** 时近午时,项锦溪苦着脸坐在耀武广场的监刑台上,看着刑台上就绑的一男二女三个人,正是二八大好的年华,模样俊俏,哭得凄凄惨惨。四爷手支着额头,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看了看守在一边的刘梦成,招手过来,低低的声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一刀就不疼了?好歹给他们个痛快吧。” 刘梦成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刽子手有个诀窍,第一刀割在人的后颈某处会让人死不了,却再感觉不到疼痛,过去剐刑的时候,刽子手吃了死囚家人的贿赂以后,会偷偷地这么做。” 项锦溪点了点头:“去吧。” 刘梦成小心看着四爷的眼色,转下去悄悄招来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四爷就看到那个手下走到刑台边悄悄地跟一个刽子手说了什么,那刽子手抬眼看向四爷,不动声色,转过去又跟另两人耳语。四爷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刘梦成。这个人,确实好用。 ****** 四更天,山鹰没能溜出去,因为看守忽然严密了许多。不但增加了人数,也增加了巡弋的次数,四更之后仍然有人巡视看守。山鹰急得心头如火,却不敢妄动,难道是昨晚的行动被人发觉了? ****** 连续三个晚上的施针,石咏之满意地看到拓跋野的情况大有好转,脉息渐渐强劲有力,只是人还没有醒转。石咏之默默地看着他,人,总算是活过来了,可是却要从此永坠地狱。断筋蚀骨之痛,你能忍受多久? ****** 连续三天的搜捕,一无所获,心力交瘁的四爷总算找到机会从宫里把刀大人请到自己的客厅,摆上酒席之后,挥手屏退左右,两人互敬了几杯酒后,项锦溪双眼紧盯着刀大人问道:“刀大人,有人怀疑你与谋害我六弟一事有关。” 小刀面色不变,只是挑了挑眉眼:“哦?” 项锦溪道:“刀大人,您的忠勇尽人皆知,只是在这件事上,确有让人不解的地方,今日小王将您请来,只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请刀大人不要见怪。” 小刀笑了,挑眉斜觑着四爷:“四王爷真是好胆魄,竟然一个护卫也不留地盘问刀某。” 项锦溪笑了:“如果刀大人对小王起了杀意,以刀大人的武勇,就算小王被数百侍卫守护,又如何能保全性命。索性光棍一点倒显得磊落。” 小刀哈哈大笑,举杯相敬:“四王爷是真性情,刀某喜欢,这一杯敬王爷!”一饮而尽。 项锦溪道:“小王素来仰慕大人,这一次只求解惑,真的并不想为难大人。”说罢,也一口将杯中酒喝尽。 小刀笑道:“是不是因为刀某没有直接将那舞女拿下,以致引人生疑?” 项锦溪诧异道:“原来刀大人知道?” 小刀轻哼一声,笑道“只怪刀某贪玩,一时兴起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舞蹈名震京都。刀某自负能随时拿下那小女子,所以就没有急于出手。倒是平白惹人生疑了。” 项锦溪道:“倒不只是因为这些,您应该知道,我六弟遇害的时候,有高手出没的痕迹,而郢都城里有此身手的,曲指可数,” 小刀笑了:“这话您可就说错了,这天下之大,能人众多,武功身手远超刀某的,可不只一两个啊。” 正说话间,有人慌慌张张进来禀报:“王爷,不好了,城头黑煞的人头被人抢走了。” 项锦溪不由立起,闻之色变。 小刀心里明白,西秦的高手到了。 ****** 郢都城头,遍地鲜血,断肢残骸四处洒落。项锦溪在一众护卫之下穿行其间,面色苍白。 那颗人头挂在这里,实际上就是个陷阱,从城楼到城门前,方圆几十丈内遍布机关和大楚内卫高手。从人头挂在城楼那一天起,这里如飞蛾扑火般围杀了数十西秦的暗谍。就是拿准了西秦人傲骨铮铮的性情,明知是陷阱也要往里扑,明知是死也要去抢七王的头颅。 可现在,数百精兵和内卫高手无一幸免,死的死残的残,断箭残刀零乱遍布数十丈,可见战况的惨烈。未及城内增援战斗就结束了,连人家衣角都没留下一片。要说对手是何等武功,项锦溪都不敢猜测下去,他看了看立在身边面无表情的小刀,暗暗打了个冷战,这等武功,只怕与刀大人比起来,只高不低。刘梦成的猜测果然难以成立。 ****** 刘三儿从卫狱里出来,在浴池里泡了半天,又去喝了点酒,跟人家聊天打屁吹够了牛皮,才往家里走去。天色已晚,这些日子全城搜捕凶犯,搞得街面上有些冷清,转进自家的小巷,忽地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巧巧将他扯住,一把扯进暗处。小巷里再无人迹,安静得仿佛从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 满腹心事的山鹰正和岱钦抬了根长长的木料往望月楼上送,和另两人错身的功夫,被塞进怀里一块棉布。待到休息时,趁人不备掏出来细看,竟然是王宫的地图,不但详细描画了各条路径,甚至写清了巡视卫士的人数和路径。偷偷传话问这图是哪里来的,却没人说得清,山鹰明白,定是那位高手见这几日自己没办法出去,特地将图送了进来,不禁暗暗心怀感激。 有了地图,于是开始悄悄地布置安排,一旦得手,杀奔楚王寝宫,只要能挟持住项烨霖,就能救出将军,逃出郢都。 ****** 浑身脏兮兮的玉玲珑顺着墙边的柳树翻进醉仙楼的后院,她在郢都的时间里,十场舞有八场是在这里跳,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几天里饥渴伤痛的折磨让她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不辨东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后厨,偷一点东西充饥。东躲西藏地总算看到了那间大厨房,闻到那里飘出来的香气让她馋涎欲滴。觑着没人,正想起身钻进去,忽然感觉肩头有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柄又细又长的剑闪闪生寒。猛回头,一双冷冰冰的眼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 第38章 项锦溪松了一口气,终于发现了那舞女的尸体。有人发现她倒在刑部大堂的门前,尽管已是面目全非,但海棠乐班尚存的活人众口一辞地指认那具尸体就是玉玲珑。 回禀父王后,领旨鞭尸。郁闷的四爷只好自我安慰,至少是不用再去监刑剐活人了。三天杀了九个,搞得四爷睡觉都睡不踏实。 满城的百姓也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出入城门了,不说别的,这满城的垃圾总算能清理出去了。三天来无法出入,耽误了多少事情,多少生意。 ****** 长春宫内,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的项烨霖面对一桌子精美菜肴毫无胃口。抬眼看了看四周,侍立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屏息静气,低着头战战兢兢。诺大的殿内,明明站立了十几个人,却生生地让人感觉那样地凄凉和孤寂。不由得叫了一声:“小刀。” 小刀应声来到面前,双手抱拳躬身施礼:“王上。” 项烨霖魂不守舍地说了一声:“坐。” 小刀看了看他,毫不犹豫地坐在他身边。项烨霖吩咐一句“倒酒。”旁边侍立的太监立刻给刀大人奉上酒杯,倒满。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刀这一点,根本就没拿他当个王上看,态度仿佛很恭敬,可骨子里那股子不在意压都压不住。 举杯让了一下,一饮而尽,小刀看了看,也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小刀啊,说实话,孤王很羡慕你。无牵无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孤王虽是个王上,却不如你,做人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 小刀笑了笑,却没出声,伸手又给他倒满了酒。 “本王富有四海,后宫嫔妃数百,却总是感觉孤孤单单,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成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暗算,有儿子,儿子被人害死,有女儿,女儿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全天下的人都在算计我,你说我做这个王上有什么好。” 小刀轻声道:“王上,人人都有烦恼,不做王上也有不做王上的烦恼。” 一口喝尽杯里的酒,盯着小刀的俊脸,看那眉眼儿竟难得的露出几分严肃,不由又问:“小刀,你说说,你有什么烦恼?” 小刀笑了:“有啊,我的武功还不够高。” “除了这个呢?” 偏着头想了想,小刀又露出那副招牌式的痞笑:“没什么了,其它的王上您都给我解决了。我不缺钱,不缺女人,仗着王上您的势,在大楚尽可以横着走,我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被他的话逗得一笑,项烨霖叹了口气:“本王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娶妻生子了。有亲人,就有牵挂,有牵挂就有烦恼。本王有六个孩子,可一个一个的,活着让本王牵挂,死了让本王伤心。娶妻生子原也没什么好。” 又闷了半晌,忽然又问:“小刀啊,你天天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样子,跟本王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什么?” 小刀一挑眉:“有啊。” 紧盯着他的眼,项烨霖追问:“是什么?” 嘴角噙着不在意的笑,小刀性感低沉的声音轻轻在楚王耳边响起:“是王上您的性命。” 项烨霖的脸瞬间被酒和这声音撩拨得绯红,一双桃花儿眼迷离地望着小刀,那痞痞的笑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头。 ****** 第四天了,石咏之一直觉得他就快要清醒,足足守了一整天,人却依然未醒,摸他的脉象,倒是大有好转。 吃过晚饭,石咏之又来到牢内,盯着拓跋野细细地看,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体外的伤口已全部结痂,有的甚至痂已脱落露出新生的嫩肉,最严重的外伤在背部,是被狼牙棒锤打时钢钉入体造成的,现在那些伤口依然红肿,如果他清醒过来的话,只是这么躺着就能让他痛苦不堪。 已经四天了,这个人毫无意识地昏睡着,甚至没有昏迷中的挣扎和呻吟,石咏之很不甘心地承认自己有点想念他的眼睛,他活着,喘息着,就算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也牵扯着他的全部注意力。 石咏之走到刑台边,又摸了摸他的脉,然后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干燥,温暖,手指修长纤细,骨肉均匀,指腹和手掌内侧有着薄薄的茧,是掌握兵器练武时磨成的吧,这样一双漂亮的手,本该持画笔羽扇,指点美人儿和江山,却要从小修练武艺,成人后领兵作战决死沙场,虽然贵为王族子弟,也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他是他们的孩子,但就该承受自己怨毒的报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是他的父亲,而他那时,该是在演武堂里不问世事的孩子。想起自己死去的家人,石咏之心疼得弯下腰,手拄着刑床闭上眼睛。妈妈,爸爸,爷爷,哥哥和弟弟。至爱的亲人一夕间惨死,只为了一个该死的救不回来的女人! 泪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忽然看到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大睁着双眼正盯着他看。稍嫌狼狈地转回身去匆忙擦掉脸上的泪痕,回过头来时,眼神已然恢复冰冷。 看了看安置在一边的沙漏,石咏之冷冷地问:“感觉怎么样,七王爷?” 拓跋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头偏向另一边。 石咏之想了想,掏出钥匙打开锁住他头颈的锁链,扶着他慢慢坐起身。自己则侧坐在刑床上,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 拓跋野忍着疼,皱着眉头不吭一声,任由他摆弄,可是坐起身来,头却支撑不住,只好靠仰在他肩头。 石咏之招手叫人送来一大杯水,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拓跋野的唇边。轻轻柔柔地说:“为了你好,还是先多喝点水吧。” 拓跋野喘息着,待身上一阵疼痛过去之后,默默地把那些水喝下去。尽管胀得难受,可石咏之一直喂过来,他就一直不停地喝下去。 一大杯水喝完,石咏之又将他轻轻放躺下去,重又锁住颈部的项圈。站在旁边冷冷地盯着他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心里有不好的预兆,但不明白会是什么,眼睛里不由得就带出一丝恐惧。石咏之看出来了,冷冷一笑:“王爷,请看那沙漏,待那些沙流净流光,您就会有很美好的享受,请你一定不要忘记,这是我石咏之的诅咒。” 精巧的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拓跋野双眼转向放在一边的沙漏,那沙在不停地下流,越来越少。而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正常。体内穴脉中原本凌乱的气息渐渐归于静止,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死咬住嘴唇,却在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骤然发作的巨痛让他猝不及防地惨叫出声,浑身抽搐着,把锁住四肢和头颈的铁链拽得紧绷。大睁着双眼,头拼命仰向后,在惨叫之后死命屏住气息,再不肯放松身体吸一点空气,冷汗瞬时遍布全身。 全身的经络血脉仿佛骤然间全部破碎,被片片绞碎之后组合然后被再次绞碎,又仿佛千万颗钢针扎入身体之后翻转撩动,从头到脚甚至连发丝都不肯放过。细细碎碎的火焰随之点燃,附骨焚烧吞噬舔舐每一个细胞直至成全部灼烧成灰尘。头脑里再没有意识,只知道痛。刺痛,绞痛、灼痛,撕裂的痛,每块肌肉骨骼研磨成粉,碾碎成尘一样的痛,各种各样的痛层层垒垒,一层叠过一层,交叠穿插变幻无穷,又仿佛永无止境。上或者下,左或者右,剧烈的疼痛恶魔般从各个方向翻卷着袭来,将他拉扯,折磨,撕裂碾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刑台上被锁禁的身体全身肌肉绷紧,竭力挣扎,翻转不停地扭曲挣动,尝试着各种体位企图能稍稍减轻身体的不适,锁住着四肢头颈的铁链不停地被抻直后再松弛撞响,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而他沙哑的惨叫和时断时续的呻吟夹杂在其间,还有那沉重的断断续续无法抑止的喘息,牢房内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努力压抑着被这残虐情境撩拨而起的欲望。这个人,仅仅只是呻吟就能够让人发狂。 挣扎到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量,呻吟到再也无法发出呻吟,他最终无力地瘫软在刑床上,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身体不时会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微睁着眼睛,眼神却一片空洞。急促断续的喘息着,无助地忍受整个身体各个角落里袭来的折磨,再也无力挣动,直至不知什么时候被夺去了意识。 整整一个时辰,石咏之一直在静静地看,甚至双手的指甲刺破掌心也毫无知觉。惨烈的报复,折磨别人同时也在折磨自己,仿佛一把钢锯一直在心头不停地拉动,恨他还是爱他,这是个问题,没人能懂。 第39章 白马关前,西秦集结的队伍漫山遍野,而关内校军场上却只有五千全身黑衣精悍的黑衣卫整齐排列。拓跋岫站在台前,面向那些兵士严峻的脸,高高举起左手,劲握成拳,右手持一把短刀,猛地割在自己的左腕,然后将瞬间涌出的鲜血,滴在面前的瓷碗中。 所有人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直到他的鲜血流满整碗,四个兵士抬上一个大酒瓮,拓跋岫苍白着脸,挺直身躯,高高举起那一碗鲜血,在众人的目光中将血倒入酒中。然后就用那碗,从翁中舀出一碗酒,一口气喝干,猛地将碗掼碎在地上,大声吼道:“以我之血,为君壮行!” 兵士抬着那酒翁一个一个给列队的黑衣卫倒酒,而那些肃立的黑衣卫一遍遍竭尽全力地高声呐喊,声震九城:“不负君恩,决死一战!” 他们是已被特训半年的黑衣卫,除了要潜入锁秦关那队三百人,其余都是百人一队。而这一百人最重要的任务是守护其中的两个壮汉。每队的那两个身背巨斧的壮汉这半年的训练只有一项内容,就是劈断门栓。关隘的城门,最脆弱的地方其实是卡住门栓的支架,如果不出意外,在门内对那两处地方猛砍几斧就能砍断。可为了预防万一,每个壮汉的训练任务都是以门栓为对象,要求在几息之内就能把水桶粗的门栓全部砍断。他们每人都带了一身楚军的盔甲,任务是在总攻之前混入关隘,在总攻开始之后抢到关门之下将其破坏并打开。拓跋静心担心秦军不擅长攻城,可拓跋岫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攻城战。 离发动总攻还有六天,这五千人要提前出发,潜伏在四十八座关隘附近,直到总攻发起那一刻,投毒,纵火,破坏城门。他们的攻击一环紧扣一环,已经演练过几千遍。在拓跋岫的计划里,一个夜晚就要破尽东楚的三道防线总共四十八关。如果这样的准备还不能成功,那就是天亡西秦,非人力所能违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次是决死一战。 ****** 项锦溪很郁闷,因为他又不得不离开舒适的温柔乡带兵出征,去围剿越来离郢都越近的疯狂的黑煞军。他一直想不明白,最初那些黑煞军逃亡的路线是指向南晋,而且意图很明确,只是试图逃跑,除了抢夺粮草军备,并不积极与楚军接战。可为什么忽然转向杀奔郢都,而且变得嗜血凶狠,常常寻机咬住楚军就是一场血战。郢都附近驻守大军五十几万,硬是围不住这匹凶兽,还不时被狠狠咬上几口,损兵折将。 项烨霖被又一次的战报所激怒,直接点将令自己的儿子带兵出征。项锦溪虽然散漫,但历次领兵出战都很稳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象上次从秦境捉回黑煞军,他硬生生把几十万大军指挥出了个乌龟阵,十几天的路走了一个月,让西秦人的数次解救都徒劳无功。而那四千多黑煞军,直到被押解到郢都,离了他的掌控才找到机会逃跑。项烨霖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急于让那些废物大臣们接手那些俘虏,依旧由项锦溪看守,也许就不会放这些恶狼逃掉。 于是他又想起了被关押在地牢的拓跋野,那些恶狼的头儿。恨得他牙根发痒。不知道石咏之把那家伙治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拉出来再狠狠地打。 散朝之后,直接摆驾卫所大狱。铁门内的狱吏看到王驾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打开铁门,跪伏在地恭迎王驾。 毫不理会跪伏一路的侍卫兵卒,直接走向地下牢房。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石咏之问出口供后他常常会过来再看看那些犯官。 进到最里面的牢房,看见石咏之趴伏在外面的大厅里迎驾。而里面牢房内,拓跋野苍白着脸仰躺在刑床上一动不动,依旧是昏迷不醒。 让人打开牢门走进去,低着头细细查看,边看边问石咏之:“这人,什么时候能醒?” 石咏之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是回复道:“回王上,这个,不好说。” 上上下下地打亮着毫无意识的那个人,皱着眉头问:“他伤的也不重啊,怎么这么久都没养好?” 石咏之斟酌着词句:“回王上,他外伤并不重,内伤很厉害。仪贵妃命人打的那几棒,换个人就能要了性命。” 听到“仪贵妃”这三个字,项烨霖心里一阵不舒服。挥了挥手,仿佛要从脑中挥走这个名字。“咏之,你什么时候能把他治好,本王想要揍他一顿。” 石咏之犹豫着:“回王上,快则三五天,慢则十来天。” “要快。用最好的药,缺什么从太医院里要,让他们给你送过来。”又叫个太监过来给拓跋野量了量身子,各处关节尺寸都细细量好。咬着牙根嘱咐着:“把那些尺寸都记好,本王要给他特制一张床,让他睡得更舒服。”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个依然毫无动静的躯体,带着一干侍从们转身离开。 实际上这一天拓跋野的身体已经比前一天好转了很多,楚王刚走没多久就幽幽醒转过来,石咏之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跟楚王回复,可他暗暗地很高兴能和这样清醒的他相对,没有任何人打扰。 他命了煮了碗小米粥,熬得稠稠的,软软的,让拓跋野靠坐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地喂。 可是被汤药和冰水摧残了月余的肠胃竟然已经无法接受粮食的滋润,米粥进入胃里就直接引发呕吐,不可抑制地狂呕不止。 石咏之被吐了一身,却没有闪开,扶持着那个虚弱不堪的人趴伏在刑床边不停地呕,看那样子甚至连胆汁都要呕出来。待他稍好一些,将他扶起来,灌一点水,润润喉,然后再把他搂进怀里,继续喂粥。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石咏之喂,拓跋野就吃,但一吃进肚就会抑制不住地呕吐。就这样吃一点吐一点,一天里这样不停地折腾。直到最后,拓跋野的身体终于不再那样抗拒,能容许他少少吃进一点粥。 靠坐在石咏之的怀里,抬眼就看到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皮肤细腻,甚至看得清脸上细细的绒毛,身上是淡淡的药香,给人一种静谥的感受。如果不是父王的那一道旨意,他原该成为一方名医,受万民爱戴敬仰。拓跋野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真的很想替自己的父王对这个人说一声对不起。可是骄傲让他无法在这种处境下说出这三个字。他却不知道,这没说出口的三个字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在演武堂里远远看到过石咏之为受伤的伙伴治疗伤口,那个温润少年春风一样的笑脸和温柔深深印在少年拓跋野的心间。他自小跟从的老师,是一个性情清冷严厉的人,而身边的太监,一茬一茬地换,每个人都只会恭恭敬敬地照顾他起居,却不敢跟他多说一个字。剩下的,就是陪练的武习教官,不止一个,但向来都是蒙着脸,难得开口说话。六岁以后,年节的时候回宫能远远见到父王,被人领到母妃那里,也只是远远地拜见,而母妃对他的态度很奇怪,畏惧、怨恨多过慈爱。想一想自己冷冰冰的成长经历中,类似的温暖的画面还真是少得可怜。最让他难忘的怀抱竟然来自一个叫甲一的学伴。一次刺杀任务时被人伤到了右胸,回到演武堂又被那个甲一挑战,比斗中被他击中伤处倒地之后,那个人紧张怜惜地抱紧他的温暖感觉一直让他珍藏了这么多年。再有就是三哥了,爱说爱笑的哥哥在哪里都象个太阳一样肆无忌惮地挥洒他的温暖,对他也从不例外。 ****** 又是一个时辰的惨烈折磨之后,石咏之带人离开,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张阿牛在值守,立在牢外栏柱后,他呆呆地看着那具再无意识的躯体,一阵一阵地心疼,阿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同情心会如此泛滥,照说在这个地下牢狱这么多年,心早就该锤炼得硬如铁石一般。 所有人都已经休息,静静的牢房里没有一丝声音,忽然阿牛听到一阵奇怪的沙沙声,而且越来越大。他猛然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挖地道。下意识地就要往外跑去拉响警铃。跑了两步,忽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狠狠地盯了刑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轻手轻脚钻回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躺在床上闭着眼仔细地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声音很小,窸窸窣窣,可不一会他感觉到有淡淡的烟味传来,失去意识前不甘心地想,这烟不会毒死人吧?我还有三岁的孩子和六十的老母亲。 第40章 布置好一切正在做最后确认的山鹰郁闷非常地看到工地上突然全副武装地闯进来大批士兵,他们粗暴地把正在做工的俘虏一个一个用拇指粗的麻绳狠狠捆住,然后连推带搡地押走。他和同伴们互相打着眼色,忍耐,不要乱动。 ****** 长春宫里,暴怒的项烨霖一把掀翻桌子:“什么叫没有盐!去买,这么淡的菜怎么吃?怎么吃?怎么会没有盐?” 待他明白这是那个姬家小女人的报复时,为时已晚,广运姬家在郢都的一切全部消失,诺大的醉仙楼人去楼空,整个郢都城所有的商家都拿不出一粒存货,因为这种不起眼又不值钱的小东西早就被姬家买空,而新货全都尚未运到。 派人去外城催购才发现,原来不止郢都,郢都附近,甚至整个楚国三十二郡都不再有存盐,有人禀告说前一段时间曾见到姬家的商队将整车的盐倒入河中。想要盐,得从东海三十六国或南晋购买,可那一来一回快马也要十几天。 ****** 拓跋野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发怔,明亮的卧房,精美的床榻,柔软的锦被,甚至床边木几上还摆放着一束鲜花。他疑惑地偏过头,看见床前恭敬地站着五个人,张晨,金涛,马正辉,刘明俊。是黑衣卫乾字坤字头下的小队正。最后那个人他不认识,穿着西楚的四品官服,应该是个暗谍首领。 见他醒来,五人齐齐下跪参拜:“黑衣卫乾字甲队、乙队、坤字甲队、乙队及郢都暗谍代统领房不凡拜见七王殿下、副总领。” 闭上眼,清理了一下思绪。他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王上和四王兄那里谁在护卫?” 张晨犹豫了一下,道:“回副总领,现在的王上是四王爷。” 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瞪向张晨:“武王呢?我三王兄现在怎么样?” “武王被圈禁。” 把头放回床上,重又闭上眼睛,默然半晌,轻轻地问:“张晨,你一直跟在四哥身边,所有的事你都该清楚。我问,你答,不得隐瞒。” 张晨犹豫一下,毅然点头道:“是。” “他和小九在泰岳山神医那里,是不是遇到了项锦坤?” “是。” “他把我卖了多少钱?” “这……”张晨有些犹豫。随即答道:“王上跟项烨霖要了一百万担粮食,五万套兵器盔甲和五百艘战船。” 拓跋野明白了。兵器盔甲和战船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粮食。西秦地少山多,人口也颇有不足,如果发动战争,抽调大量劳力的话,会使下一年的口粮难以为继。有了这一百万担粮食,就不用担心下一年的粮食问题,可以抽调全部战力。 “他准备什么时候发兵攻楚?” “我来的时候正在军队正在调动,离发动总攻应该还有一个月左右。” 沉默片刻,拓跋野冷冷地问:“既然想让我死,为什么又把你们派过来救我?” “王上看了密谍传回的情报,说您在耀武广场上被殴打,于心不忍。” 冷冷说道:“他应该还有一句命令,救不出来的话,就杀死我,对不对?” 张晨等直直跪着,垂着头不敢出声。 只听他淡淡地继续说道:“你们不该救我出来,应该听他的,杀了我,让我死。” 沉默半晌,拓跋野轻轻地问:“张晨,神医把他的病治好了?” 张晨愣了一下,道:“神医给王上开了一种药,服下去后气色好了许多。”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铜锣敲击的声音,随即传来差役的大声呼喝:“三日后,耀武广场处决黑煞军。”喊叫三遍之后,离开,显然是换个地方再喊。屋内人等相顾失色,坏了,这话怎么能让他听见!看看拓跋野安静地闭着眼,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又过了许久,久得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忽然又听见他轻声吩咐:“乾字甲队,乙队,即刻回秦保护王上,不得有误。” 张晨道:“现在城门紧闭,等天黑以后我们把王爷您护送出城然后再走。” 拓跋野动也不动,只是闭着眼,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不出城。你们立即就走,郢都城墙拦不住你们。郢都坤级以下暗谍,查探五百黑煞军俘下落,打探清楚后回禀。” 张晨欲言又止,和金涛相互看了一眼,抱拳领命,瞬息间闪出房门。马正辉,刘明俊和房不凡随即退下,着手安排打探情报。 片刻之后,刘明俊转回,侍立在床边,轻声发问:“王爷,您想吃点什么?我去吩咐他们准备。” 半晌,轻轻吐出三个字“小米粥。” 中午喝进了一点小米粥之后,拓跋野又陷入昏睡,他这一身的伤,应该护送回西秦医治,可现在四城紧闭,全城搜捕,只靠剩下的两组坤卫,不能强行硬闯,风险太大,可困在这里,没有郎中,也不知道该给他服用什么伤药,暗卫们只好守着他干着急。 到了晚上,毫无预兆地,人又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刘明俊急忙起身,见他大睁着眼,怔怔地看着上方,试探着问了一句:“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什么时辰了?” “二更多了。还不到三更,您有什么吩咐?” 连续两个夜晚噩梦般的经历,即便坚忍如拓跋野也感到胆战心惊。这个晚上,还会经受那种巨痛吗?已经脱离了石咏之的掌控,应该不再会有了吧?可为什么又在这个时间清醒? 强抑住心底的恐慌,向四下看了看,印入眼帘的是刘明俊关切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道:“给我倒杯水吧,有点渴。” 在他的搀扶下喝了小半杯水,躺回床上,头脑越来越清醒,内息却感觉越来越归于平静,知道终于躲不过那一阵巨痛,四下里看看,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对自己有帮助。即便是离开那座牢狱,摆脱那些镣铐,也依然无法挣脱这种令人恐怖的折磨,是石咏之的诅咒,附骨难消。 他叹了口气,咬了咬牙,闭上眼睛,默默等待巨痛的发作。 ****** 伴随着三更更鼓敲响,拓跋野骤然发出的惨烈嘶吼把刘明俊吓了一跳,守在四下的其它暗卫紧张地问询着,“怎么了?七王爷他怎么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了,只看到他不停地挣扎抽搐,竭尽全力地翻转滚动,浑身上下冷汗淋漓,而有些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被蹭破挣裂,渗出点点血迹染红层层锦被。 向来冷静的刘明俊不禁慌了,扑到他身上,隔着层层锦被按压住他不停挣扎的身体哭叫:“王爷,王爷您怎么了?王爷您到底是怎么了?” 可这个时候的拓跋野根本再没有清醒的意识,脑子里只知道疼。全身上下无孔不入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挣扎翻滚是出自于本能,而嘶吼和呻吟也完全是出自于本能。把全身残余的力量消耗殆尽,直到再也动不了一丝一分,疼痛依然未曾离去,继续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一直痛到再无意识,才如得到满足的恶魔一般放松了对他的掌控。 足足一个时辰。 在刘明俊的眼里,七王爷是传说中的存在,是他一直以来崇敬的英雄。身为资深暗卫的他知道少年拓跋野在暗卫中的事迹:年仅五岁即执行第一次暗杀任务,出其不意,以弱搏强,从开始到结束整个行动冷静迅速,堪称完美。随后七年中数次出击刺杀,冷静犀利,从无失手。他曾经很疑惑为什么身为一个王子却要受训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可在崇尚武力的大秦,这样的一位王子无疑会受到更多的爱戴和拥护。果然自他十三岁起不再被安排参与暗卫行动,至十六岁出演武堂,与其它王子一样进入军队,在战场上领军出征,战无不胜。平定大漠草原,处处有七王的身影,而后领军迎战东楚的秋狩,又以弱胜强火烧东楚二十万大军,给了年年来大秦耀武扬威的东楚一个狠狠的教训。也让数百年来屡受欺凌的西秦人大涨威风。随后两年中领军在锁秦关一带与楚军周旋,硬生生打得东楚龟缩在关内不敢冒头。在西秦,可以不知道秦王,可以不知道大元帅,但没人不知道有个英明神武的平狄上将军,大秦的七王。而作为暗卫,对七王更有暗暗的亲切,因为他出身于暗卫,并且不仅是平狄上将军,还是黑衣卫的副总领,黑衣卫的头儿。 一个多月前七王引军中伏全军尽墨的消息让整个大秦人人哀憾,潜伏在东楚的黑衣卫们自行组织了一次次营救行动均告失败。而他作为坤级暗卫任务是在秦境内守护中丞,不能参与救援,一直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这次忽然领命来营救七王,他虽然表面上冷静,可实际上早已经热血沸腾。人救了出来,却听到那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七王落难是被出卖,而且是被自己的亲哥哥所卖,这个消息让身为旁人的他都无法接受,不知道七王平静的表面下该有多么的伤心悲愤。随即又目睹了如此惨烈的一幕,他到底是怎么了?痛成这个样子,东楚那些人给了他怎样的折磨!早已历练得冷硬如铁的心也不禁颤抖,七尺高的汉子隔着锦被紧紧搂住七王毫无知觉的躯体竟然泪流满面,喃喃地呼唤:“王爷,王爷……” 第41章 第二天上午,远处街上敲锣高喊“两日后午时,耀武广场处决黑煞军”的声音把拓跋野惊醒,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刘明俊急忙凑上前去,轻声问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看了看他,拓跋野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 “巳时” 一声不出地任由刘明俊轻手轻脚地帮他洗漱完毕。轻轻地问了一声:“有什么消息?” 刘明俊道:“回王爷,暗谍已打探清楚,原在王宫修筑望月楼的五百黑煞军俘昨天一早就被另行关押了,二十个人一组分别关在了城里的五个楚军大营中。” “叫房不凡来见我。” 待房不凡参见之后,拓跋野问道:“郢都现有黑衣卫多少人?” “回副总领,郢都坤级以下密谍共五百六十八人,谍卫三十二人。” “怎么这么少?” 黑衣卫中,密谍是安插专门收集情报的人员,一般为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员,非特殊情况不参与行动,而谍卫有武力,是执行行动的人员,郢都这座大城,至少应配有坤级以下谍卫三百人。 房不凡红了眼,低下头,不吭声了。 仿佛明白了什么。拓跋野闭上眼睛,半晌,轻声道:“郢都代统领房不凡听令:郢都所有密谍暗卫暂停一切行动。等待总领安排。” 房不凡低头应声:“是。” 稍候,见他不再出声,房不凡忍不住道:“王爷,您有乾级调用权,动用乾级谍卫的话,也许能把那五百黑煞军救出来。” 拓跋野没动,只是轻轻地说:“不。至多一个月,总领会给你们新指令,这段时间,不要动了,保存力量。” 想了想,又道:“叶昭南的遗女在石咏之身边,你要留意一下,有机会就把她救出来,送回大秦,她的外祖在演武堂。” “是。” “已经逃脱的那部分黑煞军现在有消息吗?” “有,据说正向郢都杀来,襄阳王项锦溪前日已领兵前去围剿。” “传令,让他们往锁秦关方向撤退。” “是。” 又过了一天,一睁眼,拓跋野就问身边的人:“什么时辰?” “巳时” 果然,不一刻,外面又传来一天要喊好几遍的吆喝:“明日午时,耀武广场处决黑煞军。” 悄悄看了眼七王的脸色,和以往一样并无什么变化,刘明俊暗暗松了口气,每一次听到这种吆喝他就心里七上八下地感觉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可偏偏无法阻止。他知道这是楚王故意要让七王听到这种声音。很懊悔没有在救出王爷的当晚就把人送出城去。可想想也不怪他们,救出王爷打扫干净痕迹时天已经放亮,怕被人发现,原是准备当天夜里再送王爷出城的,没想到王爷醒来直接把乾级的两组暗卫给打发了回去。偏又不肯出城,硬生生拖在这里,让他们干着急。 拓跋野动了一下,刘明俊忙上前搀扶,却被他阻止。见他慢慢地,竟然自己坐了起来。靠坐在床上,休息片刻。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对刘明俊道:“给我买身儿衣服,你亲自去。” 刘明俊有些疑惑,这种事随便让个下人去买就可以,可王爷这样郑重的吩咐,不敢多言,唤过马正辉来陪侍王爷,觑了个没人的机会跳出侍郎府,找了家最好的店铺,买了身里外全新的锦缎文士服。 回到侍郎府,吃惊地看到王爷穿着一身中衣,在马正辉的搀扶下,正在院中慢慢行走。王爷的身体恢复这么快?前一天连抬头都困难,今天就能走了? 呆呆地看着那个慢慢行走的瘦削男人,苍白,憔悴,可是却依然身姿英挺,俊帅得让人心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让人看了心里宁静,就想这样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他暗暗地纂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心甘情愿地守护在他身边,为他洒尽最后一滴血。 这一天,拓跋野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到了晚上,他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自己走得很稳定了。实际上他腿脚上的伤还没有好,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可这样的疼痛对于他来说,还算是尚可忍耐的。吃过晚饭后,他甚至拿着派另一个暗卫新买回来的长剑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动作舒缓,却不失凌厉。刘明俊和马正辉互相看了一眼,如果晚上的剧痛不再发作,这样的王爷,就算是恢复健康了吧? 临近子时,拓跋野忽然吩咐拿来一条布巾,接过来之后,自己咬住,从脑后将布巾系紧,然后躺在床上,默默等待剧痛的折磨。 暗卫们心头滴血,暗暗纂紧了拳头。这一个时辰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折磨,可是,谁也没办法替他承受。 ****** 第二天,拓跋野早早醒来,洗漱更衣后,命人将三人叫进房中。 待三人参拜行礼之后,抬手示意他们立起。沉默片刻,说道:“马正辉,刘明俊,你们是我大秦数一数二的高手,我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情。有风险,但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低微到几不可闻,但二人听了依旧感觉热血沸腾,拱手道:“请王爷吩咐。” “待到午时,请你们把我送到耀武广场上去。” 宛若遭遇雷击,二人大惊失色:“什么?” 只见拓跋野神色不变,依然那样平静,眼神甚至有些淡漠:“这三天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已经是生不如死。项烨霖这样安排,无非是想逼我现身。索性如了他的愿,或许能救下我那五百手下的性命。就算救不下来,能和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是我的福气。” 三个人不由得跪下,默然垂泪。刘明俊哽咽地道:“王爷,不会一直这样的,肯定会慢慢好起来,您不会一直这样疼下去的。” 马正辉只是梗着脖子,哑着嗓子道:“末将死也不会让王爷去。” 只听他低低的声音道:“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可以换回他们的性命,被你们救回来那天我就想要自尽了。咬着牙忍受了这三天,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难得项烨霖还想要我这条残命,索性给了他,万一能换得他们活命,也算值了。” 顿了顿,慢慢说道:“我这一去,若是和他们一起死在耀武广场上的话,你们两组暗卫就立即回去复命,不要在郢都多做停留,王上那里还有大用。若是我能换得他们活下来,还请你们寻机救出他们,救出他们,我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房不凡,你要记住,一定不要再救我,也不要抢我的尸体,不要再白白浪费谍卫们的性命” 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全都已忍不住默默哭泣。明明是阳光明媚,暗卫们的心里却是阴霾密布。 ****** 午时不到,项烨霖阴沉着脸坐在耀武广场的监刑台上,除了数百禁卫的守护,十一个贴身高手全部出动守在他身边。前面数十丈方园被上万禁卫围成人墙,监刑台前二十名黑煞军俘被绑得死死的跪在地上等待处决。 他不相信已经跑掉了的拓跋野还能现身,可心里这口恶气没地方发泄,他都要气疯了,嘴边的肉都被人抢走,项烨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早已经想好,这五百军俘一天杀二十,他要变着花样地杀,今天棒杀,明天绞刑,后天就剐活人。他要让这五百人的血染尽广场上每一寸土。 禁卫之外,是黑压压的人头,围观的百姓成千上万,却被肃杀的气氛所压抑,诺大的耀武广场鸦雀无声。 时近午时,虽是深秋,正午的太阳却愈发炫目,广场上白色的条石反射着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忽然那一片空旷的广场上出现三个人影,中间一人直直挺立,另两人后退半步,忽然屈身下跪,拜服于地。那人轻轻挥了下手,那两人随即闪身飞退,可其中一人后退之时猛一挥手,一道毫光耀眼急驰而至,站在楚王身侧的江乐急忙挺身护在项烨霖身前,尚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咄,咄,咄”三柄飞刀直插案前。笔直排列成一条线,每一刀的间隔竟然分毫不差。所有的侍卫这一瞬间全都脸色铁青。项烨霖怒了,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刑场上被押的军俘却大声鼓噪起来:“将军!将军!”二十个铁血汉子的呐喊嘶肝裂胆。项烨霖脸色变了,细细看去,果然,空旷处留下的正是他日思夜想恨不得抽筋拆骨的那个人。锦衣长衫,手持长剑,耀眼阳光下,温柔秋风轻轻撩动他的衣襟,说不出的风姿卓约,器宇不凡。 第42章 看向被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按在刑场上不停呼喊挣扎的部下,拓跋野沉静如水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憾。慢慢举起右拳:全军静止。象以往一样,那些铁血的汉子止住了呼喊,停止了挣动,坚定悲憾的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二十人的心仿佛接收到他的将令,与他的心一同跳动,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他转身,面向项烨霖,缓慢却坚定地向他走去。 所有的兵士都看向楚王,楚王沉着脸,没有任何指示,就这样在数万人的注视下,那个人在空旷的广场上慢慢来到楚王面前,挺直身躯站定。他反手把剑搭在自己颈边,不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淡漠地看着项烨霖。 仇恨地死盯着他,项烨霖冷冷道:“算你识相,把剑放下,我留他们活命。” 待他缓缓把剑放下,项烨霖一挥手,几个禁卫扑上前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他双手反绑,又绕过颈子拉紧死死绑住。拖拽着拉到监刑台上楚王的面前,按着他跪下。项烨霖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盯着他道:“还是咏之了解你,为了这些人,你果然是不要性命。”拉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刑台边,把他按压着跪在那里强使他面对刑场上那些人。贴着他的耳边,冷冷地道:“你跑啊,你跑了就别回来,我就把你这些部下的皮都扒了!”说到气急处,狠狠踩在拓跋野的脚上。烧伤未愈的伤口顿时传来剧痛,疼得他浑身抽搐,额间瞬时冒出一层冷汗,可是却咬紧牙不吭一声,但他身体对痛苦的反应却刺激了楚王的情绪,死抓住他的头发,又狠狠地在他的两只脚上轮翻踩踏。他紧紧咬住嘴唇,鲜血自唇角溢出,滴落颈边。 楚王累了,这才松开手,任由他扑倒在地上。坐回龙椅,喘息几下,这才看向石咏之,道:“你的酥筋软骨散呢,给他喂了。” 石咏之一躬身,面无表情地取出一个纸包,将包中的粉末倒入一小杯水中,给他灌进嘴里。这药没有解药,效力持续三天,自被捕那一天开始,就没中断过服用。项烨霖安排这场杀俘定在他被救出去的三天以后,就是算准了他三天后才能有力气行走,不然,就算他想牺牲自己也办不到。 看了看狼狈地倒地不起的拓跋野,项烨霖又起身蹲在他面前,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刑场,恶狠狠地说:“好好看着,这二十个人是怎么死的!”随即下令:“棒杀!” 碗口粗的刑棍高高举起,狠狠落下,顿时刑场上惨呼迭起,血肉横飞。广场外围观的百姓惊呼起四起,人人战栗。 拓跋野双眼通红,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声。项烨霖在他耳边恶魔一样低喃:“你若是跑了,或者死了,我就把要施加在你身上的大刑在剩下的那些人身上轮番施予一遍!” 随即传令:“回宫。” 王驾停在宫门前,拓跋野直接被从车里踹了出去,被麻绳绑缚得紧紧的身体如破败的棉絮一样直直摔落在地,随即是一阵不由自主的抽搐。这一路上,项烨霖片刻都没放松对他的折磨和羞辱,他隐忍的表情和身体对折磨的反应给了楚王很大的满足,乐在其中。 刘金早已等候在长春宫内,带着他的人和他的那些器具,楚王要在自己的寝宫里欣赏一个人被清洗的全部过程。附带的要求是,要让那个人怎么难受怎么整。 他被剥下来的衣服鞋袜还有长剑全部被扔给了刑部,让他们去查,到底是谁跟这次劫狱有关系,任何疑点也不允许放过。当然结果令人不满,全是新的,前一日才被卖出去,买主全是陌生的面孔,甚至他们交付的钱币都被仔细查验过,查不出来路。 整个下午和晚上,小刀一直陪侍在楚王身边,眼看着那个人被一刻不停地折辱,心绪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直到子夜时分那人被体内袭来的剧痛折磨得失去知觉,楚王意兴阑珊地休息之后,他才和其他人示意后离开楚宫。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之后,施展轻功在屋脊上奔走,不再压抑心里狂燥的情绪,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城外几十里外一个山头耗尽了真气和体力,对着夜空纵声狂吼,榨尽最后一丝精力,总算恢复了一点心头的平静。“你他妈的就是个傻子!”小刀悻悻地骂了一声,却不知道是骂别人还是骂自己。 远远的夜空一片冷清,黝黑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冷冷地闪烁,而那颗火红色的晨星显得大而耀眼,光芒四射。 ****** 第二天,项烨霖下了朝就令人用冷水把被锁在铁笼里的拓跋野浇醒,他浑身上下各个肢体都被铁链锁铐着,在狭小的囚笼里蜷曲着被关了四五个时辰,囚笼打开的时候,身体僵硬得几乎不能动。 项烨霖没有对他施加大刑,只是不停地折磨和羞辱他,用脚狠狠地踩他的头脸,让人用绳子把他绑成各种屈辱不堪的姿势以后对他最隐秘的部位进行撩拨和挑逗,用小棍子不停地抽、捅,观察他身体肌肉的抽动和种种不由自主的反应。项烨霖象是找到了一个可心的玩具,兴致盎地变着花样对他一刻不停地折磨,等到了晚上赤裸着身体,各个关节都绑得紧紧得固定在桌子上被抬到项烨霖面前时,他甚至开始盼望那种子夜时分才会到来的剧痛能快一点降临,只有那种剧痛才能让他暂时逃离项烨霖的羞辱,成功地丧失神智。 ****** 而这个时候,在遥远的东楚重镇锁秦关里,三军之首东楚的镇西大将军秦明礼正在披挂整齐准备迎接楚王的旨意。关外西秦的部队已集结多日,战阵严整,气势汹汹,不止锁秦关前,其余十五关前也有大量的秦军在准备进攻。西秦的五王、六王、兵马大元帅全部出动,甚至连秦王的黑龙大旗都在锁秦关前猎猎飞舞。这一次秦军集结的声势超过以往任何时候,闻所未闻,真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兵。秦明礼不明白西秦为什么会突然拉开如此阵势,难道真的是象他们呼喝的口号那样,只是为了给他们惨死的七王爷报仇? 和西秦对战多年的秦明礼并不十分担忧,毕竟这秦楚之界的争斗由来已久,守卫在这条战线上的士兵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而以锁秦关为首的这十六道关隘历经几百年的不断修缮,已经十分坚固,关内储备的各种物资也足够应付,但他还是早早把这里的情况报送给楚王,一旦开战,这里需要国内提供更多的支援。 而向来懒散的楚王对此次军情十分看重,传回的旨意竟然在几天内被送到。一个太监在两个侍卫的护送下竟然似乎没有偷懒就急急赶到,显然是受了王上很严厉的督促。不知道楚王这次又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指示,“他不会让我带兵主动出击,把秦军消灭在锁秦关前吧。”秦明礼悻悻地想。项烨霖昏君这个称号其中一个由来就是他喜欢在军事上指手划脚,明明不懂还胡乱掺和,常常要自己这个将军替他擦屁股。 点齐手下将官,摆好香案,秦明礼带领手下齐齐向立在香案之后手持王命的太监下跪,伏身在地等待太监宣读王命。 那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在场的那些久经战阵的将官中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就直接倒在地上,而秦明礼看到了,先是一个什么东西被太监身边的侍卫投了出来,冒出大股的浓烟,而另一个侍卫手中的长剑如毒蛇般窜出,闪电一样划过他的喉间,丧失意识前甚至看到了自己颈部喷出的大股鲜血。他没有看到外围的守卫疯了一般冲进来但即刻被毒烟迷倒,也没有看到那个传旨的太监展开的不是王令,而是一个竹筒似的东西,扯动机关,一道流星样的光焰直冲夜空,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猜测为什么送来王命的太监侍卫会突然动手袭击,他更没有能力去指挥自己的部下去投入战斗,迎接锁秦关外同一时刻秦军发动的猛攻。 一道流星一样的火焰在漆黑夜空中绽放,瑰丽耀眼。千万人的呐喊同时爆发,刀枪剑戟汇成的钢铁洪流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两山之间的关隘,绽放血与火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朝阳升起的时候,西秦的大军已经闯过了东楚的三道防线,如他所设计的一样,四十八关几乎尽毁于一夜之间。拓跋岫扯动缰绳勒停战马,遥望再无遮挡的东方天际间那颗火红的朝阳,向来阴郁的脸上也宛如染上朝阳的颜色一样泛出红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绵延群山和两山之间源源不断冲出的铁甲军团,长长出了口气,几辈人的梦想,在自己手中实现,东楚,从此将不复存在,所有的楚人,都将匍匐在强大的秦军面前。 前方远远地飞跑来几骑骏马,跑近了才看清楚竟然是张晨,金涛那两组黑衣卫,他们打马来到秦王面前,急忙翻身下跪行礼。不待他们起身,拓跋岫就问道:“老七救出来了吗?” 张晨高声回禀:“回王上,七王已然救出,被安置在郢都代统领房不凡府中。七王命我等即刻回来保护王上。” 拓跋岫笑了,回头对身边依然罩着铁面具的哥哥道:“听到了吗,哥哥,小七没死,救出来了。” 用被铁链锁住的双手拉扯着缰绳,嘴里含着塞口石的拓跋岱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接过张晨递上来的谍卫的情报,细细看过,心情大好的拓跋岫笑道:“哥哥,咱们走,我给你说房媳妇去。” 第43章 又一次被冰水泼醒,眼前晃动着楚王得意的笑脸,那个人得意洋洋地拎了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摇晃,随即那可恶的声音传进耳朵:“看,特意为你做的,出来试试合不合适。” 说完,铁笼被打开,有人把他拽了出去,躺在地上过了片刻,才看清楚那是一双鞋子,铁鞋子,用细细的铁链连在一起,脚面那个部位能够分开,看样子是把脚放进去以后再合拢并锁住。可怕的是那双鞋的鞋底,是无数尖利的铁刺。 拓跋野闭上了眼睛,头扭过一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东西套在脚上会有多么痛苦。可楚王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放过他,很快,他的双脚被锁进去,尖利铁刺直插入足底。紧盯着他痛苦扭动挣扎的躯体,楚王兴致勃勃地说:“我看你穿着这双铁鞋怎么跑。”转回头吩咐李德祥:“以后白天出了铁笼就给他穿上,晚上关进笼子前再脱下来,记得给他用药,免得他这双脚废了。”回头又对着拓跋野道:“咏之说过,人身体上的每个部位都可以折磨,若是一次弄坏了,就没办法以后让你品尝这个部位的痛了。所以,我得对你好一点,不能让你残废了,比如这个部位。”他邪恶地笑着,用手里的小棍子捅捅拓跋野的两股之间。他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李德祥:“给他喂下去,然后吊到刑架上。” 李德祥有些犹豫,可还是硬着头皮把药丸送到拓跋野的嘴边。他认得这是石大医官有名的欢喜逍遥丸,是最温柔的春药,不猛烈,但效力持久,而且据说如果得不到发泄的话,会一直让人处于那种亢奋状态,无法解脱。不过倒是没人验证过,毕竟吃这东西是为了享受,而楚王这一次却别出心裁地想用它对人羞辱和折磨。在剧痛煎熬中的拓跋野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开了嘴,待他将药丸放进去之后又努力咽下去,然后闭上眼一动不动。 李德祥站起来,看了看楚王,做了个手势让手下的太监上前把拓跋野吊绑到刑架上。很快,他的身体泛起潮红,冒出细细地汗珠,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他低垂着头,而另一个部位却有了自己的意志,怒然直立,昂起了头。 楚王兴致盎然地走过去抚摸他的身体,撩动,挑拨他各个敏感的部位,观察他的反应。这几天里,他已经贯穿了他很多次,但仍然对这具身体有极强烈的反应。这个人的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喘息,每一次哑哑的哀嚎对他来说都是最强烈的春药,吸引着他折磨这具躯体,并且乐此不疲。 正玩弄间,有太监仓皇跑进来禀报:“王上,有紧急战报,西秦破关了。” 贴在拓跋野的耳边,用舌头撩拨着他精巧的耳垂,手抚在他的下腹,体会他腹肌的紧绷与抽动,压制他发出的那种微不足道的挣扎,正在集中精力享受他喘息的声音中的项烨霖根本没有分神去听报告的是什么内容,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什么关?” 那太监怕得要死,可还是不得不回禀:“王上,有紧急战报,西秦破关了,丞相、和各部大臣都已在殿前等候您了王上。” 与其说是太监禀报的内容不如说是那种又惊又怕的声调引起了项烨霖的注意,他终于从眼前这具身体上回过神儿来:“什么?” 被楚王回过神儿来的厉目一瞪,报信儿的太监吓得打颤儿,打扰了王上的兴致,禀报的又是这么一件天大的祸事,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趴伏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项烨霖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手里的玩具,甚至没有等太监们打理更衣,就那样大步向前殿走去。西秦破关是件大事,无论是破了哪一道关都不容轻视。指望传话的太监不可能说清楚,还是得快点去大殿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大臣们有什么对策。 李德祥赶紧指挥着小太监们边追急步前行的王上边帮他披上龙袍整理衣冠,而随侍的内卫也随护王上而去,诺大的长春宫内瞬息间仅剩下一个吊绑在刑架上的拓跋野继续被燃烧的情欲折磨,不得解脱。 忽然,鼓胀欲裂的部位被一只手温暖包围,轻轻抽送,在沸腾一样的情欲之火中备受煎熬的拓跋野微微张开眼睛,记忆最深处珍藏的那双紧张怜惜的眼睛竟然近在眼前,比任何一次无人时悄悄的回忆都更加明晰清楚,他不由得发出哀泣一样的呻吟“甲一” 小刀头脑中的某一根弦猛然绷断,又仿佛心脏被重锤狠狠砸碎,忍不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强抑住情绪的波动,凝神倾听着四下的动静,小刀猛地蹲下身子,将那个挣扎着不得解脱的部位含进口中,学着欢场中奉迎他的那些男女们的技艺,用唇舌温柔地引导,直到那道渲泄的流洪喷涌入口,承接着,引入自己身体的深处。怜惜地放开那个终于得到解脱的孩子,站直了身子,正对着那双恢复神智的漂亮眼睛,那双眼睛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小刀舔了一下遗落唇角的露珠,轻声道:“这样很好,没有痕迹。”轻轻碰了碰他的干涸的双唇,小刀低低的声音道:“我一定会救你” 拓跋野却摇了摇头,动了动嘴,依然没有声音,但小刀看懂了那唇型:“不,别让我恨你。”皱了皱眉头,轻点他的穴道令他昏睡,闪身离开大殿,去追上楚王站到自己应该侍立的那个位置。 ****** 东楚腹地的一处农庄里,布置奢华的庭堂上,一身淡青色锦衣的姬琦玉面无表情地高踞主位,在她的面前,西秦尊贵的王上拓跋岫恭恭敬敬地对她施行跪见公主的大礼,半点都不马虎。 只不过是赌气,明知道赌这口气的结果只能是自己不好看,可就是不让已行完大礼的秦王起身,就看着他那么跪在自己面前。冷冷地问:“您这位西秦之主,不留在自己的封地,也不留在自己的军队里,只身犯险地深入敌国,只是为了参拜本宫?” 毫不介意公主的为难,拓跋岫好脾气地没有起身,仍然趴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禀:“拜见公主天颜是下臣的荣幸,虽万死也不敢辞。只是这一次冒昧求见确实还有件天大的事要与公主商谈。” “什么事?说吧。” “下臣先要感谢公主为我家七弟做的一切,公主情谊,拓跋家世代不敢相忘。” 脸上淡淡的红霞晕染,公主的声音却毫无变化:“是吗?可据本宫所知,却是您这位兄长亲手将你家老七送上死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你的七弟?” “公主,我拓跋家的男儿每一个都肯为了大秦牺牲生命。此事即便在最初便被七弟知晓,他也一定会选择如此牺牲。” 姬琦玉声音更冷:“说得好听,牺牲的又不是你的性命!” 拓跋岫依然跪在地上,却直起了身,直视着公主的眼睛:“如果需要牺牲我的性命,我也一样毫不犹豫,这是拓跋家儿郎的血性。” 姬琦玉不出声了,西秦自拓跋天翔立国之日起就是由百万久经沙场的军人构成,铁血尚武,宁折不弯是这个国家的秉性。西秦王族子弟历来与中原其它国家的王族不同,从没有那种骄奢银逸的坏习性,所以很多年前蓝叔等众多姬家老臣才会决定护送她去西秦,意图自演武堂中挑选一位王族子弟与她成婚。可没想到她选中的是拓跋野,而他却不肯答应。 拓跋岫继续道:“公主,下臣此次前来,另一个目的是为我的三王兄向您求婚。” 姬琦玉细细的眉头皱起。不出声,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您也知道,我王兄对您一见钟情,倾心爱慕,直到现在也没有立正妃,他一直在等。” 琦玉冷冷一笑:“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王兄已经被你圈禁,你怎么还有脸面来替他向我求婚?” 拓跋岫却脸不变色:“公主,您应该知道,下臣自幼身体不好,虽已成婚,但一直没有子嗣,而且,我这身子,就算到死也不可能再有子嗣。我死以后,王位仍然会归还王兄,待到那时,您不止是一国之母,您的子嗣依然会是皇族。” “你的口气不小。” 拓跋岫缓缓立起了身,直视着公主的眼睛:“公主,您向来聪明,我的心思也不再瞒您,我就是要一统天下,要一个天下太平。大周皇族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我知道姬家到了这一代根本就没有男丁,您那位身体不好的皇弟根本就是您自己在冒充。只要您允了我王兄的婚,姬家和拓跋家就是一家人,待我平定了这天下,您会享有皇家真正的尊崇,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做个有名无实的公主。” 见她躲开了视线,仍在犹豫。拓跋岫慢慢走上前去,边走边慢慢地道:“公主,不要再惦记小七,小七已死,您为他做的已经足够了。退一步讲,就算他仍活在世上也绝不会娶您。在他心里,一个大周公主的地位,绝比不上他的嫂子。” 第44章 看到最新送来的谍报,秦王的好心情被打击得粉碎。他甚至有些狂燥地挥舞着那份谍报在哥哥面前抱怨:“你说他是不是被石咏之打坏了脑袋,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值什么价儿?五百个兵士就让他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傻了啊?” 铁面具里露出的那双猫眼忽闪忽闪地,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拓跋岫更烦了。“这要是项烨霖够聪明,拿着他来跟我提什么条件,你说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种事要是真的发生,拓跋岫这个秦王还真不好应付。原因很简单,此次伐楚的口号之一就是为七王复仇。可一旦项烨霖向世人公布是他把老七出卖给东楚,别说指挥军队攻城掠地,只怕搞不好各路大军都有哗变的可能。百万将士可不会听你解释什么王上的谋略,政治家的权衡。绝不能令这种事情发生。 展开西楚的地图,各路大军的走向都已经事先标注清楚,拓跋岫盯着郢都久久不语。 休息过后,秦王命令改变了原订计划,命金涛带领乾卫甲组将三王兄护送回中路大军,依原订计划随军行动,而自己,则在乾卫乙组的护送下去寻找徘徊在郢都附近的黑煞军。见拓跋岱眼里露出担心的神色,拍拍他的大铁头,对金涛吩咐:“若是本王有什么不测,你就拥立我王兄重为秦王,明白吗?”然后才对拓跋岱道:“我也知道此行有风险,所以咱们不能一起行动,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大秦还有你在,我才可以死得安心。”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打马就走,仿佛要逃开什么。张晨等人急忙纵马追去,留下拓跋岱等人久久张望。 ****** 在黑衣卫的指引下,找到黑煞军的大营并不困难,拓跋岫等人勒马停在那一处戒备森严的军营门前,等待着军营里的回应。 张晨等人暗暗握紧了手里的剑。此行最大的风险,其实就是进入黑煞军的营盘。东楚不比西秦消息封锁得那样严密,很难说在楚地冲杀了这么久的黑煞军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甚至很难说在中伏那一晚,拓跋野有没有对他们透露过他们什么,如果这群恶狼知道是王上出卖了他们,进入这里就是进入死地,以黑衣卫顶尖暗卫的身手,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性命,更不要说保住毫无自卫能力的王上。如果在天下人眼里西秦是一头凶兽,那么黑煞军就是这头凶兽最尖利的爪牙,而滞留在楚地这四千黑煞军的精锐,却是那爪牙中最尖利的部分,一旦暴起,无人能敌。 缓缓地,营门打开,营门内阵列森严,刀枪林立。彪悍的军兵整齐排列,肖天翼,博尔贴赤那全副武装并列阵前,所有人面无表情,但那股挡不住的杀伐之气扑面而至,令人胆寒。 拓跋岫面沉似水,微抖缰绳,马蹄轻轻踏动,缓缓走到营门前,肖天翼,博尔贴赤那躬身施礼:“平狄上将军麾下肖天翼、博尔贴赤那率军拜见王上。” 张晨等人暗暗松了口气,很好,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 肖天翼等人确实不知道,他们一直在与西楚的围剿大军游走缠斗,相互剿杀,而项烨霖也觉得花大价钱买回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在市井中这种消息并没有大范围地流传出去。前日刚有黑衣卫送来将军的手令,尽管笔迹有些颤抖,但确实是将军的亲笔。惊喜之余尚不及按将军命令向西撤走,秦王的命令就又被送到,要求继续向郢都移动。随即,又迎来王驾亲临。这一见面,王上换人了,是老四不是老三,虽然令他们惊异,却也并没有多想,反正是他们拓跋家的兄弟,爱谁是王上谁是王上。 ****** 几天里,拓跋野已经被项烨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把战事失利的怒火全部发泄在这个人身上,每天从大殿议事回来就揪着他毒打,变换着花样,一刻不停。楚王在寝宫的一角安置了一个铁笼,楚王不在或者休息的时候,就把他手脚锁住关进这个狭小的铁笼子。而只有在楚王去议事的时候,才允许石咏之给他治伤。他要求让这个人时刻保持清醒,以满足他虐待的欲望。显然这已经不太可能,因为拓跋野的身体已经禁受不起这种折磨,每天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渐渐减少,石咏之为此没少受斥责。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天了,被悬吊的拓跋野看见楚王指挥着抬进来一架铁床,就放在他龙床的边上。项烨霖看上去心情不错,走过来拍拍拓跋野的脸,揪住他的头发强使他看向那具铁床。雕龙刻凤,漆黑厚重的铁架被盘圈成云样花纹,甚至还描了金线镶了珍珠作装饰,可那床,就是一个人的身体,双手双腿伸展分开,成交叉的形状,各个关节部位都有皮带锁扣,在床的两侧面,各有个圆形的绞盘,乌黑的把手盘成龙形,龙口中含着一粒宝石,熠熠生光。 项烨霖噙着嘴角的一丝笑意,贴在拓跋野的耳边笑着说:“看,按你的身材特制的。那群笨蛋做了这么多天,我都等不及看你躺上去的样子了。” 说完,他走上前去,把住左边那个绞盘,却盯着拓跋野的脸,得意地笑着说:“这床上有机关,这么一转,看,你看。” 随着绞盘的转动,那床除了头部和两股之间其余部分都冒出密密麻麻的铁钉,有长有短,尖锐,冰冷。拓跋野闭上眼睛,暗暗希望那床能让自己死在上面。就算死后坠入地狱会受永生不尽的烈火焚身之苦,至少不会再受这个人的折辱。 小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绑上铁床,感觉自己再难以控制情绪的波动,转头看了一眼正冷眼观察他的江乐,冷冷一笑,连句交待也没有转身就走。他知道自己快受不了了,潜伏在楚宫这么多年,对各种事情都习惯了冷眼旁观,可就是这个人让他冷漠千年的心尽起波澜。他从来没对谁动过心思,再美的男女,再媚的勾引也不曾让自己多留一份关注,小刀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冷血,可这个男人竟然让他摆脱不了心里的挂牵,真是个妖孽啊!就象戏文里唱的,自己是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我该怎么办?刀爷第一次没了主意。 被紧紧地绑缚在铁床上,除了头部,再也动不了半分,甚至连手指关节都被紧紧绑住。随着楚王绞盘的转动,无数铁钉慢慢升起,扎进肌肤,钉进肉里,扎得不深,仅仅刺破皮肤还要稍多一点,可是却能产生足够的痛苦,令他的身体上泛出细细的汗珠。 俯下身子,用牙齿轻轻咬啮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那两颗怒放的蓓蕾,用舌尖在光滑的皮肤上轻轻舔吮,探身向前在他精巧的耳垂边轻轻吹气,手抚过他凸起的锁骨,凹陷的颈窝,紧绷的胸肌小腹,轻轻握住双腿之间的那一团温柔,项烨霖将身体趴伏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说起来,你该叫我堂兄。” 身体上种种的刺激全都不及耳边这一句。拓跋野觉得心脏猛然抽紧,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项烨霖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笑起来,却在他耳边恶毒地继续:“你是我那个风流短命的小叔叔的种,他年轻的时候跑到西秦去玩遇上了你娘,后来他自己跑了回来,却听说你娘被昭王迎娶,六个月后她就生下了你。拓跋静幽试图掩盖这件事,没给你上族谱直接送进了育英堂。若不是小叔叔一直无后,他也不会跟我提起这件事。可是谁也想不到他留在世上的这个孽种会害死我的孩子。拓跋静幽是真的狠辣,把我的小堂弟培养得这么好,让他反过来杀我项家的人,看看他给你起的名子,拓跋野啊,拓跋家的野种。”他恶毒地冷笑着:“呵呵,小堂弟,你这个野种,在西秦过得可好?” 拓跋野的脑中嗡嗡作响,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别的王子经历不同,为什么母妃对自己那样畏惧怨恨。自己并不是拓跋家的后代,并不是父王的子嗣。所以才会被作为暗卫刺客进行培训,所以十三岁那年最后的暗卫任务是行刺东楚那个风流却没用的逍遥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次行刺时,向来只在任务中负责保护他的陪练教头会替他出手,并且告诫他汇报时要坚称是自己亲自动手。那位教头,难道知道一切,是怕自己会无意中犯下弑父的罪行?长久以来所有坚持、坚守的基石轰然坍塌,他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项烨霖转动另一个绞盘,拓跋野被捆绑在床架上的双腿向两边分开,他在昏乱中再一次被贯穿身体,随着项烨霖的进出,身体被撕裂的部分痛如火烧,而身后刺入皮肤的尖刺给他一波又一波更痛的感受,鲜血漫过鲜血,疼痛盖过疼痛,屈辱压过屈辱,他不由得嘶声惨叫,发出长长的,绝望的哀嚎。 第45章 小刀骑着从王宫侍卫手里抢来的马,信马游缰地在街上乱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尽量让自己的头脑保持一种木然。对那个人的关切,已经影响到他自身的安全,随着越来越难以控制情绪的平静,江乐等人会对他的疑心越来越重。在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面前,想要隐瞒情绪的变动简直是不可能的。可他想不出如何改善。最佳的处置办法是找个机会把七王弄死,对他对自己都是解脱,对于原本是作为一个刺客培养成长起来的小刀来说,在七王目前这种处境下,有数十种方法可以让他死得毫无破绽,可小刀就是不想这么干。 可救他,又实在难以做到。就算是放弃自己的任务把他救出去,那四百八十军俘在项烨霖手里,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自己可以不顾项烨霖的要胁,可他会恨他,刀爷还不想被那双眼睛怨恨地瞪着。可要救那四百八十军俘,凭刀爷自己却不可能办到。 现在那些军俘被分开看管。每个收押军俘的军营里都驻扎了四五万大军,郢都的守军不比别的城,全是从西线经过秦楚争战之后轮换下来的精兵,别说从大营里往外救人救不救得出,就算能救出来,救了一个营里的军俘就会惊动项烨霖,余下的那些就会更加难救援。可要想一次全救出来,凭刀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分身。如果以项烨霖为质,要胁他放掉军俘和拓跋野,可现在郢都周围已经集结了楚军上百万,以这几百残兵和小刀自己带着重伤的拓跋野在百万大军和无数东楚高手的围剿下穿过上千里路逃亡,同样难如登天。 真是难啊。至于寻求郢都的黑衣卫的帮助,刀爷却是连想都没想过,刀爷与他们不止毫无联系,还有仇,他们不知道刀爷是自己人,而刀爷对付黑衣卫时也从来没手软过,手底下至少留下过数十条性命。 小刀就那么漫无目的地逛,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随即感觉一股强大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毛发倒竖的同时定睛看去,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南城门附近,城门之下,一支商队正鱼贯入城,打着南晋商行的旗号,数十辆马车首尾相连,从头儿望不到尾,马车两边随护着武士骑着高头大马,面容肃穆。而那股杀伐之气就来自那些武士,毫不收敛,小刀敏锐地感觉到那是血战沙场,百战余生的战士无意之间自然流露的杀气,从哪里来的这一队精兵,打扮成武士也骗不过小刀,寻常商队哪里雇得到这种保镖。 而人群的喧哗也是因那商队,原来他们运来的那一车车竟然是郢都已缺货很久的盐。真是会做买卖,这种寻常人家日日要用的东西这些日子已经让郢都的人们陷入了很大的困境,现在这个时候真是价比黄金,这一趟来,他们定能赚个盆满钵盈。而街上百姓此时乍一看到这一车车的盐,欢声雷动,就连守城的军卒也急忙去向长官报告,利用职权扣下两大车盐,好多日断了食盐,让军爷们嘴里都淡出了鸟来。 小刀立马在路中间,眯起了双眼,正要寻机发作心里的火气,忽然一眼看到当先一辆车边,骑马护卫的武士抬起头,露出帽沿下一张熟悉的脸,是秦王的贴身暗卫张晨。锐目一闪,随即将头低下,恍若未见。小刀手一紧,手背青筋乍露,脸色却一丝不变,轻磕马蹬,拉马靠向街边,半眯着眼,看那一辆辆货车,一队队武士在众人的欢呼鼓噪声中默无声息地进入郢都。 ****** 山鹰很迷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上一次行动被人知晓,那为什么只关了他们三四天之后又把他们放回来接着干活,而且也没有讯问过什么。可如果不是因为行动暴露,又为什么这次比以往的看守更严密,而且,每天凌晨把他们从军营里押过来,直到在王宫干到二更天以后又再押回军营分别看守。山鹰感觉很绝望,不止是因为看押得更严厉,而是因为这一次之后,每次押到王宫来干活的人都不全,至少缺了一百人。几天之后山鹰明白,楚军每天都轮流扣押下一百人,这可怎么逃。 正在烦恼中的山鹰忽然被人骂了一句。“没长眼呐,你这个死孩子。”定睛一看,那个胖胖的总管大太监李德祥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他眼前。似乎扛着木头闷头走路的山鹰挡了他的路,恼怒的大太监骂了他还不够,愤愤地欺上前来,用手戳点着山鹰的胸口:“我说你这个死孩子,没长眼睛?差点撞了杂家你知不知道?这要是把杂家嗑了或者碰了,杂家就砍了你的头你信不信?”山鹰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戳点着,心里火儿的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刚要发作,忽然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滑落胸前。正纳闷时,那个胖太监仿佛骂够了他,斜觑了他一眼,仿佛戳累了似的甩了甩那只手,山鹰眼尖地看见他露出袖子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黑色的丝线,结成那种将军曾给他们看过的特殊的花样。心头一震,就听见那太监在与他错身而过时悄声说道:“今晚二更。” 不动声色地扛着木头继续干活,却见那太监继续在工地上乱走,一会戳戳这个,一会骂骂那个,整个工地上的军俘几乎被他骂了个遍。待到无人处,在同伴的掩护下,悄悄拿出被放在胸前衣襟里的东西一看,竟然是一把铜匙。强抑住心里的震憾,蹲下身去试,果然能打开脚镣,惊喜地与被锁成一串的队友交换眼色,悄悄告诉他们:“今晚二更!” 然而惊喜不止这一点。待到了下午的时候,又送进来一车车的木料,一个东楚的军卒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肩,愣神间,那军卒暗暗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手腕,赫然又是黑衣卫的绑结,看他看向自己的眼,那军卒漫不经心的眼神转向那车木材,不经意地走过去,用手里的刀轻轻拍打其中的一根木料,头也不回地走掉。山鹰会意,和同伴选了那根粗大的木材抬,感觉竟然奇沉无比。找机会仔细查看,发现那木料竟然是中空的,打开被掩盖好的表层,中空的木料中间竟然是一把把战刀,闪闪生寒。 ****** 小刀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晚,远远就听见长春宫里项烨霖兴奋的声音和那个人痛苦颤动的喘息。小刀纂紧了拳头,暗暗告诫自己要忍住。迈步进入宫中,一眼就看见项烨霖兴高彩烈的脸,第二眼看到那个人被锁吊在刑架上,正在痛苦中挣扎,石咏之手里拿着铁钳,夹着通红的一弯铁铐,正往他锁骨上穿。通红的铁碰到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整个大殿都漫出人肉烧焦的味道。小刀的行动根本没经过大脑,瞬息间直蹿到石咏之旁边,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只一抖就把人甩出去丈远,撞到墙上,闷哼一声落到地上,直接昏阙过去,他把抢过来的铁铐甩手扔在地上,鬼魅般闪到楚王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江乐呐喊一声冲过来挥刀就砍,刀气四溢,击起风声呼啸,侍立殿角的谭守制也抽刀冲过来,喝问一声:“刀大人,你要干什么?” 此时小刀才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臂上用力,紧贴上项烨霖的身子,旋身踢腿,瞬息间裹挟着楚王的身体舞蹈一样变换身姿与江乐交击数十次,余下一只手卸下楚王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根三尺长的细木棍,闪电般挥击挡下谭守制的刀势,怒喝一声:“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谭守制首先停下攻击,横刀立定戒备地瞪着小刀。江乐却不甘心,小刀猛地扭转身体大力将木棍抽向江乐背脊,木棍以诡异的角度游鱼般出击,明明看得清来势却根本不及闪躲,只听“啪”的一声,江乐正被击中后心,衣襟片片碎裂,落花般缤纷飘落,人却向前踉跄两步站定,口中溢出一丝鲜血,狠狠地瞪视着小刀,却没能出声。 项烨霖惊怒交加,颤着声音问道:“小刀,你要干什么?” 紧贴着楚王的身体,手臂仍然横在他的颈间,低下头,小刀在项烨霖的耳边轻声道:“我想干你。”声音自牙缝中溢出,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他喷吐的气息在耳边吹拂,项烨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羞愤交加地大喊:“大胆,你敢!” 小刀嘴歪歪地一笑,邪魅的眼光在谭守制和江乐身上溜过,轻声回应着楚王:“我胆子还不够大,早就该干了你。”随即厉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所有人都瞪着他,没动。小刀一口气吹在项烨霖的耳朵上,用那种低低的魅惑的声音道:“王上,难道你想让他们看着我干你?” 项烨霖涨红着脸,心里乱成一团,说不出是愤恨,是羞惭,是恼怒甚至还是难以言说的期待。小刀手上用了点力气,催促道:“快点儿,我可不想再等了。” 项烨霖无奈,半推半就地挥了挥手:“出去,都出去。” 谭守制看了小刀一眼,露出了然的神色,嘴角竟然漾出一丝笑意。拉了仍旧怒冲冲瞪视着小刀的江乐一把,率先躬身退出大殿。如果是这样,那么刀爷这些日子情绪的反常就不难理解,那个人的呻吟惨嚎,确实有催情的功效。 第46章 大楚君王所拥有的权势威严在刀爷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用处,小刀的身体强健僵硬,带着无所顾忌的霸道强悍,在他铁一样手腕的钳制下,楚王屈辱地被压趴在龙床上,贴身的中衣被撕扯飘落在地上,从未被人碰触的位置被手指插入,肆无忌惮。脸趴在锦被上,虚弱地威胁:“小刀,你疯了,我是王上,我要杀了你!” 小刀的声音带出一丝沙哑:“从来没人管过你吧,让刀爷教教你该怎么做人。”几乎没有前戏,刀一样的分身直接挺进了从未被开垦过的园地,祭品是本应流淌在君王体内的鲜血。剧烈的疼痛让项烨霖浑身打颤,“啊”地惨叫一声,却听小刀在身后恶意地笑着:“是第一次呢,会有点疼啊,王上。” “小刀,我要杀了你!”项烨霖颤抖着叫骂,身体却随着小刀的摆动而摆动,彻底彰显弱者对强者的绝对服从。 小刀得意的笑声从耳边传来:“好啊,如果能不被我干死的话,我会等着你杀我呢,王上。” 项烨霖不出声了,咬着牙忍受着小刀的肆虐。可痛楚过后随之体味到难以言说的欢愉,楚王昏乱的神智如飘扬在半空,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暧昧的呻吟。 楚王终于没能彻底享受到被压的欢愉,小刀也没能彻底享受按倒君王的快乐,因为非常扫兴的,项烨霖闹了肚子。 将身体里的浊物排泄出去,狼狈的楚王都不好意思看向小刀,扯过锦被包裹住自己,在诺大的龙床上缩进一个角落。 没把太监们叫进来服侍楚王,小刀只是笑了笑,又爬上龙床,扯开项烨霖的被子露出他团缩的身体,恶意地抽了抽鼻子,压着笑意道:“王上,还是有点臭啊。要不传刘金来给您洗洗?” 项烨霖羞红了脸,恼怒道:“滚开,信不信我叫人杀了你!” 随即感到小刀强健的手臂圈向自己,那样低沉性感的声音勾起心底异样的甜蜜:“王上,肚子还疼吗?咱们继续。” 非常扫兴的,这一次楚王又是做到一半就不得不逃开,坐在便桶上的项烨霖烦恼得不得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丢死人了。 ****** 二更鼓响起,看守的军卒大声吆喝:“收工,收工。” 山鹰等人慢腾腾走向往常收工时应集中的位置,正犹豫着什么时候动手,就见入口处站立的那队军卒队尾有人软软倒下,随即几个楚军军卒挥刀暴起,瞬息间砍翻身边的人。山鹰眼尖地看到砍人的军卒左臂都缠了一圈白布,知道是自己人,忙大喝一声“动手!” 众人挣脱早已偷偷打开的镣铐,扑向身边的军士,夺刀的夺刀,砍人的砍人,取兵器的取兵器,一时喊杀声四起,乱成一团。 待他们砍翻了所有楚军,打开通向宫中的大门,门外等候接应他们的正是那个胖胖的总管大太监李德祥。引着他们直接杀奔长春宫。 ****** 被慌张报信的太监闯进宫时,楚王正满面羞惭地躺在小刀的怀中,不是因为被一个男人压倒,而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由于肚子的问题打断了小刀的兴致。可是太监闯入的那一刻,项烨霖立时恢复了楚王的身份,他稍嫌慌乱地推开小刀,随即任由等候在殿外的太监侍候更衣,待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为了救他,竟然攻进了我的王宫?” 不止那些获救的军俘正往宫里冲,还有一批来路不明的军兵悄悄攻入了王宫,如果不是巡守的禁卫警醒,及时发现情况不妙发出警报,只怕会被人家直接摸进长春宫。江乐冲进殿来,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好整以暇自顾自整理衣服的小刀,恭敬地请示:“敌人来势汹汹,王上,您还是暂避为好。” 项烨霖怒了,“我避?凭什么叫本王避开?这是我大楚的都城,守军二十万,我就不信些许宵小能翻了天!” 江乐正色道:“王上,您的龙体金贵,不应涉险,情势不明,还是暂避为好。” 项烨霖转身看看小刀,小刀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仍然被锁吊在刑架上的拓跋野,恶从胆边生,狠狠吩咐道:“把他给我泼醒了,捆到外面的刑柱上去,他们不是来救他的吗?我就让他在他们眼前活活烧死!” 随即又想起来。“快去锦绣宫,把锦玉接过来。” 谭守制应一声,飞速奔去。长春宫内有秘道,王宫遇袭,那些后宫妃嫔可以不管,宝贝女儿可得带着走。 看着太监们把赤祼的拓跋野锁在门前的刑柱上,项烨霖冷笑着拿出一个一拳大小的皮球,外皮似是肠衣,轻软通透,似乎一碰就破,里面充满了液体。他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球,对站在身边的小刀说:“见过吗?那群废物新鼓捣出来的东西,叫火龙珠,扔过去,肠衣破碎就能着火,烧个把人连救都没得救。” 小刀知道他所谓的那群废物,是项烨霖养的一群工匠。这个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此,常常会有很多新奇的想法,说出来或者画出来,那群工匠就想办法为他造出来。想必这个东西也是他的新想法。 等到谭守制将公主带到的时候,四下里的喊杀激战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将养了这么多日,公主依然苍白瘦弱,一瘸一拐的,大大的眼睛毫无神彩。见到项烨霖,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父王。” 看到女儿的样子,项烨霖对那个人的恨不由得再次升腾,吩咐一声:“带公主先走。” 谭守制伸手虚引,锦玉转身间看到宫前刑柱上被绑的那个身影,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而项烨霖此时全部注意力全放在那个人身上,竟没有注意到。 石咏之知道,这次,真的是这个人最后的时刻了,要被活活烧死吗?伸手自旁边侍立的禁卫腰间抽出长刀,慢慢走到那个被绑缚的人面前。 楚王在石阶上张望着,恶毒地等候着那个人救兵露面的一刻,让他在马上就能获救之前被生生烧死,对他,对前来救援他的人都会是很大的打击吧?项烨霖一念及此,浑身充满着报复的快感。 石咏之直视着拓跋野的眼睛,摇曳宫灯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清,而那双眼,却如墨玉般温润。看不清他的情绪,而石咏之自己越来越感觉视线模糊,越来越难以辩认。他把刀慢慢比向拓跋野的胸口,一刀下去,至少会比活活烧死少受些痛苦? 项烨霖高叫一声:“咏之,回来。”兵器交击声越来越近,敌人马上就到了,就算要逃,也得带着石咏之一起跑,他还舍不得这个人。他打算得很好,敌人一冒头,他就把火龙珠扔向那个人,然后返身退入大殿,关上殿门,进入暗道之后暗门关紧,寻常人万难打开,他们足可以安全离开,但条件是现在得站在殿门前。 其实所有那一切都是在同时发生,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硬要分清先后的话,是山鹰从广场外杀入,眼尖的他看到大殿阶前刑柱上绑着一个人,而另一人拿着刀正捅向被绑者的前胸,下意识地一把抢过守卫的弓箭,瞄也不瞄一箭射出。那箭带着呼啸直插石咏之的脖颈,带着他的尸体飞出丈许摔落地上。 第二个动的是锦玉公主,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她就知道刑柱上被捆绑的是那个人,叫了声“小七哥哥”,直扑过去,试图阻止石咏之。 而最可悲是项烨霖,眼角看到交战的双方冲进了广场,忙将手中的火龙珠扔向那个人,小刀都已经准备好扔出飞刀改变它的路径,却没想到锦玉向前扑出正挡在火龙珠的前面,肠衣破碎,果然如项烨霖所言瞬间点燃,飞扑上前的锦玉一只手已经抓住了拓跋野的手臂,却被烈焰吞蚀,刚被眼前石咏之的死震惊的拓跋野猛然回头,正看见火焰中含泪的公主,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她自己,在凄厉的惨叫中慢慢倒地,再无声息。 火油带着火焰顺着公主抓过的胳膊爬上拓跋野的身体,越烧越旺,张狂无忌。 项烨霖肝胆俱裂,刚刚痛叫一声:“锦玉” 即被小刀的手扭断了脖项,猝死的楚王大睁着双眼,带着惊诧的表情,好象在声声质问“为什么!” 仿佛在跟楚王尚未离开的灵魂作解释,小刀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为了一个把我叫做小宝的女人。” 随即松手,项烨霖的尸身颓然跌倒。江乐发出一声怪叫,含愤挥刀斩向小刀,劲气激荡,发出呜呜的厉啸。 小刀全身真气疯狂运转,毫不理会江乐的攻击,破空斜飞,一掠丈余,中途单腿点地,身姿变换,腿前身后一脚横踹在刑柱上,白玉碎石片片飞溅,不待拓跋野的身体委顿落地,单手抄起,抱着他破空飞跃,直扑入殿前的荷花池。而此时,刘明俊等西秦的暗卫高手已然杀至,小小的广场上斗成一团。战圈之外,面色苍白的拓跋岫在张晨等人的卫护下,健步而至。 第47章 身体浸入冰冷的水里,彻骨奇寒,身下是一团漆黑,水波之外,粼粼火光忽明忽暗,那个人一脸紧张神色,那样怜惜的眼神近在咫尺,却恍如天涯般远不可及,感觉身体在铁链的拉扯下沉沉下坠,而那个让自己贪恋的温暖身体就在眼前,却渐渐远离。是要坠入永寂的深渊吗,再难救赎?拓跋野渐渐失去意识。 小刀水淋淋地抱着昏迷的拓跋野从荷花池里窜出的时候,广场上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他一眼看到山鹰剽悍魁梧的身体,认出是那个曾见过的黑煞军俘,他走过去将拓跋野的身体交到山鹰手上,随即看到了他身后的李德祥,胖胖的总管大太监奇迹般地在战斗中毫发无伤,小刀伸手就去抓他的脖子,而李大太监多年潜伏练就的警醒让他下意识矮身,毫无武功的胖太监居然就那么神奇地闪过了刀爷的必杀一击。李太监心胆俱裂地尖叫一声:“刀大人,是自己人!” 抱着拓跋野身体的山鹰尚来不及查看手里的将军,忙着闪身将李太监挡在身后,锐目一瞪,怒视着小刀。“你要干什么?” 小刀一声不出,眼泛凶光,未及行动,李大太监福至心灵地尖叫出声:“别杀我,我什么都不说。将军他也要留人服侍。” 小刀顿了一下,狠狠盯了他一眼:“敢多说一个字,我撕了你!” 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接下来的时间,刀大人展开了一场屠杀。所有被他看到的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侍卫,无论是否还在反抗,全部被他一刀抹喉。然后是净事房,最后又跳进了卫狱。他杀光所有侍卫狱吏后推开石咏之书房时,叶水水正坐在石大人的书桌边看他的医书。石大人不仅允许她看自己的医书,甚至有时间时还会教她针法,悉心教导,全然不是对待一个侍女的态度。 仅仅是因为她在认真地看石咏之的医书,小刀觉得这个女人可能会有点用处,所以没有动手杀她,而是把她带回了长春宫。 长春宫前,拓跋岫阴沉着脸,看着挟持着叶水水而来的小刀。小刀松开水水,就那么立在秦王面前,漫不经心地拱了下手道:“黑衣卫亁十三见过王上。” 拓跋岫冷冷地盯着小刀:“亁十三,本王命你生擒楚王。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项烨霖的尸体。” 小刀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根本不在意张晨等暗卫对他的紧张戒备。他对这个秦王没一丁点好感,毫不介意适当的时候给他的脖子上也来那么一刀。听见对方质问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回应:“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冷冷地盯着他,拓跋岫慢慢说道:“亁十三,你是不是害怕面对项烨霖?” 小刀默不出声。 只听拓跋岫继续道:“本王可以理解你是因为不敢面对才下手杀他,可是你这么做却陷本王和黑煞军于险境。没了项烨霖做人质,要与郢都二十万楚军对峙,会多死多少人!” 小刀轻哼一声,淡淡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竟然再不理会拓跋岫,转身就走。当有了他这种身手之后,所谓王权,在他的眼里不值一哂。 张晨等暗卫紧盯着拓跋岫,等着王上发出命令将这个无礼的高手拦住或击杀。这种身手的人如果不能收为己用,最好便是将之消灭,不然留着早晚成为祸害。 拓跋岫看着他拽着叶水水向长春宫里走去,面沉似水,却没出声。 现在他有个两难的抉择,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就这么退出郢都,倒是可以保证安全。但是,郢都这种坚固大城,以后若是集中军队来强攻的话,死伤会以万计,他现在已在城中,就这么退出去实有不甘。 可如果不退出去,以四千黑煞军来对付城里的二十万守军,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 他看向广场上默然无声等待命令的军士。转身走进大殿。从拓跋野被救起,还没看过一眼。他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给自己的借口,是因为七弟一直昏迷,还没有醒。 诺大的龙床周围,肖天翼,山鹰,博尔贴赤那,刘明俊等跪成一圈,拓跋野残破的身体被上好伤药包裹在锦被下,只露出青白的脸,了无生气。殿内的刑床和刑架被狂怒的将士砸成碎片,七扭八歪地散乱在地上。 小刀拨拉开别人,硬挤了进去,紧张地盯着拓跋野的眼睛,快三更了。 果然,没等多久,那双眼缓缓睁开,看了看他,又慢慢闭上,小刀紧张地叫他:“小七,小七!”而其他人则紧张地呼唤:“将军、七王殿下。”拓跋岫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分开旁人,立到床前,看向拓跋野。 拓跋野慢慢把眼睛睁开,看到自己部下关切的脸,还有四哥,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流露出关心的眼神。是作梦吗?神智渐渐清醒,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情形,已经得救了?可是又有什么用? 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刀,动了动嘴,努力发出声音:“杀我,让我死。”小刀猛地摇头,绝不! 眼睛又转向肖天翼:“天翼”微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肖天翼泪水蒙了眼睛狠狠点下头,“是我!” 那个微弱的声音继续:“让我死吧,求你。”肖天翼痛哭出声:“将军!” 又是那种剧痛来临之前的宁静,拓跋野绝望地睁大了眼睛,最后看向拓跋岫,努力发出最大的声音:“杀了我,求你!”拓跋岫双眉紧皱,双手紧握,“小七。” 剧烈的痛苦再一次在狂暴中降临,再一次被湮灭了神智惨嘶出声,小刀扑上去按压住他挣动的肢体,强忍着泪水喃喃道:“会好的,别怕,一定会好起来的。” 拓跋岫白了脸色,扫视着众人:“他这是怎么了?” 可没有人知道。 拓跋岫瞬间做出了决定。:“着升黑衣卫坤字甲队为乾字丁队贴身护卫七王,队长刘明俊,黑衣卫密谍乾十三归入乾字丁队,原坤字乙队抽出一人暂调入乾字乙队。令张晨带乾字丁队护卫七王赴泰岳山神医处治伤,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李德祥忙跪地道:“王上,让奴家也去吧,七王这身子,得有人贴身照看。” 拓跋岫点了下头,眼睛转到叶水水身上:“这是何人?” 水水忙跪下道:“奴婢是石咏之大人的侍女。” 拓跋岫皱了下眉,不明白小刀留着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这时小刀抬起头,道:“你知道石咏之把他怎么了?” 水水头也不敢抬,道:“奴婢看过石大人的医书和笔记,似乎是被用金针将焚骨生肌膏送进了经脉里。” 肖天翼蹭地窜起来,紧抓着叶水水的胳膊逼问:“怎么治?” 他那手劲差点把水水的胳膊捏断,水水疼得歪了脸,冷汗都冒了出来。肖天翼忙松开些,依然催着问“有办法治好吗?” 水水害怕地看着他,怯怯地摇摇头,低低的声音道:“石大人没有写。” 拓跋岫的声音清冷无情:“带上这女人,还有石咏之的医书笔记,全都带上,马上就走。从南门,广运姬家的蓝叔在南门侯着呢,路线让他来安排。” 打发走拓跋野一行人,把肖天翼等人叫到身边,把地图展开让他们看,道:“我已命拓跋静心率军绕路急行奔郢都而来,他们到达郢都尚需一天。现在这四千黑煞军,如果能在郢都坚守一日,哪怕只守住一面城门,这城就是我们的了,如果守不住,日后再来攻打的话,你们也可以想得出会多死多少弟兄。现在守在这里,我们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这城里所有的人都吃了咱们的盐,过了今日就再没有如此良机。现在我问你们,四千黑煞,能不能在郢都守一天?” 肖天翼、博尔贴等人眼睛早已通红,闻言毫不犹豫,齐齐怒吼一声“能!” 二十万守军,说起来数量众多,可现在几乎没什么战力,因为那些盐里,被掺进了大量的巴豆粉,整个郢都城现在是臭气熏天。如果不是有广运姬家的合作,拓跋岫根本没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搜集到整个行动所需用的物资,无论是盐还是巴豆粉,还是兵器或者扮成商团的车辆关文。广运姬家,虽然只是商家,可一旦运作于战争,其动员的能量让一国之君拓跋岫也心惊不已。幸好,是项烨霖而不是他得罪了那个小女人。 第48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四千黑煞军不止是守住了一个城门,而是占据了整座郢都城。血红了眼睛憋足劲想进行一场血战的黑煞军们甚至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造成这种意外,固然是因为守军们吃了加料的盐以后腹泻导致丧失战力,更是由于大部分楚军没什么战斗意志,见到狂吼着“楚王授首,弃械不杀”口号的凶神们冲入军营,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时间扔掉武器抱头蹲地投降。搞得红着眼珠子的黑煞军们想杀人泄愤而不得,毕竟,大将军的军令如山,没人敢以身试法。他们总算见识了楚人的怕死贪生和得过且过是什么德兴。博尔帖赤那悻悻地吐着口水骂道:“就是一群猪!” 缴获的兵器推成小山,几个黑煞军就得看管上千东楚军俘,那些精壮的男人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副麻木的模样。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黑煞军们极不适应这一场战斗,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相互间交换着疑惑不解的眼光。 寻到机会,山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肖天翼和博尔帖赤那,在被愤怒冲昏了头的苍狼面前,肖天翼还能保持住一点理智。他死死抓住苍狼的手臂,制止他杀人的冲动。咬着牙道:“将军没死,这事儿轮不到咱们做主,现在占据郢都是军国大事,不能误事,不然将军以后饶不了咱们。老狼,等着,等西秦大军一到,咱们就走,去追将军。” 博尔帖恨恨地跺脚,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杀他,我只拿点利息!” 利息是肖天翼的一个嘴巴和博尔帖用带鞘的刀打断了他的左臂。拓跋岫面对冲到他面前的怒汉,命令自己的暗卫不得动手。然后被肖天翼打肿了脸,口吐鲜血的同时还吐出了两颗牙齿。博尔贴打断了他的左臂之后恨恨地告诉他:“这是为了石头!” 四小将军中的小石头,在他们逃亡的那天,为了给他们断后英勇战死,连具尸首都没有。嫌恶地看着狼狈地坐倒在地上的秦王,感觉欺负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没什么意思,肖天翼两人随即点齐兵马扬长而去,连句话都不留。而当时在场的全副武装的兵马大元帅拓跋静心,对于自己亲侄子的遭遇,只是冷眼旁观,根本就没吭声。 ****** 通往中周的道路上,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几个骑士的护卫下急驰,一辆车上,是叶水水和李德祥,还有石咏之的医书笔记,另一辆车上,小刀紧紧抱着拓跋野的身子,片刻不松。 他不敢松手,几天来,拓跋野已经寻死过好几次,第一次是酥筋软骨散的药效过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再上车的小刀发现满嘴鲜血的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如果不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力,不待小刀发现,舌头就已经被整支咬断了。第二次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悄留下了一支竹筷,插进了车厢的木缝里,试图利用车身晃动刺破自己颈部的血管,小刀发现的时候,那只竹筷已经插入了他的脖子,如果不是车厢晃动的角度有些偏差,没能挑破血管,他见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小刀看着他已被拔光了指甲,残破肿胀如熊掌一般的双手,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将竹筷插进车厢缝里去的。还有一次是他企图用一颗小石子压进自己的死穴,如果不是小刀发现他翻转的姿势颇为古怪,就得抱着他的尸体了。 不肯吃饭,不肯吃药,醒来就喃喃地求小刀让自己死掉,几天里,从不流泪的小刀眼红了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把所有的泪水吞进肚里。每次对他的寻死的请求,总是一声声回复:“不,绝不,绝不答应!”这是小刀一生里唯一一次想抓住的人,一生里唯一一次想拥有的人,他绝不答应放他死掉。 不吃饭,小刀就一口一口地喂,不吃药,小刀嘴对嘴地给他强灌下去,清醒的拓跋野和小刀就在死与不死的战线上对峙,每次均以失败结束,小刀受训的所有杀人技巧全部被调动起来用以防止这个人自杀,神经紧张到几天不睡都没关系的他双眼血丝密布。 中途也停下来看过伤病,由姬家安排当地最好的郎中给他诊脉治疗,可那些人对他奇异的伤势毫无办法。而外用的伤药,小刀他们所带的已经是最好。一直到临近中周,拓跋野的伤势越发沉重,每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就算清醒,也不再出声,漠然地任凭旁人摆弄。对他的伤情,所有人束手无策,那位名扬天下的神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路上,小刀抱着他,总是喃喃地跟他说话,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小时候受训时的感受,到东楚任密谍时的种种经历,到欢场里听来的种种笑话趣闻,到东楚王宫里见到听到的种种事情。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的经历、心绪,没有章法,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做为世上的看客,从不敢让自己对什么有任何牵挂。他甚至从不知道自己由于母亲的被害怀有那么刻骨的仇恨,他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随时会毁灭别人或者被别人所毁灭。 这一天,他抱着默不出声的拓跋野喃喃地说:“我曾很羡慕叶昭南的勇气,以他密谍的身份竟然敢爱上一个女人并且和她生活在一起。而我自己,却没这个胆量。”“现在终于有胆量想要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离开。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我答应你,如果神医没办法治好你,我会亲手让你痛快地死,只求你不要象现在这样子,自己寻死。”然后听到多日没有出声的拓跋野微弱的声音:“我很疼。”怜惜地轻抚他的身体,用脸颊轻蹭他光洁的额头,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道阴影,轻轻将自己的手腕伸向他的唇边,轻声道:“疼就咬我吧,咱们一起疼!” 从来没说过的示弱的话,在这个人温暖的怀里,却如此自然地吐露,仿佛终日披挂的战甲终能卸下,暴露自己从不展示人前的软弱:“我很怕,每天看到天黑就忍不住地害怕得打颤。石咏之的诅咒,我是真的怕了,怕得恨不能立即就死掉。” 想紧紧搂住这具身体,又怕碰疼他的伤处,小刀的肌肉绷紧,却不敢稍动,蹭蹭他的额头,努起嘴在他瘦削的脸颊轻啜一吻:“别怕,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段时间里,为了让他远离午夜那一个时辰的痛苦,小刀曾试图让他昏迷,可那个时辰里体内气息的狂暴让这种尝试根本没用。所谓死去活来,就是这样,疼死之后再疼活过来的过程在转瞬间完成,一定要痛过足足一个时辰,气息平稳之后,才放过对他的折磨。是诅咒吗?这么狠!小刀从没象现在这样痛恨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石咏之,真是便宜他了,让他那么轻易地死掉。 感觉那个人的牙齿咬在手臂上,小刀小心地泄去护身真气,任由对方咬啮,知道自己所感受的痛苦远不及他所受之万一。不过片刻,他松开了口,小刀把手臂轻轻抬起,和他一起看向自己被咬的伤处,小小的,圆圆的一圈牙印,深浅不一的齿痕排成漂亮的弧形,渗出淡淡的血痕,小刀笑了:“真漂亮。” 拓跋野微弱的声音传进耳中:“打上印子,就是我的了,以后若是后悔了想跑掉,我可饶不了你。” 把头脸用力压向他的额头,感受那远高于正常体温的热度,这么久被困于宫中,见到他日日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不吭一声,都几乎忘了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而直到这一刻,小刀才终于感觉到,那个他从没战胜过的对手,那个百战沙场的铁血悍将的回还。 ——上部完—— 番外:肖天翼 01. 十八岁的肖天翼是个让人羡慕的人。让同伴们羡慕的不是他出落得高大健壮,仪表堂堂,而是他的好运气。在他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是“丢”而不是“断”,他的一条小腿齐膝而断,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活了下来,作为一个无法享受更多治疗的普通战士,简直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在一众乡邻羡慕的眼光中,带着一笔为数可观的恤金和家人团聚,在这种战士一旦被征召十去九亡的国度里,怎么都说得上是一种幸运。而更大的幸运似乎要在肖天翼身上出现。当初因为父亲活着回来,而依西秦每户二丁抽一的律法,肖天翼和他当时十三岁的弟弟肖天羽之中,必须有一个要被征召入伍。他父亲的意思,是让肖天羽去,因为十四岁的天翼到了适婚的年纪,留在家里娶妻生子,能早一点完成为肖家传宗接代的任务。但天翼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作为哥哥,理应有保护弟弟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执意要去,甚至不惜偷偷溜出家门直入兵营。 在西秦,服兵役的年龄是从十三到三十五。之所以从十三岁就开始征入兵营,是因为战事的频繁和激烈要求每一个战士有足够的身体强度和战斗技巧,这都要求从少年时代就开始进行训练。有富有的人家,会把孩子送进演武堂,按律法,进入演武堂可算作服兵役,因为进入演武堂的孩子按其资质会教授各种技能,当然重点是培养武技。孩子会从七八岁入演武堂开始一直呆到十六岁。从演武堂出来的孩子一般会直接被派往军队,这些人从小受过更好的训练,进入军队后,也会很快取得战功获得晋升,他们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机会相比来说也多得多。可一般的平民家庭却不会把孩子送入演武堂,虽然演武堂并不收费,并且包管孩子所有的吃穿,但一般家庭七八岁的男孩子已经被当作半个劳力使用了。在肖天翼这种并不富有的家庭里,父亲已经在军队里服兵役,再把孩子送进演武堂,家里的一些活计就没人干了,毕竟西秦的官员没有宽容到因为你家孩子进了演武堂,就可以允许这家的男人从军队里回家,至少也需要孩子从演武堂里出来真正进入军队以后,父亲才有可能被允许退伍。所以肖天翼只是跟着学堂里的先生识了些字,然后就象其它的平民孩子一样,十四岁进入兵营,被派入一支三流的部队,一边受训,一边做一些粮草押送的任务。 在他入伍的这四年里,只遭遇过几次零星的小战斗,是那些零散的牧民组织的抢劫,虽然部队里有些伤亡,但幸运的肖天翼连毛都没伤到一根,当然没有杀到敌人立功,但也平平安安。待到十八岁的肖天翼发育得高大健壮,差不多要被挑选进入更靠近前沿的部队里时,家里却托人带来的讯息。他十七岁的弟弟刚刚成为两个男孩的父亲,家里人商量的结果是让天羽从军,换天翼回家成亲。这种作为,也是向来为朝廷所鼓励的,西秦腹背受敌,战事不断,只有自己的子民多多生养才能产生足够的兵源。据说申请的文书已经被地保递进了衙门,待得批文下来传至军中,大概只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再有两三个月,肖天翼的军旅生涯就结束了。因为即使他弟弟战死沙场,按规定,肖家也可以十年免征兵役。至少十年之内,肖天翼不必面对沙场生死对决,战事一般多在冬季发生,而现在时值盛夏,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时间多半也是太平无事,象肖天翼这样在军营里一呆数年,最后却毫发无伤地返回故里,只能说幸运得无人能敌,所以他的一众伙伴为他高兴之余很是嫉妒,被众人嫉妒的结果是被压榨着去干更多的活计,比如这次大热天儿接收和训练新丁的差使,就理所当然地又落在他的头上,在这个酷热的日子,他们都可以躲进营帐里休息,他却不得不和校尉一起站在营门边,等着接收这批新来的兵士,并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还不得不顶着炙热的大太阳同他们在校场上一同操练,如果不是他的幸运激起了众人的嫉妒情绪,这种苦差使原是轮不到一贯有着好人缘的肖天翼的。 其实对于这件事,肖天翼并不如别人所想的那样高兴,因为他始终担心那将接替自己入伍的弟弟。现在的天羽,应该有和他相差无几的强壮,而这会使他在入伍之初便被分派到更精锐的部队里去,而所谓精锐部队,也往往是参战最频繁的队伍,虽然立功升迁的机会多,但更多的是死亡。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军营里,虽然是在二线部队,但时刻面临的战斗压力迫使着他们始终不停地操练,肖天翼自己想,在军营里操练了四年的自己,怎么说都会比在家里成长起来的弟弟更有机会在战场上活下来,所以他后来给家里写信回绝了这件事,还特意嘱咐弟弟要加把劲儿,把自己那份孩子也生出来。十八岁的天翼并没有什么留下后代子嗣的念头,他只是不想一直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弟弟去面对残酷的战争。他不清楚家里最后的决定,所以也没有跟伙伴们提起自己不想回去。由着他们善意的欺压,老老实实地披挂整齐站在热毒的太阳底下,小尉校官杨天年的身后,完成接待新兵的任务。 那只短短的队伍慢慢走近,于是就看到了他。一百二十几个在烈日下跋涉了将近一天的疲惫不堪的少年中间,尽管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但他就象沙砾中完美的宝石一样耀眼,引人注目。 看到他的第一眼印象,是漂亮。让人震憾的漂亮。其实用这个词来形容男孩子多少有些不恭,但确实只有漂亮二字才能准确地描述对他的第一眼感受。不是英俊,不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英锐,柔和,却并不阴柔娇媚。仅仅是堂堂正正的漂亮,赏心悦目。然后是干净,他白净的脸上并没有其他人因为满头满脸的汗沾染上灰尘之后显得污浊不堪,然后是挺拔,他的身姿挺拔矫健,毫无疲态,仿佛他只是刚刚走出家门散了会儿步一般。最后震撼到天翼的是他的眼神,尽管那孩子长时间低垂着眼,但偶一抬眼,眼睑开合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生生让肖天翼有种晴天白日下被闪电击中的感觉。怔忡间,听到杨天年低声嘀咕:“那个孩子可不简单。” 天翼有些魂不守舍地应和了一句:“什么?” 杨天年依旧看着前面慢慢接近的队伍,道:“那个背着弓的孩子,他那把弓,没百十石的力拉不开。” 肖天翼定了下神,看过去,是他,校官说的就是引起他注意的那个漂亮的孩子。装束上和别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背了一把弓。远远的看不太清楚,可是即使是看不清楚,也能明白地看出那弓与军队里分发的制式短弓完全不同,大小、样式、弓背厚度都不一样,应该是特制的,适合自己使用。 这种情况也很平常,常常有人带着更适合自己的兵器盔甲从军,甚至有些人会自备战马。 杨天年接着发表着自己的观察所得:“这孩子身上有功夫,肯定是演武堂里出来的,大概家里是当官的。”最后鄙夷地吐了口口水:“哼,什么东西,怕死鬼。” 演武堂出来的孩子会被派进这个三流后勤部队,定然是家里走了门路关照过,让他能在这种训练新丁的队伍里多呆上几年,就算过几年后会被调往一线部队,也已经长得更强壮,有更大的生存机会。在西秦,铁血好斗的人们个个以能在战场上杀敌为荣,这种行为无疑很受鄙视,就算是一般的官宦家族都不会做这种事,只有一些商贾之家或者没骨气的文官家族才会搞出这种构当。甫一见面,已经给了自己的长官这种印象,这小子的日子,怕是好过不了,肖天翼莫名地有些为他担心起来。 那一队新兵慢慢来到近前,领队的校尉交接了军令,自有人带着下去休息,而这队新丁在烈日下继续忍受杨校尉的训话之后,才被允许由肖天翼带往营帐里休息。都是些十三到十六七的孩子,没精打彩的,跟在天翼身后,由着他的指派,按名册叫人,二十个人一个营帐地分成几个小队,叫到那孩子的时候肖天翼特地注意了下:拓跋野。 在西秦,拓跋是个大姓,姓拓跋的,并不全是王族,相对于他来说,更不可能是王族子弟。虽然王族子弟自演武堂出来以后定然会进入军队由一名小兵做起,但从来都是被簇拥着一队陪护,并且,王族子弟定然会被分进一线精锐部队,更多地经历战场厮杀。这点,倒是西秦王族从不诉诸言语的骄傲。 02. 分派营帐,分派物品,百十来个新丁倒也让肖天翼忙乱了一阵,待全部安顿下来,天已将晚,到了饭时,又指挥着这队新丁拿着自己的食盆去领晚饭,跑前跑后,还要应付自己那群恶劣伙伴们看热闹的嘻笑耍弄,真是累了个心神俱疲。吃完饭,歇了会,感觉又有了精神儿,知道恶劣的伙伴断不肯帮他分担,只好认命地再次爬出营帐,去巡视那些新丁。他自己也从那时候经历过,都是年轻好盛的年纪,陌生的男孩子们骤然聚到一起,定然会发生许多争斗,以确立自己在新的群体中的地位。虽然不必过多干预,总还是得多看着点,不能让那些小崽子们闹得太出格,想到这些的时候,天翼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小子。 离那处营帐还远,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是从那个漂亮孩子所在的营帐中传出来的,肖天翼心里一沉,果然有争执,虽说校尉杨天年断言那孩子有功夫在身,可那白净细致的样子,还是让人忍不住担心。 肖天翼紧走两步,一把撩开营帐的门帘,帐内,果然有两拨人在对峙,一边,是拓跋野,和一个瑟缩在他身后的细弱孩子,另一边,几个毛头小子簇拥着一个胖大健壮的男孩。肖天翼骤然而至,虽然打扰到他们,但似乎这次小小的争执已然接近尾声,而且明显以胖孩子为首的这几个小子并没讨到什么好处,沉着脸出现的肖天翼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下台阶,不待他出声斥责,便悻悻然各自散去,而拓跋野和另一个孩子也卸下了防备的姿态,走向自己的铺位。 肖天翼注意到最靠近门边这个位置最不好的床位上放着拓跋野的短弓,通常这个位置会被派给这个营帐里最软弱可欺的兵士,显然这个孩子并没有试图施展自己的武力为自己争得更好的待遇。到很久以后,肖天翼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住所是否舒适的概念,而且在他看来,靠近门口的床位倒是方便进出的上佳之选。 看着那个依赖着拓跋野的瘦弱孩子紧挨着他整理这个营帐内倒数第二的糟糕床位,肖天翼悄悄皱了下眉,强者为尊的军营里,照顾弱小可不是什么好习性,战场上,一个拖后腿的同伴比凶恶的敌人有更大的可能让人遭遇凶险。好在,是在这个部队,但愿几年后,这个小瘦猴子能变得强健些。 夜半,担心着初来的新丁不适应,肖天翼又绕了一圈,大概是长途跋涉过于劳累,新兵们早早就寝,一夜平安。 第二天凌晨集合,是新老兵士第一次正式相见,相对于老兵的迅速齐整,新丁们尤其显得拖沓散漫,在一众昏昏未醒衣襟不整的新丁队里,整齐清爽的拓跋野尤其显眼,肖天翼看了看他,暗暗担心,这么漂亮,看起来也并不强壮,就算有些功夫在身上,被众人盯上,晚上那关,怕也是要多吃很多苦头了。 同在校场操练,新丁只是练习听令前进后退,左转右转等简单动作,主要是熟悉军队号令,而老兵们操练过后,围拢过来看热闹,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同时也为晚上的行动选择目标。 这是西秦军队里的惯例,没有明确规定,但就是这么流传下来,新丁入营的第二天晚上,会有一个新老兵士的聚会,美其名曰欢迎新丁入伍,但实际上象犯人营里的杀威棒一样,就是个下马威,老兵们变着花样把新兵欺负一遍,从而进一步确立军营里的尊卑关系,新的要敬畏老的,依律听令还不够,还要有心底真正的敬畏,军队里每个兵士都曾挨过这一关,然后再回过头来去欺压后来人,一代又一代,倒是乐在其中。 整整一天,军营里都充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新兵入营的第二个晚上,是老兵们的狂欢日,所有人都期待着夜晚的来临,只除了那些新兵,在烈日下操练了一天,被营里老兵们诡异兴奋的眼神一遍遍上下打亮,肖天翼好笑地看着这群新兵蛋子一个个仿佛被猎鹰盯上的兔子一般惴惴不安。胆子小的,象被他看到昨晚躲在拓跋野那个叫何佳树的孩子战战兢兢,垂头缩肩地生怕引人注意。胆大倔强的,象那个小胖子石锦鹏梗着脖子,逮谁瞪谁,一副有种过来单挑的架势。肖天翼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成功吸引了全营的注意,晚上,有他受的。看了看拓跋野,依然低垂着眉眼,神色平静,如果不是过于夺目的容貌,他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晚饭后,这个小小的营地一片欢腾,校场上点起了熊熊篝火,全营四百八十名老兵围成一个大圈,圈里是一百二十名新兵围成的小圈,所有的新兵被命令蹲下学青蛙跳,而老兵则在他们起跳的时候踹上一脚,被踹倒了,踹他的老兵把自己的号牌挂到他的脖子上,然后再被赶回队伍里继续等待被踹,等到新兵们三圈蛙跳结束以后,由他背着踹倒他的老兵在校场上跑一圈。若是没被踹倒,这个老兵的号牌就会被校尉收走,也就没了享用人形骑兽的机会。 每个老兵都异常珍惜这种骑乘的机会,所以每次出脚都异常慎重,事先选好目标,还要选好出脚的时机和角度。并不是瘦弱好欺的新丁就是被踹的首选,毕竟要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比如象肖天翼这种健壮的汉子最后趴到豆芽菜一般的何佳树背上的话,伙伴们的嘲笑也会让他自己下不来台。每个人都会选择适合自己身份的对手,欺凌弱小从不是西秦男人的习性。 一般这个游戏结束后,所有的新兵都逃不过被骑的命运,幸运的只被骑两三圈,而那些事先被人盯上成为大众目标的家伙,被踹倒的次数多,也可能被骑个十圈八圈。当然,历年都不乏血性儿郎的暴力反抗,只不过通常会被数量众多的老兵拳脚相加地镇压下去。而校尉大人,历来只是并不在意地嘻笑着,只要不出人命,就算挨揍的新兵事后要躺上两三个月都没什么关系,这是军中惯例,谁还没从这时候走过?过了这关,才是自己人,入门之前闹上一闹又算得了什么。 肖天翼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入营那个晚上背了九个家伙,累得直吐白沫,可后来这九个人都成了他要好的伙伴,毕竟,对你有兴趣才会盯上你踹你,看不上你的话,谁会浪费这种唯一的踹人机会去踹你?他含着笑,和校尉一起站在里圈,维持着秩序,随着校尉一声令下,里圈的新丁抱头起跳,外圈的老兵开始准备,待自己事先选定的目标来到面前时抬脚就踹,绝不留情。 被踹倒的新丁哀嚎声声,踹倒了目标的老兵兴奋大笑,一时之间,新兵的哭声喊声叫骂声,老兵的嘻笑议论吼叫声响成一片,不时有被踹倒的孩子趴在地上大哭不起,惹来几个老兵拳打脚踢的逼迫,也不时有倔强的孩子跳起来对踹倒自己的老兵挥拳相向,同样遭到更多老兵的暴打喝骂。 除了最开始一圈,后来几乎是闹成一团,有的甚至在踢打中直接向自己的号牌强挂到新兵的脖子上,根本没人顾忌什么规矩,所以在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的时候,肖天翼也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加入抢夺骑兽的行列,并且成功地将自己的号牌挂到了依然在默默蛙跳的拓跋野的脖子上,然后洋洋得意地回到校尉身边,在校尉大人妒杀的眼光中强忍笑脸,生怕刺激到碍于身份不能加入骑手行列的长官。 看看闹腾得差不多了,校尉才下令鸣锣整队,开始重头戏背人跑。被背着跑完一圈的老兵嘻笑着从新兵脖子上取回自己的号牌,然后换下一个,直到这个新兵脖子上的号牌全部被取走才被允许回去休息。背着人,跑得快慢没关系,今晚跑不完明晚跑,反正套到你脖子上那些牌子得背完才放过你。肖天翼记忆里,拖得最久的一个曾连续三个晚上才背完脖子上的“牌子”,那孩子太过倔强,反抗激烈,结果惹怒了不少人,暴打一顿之后,被强挂了三十几个牌子,而他又不肯背人跑,被按在地上强迫着爬行,三个晚上之后,那孩子足足在铺位上休养了一个半月,可从此也没人愿意去招惹欺负他,而他伤好之后拼命训练的结果是早早被抽调到别的部队,听说在战场上杀敌立了不少战功,现在已经是个手底下百十人的小队正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维持什么秩序了,老兵们自发地走向套着自己号牌的新兵,爬到他的背上强迫他认真完成背负跑的任务,肖天翼看了看校尉大人的脸色,惫赖地嘻笑着溜向校场里,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找来找去,终于看到脖子上挂了七八个号牌正背了一个人埋头奔跑的拓跋野。作为一个容貌如此出色的家伙只套了七八个号牌,还真是件让人诧异的事,天翼原以为定然会有很多人盯上这小子,至少会被套上十几个牌子。肖天翼和其它“骑手”站在一起等着他跑回来,在稀稀落落的跑圈者中,他跑得不快也不慢,天翼盯着他,仔细观察,忽然发现那孩子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力,奔跑的速度虽然与他那些显得精疲力竭的同伴相差无几,可他的弹跳却依然有力,奔跑的节奏也依旧流畅自然,让人赏心悦目。 待他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了,除非他肯象其他新兵那样用缓慢如龟行一样的行进速度绕完一圈,而他索性不再加以掩饰,依旧保持着以往的速度跑一圈,换人,再跑一圈。任由其他人张望指点着议论纷纷。待到肖天翼作为最后一个骑手趴到他的背上时,他依然气息平稳,健步如飞。 天翼的身量比他高大得多,他背在背后却并没有头重脚轻的感觉,天翼双臂紧搂住他的脖子,感觉他有力的臂膀揽住自己的双腿迈步奔跑,气息平稳悠长,看起来并不健硕的躯体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肖天翼把头贴向他的脸颊,问他:“不错呀,练过吧?”“嗯。”注意到这孩子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流,天翼逗他:“这不行,你得背着我多跑几圈。”那孩子并不吭声。天翼耍赖:“我是你们的队长,我的话就是命令。你看你连汗都没流,根本就没达到惩罚的目的。” 默不作声地跑了两步,天翼忽然听到他的声音:“队长,是不是流汗了就可以不跑了?”他的声音清澈冷洌,带着好听的尾音。肖天翼一时失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看到拓跋野的额头、鬓边渐渐渗出汗迹。待到一圈跑完,他将他放在地上,转过身来对着他,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的眼说:“队长,我出汗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皎洁月光中,闪烁篝火映照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焰火一般的光泽,汗水沾湿了他的额头、发际、眉梢,让他的肤色显得温润如玉,他的脸色依然平静,可眼神里分明含着一丝笑意,仿佛一个大人宠溺地任由顽童戏耍欺压却毫不在意,肖天翼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或作了什么,就看到他用那双含笑的眼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而此时,月色正浓,校场上喧嚣正烈。 03. 将近子时,众人方才听令散去,回到营帐,依然兴奋不已地高声谈论。肖天翼脱了衣物刚刚躺下,旁边铺位的好友姜三儿捅了他一下,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嘛,最漂亮的那一匹让你骑上了,怎么样?舒服吧?” 立时,周围伙伴三言两语地插嘴:“是啊,是啊,不错嘛!” “运气不错啊,大头!” 肖天翼想到这件事被旁人注意到了,不由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姜三儿又捅了他一下:“嘿,大头,你是怎么办到的?” 肖天翼刚入营时长得瘦小,头显得有点儿大,于是落了这么个绰号,这些年人长得健壮魁梧,头已经不显得大了,可这绰号却一直传了下来。 天翼只是笑:“我趁乱把号牌挂他脖子上了。” 另一边的狗娃叫道:“操,他一定是故意让你套上的,我追着他套了七八次都没套上!” 立时有人附和:“行啊,大头,没白陪着晒太阳啊!” “是啊,那小子可真滑,我踹了他好几脚都没使上力,不知怎的就是踹不中他。” 想到他脖子上那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号牌数量,天翼更是得意非凡。 姜三儿用一种确定的语气道:“那小子不简单,身上有功夫,估计咱们两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天翼点头道:“校尉大人也这样说,他来的时候背着一张弓,校尉大人说那弓没百十石的力拉不开。” 狗娃儿惊叹一声:“妈呀,百十石力?大头,这营里还有人有这么大力气吗?” 这支小队,实则与新兵训练营没什么区别,一批一批地来新兵,一批又一批地将健壮的兵士挑走。现在这营里,天翼、姜三儿等人已算得上是最强健的了,待下次来人挑兵,就会被选走了。不过,依时日算,众人都认为轮不到天翼被挑走就会听令回乡了。 天翼摇摇头:“我不行,也就能拎个二百来斤的石锁练一会儿。” 姜三儿耸耸肩“我也不行,我还不如大头呢。” 众人面面相觑,另一个伴当林守正道:“见他拉开过吗?别只是背着装样子吧?” 姜三儿不屑地“切”了一声:“百里行军,谁会背个没用的家伙在身上?” 林守正明知自己理曲,依然梗着脖子强辩:“一张弓而已,又不沉,说不定是为了预备以后用呢。” 见姜三儿瞪着眼又想犟下去,天翼忙道:“算了,算了,到底他拉不拉得开,明儿个把他叫出来试试不就成了,再说,那弓到底怎么样还没看过呢,说不定就是张普通的弓,快睡吧,明儿个还得操练呢。” 第二天清晨校场操练,不止新兵,连一众老兵也因头天晚上过于亢奋而爬不起来,整个校场上算得上军容齐整一丝不苟的,唯有校尉杨天年和新兵拓跋野二人而已。站在杨天年身后,手忙脚乱地拾缀着自己衣襟的肖天翼暗暗奇怪,看那小子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时辰起床的?要知道早练集合的这个时辰,别说天才蒙蒙亮,鸡才刚刚叫了一遍呢,若不是在军营里,谁家小子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啊。 肖天翼呼喝口令,指挥新丁操练队列,前进、后退。杨天年一直站在点将台上默默观看,天翼心中忐忑,生怕在上官面前出错,口令喊得愈发洪亮,动作益发标准。而台下百十新丁也比前一日更加队列齐整,动作有力。待到辰时,操练结束,解散之前,杨天年点了拓跋野的名,令他留下。肖天翼看了看散去的众人,想了又想,到底没跟着离开,给探头张望的姜三儿等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替他留出早饭来,然后依旧跟在杨天年身后。上官依然在校场上训话,作为副手,说什么也不该溜走。 杨天年正值壮年,原是黑煞军先锋骑兵中的一名小队长,在一次大战中受了重伤,虽说捡回条命,但终究伤了心肺,稍有激烈运动便会咳喘不止,他的上官怜惜他一身武艺,便把他安排在这个后勤营地中任校尉,可他骨血里却是向往着金戈铁马的战场,在这营地里终日郁郁寡欢。自打见到拓跋野第一眼起,就知道这是个一身本事的孩子,可这孩子不去一线部队杀敌立功,却躲到这个安闲的营里来享太平,真是让他看了就生气。站在点将台上看了操练的整个过程,很明显那孩子对各种军旗指令早已烂熟于心,跟着新丁练这些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憋着一肚子火气,阴沉着脸,沉默地盯着依然立得笔直的拓跋野,那孩子黑白分明清亮的双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半晌,杨天年终于开口问道:“你,出自演武堂?” “是。”他的声音清澈响亮,带着少年特有的锋芒和锐利。 “你的章呢?”离开演武堂之前,会被颁发“武”字章,作为曾在演武堂受过训练的证明,按其成绩,分为金、银、铜、铁四个等级,即便是铁质章,也会被作为荣耀佩于胸前。 “没有。”这孩子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出身于演武堂,却连铁质武章都没得到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杨天年意外地怔了怔,难道生得白白净净的象个娘儿们,就也没了男人不输人后的羞耻心? 顿了顿,终于又问:“你在演武堂里,练的是什么兵器?” 拓跋野没有出声,仿佛在考虑说辞。 杨天年不耐烦了,“看你这样子,是有武艺在身的,擅长什么兵器?是弓箭吗?” 拓跋野犹豫了一下,说了两个字:“短刀。”因为受训参与行刺时,人小力薄,被教练的更多是持匕首短刃的近身肉搏,以游走缠斗诡异刁钻取人性命那一套,而征战沙场大开大合的枪棍之技,不过是近三年才开始训练,要说擅长,还是短刀匕首这类武器更趁手一些。 见他初来背负弓箭,原以为他是擅长弓矢之技的,却没想到会是短刀。杨天年皱了皱眉,军队里,箭术好可比刀术好更有杀伤力,好的弓手会受到更多的保护,相对于擅长近身接战的战士要安全得多。难怪会被送来这里,果然是惜命啊。倒也难怪,生得这么漂亮,定是父母的心头宝,舍不得这孩子血染沙场也是难免的。带着弓箭来,是想在这段时间多练练吧,练成个优秀射手,在战场上总会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想到这儿,杨天年的气倒是消了些,回身看看肖天翼,冲着拓跋野抬了抬下巴:“试试身手。” 天翼明白,走上前去,对拓跋野笑了笑,“来,过两招儿。” 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看了看他,轻轻说了三个字:“你不行。” 天翼有点儿脸红,心下不平,有一股被人看扁的郁闷。想也不想地一拳捣过去,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却不太清楚,只觉得身不由己地颠倒翻转了天地,待得清醒过来,已然坐在地上,而拓跋野,却仿佛纹丝未动。 杨天年的脸色更加晦暗,如此身手,不去前线杀敌,躲到这里,简直让人愤恨。咬了咬牙,再不留情面,冷冷问出让人难堪的问题:“你来这里,是家里的安排?” “是。”那孩子让人意料之外的并无半点尴尬与不安,就如连未拿到演武堂的铁章都不觉羞耻一样地面无表情地回答。 杨天年觉得那股愤慨之气已经让他难以喘息,忍了忍,吩咐肖天翼:“去打两桶水来。” 肖天翼不明所以,看了看校尉大人的脸色,不敢多嘴,爬起来跑回营里。 姜三儿等人正聚在一堆儿吃早饭,远远见了他嚷着:“大头,你的饭在这儿,快来,这都凉了。”又有人问:“你干嘛呢?杨校尉和那个瓷娃娃说什么呢?”经过一夜的讨论,已经未经那孩子允许给他起了一个雅号:“瓷娃娃”,是出自狗娃儿之口:“那孩子白净得跟我家烧出来的瓷娃娃似的。” 肖天翼哽了哽,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也不多话,跑过去凑在姜三儿手上咬了一大口馒头,又端起林守正的碗喝了两口粥,抓了两根咸菜丢进嘴里,转身找出两只木桶,拎着去井边打了两桶水。跟盯着自己的伙伴们口齿不清地嚷:“再帮我留一份饭,瓷娃娃也没吃呢。”也不等他们的回应,摆摆头,示意自己正忙着呢,一溜烟儿又朝校场跑去。 校场上,杨天年已经就着点将台边的火把点燃了一柱香,见肖天翼把水桶放在近前,用下巴指着拓跋野:“拎起来。” 拓跋野并不出声,默默走过去,拎起两只桶。 “两臂伸平。” 拓跋野依言手握水桶将两臂向两方伸平,整个人成一个十字。 杨天年看着他,冷冷地道:“想要练好弓箭,首先要双臂有力,就这么呆着,如果能坚持到这柱香烧完,我允你以后随老兵训练,如果办不到,你就这么练拎水,天天这么站着。”老兵的训练更加灵活有针对性,他到底是惜才的,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苗子跟着那群新兵浪费时间和体力。但终究是看不惯他的投机,不让他吃些苦头,心里这口气实难下咽。 “是。”拓跋野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旧面无表情地高声回应。 杨天年狠狠瞪他一眼,转过头看着肖天翼,吩咐他:“你在这儿看着,这一柱香烧不完,不让他放下来。” 天翼忙立正身体,大声应道:“是,大人!” 看着杨天年阴沉着脸转身离开,肖天翼这才放松身体,看了看依然两臂平伸立得笔直的拓跋野。木桶,加满水,少说也得五六十斤,就这么拎着,肖天翼觉得自己也办得到,可要一直这样一柱香得时间,这不是折腾人么?暗暗有些懊悔,咋就这么实在,早知道这两桶水是干这个用,不如少打一些,反正校尉大人也不会检查。就算查,说是路上洒了,他又能怎么样。可这时候后悔也晚了,看那拓跋野这么拎着,倒没有半分吃力的模样,看看那柱香,半死不活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向下烧灼的意向。咋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烧完?操练了一个早上,连饭都没吃呢,待它燃尽,怕是又该上午的训练了。 天翼左看右看,校场上除了他俩再无别人,于是凑过去,以背挡住拓跋野,呼呼地冲那柱香吹气,吹一口,见那香火明亮一分,将下方暗色的香身吞噬一分,一口气过后,香火暗淡,又恢复不死不活的模样。天翼看了看拓跋野,依然两臂平伸地拎着那两桶水,纹丝不动,用黝黑的双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天翼挑了挑眉:“甭看我,我可饿了,还想着早点回去吃饭呢。”然后又回过身,继续冲那根香吹气。香火明灭,亮闪了他的眼睛。 在肖天翼的不懈努力下,那可怜的一柱香最多只支持了半柱香时间就结束了使命,待它剩了半指宽的那么一小段时,天翼回过身来,狡黠地笑着,大声道:“好了,放下来吧,时间到。”边说边走过去接下一边的水桶放在地上,拓跋野慢慢发力将另支手的水桶放在地上,轻轻活动双臂和身体。 虽然这种要求他能够做到,但长时间僵持不动对身体还是有很大伤害的。他的老师对他从不采取这种训练手法,更多的是要求他动,锻炼他的灵敏和协调性,他曾经说过,凡事都要讲求一个“度”,过犹不及。训练也是一样,要达到锻炼的目的却不能令身体过份疲乏,造成伤害就得不偿失了。 肖天翼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前后转着,给他拍胳膊拍腿,嘴里嘀咕着:“还没吃饭呢,肚子饿得慌,得快点儿,一会儿又得训练了。” 拓跋野沉默地跟着他走,肖天翼忍不住埋怨他:“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是家里安排的也不能认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你从演武堂出来连个章都没混上?干脆不要承认出自演武堂算了,难道他还会去查?” “还有,大人让你一直那样站着是罚你呢懂不?又没旁人,难道你就不会放松一点,干嘛非跟自己过不去?胳膊疼了吧?看你长得挺机灵的,怎么这么实心眼儿呢?” 看了看拓跋野,依然面色沉静,无喜无悲。他算是摸着这孩子的脉了,表情甚少,于是也不以为意,忽然想到自己那个跟头,又是嘀嘀咕咕地道:“不对呀,以我这身手,说不上好,可也没人能一下子就让我摔个跟头,你身手不错啊。以你这种身手在演武堂连个章都没拿到,那能拿到章的得什么样啊?”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露出憧憬的神气来。入军营以来,关于演武堂的传说已让他和他的那些伙伴们不止一次地生出没能在那里受训过的遗憾。 04. 想到拓跋野的身手,偏过头去看他,白净细致的皮肤,纤长挺拔的身体,看上去远不如自己强壮,却远比自己更有力量,忍不住凑过去捅捅他:“哎,你是怎么做到的?” 拓跋野看了他一眼,眼光带着少许的疑惑。 肖天翼盯着他的脸,兴致勃勃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那样拎着两桶水坚持那么久,还有,昨晚背着人跑了七八圈,连汗都没流,还有到最后想出汗就出汗,太神了,你是怎么做到的?看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肯定不是靠肌肉的力量,难道是内功?你会内功?” 拓跋野仍然沉默着向前走。 肖天翼却兴奋起来,知道自己的推论正确,传说中的内功高手可以力拔千钧,日行千里,可就是修习不易,没有人传授的话,更是无从学起。眼前这人竟然会内功!想都没想,一句话冲口而出:“可不可以教我?” 拓跋野看了他一眼,眼光犀利,刺得他一惊,登时醒悟自己这要求无理又鲁莽。传说中的内功传承,是有很严格的师徒关系,而且向来是师父挑选徒弟,要挑选上佳的资质,还要有中意的人品,并且无一例外是从儿童时期开始带在身边培养训练,且不说自己与对方并不熟悉,而且早已超出了适宜修炼的年纪,贸然提出这种请求实在是显得唐突又无理,忍不住有些讪讪地解释:“要不,那种一下摔我个跟头的手法,教教我也行啊,我就是想多学点本事,省得一上战场就死。” 拓跋野看了看他:“你怕死?” 虽然语气平淡,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句,天翼却自觉受到了轻视,不禁提高了声音:“怕,谁不怕死?” 那一声“低头!”的怒吼又炸响在耳际。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作为新兵的天翼跟随着部队进行了一次粮草押运,半途中遭到小股牧民的打劫。十四岁的天翼第一次面对嗷嗷怪叫着如狂风般来去的敌人,那些彪悍的蛮族牧民无论衣着打扮还是相貌武器,包括骑着马来去如风的战斗方式都让他惊异不止。 尚未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耳边一声怒吼“低头!”随即被一只大手将头狠狠按了下去,紧接着劲箭带着利啸掠过耳际,泼天的热血洒落他满头满脸,那只手随即无力滑落,天翼心胆俱裂地回头看去,就见一直跟在他身后没事儿就欺负他的那个健壮的老兵无头的尸体正慢慢跌落在地,一骑卷着狂风弛过,马上骑士尖啸着挥舞着弯刀,刀上血迹点点洒落半空,那血瞬间沸腾了天翼的双眼,猛地发力就要追上去,可即刻被另一个老兵伸腿拌倒,喝骂着他:“笨蛋,趴下!” 瞪着腥红的双眼,紧盯着那个蛮夷越跑越远,然后看到一支羽箭闪电般射中他的身体,带着他栽落在地,只余那匹空马绝尘而去,时至今日,当时的暴怒与无力仍然时刻纠缠着天翼,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如果当时他能有更强壮的身体,更强大的武技,就不会象当时那样仅仅作为拖累别人的包袱,却无力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战斗,别人杀敌。 想起这些,天翼的心情不由有些阴郁,于是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我就是想练得更强些,在战场上才能更不容易死,也才能更多杀敌。” “练内功很辛苦,而且不能中断。” 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回应,天翼不禁有些大喜过望,眼睛登时亮了,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那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努力用最真诚的语气下保证:“我不怕吃苦,一定能坚持下去!” 拓跋野那双眸子含着笑:“真想学的话,今夜子时在校场等我。” “你肯教我?!”天翼大叫起来,真是兴奋莫名,传说中的内功呀,这么轻易就肯教自己,有什么条件?“是不是我得向你磕头拜师?” 拓跋野摇了摇头,拜什么师?连自己都没有师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老师那样厌恶“师父”这个称呼,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教别人什么倒不见得会介意,可若是被他知道有人叫自己师父的话,怕是会发脾气狠狠惩罚自己。 偏头看看那张兴奋的脸,又道:“你得想清楚,肯学的话,只要我会的都可以教你,但你若是怕吃苦半途而废的话,我可饶不了你。”想想自己老师的那些惩罚手段,可真不希望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用在别人身上。 兴奋中的肖天翼只听到了“我会的都可以教你”后边的那句警告被耳朵自行忽略掉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呢,他肖天翼才不是那种人呢。 说话间已然来到营帐边,天翼美滋滋地拉着新认的师傅回自己的营帐,姜三儿等人立即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探着。 “你叫什么呀?” “你从哪儿来呀?” “你们在校场上干什么来着?”甚至连“你多大了?”这种问题都冒了出来,拓跋野虽没有回答却也面不变色,只是淡淡地看着这群好奇宝宝,不亢不卑。肖天翼却觉得自己这群伙伴们丢脸到家了,自己都替他们臊得慌,这群家伙难道没看出这是一位高手吗?怎么能象对新兵宝宝那样好奇围观,至少要恭恭敬敬地膜拜才行,终于忍不住动手一个个推搡开这群家伙。“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有什么话等爷们儿吃完饭再问,老子饿了,饭呢?” 一干人等对他鄙视地竖起了中指,悻悻然散去,反正都在一个营里,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多得是,倒不急于一时。 姜三儿和狗娃把早饭端过来,却不肯走,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拓跋野。“嗨,小子,你是哪儿人呐?” 拓跋野一口饭吃完,才道:“雍城。” “你是姓拓跋的,是王族子弟吧?” 拓跋野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哇!那是你是有俸禄的呀,一个月多少钱?” 王族旁支众多,象他这种只身一人入伍的,连个随侍都没有的只能是王族中的远支,不过只要是王族子孙,自一出生,就会有一份俸禄,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一生衣食无忧,这却是旁人比不了的。 狗娃等小民,第一次遇到王族子孙,好奇兴奋自是难免,就连肖天翼也没想到他这个姓拓跋的竟然真的是个王族子弟,难怪会生得如此细致漂亮,王族哎,听说娶的都是大美女,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漂亮。只是落到和平民一样待遇的王族,难免会让人同情。不过,以他的身手,一旦上了战场,建功立业自是易如反掌之事,一定能很容易就升官晋爵,光耀门庭。肖天翼第一次想,如果能跟着他,是不是以后立功升官会容易些,升了官,自己爹娘兄弟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些,那两个小侄子,也可以送进演武堂多学些本事,而且,他还答应教自己内功,内功啊,想到这些,肖天翼血都热了,看向拓跋野的眼光不由更多了些热切。 见他依旧只是神情淡淡的,毫不嫌弃地吃着粗糙的早饭,对于旁人的热情与好奇,不烦感却也并不亲近。到底惦记着他那张弓,林守正凑过来问:“你带的那张弓,是什么样的?能不能拿来给我们看看?” 听了这话,拓跋野抬眼看向他。虽然已然十七,但那张脸依然稚气未脱,带着笑意的脸上一双眼闪闪放光,闪动的是单纯的好奇,与狗娃、姜三儿和趁机凑过来的三两少年兴奋的眸子交相辉映着。拓跋野转开眼,看了看身边的肖天翼。 对上那双漂亮眸子,肖天翼仿佛神奇地感应到他的心意:他是正在为难呢,不知道怎样处理这种情况! 天翼无暇追究自己猜测得对与不对,直起身来赶他们走,“去,去,边儿去,弓有什么好看的,校尉说了,以后瓷娃娃跟着你们一块儿练,有得是机会看!”一不留神,“瓷娃娃”这称号从嘴里溜了出来,尴尬间忙着偷看向对方,却见那双亮晶晶的眼正看向自己,诧异,带着些玩味的笑意,然后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就着粗瓷大碗,喝了口粥。 天翼心中窃喜:似乎他并没有介意。吃了口馒头,回过神儿来,又皱起了眉,怎么回事,明明是个新兵,比自己还小着呢,而且正经算是自己的手下,怎么会感觉有点怕他? 杨天年笔直地挺立在点将台上,手指在腰畔的刀把上轻轻抚动,眼睛却紧盯着在校场上跟随着老兵队伍认真训练的拓跋野。纯粹耗费体力的拉练式长跑,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似乎毫无影响。 短短的接触,从军十余载的经历让他轻易地感应到这个孩子的身手深不可测。有这种身手,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近乎本能地,仿佛感应到什么事即将发生,身体最深处嗜血的渴望让他焦躁,可对于自己手下这批兵员的素质的了解却让他自心底泛起莫名的寒意。 拉练结束,短暂的休息过后,兵士们拉开距离,抽出配刀,练习刀法,可这时,杨天年注意到拓跋野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跟着演练,看神色仿佛有些犹豫。杨天年皱眉指向他,喝问:“为什么不练?” 他的声音穿透正在呼喝的口令,所有的兵士都停下来看向他,随即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排在队尾的拓跋野。 在所有人各色的眼光注视的注视下,拓跋野没有一丝局促尴尬的神色,只是平静地望向他的尉官,朗声说道:“报告大人,这套刀法练得不对!” 05. “大人,这套刀法练错了。”清清朗朗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校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皆愕然,停下动作,纷纷张望,姜三儿站在拓跋野的前面,心中忐忑,偷眼看向点将台上的校尉,板着一张脸,面沉似水。不禁暗暗叫苦:“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这套刀法历来都是这么练,校尉大人从未多言,显然也是认为刀法是对的,就算是错的,也不能说呀,可他当众说出这种话来,等于明白扫了大人的面子,惹恼了大人,哪会有好果子吃!” 却见拓跋野竟然迈步走上前去,毫不畏惧地迎着校尉冰冷的目光,也毫不在意数百人各怀心意的瞩目,就那样从容自然地走向队伍前列,边走边继续朗声道:“这套狂杀十八式,乃先祖所创,招招都是杀式,最适沙场厮杀,比如刚才这一招“狂龙摆尾”,这一腿并非向前踢去,而是由侧向前然后由腰带动向侧方横甩,当敌人在侧前方时,这一腿甩过去是要横踢在敌人头部的。” 他站在队前,面向所有兵士,边说边做动作,高高的一腿带着风声呼地甩向身侧,离得甚远的姜三儿等人也能体会到这一腿的威力,只听他清朗的声音继续道:“这一腿踢在敌人耳际,至少也要把对方踢得神智不清,随即左手揽住对方胸襟,左腿上前顺势前压,右手反握佩刀,自下而上由对方颈部划过,一招毙敌。”他随言语示范,动作迅捷流畅,却让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原本极普通又稍有些别扭的一招,经他这么一演示,竟然杀机凛然。演示完这一招,拓跋野反身面向杨天年,不卑不亢。 杨天年的面色不变,默默盯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你即出身于演武堂,想必武艺过人,我允你在这校场之上摆下擂台,若能连胜十场,便令你为本营武艺教头,享十夫长待遇,你看如何? 在西秦,没有战功,是不能受封军职的,以杨天年一营校尉之权,也仅能允他十夫长待遇,却不能直接任命。 拓跋野面色不变,抱拳行礼:“遵命,谢大人!” 接下来的“擂台”毫无悬念,姜三儿等人看着那个人轻易摞倒的一干挑战者,不禁暗暗怀疑杨大人的用意,满腹狐疑地揣测,大人到底是想给他个机会展示武艺还是找借口教训一下这小子。因为除了前两场还象模象样地站在圈子里一对一地较量,后来就没了规矩,在他斜挑着眉眼儿的挑衅表情的刺激下,开始两三个一起上,后来就乱了性子,十几、二十几个人叫嚣着扑上去厮打,闹哄哄地试图以人多取胜的时候,杨大人只是冷眼旁观,并不予理会。 可最终所有挑战者无一例外地全被那小子轻松干倒,甚至最后地上躺了四五十号人,再没人上去挑战的时候,也不曾在那张白晰的脸上找出一丝汗迹。虽说没按规矩正正经经地打擂台,可这一下子,却也没人不服气了,军营里强者为尊,即是服了,自是巴结着,奉承着,甚至歇息时,还有人颇有眼色地递水扇扇,显现一众狗腿本色。那小子却仿佛受惯了旁人的侍候,毫不忸怩,受之坦然。 是夜,肖天翼巡视完新兵营帐后,没有回帐休息,而是趁着无人注意,独个儿溜到校场上,时间不过二更左右,按捺着兴奋不已的心情,晃晃当当地来到点将台旁,单手一撑,轻松坐上台边,诺大的校军场上空无一人,他伸手扯开衣襟,双手交叠脑后,就那么仰面躺倒,月朗星稀,清清爽爽的夜风撩过,惬意非常。 人是静静躺在那儿了,可心却兴奋不已,脑袋里乱成一团,翻来转去全是那个人的影子,一会儿想起那个人利落流畅的身手,一会儿又想着那个人俊秀干净的面容,一会儿又怀疑着真的会有这种好事,他肯这么轻轻易易地教自己内功,会不会只是逗弄自己,看自己出洋相寻开心……一会儿又想着那样清清亮亮的眼睛,就那样看着自己时,就禁不住面红心热,怎么可能忍心对他加以猜疑……一会儿又想着到底和那个人相交甚浅,人家若是真的肯教,自己又怎样才能报答他……一会儿又想着姜三儿等人的肆意玩笑……那前一晚趴在他的背上,那人淡淡的体香、汗迹,月光下闪亮的眸子,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只是眼中淡淡的笑意,甚至连那优美的唇形都不曾稍稍弯起就让人心底温暖,忍不住去亲近……操练了一天,到底是乏了,就这样闭着眼躺在那儿东想西想地,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屁股边儿上的一阵疼痛让他猝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那个俊秀英挺的少年,一袭布衣站在自己身侧,微低着头,正看着自己,琥珀般圆润皎洁的圆月正在他的头上方,银色的月光温柔洒落,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发出暖暖的银色光芒,暗影中依稀可见那人眉目飞扬,眼神闪亮,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俊美无双,恍若月上仙子误入凡间,一时,竟然看得呆了。 有些不耐烦地又踢了他一脚,拓跋野道:“起来。”肖天翼这才回过神儿来,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不由飞快地翻身爬了起来,却依然有些表情呆滞地发问:“干嘛?”拓跋野转身就走,“你不是要学内功吗?跟我来。” 肖天翼紧紧地跟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拉扯那个人的衣襟,嘴角却一直忍不住向上弯上去,只听拓跋野清清亮亮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人生天地间,衔天地之气,汇日月之精,内力一道,其实是加强自身与天地之气的沟通,借自然之力激发身体潜力,从而能人所不能,一般而言,应从孩童时期开始训练,打通经脉,再加以日日不缀的苦修方有所成,你如今骨齿已成,即使现在开始修习,怕也难有成就,而且,练功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要考虑清楚,如果练,就要肯下功夫,并且下了功夫也不一定会有所成就,但如果半途而废,之前练就的功力便会一落千丈,依旧只是个普通人。”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盯着肖天翼,神情严肃。 被他用这样的眼光盯着,肖天翼只觉得气血翻涌,一阵激动,猛地双膝跪地,指天发誓:“皇天在上,我肖天翼今日若习得内功,定当日日刻苦练习,勤学不缀,不负拓跋兄弟相授之情,我肖天翼今生有违此誓,定然万刃穿心,不得好死!”说完,一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地是湿地,软软的,一头磕上去,一点都不疼,抬起头来,看到拓跋野俊秀的脸上渐渐泛起笑容,可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走,直到第二天起床后,被姜三儿等人拉扯着一番玩笑之后,他才知道这一头磕下去,顶上了一脑门子泥。 拓跋野带着他穿过军营稀疏的篱笆,又穿过一小片树林,一直走到小河边的一处空地上,看那环境,肖天翼明白了,这是他自己练功的地方,难怪清晨集合看到他时那么清爽利落,想是在这里练过功之后又返回的营地,只是他才刚刚入营,是怎样这么快找到这一处适宜练功的场所? 拓跋野拿出一个黑色药丸递给他,道:“你年岁已成,吃下这丸药有助于行功运气。”肖天翼接过药丸,毫不犹豫一口吞下。拓跋野又命他脱掉上衣,肖天翼三把两把将上衣剥掉,露出精壮结实的身体,又眼巴巴地盯着对方,拓跋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一副随时扒掉裤子的架势,轻轻摇了摇头道:“好了,不用脱了。”指着一边的一块平平整整的石头道:“坐上去吧。”肖天翼乖乖坐上去,按照他的指示挺直身体盘膝坐好,舌抵上颚,指捏法诀。拓跋野一字一句念出行功法诀,要他默记于心,然后说道:“子时,万物生发,今日以我内息为你筑基,开拓筋脉,唯有在此时行功,方可借天时地气,日后待你内息稳固,便可不拘此时,一日之内,随时均可行功练气。”见他点头表示明白,于是在他身前盘膝坐下,伸右手按在他下腹丹田之上。 那只修长秀美的手甫一接触到身体,肖天翼便觉得下腹一片火热,随即面如火烧,身体僵硬紧绷不敢稍动,意乱情迷之中对方清朗的声音传来:“按运功法诀,舌抵上颚,以口吞津,抱元守一,意守丹田。我以内息为你修筑丹田,开拓筋脉,你只需仔细体会内息运行路线,不得妄动。”肖天翼连忙点头,随即闭目,依言调息,极力排除杂念,不一会儿只觉得一股热力透过对方按在丹田之上的手掌而入,深厚凝实,在丹田内翻滚一周,然后一点点沿经脉而上,缓缓行遍全身。 待重回丹田之后,肖天翼只觉浑身出一了层透汗,睁眼看去,月光之下,对面的拓跋野也是一头一脸的汗迹,神情疲惫,不禁大惊。刚要出声,拓跋野沉声道:“别乱动,我再帮你行功三周,然后你自己运转内息三十六个周天,不要功亏一篑!”慌忙闭目凝神,依言继续行功。 说起来也是肖天翼的运气实在是好,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恰当的人,提出了一个恰当的请求,种种机缘成就了他一生的功绩,日后终成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十二上将军之首,战功卓着,彪炳史册。 这个时候是拓跋野刚刚结束演武堂的学习进入军队,基于某种原因,拓跋野十六年的生涯中第一次以普通人的身份平等地与年岁相当的少年们接触,肖天翼热情不羁的性情实在容易惹人好感,而且,对于王族身份的拓跋野来说,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他将来的手下将士,没有什么传授功法上的门户禁忌,并且,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提出学习内功的请求,也并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贸然帮人筑基修脉的凶险:以内息强行为他人筑基修脉,一旦功力不足以支撑运行完整周天,内息反噬之下,不但被传授者筋脉尽毁,难保性命,就是他也会走火入魔,功力尽散性命堪虞。 这一次凭借天时、药物之助,再加上他实在是功力深厚才堪堪将肖天翼的筋脉打通,即使这样,也大耗内息,全力调息整整七天之后才得以完全恢复,自此以后方知道不可以随便帮人筑基,传授内功,也是自此以后,才真正明白为何军队里盛行修习的是外门功夫,从而在日后训练军队时,找到更加适宜大众军士的修行之法,练就了一支所向无敌的铁军。 06.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一天高强度的训练之后,累得腿软脚软的小子们,吃过晚饭,洗漱休息之后,一个个又生龙活虎般地追逐打闹到一起,尽情挥洒着取之不竭的精力。最受小子们欢迎的游戏是撞牛:找一处平整所在,划个大圈,小伙子们分成两到五队,各自在圈中一角划出自家一块地盘,然后单腿盘在腰间,仅余一条腿跳跃着相互冲撞,两脚落地即被淘汰出局,以占据他人地盘或者场上剩余人数多者为胜。 在众多伙伴们的呼喝助威声中,天翼和姜三儿两具年轻健壮的身体小牛犊一般嘭然对撞在一起,一条腿踮着,四臂绞扭着纠缠在一起,面红耳赤地一阵较量之后,到底是天翼略胜一筹,扭腰拧身用了个巧劲儿,整个身子压着姜三儿呯的一声砸在地上,周围喝彩声和姜三儿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天翼得意的大笑着拖拽着姜三儿的手臂相互拉扯着爬起,眼光穿过人丛看向远处,拓跋野挺拔的身影在校场一角,背对着这边,依然在全神贯注地练习射箭,又看了一眼,回头回应着伙伴们“再来,再来”的呼喝,继续下一场挑战。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因着那个人在远远的一角,只要能看见,就感觉心安,干什么都有兴致,若是一时三刻看不到那人的影子,心里就空空落落地无论干什么都没精神儿。 距那一夜学会内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拓跋野给了他一些药丸,让他每天服用,每隔三五天,都会摸摸他的脉息查看一番,指点他的修习方法,督促他不能偷懒。其实他真的是多余担这个心,肖天翼每日都找机会悄悄练习,虽然他的内息只是细如发丝般的一缕,远不及那晚拓跋野硬生生闯入他身体的内息那么雄浑深厚,但仍如珍宝般爱惜不已,这是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种子,藉此,感觉到自己和他有了一种割舍不断的联系,从而在心底甜蜜,雀跃不已。 拓跋野自那日被任命为全营总教习之后,到底受过高人指点,远不是军营里那些野路子教头所能比,教法正确而且卓有成效,他强横的实力招惹了大批崇拜者,而且无论是谁有问题请教,他总是温和耐心地指点,从不露厌烦不耐之色,所以尽管这个人连个笑脸都不曾露出过,可天翼还是不得不无数次蛮横地赶走趋之若鹜的马屁虫们,才得以霸道地强行占据他身边、身后的位置。可是那个人实在是无趣得紧,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就算是躺在床上休息,也是手拿一本兵书翻来覆去地看,根本没什么其他的乐趣。最初肖天翼还拉着他企图让他参与弟兄们的游戏,可他只是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就转身离去,然后拿出自己的弓箭,自行练习。 在拿着箭壶守在他身边,等他射完再跑过去拾起箭送给他继续训练这种差事和与伙伴们一起游戏的选择中,肖天翼很义气地选择了和伙伴们在一起,所以他就一边和伙伴们笑闹着一边一眼一眼地溜过去,嫉恨那几个抱着箭壶蹲坐在一边守着他的跟屁虫,暗暗鄙夷:“瞧那几个狗腿子的模样,真没出息!” 两手把着左脚脚踝,仅凭一条右腿灵巧地跳跃着闪躲开来自两方的夹击,轻松转身,不出意外地看到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撞在一起,大笑着向自己的队友打个眼色,趁着对手立足未稳从后面撞上去,果然让对方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不甘地退出圈外。正得意间,林守正飞奔着跑过来,大喊:“肖天翼,肖天翼,有人找你,说是你弟弟。” 天翼愣住了,一个促不及防被人从侧面撞上,来不及去看是谁,撒腿就往营门跑去。他们这个远离前沿的三流小营地虽然围护得并不十分严密,但也门禁严格,寻常人也不是随便都能进得来,有人来找,定然会被在营门口被拦住。 远远地,看到营门口有个高高壮壮的少年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背着个小布包,一袭短打扮,风尘扑扑,黑里透红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兴奋好奇的光,可不正是他两年多没见过面的弟弟肖天羽,天翼怪叫一声,一窜多高,猛挥着手臂,大叫“天羽!” “哥!”天羽兴奋地回应着,撒腿就往营里跑,守门的士兵笑看着他们,未加拦阻。 兄弟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搂抱着雀跃不已,激动了好一阵之后,肖天翼狠狠摇晃着弟弟健壮的身子:“好小子,这么壮实,肉没少吃吧?!” 天翼祖上是铁匠,他的父亲自小学了一身打铁的本事,自从带伤回乡,虽说断了一条腿,可也能拄着拐干些活计,回乡后用恤金买了几亩良田,又重开了铁匠铺,加上天羽已逐渐成人,天翼又时不时把自己积攒的兵饷捎回家去,家里的日子已经大好,再不是天翼从家跑出来那会儿,虽说不至于饿肚子,可也不敢让孩子们敞开肚皮吃的时候了。 这时候姜三儿等人拉扯着跑过来,三言两语地凑兴:“唉呀大头,你亲弟弟来了?”,还有人揉搓着天羽的头起哄:“没弄错吧大头,怎么这小子比你还壮啊,你是他弟弟吧?” 天翼哭笑不得地推搡着这群皮猴子,伸着脖子跟营门官报备了一声,拉着弟弟往营里走,这时候才想起问了一句:“你咋来的?吃过饭了吗?爸妈都好吗?你那俩儿子会跑了吧?长得壮实不?”他家离这里几百里路呢,回家一趟也得小半个月,所以当兵四年也只在两年前回去过一次。 肖天羽点点头:“嗯,好着呢,叫你甭惦记。”晃晃脑袋,闪过那些家伙们凑热闹似的按向他脑袋的一只只爪子,不满地嘀咕:“我又不是个孩子,别闹!” 天翼好气又好笑地拨拉开一众伙伴,“别闹,再伸手……”他伸手指点着威胁:“你,你,还有你,再戳我弟弟,信不信爪子给你掰下来?”众人大笑,起着哄你一下我一下地逗弄,天羽黑红的脸庞越发黑得泛出油光。天翼围着他弟弟转,三拳两脚拍开一只只爪子,作势起脚就踹:“滚一边儿去。” 这群皮猴子哄地大笑着散开,天翼拍拍弟弟的肩膀,问他:“累了吧?吃饭了吗?”天羽摇摇头道:“没呢。”天翼伸长脖子冲那群又要聚拢过来的皮猴子们大声嚷道:“我弟弟还没吃饭呢,去跟伙头说说,整点儿吃的,给咱弟兄开桌小灶儿,我出钱!”姜三儿狗娃儿哄然应诺,拉拉扯扯地往伙房跑去。 天翼和弟弟慢慢走着,上上下下打亮一番才开口问道:“臭小子,你怎么来的?” “我跟着镇上交药草的车,一路就跟过来了,这会儿车队进了城,我就过来找你。” “药草?送什么药草?” 天羽偏着头看他,样子似乎很奇怪,“你不知道?都说边镇这边的牲畜闹了瘟疫,所以今年各地都催着送过来了,什么雄黄龙脑的,不是闹得挺厉害吗?” 天翼心底掠过一丝疑惑,不过没有深究,他只是个小兵,又没马匹,什么瘟疫不瘟疫的不关他的事儿。没细琢么哪里不对,拍着弟弟的肩膀笑道:“既然来了,就在哥哥这儿多呆两天,养肥了再回去。” 天羽一晃肩膀,扬声说道:“我不回去!” 天翼一惊,看向天羽,天羽黝黑的脸庞一派坚决的神色:“我这次来,就是换你回去的,来之前我跟县里的差役打探过了,衙门里的公文最迟这个月就能送到你们营里。” 天翼呆呆地看着天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正在此时,营外传来一声凌厉的号角,营门洞开处,几骑战马挟着狂风飞驰而来,正是校尉官杨天年和他的几个扈从,战马掠过他们兄弟直奔校场而去,天翼下意识地拍拍弟弟,整束衣襟,和营内所有兵士一样,急匆匆向校场跑去。 天羽追向校场,只见散落军营各处正在休息的兵士仿佛瞬息间集合在一起,一个个标枪般挺立,杨天年全副武装,昂然立于点将台上,一时间,鼓声阵阵,马鸣萧萧,战旗飞扬,少年的血都沸腾了。 07. 杨天年带来军令,要求他们全营第二日一早开拔,将被送入城内的粮食、药草尽早运送至百多里外的永安城。永安是西秦边境上最后一个大城,永安再往西北就是西秦与蛮族争夺最激烈,战事最频繁的前沿了,西秦最彪悍的游骑部队就驻守在那里,也是西秦男儿建功立业最向往的地方。 也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军令,需要连夜收拾行装,天翼为弟弟准备的大餐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顿便饭,天羽倒不挑食,三下五下填饱肚子,跟着哥哥跑前跑后,倒是即新奇又兴奋。觑个空子,天翼将他拉到僻静处,很认真地对他说:“小羽,部队要开拔了,你回去吧。这兵我来当就成了,你有老婆孩子,是个大男人了,得回去照顾家。” 天羽一扭身子,挣开天翼的手,压低了声音吼道:“我不回去!我是来当兵的,你回去成亲,照顾爹妈!” 天翼一皱眉,“小羽,你还是回去吧,这么多年我在军中早已习惯,可你不懂,从一个百姓变成一个军人要经过多少操练,可不是你我弟兄换换位子这么简单,再说,侄儿们还小,你媳妇……”话没说完就被天羽凶狠地打断“我不回去!你当了这么多年兵,轮也该轮到我了!” 天翼有些急了“这怎么能轮呢?!” 说话间,甲胄声响,带着侍从巡视的杨天年朝这边走来,黑衣黑甲,面容肃穆,远远便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锐目扫过,见他兄弟站在角落里争扏,怒道:“什么人?!” 肖天翼连忙拉着弟弟上前见礼:“见过大人,这是我弟弟,前来探亲,今日刚到。” 肖天羽却忍不住直起身子争辩道:“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探亲!我来是换我哥回乡的!” 天翼大急,扯住天羽往身后一带,“大人面前,不得胡闹!” 天羽还要挣扎,杨天年冷厉的声音响起:“你当这军营是什么地方?任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有官府的行文调令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大人不同以往,些许小事便如此疾言厉色毫不留情,但见杨天年脸色不愉,天翼还是慌忙拉着天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大人息怒,小弟实是年幼不懂事,并非无视军规条令,我定会令他明日一早离开。” 天羽虽是倔强莽撞,但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农家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全凭一时血气之勇顶撞了上官,到底是心虚,此时挨了这个全副武装面容凶恶的军官一顿训斥,到底是怕了,垂着头,虽不甘愿,却也不敢再出声反驳。在家的时候,他常缠着父亲讲军队里的事,除了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沙场拼杀,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军营里军规森严,父亲常说,在部队里,惹怒了上官,一顿军棍打下来,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能打死打残。 低垂着头,心里忐忑地看着校尉大人的牛皮短靴在身前许久不动,感觉周身越来越冷,越发紧张不安,渐渐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半晌,方才听到那军官冷然道:“明日一早,即刻离营,不得稍有延误!” 天翼连忙俯身应是,杨天年这才带人离开。待他走远,狠狠地按了下天羽的头,兄弟俩这才拉扯着起身,见天羽痴痴地看着杨天年的背影,不禁好奇地也看了看,不解地拉了一下天羽,“走啦,回营帐里给你找个地方歇息吧,明儿还得起早呢。” 天羽叹息道“真威风,有朝一日,我也要象他一样!”天翼心里一颤,扭着又看了看杨天年等人的背影,拍拍弟弟的头道:“这就把你迷住了?你还没见过更威风的呢!”他想到的,是那日拓跋野轻松撂倒几十人,在一众倒地翻滚呻吟的兵士之间挺立如松,傲似骄阳。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天翼醒来,便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天羽连同他带来的小包袱一起不见了踪影,跑到营门去问,卫兵说没见人出去,在营地里四处找寻一番,也没找见,想起睡前天羽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疑惑,难道生了闷气,连话都懒得跟自己说了,连夜回去了?营寨疏松,难道是没从正门出去?因为要拔营出发,这日比往常更加忙乱,匆忙间,不再追究此事,想着天羽已经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恍惚着,天羽那句“轮也该轮到我了。”一直在脑中回响,终觉不解,难不成在天羽心里,当兵上战场象村子里小子们混在一起玩游戏的么? 整装集合,旌旗招展,号炮声声,校尉在前,一队队兵士衣甲鲜明,精神抖擞地步出军营,他们先要入城,也就是军营附近的平凉城。从城中仓库里提出物资,原来那些运送物资的民夫会沿原路返乡,肖天翼这营兵士的任务不只是押送,更是运送,装卸车辆,驱赶牲畜全是这些少年军士的差使。装卸到一半的时候,姜三儿神道道地拉住天翼,低低的声音道:“你过来” 天翼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见大家都在装卸货物,无人注意,一边跟着他走,一边也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姜三儿欲言又止,拉着他转过两座仓房,停着一辆自军营里带出来装满粮草的牛车,车边站着林守正等几个小兵,其中一人低垂着头,头顶肩头衣襟上还沾着草屑,分明是从那草堆里爬出来的,可不正是肖天羽! 天翼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过去一把揪住天羽的胸襟,狠狠地道:“小羽,不要胡闹,听哥的话,回家去!” 天羽猛地甩开他的手,拧身退开两步,狠狠瞪着他道:“要回也是你回去!我来了就不走了!”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当兵是要打仗的!” “我就是要打仗,我就是要到战场上去杀人立功!在家里我一直跟着爹爹学武艺,本事不会比你差,凭什么你可以当兵打仗,升官发财,我却只能死守在家里一辈子种地!” 肖天翼心里猛地一痛,难道自己的一心维护,在弟弟眼里竟然是这样? 也不是没有父子兄弟一起当兵的事,可他家有伤残在身的老父,体弱多病的母亲,兄弟两个谁也不肯开口说都不回去,生生僵在这里。 天翼沉声道:“小羽,上战场不只是杀人,还会被人杀啊!” 天羽知道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很伤人,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去了,只是梗着脖子嚷:“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才看到装备整齐的拓跋野正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白净俊秀的面容依旧波澜不兴。 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见装备和自己哥哥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士,天羽大了胆子梗着脖子犟:“死有什么!” 三五步的距离,转瞬即到,甚至寒光兜头罩脸地扑来,刀气逼人的时候,天羽才依稀听到“呛啷”一声钢刀出鞘的声音,仓皇间连连后退,可那森寒的刀气逼近面门不曾稍离,刀光闪烁如附骨之蛆,刀带风声,声声恍若地狱恶鬼尖啸,直摄心魄。曾自以为豪的种种招术拳脚功夫一概想不起,森寒杀气泌入身体,令他全身冰冷,瑟瑟生寒,几步之后,腿一软跌坐地上,周围刀光即止,刀头堪堪凝立在他的鼻尖。 冷汗自额角缓缓滑落,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锐眼,如坠冰窖。 棱角分明的一张嘴,轻轻开启“早点回乡,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十七岁的少年恍若自阎罗地狱里走了一遭,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我马上走,马上走。” 少年气盛,可真的正面死亡,有几人能不胆寒? 平凉城以北五百里外,就是西秦的边境,平远,定远,宁远三座重镇各距一百里呈犄角之势矗立在辽阔的平原上,其居中的定远城也是大秦西路军帅府所在,西路上将军拓跋静心端坐书房之内,对着书案上的地图正在凝神思索,忽然府门外一阵嘈杂声起,夹杂着喝骂和声声惨叫,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向门前侍立的卫士,点了下头,侍卫躬身领命,转身离开,不大的功夫,门外脚步声响,一个二十四五的光头青年,带着一身风寒疾步闯入。剑眉星目,布衣皮靴,手上拎的半长不短的牛皮鞭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进了门,躬身施礼:“父王,您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拓跋静心深深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是他的三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拓跋锐。这孩子仪表堂堂,武艺出众,说起来真是天之骄子,样样都好,可就是有两个毛病,让他时常烦心不已。一是不爱穿戴盔甲,他自恃功高,向来不肯穿戴那沉重且穿起来麻烦的铁制盔甲,就算是上战场,最多只是一件护心的皮甲套在身上,甚至连头盔都不肯戴。也难怪,这孩子以王族子弟的身份竟然在演武堂的毕业比武中取得头名,堪称罕见,自从军以来,大小战场几乎未遇对手,每逢两军激战,他仗着身轻马快,每每突入敌军,破军斩将,屡立奇功。可大半辈子在战场上打滚的拓跋静心知道,两军阵前瞬息万变,多少高手毁于眨眼之间,可这孩子就是不听劝。 另一个毛病,是性格暴虐,动辙伤人,他身边的人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惹了这个魔头,一开始,他打人用拳脚,可他那身功夫,普通兵士等闲哪里禁受得住,几次险险伤了人命,也因此屡屡受军规制裁,后来终于知道控制自已,从此手不离鞭,看谁不顺眼,挥手就打,轻则四五鞭,重则几十鞭,好在这样能让他消了气,而伤者最多只是皮肉受苦,轻易不会危及性命。 就这么一个嫡子,拓跋静心很是担心,这带兵的人,长此下去,难免被人怀恨在心,说不得哪天会被人在战场上使黑手害了。刚刚府门外那阵嘈杂,不用说又是守门的哪个兵士惹了这阎王。又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道:“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当心被人下手害了。” 拓跋锐眼底眉梢掩不住的嚣张,漫不经心地一笑,“谁敢?借他个胆子!” 拓跋静心摇摇头,终于不再劝说,点手招他近到前来,指点着案上的地图“你看,从永安到定远这条路,一共三百里,适合大部队埋伏的地方一共也就这么两处。这一处,离永安八十五里,饮马河边,是车队扎营歇息之所。可这里有个缺点就是离城太近,一旦僵持不下,永安城内的援军很快能至,以碧眼狐的小心,定然不会选择在这里下手。而另一处,就是这野鸡岭,位于两城之间,而且两山夹一谷。正是打劫埋伏的好去处,这头狐狸,极有可能会在这里下手。我要你今夜子时悄悄带五千骑兵提前埋伏在东边这座山岭上,见到哪里狼烟或者听到哨响,急速出击反抄那狐狸的后路,这一仗,定要全歼这股盗匪,厘清边境,日后兵发草原才能得以无后顾之忧。” 拓跋锐仔细看着地图,“他若不来……” “一定会来,就算他不缺粮食,那几车药草也是他非抢可,不然,再过几日,他那些牛马可就活不成了。就算他不在野鸡岭下手,有你的五千骑兵在山岭之上,哪里发生战斗也可以迅速驰援,只要车队能坚守一阵,定可以里外合围捉了那头狡猾的碧眼儿狐。” 拓跋锐抬眼看了看他爹,笑了“大伯这招可真够狠毒,逼得那老狐狸非出手不可,可那头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会这么轻易中招?” “所以我要你现在就带兵去山上埋伏,现在车队未发,他再狡猾也想不到我们提前就埋伏到了山上,他定然会盯住车队,然后再提前查探前路,只要你藏得好,断不会兜不住这头狐。” 天羽终究没有跟着军队来,而是跟随着运送药草的车队回乡了,看着他郁郁不乐的样子,天翼心底十分不安,他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执意留在军队,仅仅是因为保护弟弟的念头?天羽情急的一番话刺痛天翼的同时也让他狠心审视自己,向往金戈铁马的战场,渴望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是每个男孩子心底的梦想,自己执意从军把弟弟留在家中,到底是无私还是自私?因着自己的英雄梦就扼杀了弟弟的梦想,自己这个哥哥是不是霸道得有些残忍? 天翼沉默着完成自己做为小队长的职责,作为校尉大人的得力助手,维持秩序,安排休息和警戒。经过三天的跋涉,这一营少年兵赶着装满粮食药草和军用物资的牛车进入了永安城。 和身处后方的平凉不同,作为西秦曾经的西部边关重镇,永安是个坚固的大城,军营在城内占据了相当大的部分,自从秦厉王力排众议在永安以西以凭空修建了平远,定远,宁远三座军事堡垒之后,硬生生将蛮族势力逼退了三百多里,而永安则成为西秦相对稳定的后方,成为各族贸易往来的场所而日趋繁荣,城里市集林立,汉蛮各族人等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在街边一座酒楼上,二楼临街的窗边包厢里,坐着几个衣着阔绰的蛮族男子,细细观察着正从城外赶着牛车鱼贯而入的又一营少年兵,其中一个样貌粗豪的壮汉惬意地将手中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擦净嘴角的酒渍,粗声道:“不用看了,这次的药草定然是够了,长生天在上,部落里的牛羊可算有救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黑瘦汉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壮汉神色一滞,看看周围同伴幸灾乐祸的眼神,嘟囔道:“我这声音不大,再说整座酒楼都被咱们包了,怕他个甚。” 看了看对方,又嘟囔道:“还不是二哥您说的,这是汉人们设下的陷阱,故意让咱们看,咱们也得让汉人们知道咱们看见了不是。所以就算昂沁嗓门儿大些,被人听到也没关系,是不是?” 黑瘦的汉子却没理会他,只是细细观察着默默行进中的少年们,果然与以往一样,为了引诱自己上当,秦人依然会派遣战力不强的少年兵来运送粮草,可就算是陷阱,秦人也算准了自己一定会跳,不抢这些药草,部落里那些得了瘟疫的牛马羊就要成批死掉了,他毫不怀疑治疗瘟疫的药方是秦人故意透露,他甚至猜测着这次瘟疫都是秦人故意传播,不惜以他们自己的牛马牲畜大批死亡,让这该死的瘟疫在草原上传播。可这种损失,作为有强大而稳固后方的秦人可以承受,而作为一直游荡在西秦边境,常常伺机抢劫的五六百人的小部落却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毕竟,抢劫是副业,他们主要的财富还是牲畜,一旦牛羊全部死亡,他们就只能彻底地沦落为真正的匪盗了,虽然他们并不惧怕因抢劫而起的战斗,可那样的日子毕竟不会比现在这种更安稳舒适。 作为诱饵,必定不会象以往一样毫无战力,可也不会有太强的军力以避免吓到自己,他知道秦人一定会有后续的埋伏,可那又怎样,这些日子他已经撒出大批机灵的探子把从永安到定远那条必经的道路周围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只要能及时掌握那片区域的风吹草动,好好设计一下,以他的族人来去如风的强悍战力,在那几百里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几百少年押运的牛车,还是有下手一抢的余地的。 再狡猾的猎人也逮不住好狐狸,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以他的智慧,一直被人们尊称为草原上的碧眼狐。 08. 自离开定州城,肖天翼就被一种怪异的感觉所困扰,他一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强抑着心中的不安在行进中履行自己的职责,处理各种事项,可这一路,从定州到平凉,整整三天,整个行程就象他们押送的牛车一定慢吞吞却平稳、安逸,毫无意外地来到了平凉。直到全军入城穿过闹市人群时,他停下来前后观察,防备着车辆掉队或被人群挤散。大部分已行走了整天的兵士都头也不抬地专心赶路,只有少数体能充沛的兵士尚有精神高昂着头脸好奇地四下张望。他仔细搜寻着自己的伙伴们,忽然看到如大部分人一样低垂着头,满身满脸汗渍灰尘,让人几乎无法分辨出来的拓跋野时,才猛然明白自己这一路上的怪异感源于何处了:自出发以后,这个人就忽然消失了光彩,隐于兵士之中,不仔细寻找都不会被注意到。回想这一路上,他一直象其他人一样,满面灰尘,满脸疲惫,脊背微弯,步伐凌乱拖沓,甚至那把引人注意的弓都收藏了起来,那满身的光华已然不再,只剩下漆黑的眸子,幽暗、深沉。 意识到这一点,肖天翼愣住了,因为天羽的事,一路上一直心烦意乱,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异样,他挤过去,凑到拓跋野身边,抬手去碰他的额头,却被他轻轻闪过,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肖天翼一边和他并肩走着,一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对方稍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双唇开启,硬梆梆地挤出两个字:“没有。” 肖天翼怀疑地看着他,又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却又被偏头闪过,不禁有些不安地问:“真的没有?有病了可别挺着,进了城可以留下来休息,不然再往前就没地方歇了。病在路上,真的会死人的!” 拓跋野看了看他,没出声,仍就低着头继续赶路。 “真是个犟种!”肖天翼在心里叹息一声,到这里,路只是走了一半,这批物资定然是要他们继续押运往前沿的,再往前几百里路杳无人烟,风餐露宿的,没个强健的身体定然吃不消,暗暗决定一定要趁晚上歇息的时候搞搞清楚,若他真的病的,说什么也得禀明校尉将他留下。真想不通他为什么硬要挺着,他那异于平常的样子,分明就是病了,不然,健康的拓跋野怎么可能象别人那样狼狈、疲倦? ****** 晨星闪烁,朔风飞扬,全副武装的杨天年拜别送出城外的镇关大将段铁豪,飞身上马,传令出发。看着一队队兵士披肩执锐,脚踏晨辉,身披朝霞,心中升起无限豪情,自从退居少年营的校尉,有多少年了,不曾再有这般如临战阵的激动与豪迈。是的,目光搜索着隐没人群之中的少年,这一次即将面临惨烈的战斗,他知道! 这一次的差使,是他昨夜在将军府上抢来的。大将原本的安排,是由另一路入城的少年营校尉狄猛担任此次押送的主官。相对于身有暗伤的杨天年,另三路押粮入城的校尉官无论是武艺还是作战经验都不相上下,可接下来的路途只需一营兵士,于是尽挑精壮,四营变一营,病弱者留下,而四位校尉官里,狄猛只是瘸了腿,马上作战的话,相对来说对于武艺的影响并不太大。可杨天年在将军和三位老战友面前全力争取,终于得到任命,而狄猛等人则对他如此积极的态度疑惑不解:不过是一趟押送任务,尽管此次货物比以往重要,可这一次的保证措施也是以往所没有过的,尽管前路会有风险,可从此次安排来看,已经把风险降到了最低:牛车全部换成骡车,于是七天的行程缩短为三天,而这边由平凉城派出一千骑兵护送一天,那一边由定远城派出千骑出迎百里,最大的风险不过是第二天那一天的路,可以说已经把风险降至最低,更何况此次押送的一营五百兵士是从四个少年营中挑选而出的全部精壮,战力也是历次以来最强,哪里会有不张眼的流寇会去动手,即使是碧眼狐那一窝子蛮夷,想动手也得惦量惦量。相较以前的历次押运,这次应该是战斗风险最小的了,干嘛象打了鸡血似的硬抢? 出了将军府,面对老战友的调侃问询,杨天年只是轻松一笑,敷衍过去。是的,若不是他注意到营里这个王族的孩子,他也会象伙伴们一样,把这一次押送看成是风险很小的一次普通任务吧,可是既知这批少年兵中有一个不一样的拓跋野,加上多年征战沙场的经历,他怎么会意识不到这是一次多么明显的猎狐计划,而这批少年则是行动中注定要牺牲的诱饵。正因为其他人未能真正认识到此行的凶险,也只有他这个明了此行杀机的人,才能从容布置,死中求生。 八九年前,作为秦王亲领两大军团之一黑煞军旗下的一员,也曾追随秦王征战沙场,那一身黑色盔甲之下的君王,剑眉虎目,英锐张扬,刀锋指向,无人可挡!自从在战场上受创重伤之后,秦王倒是不再亲自出征,可机断权谋却更为精进,这次布下这局,硬生生逼得对手不得不入翁,想想那人神采,不禁悠然神往。 目光锁定在那个低着头默默行进中的少年,看着他掩去满身的光华隐入众人之间,不禁有些慨叹,拓跋王族,都有一双英挺飞扬的剑眉,一双神彩飞扬的锐眼,无论从外表内在,个个出众,而这个孩子,更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那一身武艺,即使在万军之中也算是出挑的。可再出色,也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此次布局如此大的手笔,成败关键全部压在他一人身上,如此重担,他可担得起? 他叫拓跋野啊,西秦王族,秦王那一支,这一辈里名字里都有山,而平西王拓跋静心那一支,名字里都有金,他这个野字,是王族里哪一支的子弟?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武艺,是得了王上的偏爱才会被委以如此重任还是遭人嫉恨,寻机除去?少年美玉,我又该如何助你? ****** 在杨天年的命令下,这支由一千骑兵,三百辆骡车和五百少年组成的队伍一日疾行,在当日申时便抵达了预计宿营的流沙河边。 流沙河,是乌龙江的支流,水深流急,河宽却不过两米,一座宽宽的木桥连通两岸,正是继续西进的交通要道。 骑兵的统领梁文彬,是杨天年昔年的战友,因而对于帮助少年们安营搭帐的请求别无二话,结果就是一千骑兵成了少年们的保姆,从搭建营帐到生火做饭这些事情全包了,而少年们则被杨统领以熟悉配合为由,分成四队整整操练了两个时辰,直到将那套偏重防守的梅花阵演练纯熟,才得以回营歇息。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部分人都困倦不堪,吃饱喝足以后倒头便睡,可也有一些体力充沛的家伙仍有余力,比如肖天翼,象以往一样,在众人歇息之后,跟随在统领身后,巡营查哨。 夜寒刁斗,凉风阵阵,小小的军营里巡卫处处,戒备森严,一座座帐篷寂然无声,唯有点点烛光闪烁透出营帐。跟在校尉后,看他悄悄掀起帐门,看看帐内的少年们均已安睡,放下心来,走向下一座营帐,一处处查看,除了在一座营帐前掀着帐帘多停了片刻,一直不曾停留。肖天翼留意了一下,校尉多停片刻的,正是自己那座营帐,按压着好奇的心思,追着校尉查看完全营。 最后一座营帐查看完毕,杨天年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着这个自己最为欣赏的孩子,轻声道:“时候不早,快些回去歇息吧。” 肖天翼有些怪异的感觉,校尉大人历来冷厉如霜,惜字如金,何曾有过如此轻言细语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光也不太对,就好象爱马如命的姜三儿看着大人那匹雪花马的样子,想到这儿,不禁一阵恶寒,急忙定定神儿,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立正行了个军礼,高声应道:“是,大人!”转身跑步离开。 杨天年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迅速融入黑暗,暗暗长叹“明日之后,还会有多少少年依然能留得性命,这个朗笑如朝阳的孩子,还能不能看到后天早晨的太阳?” 抽出腰畔钢刀,刀锋冰冷,手腕轻颤,挽出几片刀花,寒光四溅,不禁热血沸腾:来吧,就让那些杂种见识见识我大秦儿郎的铁血刀锋,只要保得住大秦百姓能夜夜安眠,我大好儿郎,纵然百死又如何! 09. 肖天翼跑回营帐,一掀帐帘,就怔住了,营帐内昏暗的烛光之下,二十几个呼呼大睡的少年中间,仍有一人端然正坐,正是拓跋野。他的面前摆着几个箭壶,正在一支支地挑选长箭。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脱下身上的皮甲和配刀,坐到一边,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将一支支长箭拿起看一遍,满意的放在一边,稍有瑕疵的放在另一边,看那样子,已经选了三四壶了。趁着这个机会,天翼越发放肆大胆地打量起这个人,清瘦俊美的面容沉静如水,修长的手指骨肉均匀,轻轻拿捏着黝黑的箭杆,上下打亮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深刻而优美的内双眼线时窄时宽,眸光闪烁,凝神贯注,仿佛在注视最心爱的情人,那种不自觉流露的温柔神态,竟然有种让人忍不住沉醉其间的诱惑。 呆呆地看了许久,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问:“怎么不去歇息?看着我做什么?” 仿佛隐藏的心事被人发觉,不禁有些慌乱,匆忙答道:“看看你在干什么。”话一出口,又暗暗唾弃自己说出这么蠢笨的答复,忙又补充道:“天不早了,你干嘛不休息,挑这些箭矢做什么?” 拓跋野手下不停,低低的声音回应:“虽然箭矢均为定制,但仍有良莠不齐,平日里练习并无大碍,可如临战阵,匆忙之间,哪有时间分辨箭矢的好坏,挑一遍,免得临机误事。” 天翼轻笑,“会打仗吗?咱们只是运送粮草,何况这次还有骑兵护送,打仗的风险,可小得多哩。” 拓跋野并不出声。这一次的行动,想起来真是颇为诡异,设埋伏的硬要装出一副生怕被人抢的模样,却又不能真的重兵护送,免得吓到那个只有五六百人的部落不敢真的出手抢。只好设计这前后的护送,只留出中间一天的路程由五百少年押运,硬要挤兑那碧眼狐狸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出手抢夺。可既然是狐狸,狡诈多智,又岂会看不破这么明显的陷阱,会明知是死路也往里冲?那个狡诈的家伙定然会有相应的安排,绝不会白白将自己送上绝路。明日一战,这五百少年会有几许生机,会留下多少少年白骨! 天翼见他并不出声,只是仍旧一支支挑选着箭矢,想到对方是刚入营的新兵,觉得对方只是紧张了,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怕,就算是有蛮夷来抢粮食,哥哥也会罩着你的!到时候你跟在我的后面,打仗这种事,杀杀人,见见血,习惯就好,没什么好怕的!”想了想,又道:“哦,还要谢谢你帮我赶走天羽那小子。” 拓跋野淡淡地说:“他来的不是时候。”言下之意,不赶走他,那个没经历过训练的孩子定然会死在明天的战场上,而天翼,却比天羽多几分活下来的希望。迫于军机,这话不能明说。而天翼,显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根本没仔细琢磨,他的全部心思体现在这下一句话上:“那天你那手刀耍得可真帅,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拓跋野抬眼看看他,眸光流转,笑意盎然“可以,以后有时间,我会教你。你今天的功课做了吗?” 明白他所谓的“功课”是指自己自那日以后每天必修的真气修练,忙点点头,道:“做了,我每天都练着呢。” “今天不早了,还是早点歇了吧。” 肖天翼呆头鹅一样点点头,看着他把最后的长箭分别装了,又取出三支长箭各细细拴了一截小小的短笛在箭杆上,仔细收好,整理了铺位躺好,然后看看他:“还不睡?”慌忙钻入自己的铺位,闭上眼,怔怔地想:真是怪了去了,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亮? ****** 同一时间,少年们的营地以北近百里,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在悄无声息地前进。一骑飞来,在队伍中间的旗帜下前勒住缰绳,飞奔中的骏马人立而起,随即硬生生停下,不满地踢踏着尘土,喷着响鼻。队伍中间的护卫纷纷抽出弯刀,有人大声喝问:“来者何人?”马上的汉子喘息间高声回应:“我是阿骨达,乌尼格可汗可在?” 借着月光,来人纵然满身疲惫,汗尘遮面,依然认出是自己部落被派出去联络的弟兄,护卫们这才放松戒备,让开路,露出黑瘦的身披狐裘皮帽,裹得严严实实的碧眼狐端坐马上,阿骨达连忙下马施礼。乌尼格回身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身边只留下十几个护卫,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那边怎么样?” “回可汗,赤那汗王已经赶往野鸡岭了,明天早晨就能赶到,叫我回来向您报信,请您放心,鸡尾山上的秦兵,一个也跑不掉。” “好!这次你立下大功,赏二十匹马,五十头羊。” 阿骨达大喜,忙叩首道:“谢汗王!” 乌尼格看着身边默默走过的队伍,夜色中,一眼看不到头。心中暗暗冷笑:想算计我?哼,你秦王万想不到,我碧眼狐可以在几天之内飞骑联络草原上三十二部族二十八汗王,集结十万兵力来打这一场仗! 这也是他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和多年来潜心与各部族间交好的结果。更何况,这一场瘟疫,受灾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部族,草原上各部落虽然离得远,有些尚未感染到,可毕竟各部落最重要的财富就是牲畜,能治疗瘟疫的药草,多抢到些,有备无患总是没错。时至秋季,也正是秦人收获的季节了,各部落早都有入关一抢的心思,这次乌尼格飞骑传信更是让大家一拍即合,草原上的汉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整军备战,上马就是兵,集合就是军,所以才能短短几天内集合十万之众,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知道鸡尾山上藏着一支秦军,虽然那些人小心掩饰行迹,甚至都不曾生火造饭,可几千人马的队伍,藏躲在山林里,又哪里躲得过草原汉子的眼睛,部落的探子一早就发现了这批人马,可还是按他的吩咐,装做不知道有人躲在山岭间的样子,每天去巡查那条路。 他也知道那一支秦军出自定远城,明天一仗,他将带领身边这三千儿郎抢得粮草,赤那带两万人埋伏在山脚下,单等山上的秦兵见到信号冲下山参战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待到晚间,自己和赤那的队伍合在一起,利用缴获的秦军装备骗开定远城门,汇合巴塔那的八万人马一举夺下定远城。西秦人打进草原的三颗钉子,拔除了中间这颗,剩下的两城再无法相互响应,被围困而死便是迟早的事。 想到对方猎狐的陷阱闯进一群恶狼,那些秦人的表情定然精彩万状。乌尼格恶狠狠地冷笑:这一次,我不但要吞掉这批饵,还要趁机拿下定远城。一定要让秦人知道,谁才是草原之主! 如果不是自己的部落太小,单凭自己这种一呼百应的声望就能一统混乱的草原,被推举为大汗王了吧,不过,经此一战,他的声望定会更上层楼,再趁机多收拢几个小部落,成为大汗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吧?等自己真的成了大汗王,定要整合草原上几十万铁骑,大举南下,先灭西秦,再灭东楚,据说那个庞大的中原国家,黄金遍地,处处珍宝。草原的铁血儿郎,只要马快刀硬,能抢多少就抢多少! ****** 而这个时刻,在鸡尾山上风餐露宿了整整五天也没捞着一仗可打的拓跋锐就着小小营帐内微弱的烛火正瞪着一张纸,确切地说是瞪着一纸军令。强抑着心头的怒火,磨着牙抬眼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人,心里却知道,这个人,自己动不得。这人是个黑衣卫。由于西秦的战力长期不足,造成整个大秦上至君王下至带兵的尉官都近乎病态地爱惜兵员,每次出战,若不能以一换二地杀伤敌人,便觉得吃了大亏,打了败仗,无颜面对上官和下级。所以他无故打伤兵士这种事,若在别的国家里都算不了什么事,在西秦却受到从上到下一致的敌视和攻击。而秦王直属的黑衣卫,即使最低品级的黑衣卫,也秦王的心头宝,别人碰不得。黑衣卫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经过数年的严格培养,身怀绝技。他们自有体系,行事号令与军队并不相同,而官职品秩却往往更高一筹。就象眼前这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卫,只不过是个送信的,拿出来的身份标牌,却是五级校尉,硬生生比自己还高一级! 10. 第二天一早,全军上路,梁文彬带领的骑兵却没有按原计划与少年们分开,而是继续护送前行了近两个时辰才打马沿来路返回。而这一天,杨天年却未象前一天那样要求疾行,反而令全队缓速慢行,走一段,歇一会儿,充分保证少年们的体力。 相较于杨天年的暗暗紧张,这一路上却平静得很,甚至连往来的商队都没遇见一支,空旷的一马平川之处,远处耸立着一座山脉,那山并不太高,也并不林深草密,但却是这一带最适宜打劫设伏的处所。穿过那座并不宽阔的山脉,距离西秦最北方的前沿重镇定远城也就是打马飞奔一两个时辰的路,并且是与定远将迎出来的队伍汇合的地方,那就更难下手了吧。杨天年心里明白,战斗定然会在这前面一、二十里路上爆发,紧了紧手上的缰绳,一股难以压抑的情绪由下腹升起,多少年了,体会着这久违的临战激情,恍然明白,自己终将属于战场,远离了战斗的这许多年,一直觉得浑浑噩噩的,竟然是白白虚度了光阴,只有战斗,才是战士生命的归宿!醒悟到这些,冷硬的嘴角不自觉噙出一丝笑意,放眼眺望着寂无人踪的远方,高举右手,示意停止前进,下令:“原地宿营,午间休息!” ****** 碧眼狐很烦闷,尽管各部落人马汇合到一些行动有些匆忙,可蛮族自身的战斗习性让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甚至基于他睿智、公平的好名声,以及他与大大小小头人之间的好交情,尽管很多利益分配方面的细节问题尚来不及协商议定也未能影响他们的一致行动,而种种迹象来看,秦人的行动,也未出他的掌握,可上述种种本应令他满意、甚至得意的事情偏偏不能压抑他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的心情,他甚至请了素不相信的巫师卜算凶吉,结果很是出人意料:是吉凶参半。难道是哪里有问题? 他摒退从人,独自一人细细推算,从头至尾,再无一处疏漏,依然想不出这次出击有任何失败的可能。与西秦来来往往争斗这么多年,这个老对手的底子早已摸得通透:这么大的一个西秦,最多却只能维持四十万的军队,分成四大军团,其中秦王直属的两大军团为黑龙、黑煞,另两军团是飞虎军和鹰扬军,各十万兵力。四大军团分驻东西,西与西北这边是黑煞军和飞虎军,二十万人马驻守八百里边境三百多座边镇,平均每镇守军不过五百人,平远、定远、宁远三座重镇常驻兵力不过四万,定州一万,就算附近的边镇守军倾巢而出,秦人也凑不出六万人的队伍来参与这一场战斗,更何况附近的军镇并无守军调动的迹象,这一次的对手,最多只有五万人,就算是正面对敌,自己这十万儿郎也胜券稳操,更何况自己一步步小心设计,分步蚕食,这一次行动,最大的失败,也不过是夺不下定远城吧?不过也没关系,有这十万儿郎在手,就算绕过定远、定州,也可以深入秦境抢掠一番,足以安抚跟随自己行动的各部落头人的胃口了,可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心绪不宁? 这时,有探子回报,秦军扎营休息了。乌尼格怔住了,这队秦兵的将领,还真是有点儿意思。按秦人行进的速度,设伏的地点,该在他们中午扎营休息的地方。原先的计划是等到秦人停下来扎营即发动袭击,就是想趁这些少年兵人困马乏又饥又渴的时机,可现在秦人提前扎营,离他们埋伏这地方尚有十几里路,此时冲过去,不说秦人已经扎稳营寨,有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冲锋的路途过远,也会给孩儿们的马匹和体力造成太大的浪费,难道,一直让自己不安的根源,是在这里? 不过,这也没什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小算计也无法扭转他们必死的结局,就让孩儿们再等等,那些秦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他们休息完毕拔营前进之后再冲上去击杀也一定会胜利,就让那些西秦的小崽子们多活一刻,享受一顿最后的午餐吧,乌尼格黝黑的脸上,露出恶狠狠的狞笑。 ****** 杨天年慢吞吞地吃完了饭,又令全营放松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看着孩子们的饭食消化得差不多了,面色也恢复了红润,差不多恢复了足够的体力,按例派了五人一组的几组探马,然后才下令拔营前进。 肖天翼慢腾腾地走在拓跋野的身边,暗自奇怪为什么今天的行进速度远不及昨天,传闻中前线牲畜的瘟疫那么严重,每一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大小牲口死去,这批救命的物资不是该用象昨天那样的行进速度抓紧时间送过去?怎么今日没了护送的骑兵,前进的速度倒慢了,难道不是该快些走出这片危险的区域么?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身边的拓跋野停住了脚步,转眼望向他,却见那双眼这一瞬间亮如闪电,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前往侧面探路的哨兵挥舞着警报的旗帜飞奔而还,其中一人的身上还插着一支羽箭,远远的,他们全力嘶吼的声音也已传来:“敌袭!敌袭!” 遥远的天边,天地相交的地方,黑压压仿佛怒海狂涛裹挟着漫天风沙,恶狠狠扑过来的,是数不清的蛮骑! 杨天年一声厉喝:“布阵!点狼烟!”所有的少年立即行动,片刻不敢停顿。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盆浇上牛油,再往冲天的火焰上倒上晒干的牛粪,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向远方传递战事将起的讯息。 得益于前一日的训练,少年们的动作匆忙却并不慌乱,拉马的拉马,拉车的拉车,瞬息间三百辆大车已全部骡马解下排布成一个参差交错的大圈,巨大的木盾矗立其间,碗口粗的木棍斜斜顶上,一个攻守兼备的梅花大阵转瞬间完成,少年们各自紧握兵器,坚守自己的位置,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来势汹汹的敌人。 ****** “侯爷!您看!” 护卫的喊声引起了百无聊赖的拓跋锐的注意,向着他手指的方向,数里之外,一缕淡淡的烟痕正在缓缓升起。 “是狼烟!” 那护卫激动地叫道。 拓跋锐愣愣地看了一刻,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体,张开手臂,随侍的护卫急忙帮他套上皮甲,扎紧皮带。旁边有护卫递上他的钢刀,他却看也不看,扭了扭腰,晃了晃屁股,又转了几圈脖子,张开大手在光溜溜了头上抹了抹,确定没顶着什么草叶子,这才懒懒地爬上马背,拎起长刀,回身看了看早已整装待发的兵士们,用那种没什么精神的调调儿嚷了一句:“咱们往前凑凑?”顿了顿,又回身嚷了一句:“都他妈的给老子看好自个儿的牲口,闭紧了嘴,哪个敢误了本侯的事儿,本侯爷就生削了他栽到土里!” 积威所至,几千精锐噤若寒蝉,没一人敢吭一声,就那么静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操纵着跨下的战马踱出象他那马一样的小碎步,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蹭。 ****** 野鸡岭下,赤那可汗的手下也在急匆匆地将狼烟指给他看:“那边打起来了!” 胖大的可汗哈哈大笑:“都打起精神来,眼睛瞪大点儿仔细招呼了,过会儿那些秦人崽子们就要从山上冲下来了,孩儿们把刀子准备好,给他们好好招待招待!” 手下的汉子们哄然大笑,空气中骚动着嗜血的渴望,纷纷抽出弯刀,七嘴八舌地回应:“放心吧大汗,一个都逃不掉,保证一窝端!” ****** 肖天翼手握钢刀,蹲伏在木盾之后,觉得口干舌噪,怎么这么多敌人!转头看去,见拓跋野已经将那三支带短笛的羽箭缚于背后,左右又各挂了一个箭壶,两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短匕插进靴筒,配刀却没有抽出,依然挂在腰间,伸手从车上取下短弓,却不是他带来的那支,拿在手里的军队里配发的那种,动作从容,面色平静。与他相比,倒象自己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 肖天翼咽了口唾沫,问了一句:“你不紧张?” 收拾完一切,一手搭弓,一手搭箭,斜斜指向地面,这才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挑,说了两个字:“别怕。” 顿时满身的紧张不安全被这两个字驱散,取而代之的暴走一般的不甘:谁怕了!谁怕了!老子才没害怕呢!!! 紧盯着凶猛扑来的敌人,杨天年的心底不禁泛起一丝绝望:这么多敌人!多年征战的经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自己手下这些兵,还都是孩子!王上,您机关算尽,有没有算到了会引来这么多敌人?!! 深吸一口气,摒却杂念,稳稳取下弓箭在手,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所有的弓手张弓搭箭,紧张地瞄准前方,相较于来势汹汹,裹挟着漫天风沙看不清人数的敌人,这五百人的小小战阵仿佛怒海中的一叶般不堪一击,所有的少年紧张地咬紧牙关,屏住呼吸,耳边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 瞬息之间,远在天边的敌骑已然近至眼前,甚至已看得清那些恶鬼一样狰狞的面容,千百匹骏马轰然踩踏,连大地都不得随之颤动。敌人越来越近,嗷嗷尖啸声中,随着马匹起伏舞动的钢刀映着耀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散布着无尽的杀机! 11. “倒火油!”随着校尉的一声令下,所有的兵士听令行事的同时心中一沉。火油是运粮车队的必备物品,是应对抢劫的最后手段,浇洒上火油的粮食再难食用,但有一分生还的希望,负责押送的上官都不会下此命令。“倒火油”这三个字意味着此战将是绝死一战,再无生机,可就是死,也不让敌人抢到一粒粮食! 兵士们神色凝重,闭紧双唇,却毫不犹豫地将车边油罐里的油脂均匀倾洒在满车的粮食、药草上,秦人的悍勇在此时体现无遗,逢此绝境,面对强大至无法战胜的敌人,这些半大的少年们,竟无一人退缩、畏惧! 杨天年张弓搭箭,静静地瞄准,高度亢奋的精神让他眼中看不到漫无边际的敌人,听不到尖厉的嘶啸,马蹄的轰鸣,只有自己血脉的流动,舒缓的呼吸和眼中越来越近的敌人。 “放箭!”随着他手中的箭矢闪电射中敌人,带起一蓬鲜血,密密麻麻的箭矢扑咬向来敌,有些蛮兵被射落倒地,随即被后来的马踩踏成泥,有些马匹被射中连人带马滚落在地,而有些却避过箭矢,继续向前冲。 根本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箭矢,最先头的蛮兵已然扑到防阵的最外围,迎着纷纷如雨的箭矢,骑手们纷纷控马踩踏在车沿、木盾上,借助奔马强劲的冲劲,巨大的木盾纷纷被踩碎、踩倒,而粮车也七扭八歪地散落在地,黄澄澄的谷物洒落满地,和着血汗践踏成泥。 最外围的兵士们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四起,小小的战阵瞬间被无数敌人包围得密不透风,兵器撞击声,喊杀声、惨嚎声、嘶吼声、马蹄风啸,血光四溢,腥气扑鼻。 杨天年立马阵中,一箭箭不停射向敌人,远望去,漫天沙尘中,敌阵外围飘扬着几杆大旗,绣着不同的图腾,那是几个部落不同汗王的旗帜,杨天年明白了,难怪会有这么多敌人,那只狐狸纠集了其他部族一起行动。 蛮族尚武,历来战斗汗王就算不冲锋在前也会在队伍的中央督阵,这一次几个汗王的旗帜一反常态簇拥在外围,只说明一件事,那几个汗王都和碧眼狐在一起。草原上只有这只狐狸从不以武勇为傲,历次战斗都缩在后队,等到战斗尾声,即将胜利的时候,才凑到前阵砍杀疲弱伤重的敌人,稍稍显示他不惧鲜血,不惧战斗的武勇。 看着厚厚敌阵之外舞动翻飞的旗帜,杨天年眯起了眼睛,这一场仗,可不只是决死一战那么容易! ****** “大人,您看!”奔驰在回城途中的梁文彬勒停战马,顺着扈从手指的方向向来路看去,距离遥远,但依稀能看出一股股的浓烟升腾上半空。是狼烟!车队遇袭! “王八羔子!”梁文彬愤愤地骂了一声,随即传令全军后转,杀回去救援!疾驰中劲风吹过脸面,他不得不眯起双眼,暗暗埋怨上司:既然是护送,为什么不一直护送到定远城,这可不就出了事!害得他不得不来回跑,耽误军机不说,这在投入战斗之前得浪费多少宝贵的体力! 纵马狂奔也就盏茶的功夫,看见前方空荡荡的大路中央站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钢刀入鞘,双脚不丁不八地直立道中,右手高高举起,火漆红箭,一个大红烫金的“令”! 千余骑战马随梁文彬一起慢慢减速,看看远方仍就不停升腾而起的黑色烟警,按捺着焦急的心情,梁文彬停在那黑衣人面前,沉声喝问:“什么事?” “黑衣卫传秦王令!” ****** 战斗自爆发之初就露出它残忍血腥的面容,断肢残臂,血花飞舞,钢刀、铁棒、拳脚甚至牙齿都被用以与敌人搏斗,仿佛忘却了自己是人,以最原始的兽性撕咬,只求杀死敌人! 少年的武力到底难以对抗壮年的敌人,很快,最外围的车辆、障碍被蛮兵踩踏破坏,双方都付出数以百计的伤亡。少年们借以固守的圈子一层层缩小,活着能战斗的人也越来越少,可敌人却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无穷无尽。渐渐地,最后的圈子也支零破碎,不时有蛮骑突破战阵穿越而过,肖天翼眼睁睁看着浑身浴血的姜三儿腾身跃起,用仅剩的一支胳膊死死勒住骑士的脖子,搏斗着,被带着穿过车阵,在敌人阵中被乱刀砍中,却死不松手,和他的对手一起倒落下马,砸在已摞了半人高的尸堆中再也不动一动。 再也无法思想,眼睛里看什么都是血蒙蒙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招势武功,千万次的训练锤练成身体的本能,挥砍,劈刺,闪避,踢腿,旋身,从未间断过训练的微弱的脉息在身体中生生不息地流转,带走疲惫,带回力量和精神,疯魔一般,砍杀一个又一个敌人。 “呯”一声巨响,兵器相撞的声音在耳际轰然鸣响,又一匹马挟着狂风从他身旁掠过,身旁的人腾身掠起挟住那人的脖颈,看那熟悉的身形,是拓跋野!浑身沾满血迹,手中的钢刀已然折了一半,身上背负着他的短弓和三支羽箭,腰间只余半筒箭。整个人贴在那蛮兵的身上,被那蛮兵带着冲出车阵,直入敌军。 肖天翼目眦欲裂,嘶声大吼:“教头!”随即车阵里参差响起更多的嘶喊“教头!教头!” 众人眼睁睁看着七八个蛮兵砍向他的身体,那马跑了几十步之后,满身鲜血的拓跋野和那蛮兵一起跌落马背,一动不动。 肖天翼疯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悲伤充斥他的全身,战意升腾!本已精疲力竭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将面前的敌人一刀砍翻,闪过侧方袭来的刀剑,高高跃起,双手持刀,狠狠劈向倒地的敌人,那人匆忙间架刀抵挡,竟被他灌满内力的一刀连人带刀一劈两半! 杨天年双手持刀,砍翻面前的敌人,看见那孩子一步步杀出战阵,直直向拓跋野倒下的地方杀去。环顾四周,只剩下最后这一圈车阵还在勉强为少年们提供依靠。罢了,这七零八落的车阵也已无法发挥保护的作用,就随他去吧。 战斗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进行了大半个时辰,五百少年还活着依然能战斗的已不足百人,远远的,敌酋的大旗已缓缓向前移动,这边已是残兵,那狐狸也该上前验看胜利成果,参战显示武勇了吧?看着趴在敌阵尸堆上一动不动的拓跋野,全都看你的了!不要辜负我这么久没有下令举火的苦心,不要辜负这数百同袍弟兄的性命! 不再多想,大吼一声:“杀!”挥刀砍向迎面扑来的敌人。 这一场仗,打得意料之外的惨烈与艰难,五百少年,竟然让儿郎们付出三四百人的代价,头人们相互看看,都掩不住心底的惊惧,暗暗庆幸是几个部族一起行动,真要是独个动手的话,说不定连老本都得赔光。 由于战前心中那股不安的情绪,乌尼格原想一直待在远离战场的后方,可身边的几个头人却自视勇士,一直陪着他未上战场厮杀已经颇有不满,眼看战斗即将结束,哪里还按捺得住嗜血的冲动,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着要让弯刀沾满西秦崽子的血,于是传令众多的战士让开道路,几位草原上高贵的头人带着贴身的护卫们一起打马飞奔,挥舞着兵器,冲向前方的战场,杀奔那些已然伤痕累累,疲态尽显的残余的秦军。 可就在众多蛮兵放松了精神,嗷嗷怪叫着为他们的头人加油助威的时候,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从尸堆中一跃而起,穿过数马交错的间隙中直扑乌尼格,匆忙间离乌尼格最近的汗王阿布都热举刀格档,乌尼格身边的护卫也纷纷挥刀相向。而乌尼格,则丝毫不顾忌蛮人武勇的脸面,拨转马头躲向一边,根本不准备迎敌。 那人的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扭转,差若毫厘地避开刀丛,右手短匕狠狠扎进一个护卫的肩窝,左手短匕格挡住阿布都热的大刀,身体在半空中翻转,一脚狠狠点在他硕大的头颅上,“噗”地一声轻响,阿布都热的头颅被踩下去半个脑袋,直入胸腔,尸体缓缓跌落马下,再无声息。而他去势激增,身形转瞬间掠过丈余,继续扑向已拉马退避的乌尼格。 一直守护在乌尼格身边的昂泌一声怪叫,猛夹战马,冲上前去,双手持刀,高大的身躯将乌尼格挡在身后,直扑来敌,这个时候众人才刚刚看到,那人浑身浴血,滴血的半具鬼面狰狞凶恶,仅露的双唇紧闭,面具后的双眼中森森杀气有如实质。晴天白日之下,这人却如临世厉鬼,浴血修罗。 看清来人,碧眼狐乌尼格的心“突”地一沉,突然明白一直以来心底的不安来自哪里,甚至顾不上看看部落第一勇士昂泌与那人的战斗是否能胜利,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打在马屁股上,急惶惶寻路而逃。 因为乌尼格的严令,一直守在乌尼格身边未能参与战斗而憋了一身气力的昂泌根本没什么机会发泄他的一身力气,短短一瞬间快如闪电的交手之后,呆呆定在那里,而他的对手,绕过他又接连与冲上来的数个护卫交手,几息间冲出去丈余之后,昂泌庞大的躯体才重重从马背上摔下,激起浓浓的灰尘。但那个时候已没人顾得上查看他的情况,所有人急急扑向那个刺杀者,尽管只能徒劳地追到那人的影子,而在那人前方竭尽全力试图阻挡他步伐的勇士们,却几乎无人能挡过他快如闪电的一击。 可尽管他势不可挡,但乌尼格依仗马快见机得早,短短数息已逃出去数百米,紧紧盯着那只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飞掠如风的狐狸,拓跋野大喝一声,双手短匕甩向前方两个的敌人,看也不看应声跌落马下的对手,身形急晃避过后方砍过来的弯刀,手肘后击,劲瘦的腰肢旋转,整个身体贴紧敌人折身向后,两个身形一贴即分,那个蛮兵脖颈已被拧断,软软倒地,弯刀却已落入他的手中,身形毫不停顿地冲向身侧的敌人,一刀带着风声挥去,与那人砍下的钢刀狠狠碰在一起,“当”的一声巨响,火花闪动中双刀折断跌落在地,那人尚来不及反应,拓跋野另一只手已然探向他的脖颈,抓碎喉骨的同时将人拉下来跌落地上,而他在这瞬间已然蹿上马,一脚前一脚后,稳稳挺立在飞奔的马背上。 从他突然跃起到此时,不过短短数息,已然横跨数十丈距离。而那数十丈的路径上,七零八落地散布数十具尸体,所谓一步一杀不外如是。其凶险激烈令人震撼,几乎所有注意到这里的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那一瞬间的动作仿佛以极慢的速度展现在所有人眼前:他伸手摘下背负的短弓,抽出背后那三支羽箭一起搭上弓弦,缓缓拉弓如满月,瞄向飞逃的乌尼格猛然松手,三支羽箭骤然发出刺耳的厉啸,闪电般直直咬向目标。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给人以难以诉诸言语的美感,同样带来难以诉诸言语的残酷震撼,已然逃出近千米的乌格尼毫无悬念地中箭落马,在死亡之前根本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会在战场上冒出这么一个杀手,也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秦人会这么苦心积虑地弄死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小部落的头领,最多不过是时不时地打劫一下过路的商旅,怎么就成了秦人下这么大力气非要弄死的头号死敌? 12. 当刺耳的笛声响起,战场之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黑衣人从数里之外的藏身处跃起,各自向后方射出同样绑有短笛的羽箭,然后势如奔马直冲向战场,尖厉的笛声撕裂长空,声传百里,原野各处纷纷冒出同样的黑衣人,做出同样的动作之后向战场上冲杀。如此接力,片刻之间,凌厉的笛声响遍这方圆几百里的原野。 ****** 已在马背上被悠闲的马步颠得昏昏欲睡的拓跋锐悚然惊醒,暴睁的双瞳凶光四逸,嗜血的狞笑浮上唇边,猛然坐直身体高举战刀,厉声狂啸:“杀!”急催战马,直冲向前,在他身后,五千精锐骑兵的铁蹄轰然踏响,带着大地的颤抖和浓浓的长烟直冲战场。 ****** 野鸡岭下,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半个敌人从鸡尾岭上冲下的赤那还没来得及等到派上山岭去查看的探子回报,就听到远远传来那声动人心魄的笛音,随着大地的震动,惊疑不定的头人终于等来了敌人,不过却不是从山上冲下来,而是在自己的前方和后面。听那声势,来敌何止上万!这里果然是最适合伏击的地方,两山夹一谷,前后堵截,自己这三万蛮兵,刚好被夹在中间无路可逃! ****** 杨天年欣然远望着那个带着狰狞面具的少年稳稳挺立在奔马之上,连珠般射出一支支夺命的羽箭,最先受到照顾的,是那些被保护在正中的头人,继而是那些武艺出众的将领,飞舞招展的大旗下,不过片刻已然再无一个活着的头人,蛮人虽众,却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战力全开的少年再不掩藏自己的实力,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矫若游龙,面对数以百计疯狂的敌人,毫无惧意,劈、斩、砍、撩,身体在刀丛中游走,荣光于血花中绽放,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啊,天之骄子不外如是!可笑最初的自己,还以为他是个畏战怕死的孩子! 惨烈的战斗仍在继续,可他却已再无力气,缓缓长出了口气,唇边浮现一丝笑意,终于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 ****** 当拓跋锐的五千铁骑势如破竹般冲杀而至的时候,失去了头人首领乱作一团的蛮兵毫无斗志,四散奔逃,冲在最前的拓跋锐根本没遇到象样的对手,追着砍杀了十几个逃兵之后勒停战马,示意手下继续追杀,他相信他那精于算计的秦王伯父早已安排好罗网,这些跑得飞快的兔崽子们根本就无路可逃。可他自己对这种毫无挑战性的追杀提不起一丝兴趣,带着十几个护卫,意兴阑珊地返回车队那里,一边等待后续部队打扫战场,一边继续无聊的歇息,这场仗打得还真是憋屈,先是在荒山野岭上过了五天五夜野人一样的日子,然后王伯父的一纸令下,就不得不带着几千人马黑灯瞎火地走夜路下山转移近十里,终于等来了战斗的信号,却只落得追在一群残兵败将的屁股后面做那些猎狗才干的活计,肥肉都让一群小崽子啃了,他这么膘肥体壮的一员猛将,连口汤都没喝上,与其追在那群已被吓破了胆的兔崽子们屁股后面吃灰,他倒宁肯回到那个堆满死尸的战场上去歇息,至少,那里有最合他胃口的浓郁的血腥气! ****** 战斗完全结束之后,五百少年活下来的已不足二十人,在遍地鲜血、断肢残臂的战场中央,杨天年的尸身倚坐在马车旁,脚边一束火把烧得正旺,他被一杆长枪穿透了身体。直到最后,他也没将身后的粮车点燃。拓跋野面容肃穆地站在他面前,身后十余名黑衣卫躬身侍立,默默无语。 染血的面具已然摘下,贴身收进怀里,随身的短匕也已被人从战场中找回,重新插进靴筒里。任由手下对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便打发他们去搜救活下来的生命,只余这十几个品秩上与自己同级的黑衣卫,无权指使,任由他们执意侍立在身后警戒守护。 激战结束,不顾满身的伤痛和疲惫,他找到了他,果然已经只是一具尸体,带着满怀的伤感与敬意,他不忍上前触动他的身体,仅仅是站在他面前,垂首默默致意。 他懂得他的坚持,懂得他的信任,这个几乎从未交流过的校尉,却给了他完全不必言语的配合与默契,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他终不肯点火,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对秦王的信任,信任自己一定能达成刺杀乌尼格的任务,信任秦王定不肯轻弃这五百少年的性命,相信着会有后续的支援,相信只要坚持,就有获救的可能。 因着他的坚持,这里终未燃成一片火海,尽管惨烈,仍有少年活了下来,经此一役,烈火淘金,这些少年必将成为铁血的战士,西秦的良将! 西秦王族早已无法忍受腹背受敌的窘境,无数黑衣卫乔装改扮,历经十数年踏遍了西北草原大漠的每一寸土地,为平定西北搜集了无数的情报信息,上一任秦王战死沙场,更是刺激了拓跋静幽踏平草原,覆灭东楚的渴望。秦王与他的谋士们几经推演谋算,最终决定不惜一切平靖西边。而这一切的突破口,最终指向了碧眼狐乌尼格。 一定要杀他,不只是因为乌尼格部一直游荡在西疆左近,更是由于一旦兵发草原,军队的后方粮路上绝不能容忍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跳出来抢劫的不确定因素,而一旦开战,蛮族受挫必然会寻求联合,草原上各族头人中,乌尼格的狡诈多智最令人头痛。身在上位,没有人比拓跋静幽更明白一个优秀首领的作用,要想迅速并且使自己损失最小地消灭对手,绝不能让这只狐狸有任何机会成为草原联军的头儿! 这次行动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安排,为了能确认目标,拓跋野化妆潜伏于乌尼格的部落观察了整整十个日夜,甚至于熟悉了他的每个小动作。而西秦的军队,原本驻守在秦楚边境的十万黑龙军悄悄地调往西边,为了保守秘密,昼伏夜出,过城不入。 数百黑衣卫散布在草原上,相隔数里便有一人潜伏。从大半个月前开始到最终结束,方圆几百里的原野撒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引那狐狸召集族众,一网全歼,最大限度地消灭草原蛮族的战力,为日后平定草原扫平道路。 如此规模的布局,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哪怕走露一点风声也足以惊动敌人令全部谋算落空。所以从最初到最后,甚至连平凉城的守将段铁豪都不知道全部的行动。而杨天年,以他久经沙场的战士的直觉,查觉了这次行动,义无反顾地承担了最险恶的任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配合他完成任务。最大限度地保护了麾下的少年,避免了这场战斗在最初就成为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给了其他各部更加从容布置的时间,也降低了他在乱军中行刺的凶险。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未放弃希望,给了手下的兵士活下去的可能! ****** 不知过了多久,伤痕累累疲惫麻木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力气,肖天翼跌跌撞撞地在战场上走来走去,翻找着自己兄弟的身体。林守正,狗娃……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变成残破的尸体毫无生气。他的心痛得近乎麻木,不再看向那个人,心底里甚至对他有浓浓的被欺瞒、被背叛的怨恨。如果不是他,自己这些兄弟是不是仍然活力四射地雀跃在阳光下,如果他能早一点发动他的袭击,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召来援军,少死一些兄弟!既然有这么高强的武功身手,为什么一直伪装在普通兵士们中间,刺杀那些头人,哪里用得着设计在战场上,直接摸进那些蛮人的部落里杀人,想必也是易如反掌! 在印象中的位置,翻开几个蛮兵的尸体,一具血肉模糊的秦兵的身体展现在眼前,他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心痛得难以喘息,软软地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摸向那个身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姜三儿,三儿!” 他最好的朋友,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兄弟!一起练武,一起嬉戏,一起吃饭睡觉甚至一同呼吸,现在他残破的身体毫无生气地趴在那里,仅存的手脚角度诡异,仿佛下一秒就能跳起来露出笑脸的兄弟仅仅在幻想中存在,可那幻想都让他再也无法喘息。痛无可当的天翼抱紧了他的身体,仰天发出长长的哭嚎“三儿啊~,三儿~~” 剧痛在毫无防备中降临,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下紧似一下的鞭打刺痛得遍地翻滚,翻滚的间隙匆忙间看到,袭击者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上的光头将官,飞扬的眉目恣意嚣张,咬牙切齿,神色凶狠,边打边骂:“你他妈的嚎什么嚎!” 13. 拓跋锐行三,可是“三”这个称号他用不上,家里人都叫他锐儿,那些叔伯弟兄们都叫他锐堂兄,而外人则恭敬地称呼他为锐侯爷。家族众多的兄弟里面,有资格被以数字来亲切地称呼的,只有王上的儿子们,而老三,则专指那个虎头虎脑,就知道傻笑的拓跋岱。可尽管“三”这个称呼与他无关,肖天翼那声嘶肝裂肺的哭嚎也将锐侯爷连续几天阴郁烦燥的情绪彻底点燃。 甚至身边的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锐侯爷一夹马腹就冲了过去,蟒鞭毒龙般撕咬向那个满身伤痕,哀痛号哭的小兵。 拓跋锐这是动了真怒,下手再无分寸,全然不是平常只凭腕力手劲打人发泄怒气,丈余长的蟒鞭灌满了内力,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肖天翼身上兵士的皮制护甲如纸般脆弱粉碎,带起一蓬蓬血肉,霸道的内息甚至直侵入体,继续绞杀这具身体的肌肉、骨骼、内部脏器。 他随侍的护卫,都是拓跋静心亲选出的高手,保护他的安全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一旦拓跋锐动手打人,武功高的人能禁受得起,受他一拳头,弱一点的人就可能会被打死,而强一些的至少能保住性命,这样事后处理起来,对双方都有利。虽然拓跋锐出身尊贵,但即使是这个国家的王上,他的王兄拓跋静幽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凌驾于王法之上,更何况锐儿只是个小侯爷,真的伤及人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不至于以命相抵,可也有可能被认定为不能自控的疯子,废掉武功圈禁。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在拓跋锐发脾气动手伤人的时候可以出手控制,至少在事态严重伤及人命之前将愤怒的锐侯爷拦住。不管锐侯爷生气得有理没理,万事等他情绪平定了再说,护卫们得了王令,就算得罪了拓跋锐,也不能由着侯爷的性子乱发脾气。 可这次锐侯爷脾气发得急,众护卫正跟着他慢腾腾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逛,没一点准备,侯爷那匹马就蹿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跟过去,侯爷的鞭子就落了地,护卫们看那被打得翻滚惨叫的小兵,原本就一身的伤剩了不到半口气,三鞭下去就要没了气,可显然侯爷余怒未消,鞭势不停。更严重的是他抽打的那个小兵,明显是这次战斗中幸存的伤者,这么大一场仗打下来,傻子都知道幸存的兵士会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会有多少奖赏,将会受到怎样的重视,这要是被侯爷几鞭子抽死,不说侯爷犯下了再也瞒不住的泼天的大罪,就是护卫们也躲不过柬阻不利的责罚。小侯爷一旦受惩,他们也一定会被迁怒的王爷狠狠责罚,说不得找个什么名义,在一场必死的战斗中被派出去消灭肉体。护卫们急了,一边催马赶过去,一边大喊着:“侯爷息怒!侯爷住手!”一时乱成一团。 实际上,肖天翼的身子远比那些护卫们预计得强韧得多,长期高强度的训练加上从未间断过的内息修练,让他即使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烈的战事浑身带伤之后,也足以清醒着经受住了拓跋锐最初的几鞭伤害,当然更重要的是锐侯爷虽然盛怒出手,但实际上并没有要他性命的念头,只不过是想给这个触了侯爷逆鳞的小子一点教训,灌注在鞭上的内力完全是不自觉而发,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强劲的内力仅仅在身体上扩散开去,肖天翼那明显过于薄弱的内息凝缩成团,紧紧回护着心脉要害,勉强得以支撑。 拓跋锐落鞭很快,但他鞭子太长,注定了每鞭落下会有一定的时间间隔,肖天翼苦苦支撑着,一下又一下的剧烈疼痛让他根本来不及想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鞭打自己,可三四鞭后,预料中的伤害没有到来,喘息着睁开染血的眼睑,血雾中看到那个凶人长鞭紧绷着,另一头紧紧地拽在拓跋野的手里,这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相隔丈余,就那么冷然对峙。 拓跋锐的护卫们追到他身边,将侯爷环护正中,纷纷呵斥马下这个敢于冲撞侯爷的小兵:“什么人?见到侯爷还不行礼!”暗地里却在为这个小兵担心,真是个不要命的莽撞孩子,点醒他这位是索命的锐侯爷,知机请罪的话,在护卫们拦阻劝说之下,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 肖天翼明白了,是那位凶名远扬的光头侯爷啊,随即担心的情绪油然而起,已然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喃喃地想说“快请罪吧,咱们惹不起……”可是他随即看到十几个黑衣卫追随过来,围侍在拓跋野的身后,有人高喝:“七王爷在此,诸位人等还不快下马行礼!” 七王爷啊,是比侯爷还大吧,天翼心神一松,随即陷入了昏迷。 而那些护卫在听到这话之后,全都感觉头大了一圈。看看马下的拓跋野,看看马上的拓跋锐,这两尊大佛怒然相向,做为手下的小鱼小虾们,下马还是不下马,实在是个很大的问题。 没给他们犹豫的时间,拓跋锐邪邪一笑,开了口:“是小七啊,王伯父还真是疼你,甫入军营就送了这么大一份功劳给你,真是让人羡慕的恩宠啊” 拓跋野却显然没有与他聊天的心情,陡然间单手一抖,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长鞭转动,一圈圈向拓跋锐套去,拓跋锐吃亏在没想到对方一句话不说毫无征兆地动手,匆忙间调动内息一拳捣去,却被对方早有准备地在半空中反手轻拨,轻轻松松化去招式,而眨眼之间拓跋野已然落在他身后,出手控制住他的穴道,长鞭随之落下,一圈圈困住侯爷的身体,轻舒长臂将他圈在怀里,揽过缰绳,这才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一众护卫,冷然说道:“我要和锐堂兄闲话家常,任何人不得跟从。”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二人一马向远山驰去,有几个护卫刚想打马追上去,就被黑衣卫冷冷挡在马前,带鞘的长剑平举在前,肃然道:“七王有令,谁敢不从?” 依锐侯爷的凶厉,他的随侍们哪有没吃过苦头的,见此情景,暗暗乐得轻松,反正他们兄弟间的事,就算不跟过去也不能说他们失职,最多只是怠于职守罢了,各自看了一眼,暗自心知。 锐侯爷的马好。笑话,整个西疆前线,哪位将官的马敢比锐侯爷的马好试试,就算是抢,也得被侯爷抢到手里。于是整个西疆前线跑得最快的马带着两个人跑了盏茶的功夫,就把那处战场甩得连影都看不见,又跑了一阵,已经快到山脚了,进了一处小树林,林子不密,但树木高大葱茂,进了林子没几步,就看不见了林外的风景,找了块空地,拓跋野一推,长鞭一松,锐侯爷打了几个滚儿,从马上跌了下去。而他扔了缰绳,长腿一偏,轻轻落地。 这一路上拓跋锐肺都要气炸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啊,不过是老虎打个盹,一时不察就被个小毛孩子占了先机,众目睽睽之下被制住不说,一路上竟然挣脱不开对方的钳制,这让向无敌手的锐侯爷恨不得一头撞死。当然不是撞死自己,是撞死这个小憋七! 甫一脱困,暴怒的拓跋锐呼地一拳直砸对方面门,拓跋野面容不变,冷冷盯着对方来势,仅在拳要及首的寸许轻摆头颅让了过去,随即身形欺上,右手挥拳狠捶对方腋下,拓跋锐一拳打空便知不妙,匆忙间变招屈身闪避,二人瞬间打在一起。 拓跋锐很强,基于他变态般的喜好,不仅喜欢虐待别人,也喜欢虐待自己,在训练时向来不吝于吃苦,能做到二,绝不只做一,加上王族子弟所受的顶级培育,于是造就他一身的功夫,向无敌手,于是也造就了他的性子愈发地嚣张无忌,想管老子?先打了再说!就算他老子,说他几句也得看他的心情,懒得听了甩脸色走人,也没人敢把他怎么地。也只有他的王伯父,素来威严的拓跋静幽还能让他有点顾忌,不管怎么说那人掌握的是一国的武力,自己再怎么张狂也知道寡不敌众的道理。可他的王伯父,哪有精力管教他,自己九个儿子不说,还得琢磨那么多国事不是,只要不太出格,绝不会惹到伯父的教训。更何况,一般的祸事,自有他嫡亲的老子帮着遮挡,轻易捅不到伯父那里去。 要说他的武功却也并不真的是强悍到全无对手,秦人以武立国,能人异士何止百千。可想想他那身份地位,就算有人不服气,还能真的象对普通人那样找上门去挑战不成?只要他不去找人家的麻烦便成。还有一些人故意输给侯爷,博他一笑,也给自己免了更大的麻烦。于是拓跋锐有了所向无敌的狂妄,这次对上拓跋野,终于是遇上了对手。而可悲的是,拓跋野,更强。 俗话说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两人甫一交手,拓跋锐就知道遇上了对手。这个比他年纪小了九岁,还只是个少年的对手,武功身法,样样比自己更加出色。而更可气的是,对方定然是故意的,竟然用最打击对手的方式与他进行战斗。用与他相同的武功招势,拳对拳,腿对腿,招招硬撼,绝不取巧。几十个回合过后,拓跋锐终于没忍住喷出一口鲜血,而对方,也硬生生挨了他十几拳头却依然神色不变,看着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绽裂开的伤口,看着对方的鲜血不停流淌,滴在地上,渗入泥土,却仿佛那样的伤势根本不存在般毫不在意,看着对方尽管面色苍白,身手却依旧矫健灵活,甚至连气息都不曾凌乱。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但随即警醒,他拓跋锐绝不会被个小毛孩子轻易打败,斗然间内息狂转,暴吼一声:“再接我一招!”身形暴起,卷起漫天的沙尘,势如流星般直冲前去。 14. 年纪相差九岁是什么概念?就是说锐侯爷独自一人狩猎搞死一头凶猛的成年野猪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被人抱在怀里;就是说锐侯爷从军出征一人砍翻十几个蛮兵的时候,对方才该在演武堂里扎马步学武艺。西秦王族每年祭祖的时候,会有十几天团聚在雍都,可往往是年纪相差无几的弟兄们凑在一起,上下相差九岁,那根本就混不到一个圈子里。当锐侯爷圈子里的弟兄们相携斗猎吃花酒时,对方该和小屁孩子们一起在皇宫里扎灯笼放焰火,在妇人的照看下玩那群小孩子们的游戏。 可是当这么一个素来不被放在眼里的小屁孩子力气比他大,拳头比他硬,使尽了招式也打不过对方的时候,拓跋锐骄横跋扈的心简直象是在被凌迟!连连暴吼着,用尽全力攻击。而面对这样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对方竟然全不抵挡,完全以相同的攻势来对抗,其内含的轻蔑无视,更加让人愤恨不已!拓跋锐狠狠地咬牙,就不信你那小身板儿能比我强! 在两人激烈的战斗波及下,四周的树木七凌八落,锐侯爷那匹马也早已经远远跑开,打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精疲力竭的拓跋锐再也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儿狼狈地气喘连连,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若无其事地擦净唇边的血,站起身来,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X你妈的傻逼小瘪七、龟孙王八蛋、……” 一串串长长的脏话从侯爷嘴里倾泄而出,并不比市井小民更文雅尊贵几分。 拓跋野苍白冷漠的脸色毫无变化,狠狠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强劲的内息灌注,拓跋锐一口气没上来,“噗”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却再也骂不出一声。踩着他的背,拓跋野弯腰伸手将他的皮甲扯开。皮甲不象铁甲套在身上那么复杂,只是个褡裢形式,护住前胸后背,两侧有皮绳系住,腰上用皮带绑住,穿戴方便,被扒下来也很方便。 将扒下来的皮甲扔到一边,拓跋野走过去拎起被扔在那儿的长鞭。慢慢转过身来,狠狠一鞭抽在锐侯爷的身上。长鞭带起一蓬血肉,剧烈的疼痛让拓跋锐忍不住“啊”地惨叫一声,用尽身体的余力翻滚向一边,又惊又怒:“你敢打我!” 拓跋野目如寒星:“打的就是你!”第二鞭毫不留情又狠狠抽在锐侯爷身上,待他惨叫着翻滚稍停,才道:“怎么你打得别人,别人打不得你么?”第三鞭带着风声再次落下,全身颤抖的拓跋锐避无可避,这一次却连翻滚的力气都没了,惨叫一声,却无力出声辩驳,更遑论叫骂出气了。 锐侯爷的品性行径,拓跋野早有耳闻,黑衣卫往来谍报中常有这位暴虐的小侯爷无故伤人的记录。一手掌管黑衣卫的拓跋静幽当然也知道,但一来并非大事,二来看得出拓跋静心在费尽心思的管束,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不知。拓跋野虽然位封王爷,比拓跋锐高一级,但二人只是堂兄弟,并无上下管束的权力和资格。可这次拓跋锐的暴行在眼前发生,却不能不出手制止。严格来说,尽管拓跋野爵位比对方高,官职品秩比对方高,但甫入军营,从军职上来论,远远低于对方,仅仅是个小兵。这一次完全当得上以下犯上,冒犯上官,按军纪,是要领罚二十军棍的。可就算挨军棍,也得给这厮足够的教训! 在锐侯爷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中,拓跋野足足抽了四十鞭方才停手。拓跋锐早已衣衫破碎,鲜血淋漓。等到拓跋野收了鞭子,蹲在锐侯爷面前的时候,锐侯爷除了吐着血沫子喘粗气,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曲起手肘支在自己的膝关节上,长鞭松松地团了几圈拿在手里,用鞭把儿轻轻拍打着锐侯爷的脸,盯着他愤恨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拓跋锐,今天这顿打给爷记住了。以后再让爷知道你小子无故伤人,爷还打你,只不过下次不会再找这么僻静的地方抽你,爷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揍得你趴地上求饶!” 说罢拿来他的皮甲,帮他胡乱套在身上,又把他的战马牵来,单手挟着他翻身上马,象来时一样,将他圈在怀里,打马回战场。 一路上拓跋锐疼得咬着牙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心里愤愤地咒骂对方。等到了战场,拓跋锐才终于积攒了力气能摆脱对方的扶持勉强自己坐正在马上。待他的护卫们围上来,拓跋野纵身下马,毫无惧意地直视着锐侯爷羞愤的目光。冷然说道:“我自会去王爷座前领罚,但也请锐堂兄记得我说过的话!” 拓跋锐愤愤地“哼”了一声,咬咬牙说了一声:“你等着!”打马而去。护卫们看看拓跋野,看看拓跋锐,相互间交换着惊疑的目光,不敢多说一个字,拨转马头,纵马直追而去。 这件事终究是不了了之。锐侯爷到底抹不开面子公然让所有人知道自己被个小崽子给揍了一顿。强挺着回到府里,自有大夫帮他收拾治疗,可上下人等都不敢谈论侯爷诡异的伤势。就连他的父王,招来当时的护卫们问询一遍经过之后,也没有说什么。这期间侯爷脾气暴躁烦闷,无数瓷器家俱被毁,可到底没再伤一个下人。侯爷真的不是怕打不过人家,也不是怕受伤流血,可真要是大庭广众之下再被那个小瘪七给暴打一顿,侯爷的脸面就全没了。 最宠爱的儿子受了这么大委屈,伤成这样回来,拓跋静心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从那一日起,他的锐儿再也没有动不动就打伤别人,真是让他松了一大口气。等到后来再上战场的时候,他的锐儿竟然主动穿上了铁盔铁甲,严严实实地护住全身,更让他有喜出望外的感觉。皮甲和铁甲的防护功能不可以同日而语,猛于冲锋陷阵的拓跋锐套上一层铁甲,简直等于多了一条命! 所以等后来见到拓跋野的时候,平西王连一个字的责备都没有,反而越是看这个少言寡语的孩子越喜欢:不声不响地解决了王爷老大的心病,就算让锐儿吃了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之间说话,靠的就是拳头硬! ****** 肖天翼和所有活着的康复后还能从军的兵士得到了赏银百两,良田五十亩,升为拾夫长,从此正式成为西秦军队有品秩的武官。此外还得到了半年的假期。肖天翼被送回了家,他伤得并不算重,但也将养了三个月才算痊愈。在家里的日子里,他常常想起素来赏识照顾他的校尉,还有那些遇难的弟兄,更多的却是想起那个少言寡语的教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的怨恨悄然消失,继之而起的却是更深沉的想念。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肖天翼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竟然是个王爷,王上的亲儿子!而他不仅教会自己功夫,更是救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是最初有什么隐瞒,也是因为军国大事。这样的人,自己竟然曾对他生出过怨恨的情绪。一念及此,就忍不住一阵阵羞愧。但愿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将怨恨表现出来,以后还可以有脸去面对对方。可是,自己只是个小兵,人家可是王爷,这次战斗之后,人家的任务已经完成,还会给自己见到吗? 半年的时间,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在听天翼讲述了那些惨烈的战斗,在父兄的谈论中真正了解了战场上的残酷之后,经过慎重的考虑,肖天羽依然决定要去当兵。他的父母妻子,没有阻拦,肖天翼也没有再次阻止,只是比比划划地将自己所学的招式武功,倾尽所有地教给弟弟。男儿热血,愿意去百战沙场搏取功名原也不是坏事。于是在天翼回家的第二个月,肖天羽离开了家,入伍从军。 ****** 半年假期结束之后,肖天翼按军令到新的驻地入营报到。再次回到军营,军营里那熟悉的氛围让他一阵阵激动,得到他入营的消息飞跑过来迎接的,是几个同一场大战中余生的弟兄。紧紧抱在一起,交换着彼此澎湃的心情,许久不愿分开。情绪平定之后,几个人勾肩搭背地引着他走向一处军帐,同为拾夫长的哥儿几个相互交换着得意的眼色,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猜,咱们的头儿是谁?” 拾夫长们的直属上司,自然是百夫长,可这几个家伙这副模样,莫非这位百夫长,是熟人? 是谁?天翼按压着心底里的希翼,生怕猜得不对会陷入失望的情绪。说话间几人已然来到军帐外面,听到里面有个清冷的声音传出:“……整队集合,一刻之后分队对抗。” 勾搭着天翼的几个小子们忍不住了:“不是吧,才歇了多一会啊,又练?” 传令兵挑帘而出,门帘开启间,眼尖的天翼看清楚了,营帐内一身百夫长装束的,可不正是拓跋野,那双清亮的眼直直看过来,满含笑意,灿若晨星。 下部 第49章 南晋王宫里,一身重孝的新任晋王周文瑞紧皱双眉,仔细地翻着案前的一摞奏报,西秦一夜间连破四十八关,大军狂扫东楚,仅十数天时间就占据了东楚三十二郡中的十几个州郡,甚至连郢都都被秦王带兵一夜之间占据,项烨霖身首异处,首级被高挂郢都城,如果不是恰巧四王项锦溪在外带军围剿黑煞逃军,及时收拢了从秦楚沿线溃退的大部分逃兵,只怕庞大的东楚已然被灭国了。现在项锦溪收拢了大约百万大军在郢都东南与西秦的军队对峙僵持,而周文瑞,不得不在重孝期间强忍悲痛投身国事,及早布置对东楚的支援,否则只怕西秦灭楚之后,掉转头来就要灭晋。忽然一张短小而不起眼的谍报引起了他的注意:秦七王获救后被护送赴周,意图寻神医治疗奇症。 周文瑞暗暗摇头,这个项烨霖不愧是名闻天下的昏君,花了那么大代价买了仇人回来,竟然没有处死,最后自己身死国灭却让仇人逃出生天。真不知道那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若换是自己,捉到这个人,就算不肯给仇人个痛快的死法,也要在他身上用尽残酷手段,斩手断脚,剜眼割舌。就算是救出去也是个废人,神医救治?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不过项烨霖显然也没让他好受,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得了什么奇症?那么大的西秦竟然没有郎中能治好他的伤,让秦王在救出七弟后不得不千里护送去中周?周文瑞清秀的眉头皱起。七王拓跋野凶名远播,在战事频仍的这种时刻,如果被治好,能够领兵出征的话,对东楚,对南晋都会是很大的威胁。趁他病要他命!想起重金延聘而不得的神医,想起病痛中去世的父亲,周文瑞牙关咬紧。那位神医,既然不肯离开泰岳山,于我南晋便没有一点用处,留他在世上,治好敌人? ****** 拓跋野一行走得并不快,因为他的伤势受不得颠簸,中途还要常常停下请郎中延看,为了躲避集结的西楚大军,有时候还要绕路而行。等终于离开楚境,眼看就要进入中周的时候,遇上了第一场冬雪。 以七王的伤势,绝不宜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只是寒冷就让他病弱的身子受不了。姬家负责引路的是蓝叔的亲传大弟子姬弈欢。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一直负责中周到东楚的商路安全,在这条商路上往来数年,一路上的情况可说是了如指掌。见铅云如墨,知道这雪一时停不了,于是打马靠向一直守护在七王车畔的张晨,低声请示:“张大人,您看,是不是在前面镇上歇息?待雪停后,再行前进?” 张晨拿不定主意,在路上耽误一分,七王就要多受一分的罪。可这天气,重伤的七王确实不宜再行赶路。晃动的车厢里,即使点起火炉依然寒冷如冰,他看了看另一边的刘明俊。刘明俊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出声,只是向车厢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别问我,问那位刀大人吧。从七王获救那一刻,那位刀大人的表现就象个主子,也只有他敢和执意寻死的七王对着干,而他们这些暗卫,对七王敬慕之余,不免少了那份亲密,于是在目下这种七王伤重不能主事的时候,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刀大人,反而成了主事的人。幸尔,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位刀大人,远比他们对七王的心思更重,这个人自从出了楚宫,骨子里的那种桀骜不驯再也不肯稍加掩饰。无视王令,无视尊卑,如果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跟过来护送,早已经在茫茫人海消失无踪了吧?以他那身手,谁能拘得住? 车厢里的小刀已然听到姬弈欢的问话,看看怀里一直昏睡着的拓跋野,被厚实柔软的貂毛锦被包围得只露一张青白消瘦的脸,高热的身子即使是在昏睡中依然微微颤抖,是疼还是冷?小刀试图渡给他真气帮他暖身都不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穴脉不通,又不敢强行贯通,生怕他残破的经脉禁受不起。最后干脆脱光了衣服钻进被子里搂住他,用自己的身体勉强为这个一直昏睡的人保暖御寒。这时张晨的声音传来:“刀大人,您看该怎么安排? 小刀欠身抬手掀开车帘看看外面,铅云厚重,漫天的大雪飘飞,整个大地一片雪白,远近无人,连飞鸟都不见一只。若非路边的树木标志,已经看不清道路了,叹了口气,看看张晨道:“这种天气,早些寻个客栈安顿下来吧。” 姬弈欢看看张晨,见他点头,于是呼哨一声,叫来手下,命他赶路去前面安排。 ****** 所谓东海三十六国,其实是在东楚以东,围绕着中周,沿海一线有大大小小很多的封国,这些国都很小,有些小国甚至只有东楚或者西秦一个县城那么大,骑快马一天能跑一圈,但借助复杂的地势,这些小国之间却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吞并不了谁,而三百年前雄才大略的楚烈王东征的时候,面对这些掩藏在崇山峻岭中的小小国家,实在感觉无从下手,打得急了,他们会退到海上,待大军一退,他们又悄悄溜回来重新占据原有的地盘。而这些小国的出产,除了矿石和木材,就是海产品,并没有什么足以引起烈王垂涎的东西,所以就放过了他们,而世人对这一片领地的小国究竟有多少并没有切实的概念,只是笼统地称之为东海三十六国。 王子武亚所在的国家武国,是东海三十六国中相对而言比较大的一个国家,除了占据了一小片山脉,出产极漂亮的水晶矿,还占据了海上的几个小岛屿,把持着通往外海的一小片海域,除了各种产出,还有很不错的陆路和海路的路税收入。王子武亚,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而依仗着富余的国内财政,他的父王对他的这种爱好很是纵容,经常派人从各地寻找能人异士来满足儿子练武的要求,待到王子十六岁成人,围绕着王子身边的异人足足一百来号,除了东海三十六国之间闻名的武人,甚至还有远从东楚、南晋或者海外请来的高手,武亚把这批人编成自己的亲卫队,待到他十六岁成人礼之后,便向父王提出了周游列国的请求,他要与天下的高手切磋较技,一心要从武道上扫平天下。 武亚的父王武曼,是个喜好享乐的胖子,一辈子离家最远的一次出游是远赴百里之外的邻国成亲,迎娶他的王后:武亚的母亲。武曼虽然没什么雄心壮志,可他对于儿子的梦想却表现出极大的支持。他觉得如果能让儿子的威名远扬于中州大陆,那么以后周围国家的那些邻居们来拜访他的时候,会带来更珍贵的礼品,对他也会表现出更大的敬意。于是,十六岁的王子带着他的一百亲卫,还有二十名侍从的队伍,带着成箱的金银珍器,浩浩荡荡地从武国一路来到中周。中途王子曾以以武会友的方式拜访了二十七个邻国,大大小小比武近百场,未尝一败。在中周游历近三个月,曾拜会了中周有名的武人,也没遇到对手,出国大半年来,年轻好胜的王子武亚颇有没有对手的遗憾。 在中周没什么对手,于是一行人准备去东楚走走,待到了周楚交界的长凝镇,遇上天降大雪,眼见前路迷茫,难以行走,于是决定及早落店休息。长凝镇是个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小镇子,从镇头一眼就能望到镇尾,只因为这个小镇位于周楚交界,所以常有途经的旅人经过,小镇的餐饮业十分发达,沿街大大小小饭馆的招牌帘子一间挨着一间,但因为这小镇正位于两个大镇中间,位置颇有些尴尬,早上从前一个大镇出发的旅人,到得长凝镇时,也就时近正午,而休息过后继续前行,天晚之前尚来得及走到下一个大镇去休息,所以这长凝镇虽处要道,但客栈却是不多,仅在镇中间有一座三层的楼面,名为悦来客栈,是广运姬家的产业。也就是钱多得没地方可花的广运姬家,才会有心思在这种小镇子开办这么大一间客栈,除了接待自家往来的商队,主要是预备给姬家哪位掌柜途经此地时,可以有个好好休息的地方。 而今天,长凝镇的悦来客栈对于遇到大雪决定及早落店的旅人们来说,绝对是上佳选择。小王子武曼进到客栈里时,一直在暗暗庆幸自己决定得早,现在还未及正午,自己一行人进店,可以早早占据上佳的客房。可让他失望的是,店里明明冷清得很,店伙却执意不肯让他们占据那仅有的十间上房。硬要说什么早有人预订。 可看看其它的房间,布置摆设与上房相较相差太远,住进去,对于他王子的身份简直是侮辱。 看出王子的不满,武亚带的大管事武珊瑚带着王子手下的一百亲卫队,对悦来客栈的店伙掌柜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手段,险险拍碎店里的木桌,那个胖掌柜脸都吓得白了,可就是不吐口,死活不肯让他们住进上房。武亚怒了,不说自己是先到的,不说自己肯多出钱,自己带的这么多人,生砸也把这店给砸了,好言好语跟他们商量是给他们面子,还给脸不要脸了,小王子怒吼一声:“我丢他老母,抢,先占先得!”一拍桌子噌地窜过挡路的掌柜店伙,落到楼梯上,带头往楼上闯去。 第50章 在下决心硬闯的武亚一行人面前,悦来客栈的掌柜店伙毫无抵挡之力,那个胖胖的掌柜看着如狼似虎的这一群人,哭丧着脸干嚎:“祖宗唉,您是我的活祖宗唉!我倒贴给您钱,求您把房子让出来吧,您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武亚一间间地参观着那十间布置精美奢华的上房,挑选了一间最顺眼的自己住了进去,对于掌柜的干嚎充耳不闻,而他那些侍从手下,早就被王子惯坏了脾气,横行无忌惯了,眼见王子选定了房间,于是就把这客栈当成自己家开的一般,蛮横地推开企图阻挡的店伙们,自顾自地选定自己的房间,脱衣的脱衣,脱靴的脱靴,也不顾及是否弄坏了房里的摆设家俱,笑着闹着发泄多余的精力。 待到武亚洗过头脸,换好衣服,甚至吃过饭眯了一小觉之后,依然没有见到掌柜所说的预订了上房的客人前来,武亚很是恼怒: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难道是见自己一行人衣着谈吐不是大国出来的人物,所以对自己一行人有歧视?真是可恶! 带了侍从,武亚王子横着膀子来到楼下大堂,找个角落坐下,叫了茶水干果,一边等着看所谓订了房的客人进行交涉,一边准备寻机发作教训那个势利的掌柜店伙,让他们知道知道武亚王子的利害。 一壶茶吃进去,忽然外面涌进来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太冷,快点开房住进去,武亚仔细看去,竟然发现熟人,是曾经在武国出演过一阵子的海棠乐班,武亚对那个美艳的玉玲珑记忆尤深,其实他出游的一个说不出口的目的就是想找这个海棠乐班,再看看玉玲珑跳舞,今天竟然遇到,真是大喜过望,难道预订了上房的是海棠乐班?冲着玉玲珑的面子,那还真是应该让出几间上房。 可看那掌柜和班主交涉的样子,似乎不是他们订的上房,因为掌柜对他们的态度虽然客气,却没有那种因预订的上房被别人占据而应该表现出的对不住的表情,而班主,显然对住店的要求并不高,似乎有地方住就已经很满足的,短短时间交涉已毕,店伙带着乐班的一干人等去了下房那边。武亚看来看去并没有在乐班的人里看到漂亮的玲珑姐姐,不由得立起来,大喊了一声:“海老贼!” 海棠乐班的班主,叫海家雷,是个黑瘦圆滑的小老头儿,在武国演出那阵子,和王子武亚相处愉快,他丰富广博的见闻给小武亚打开了一个世界的大门,也是从那时候起,少年武亚下定了长大以后要出游各地的决心。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外号,海家雷那张又黑又皱的脸四下张望,就看到了立在角落桌边那个英俊少年笑盈盈的脸,忙赶过来行礼:“唉呀,这不是武亚王子吗,几年不见,您可是越来越发地英武过人了!” 武亚笑了:“你这老贼,这么多年也还是老样子,皮黑皮皱的,怎么也不见老。玲珑姐姐呢?怎么没见着,我可想她了,正好今儿个遇到,待会吃过饭,你们演一场,让大伙乐一乐。” 海家雷那张笑脸忽然就如盛开的鲜花瞬间败落:“唉,玲珑这孩子,不在了。” 武亚愣了,拉着海家雷坐下,然后就听着他讲完了乐班在郢都的遭遇,真是字字血泪啊。武亚眼含了泪,不知道怎样安慰老泪纵横的海家雷。老海,从那一天起就没地方诉说的委屈冤苦,终于有了发泄的一天,一旦哭起来就止不住。武亚的侍卫们都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阴着脸陪在一边。 忽然门帘挑开,一阵冷风卷着大片的雪花飞进大堂。连同大堂里的烛火都一同翻卷,发出明暗相间的光亮。一个一脸短髯的壮汉迈步进来,随即有两个短打扮的汉子挑着帘子,陆续地走进来几个身高腿长的劲装男子,一声不出,但一股冷厉的气氛随之而至,整个坐满了人,炉火通红,烛光高照的大堂瞬间降了温度,一直苦丧着脸的掌柜急匆匆地迎过去,对着那壮汉极恭敬地施礼,陪着小心,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看向角落里的武亚,武亚等人明白,订了上房的客人,来了。 那壮汉皱了皱眉,低声吩咐了句什么,看了眼武亚,随即躬身等在一边,而掌柜,显然得了指示,又跑回去急着吩咐店伙,一时间几个人急匆匆地动起来。 而这时,从门外陆续进来了几人,和先前进来的汉子一样的劲装打扮,腰配长刀,肃厉,沉默。先前的汉子说了什么,当先几人也不回复,沉默着一直往楼上走去,而楼梯口,早有店伙恭敬地等着引路。 武亚皱着眉看着,明白掌柜确实没骗自己,盘算着,要不要跟人家商量,让出几间,虽然是自己先到,毕竟是人家预订在先。武亚虽然是王子,从小骄生惯养,但绝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又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清秀柔弱,低着头进来,抬眼看了堂里众人一眼,复又低下头默默跟着前面的人上楼去。而后,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太监,白白胖胖的,进来以后就站在一边,随即,一抬担架被抬了进来。旁边跟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长身玉立,眉目俊秀,阴着脸,仿佛有人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随即,门帘被放下。这些人护着那抬担架,就往楼上抬去。 担架上的人可能是受了颠簸,忽然动了一下,旁边的人都急忙凑上去,那个青年轻轻扶起担架上的人稍欠起上身,太监急忙上去用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绢布接住病人吐出的秽物,待他重又躺好,抬着担架的人才重又往前走。武亚等人眼尖地看到太监手里那块白绢已被鲜血染得通透,而那太监也不嫌弃,将那绢布丢进店伙送上的脏物桶,用另一块绢布擦擦手,脸色不变地跟在担架后面往楼上走。 那楼梯有些斜度,前一个人走上去,后面抬担架的人举高双手,担架依然倾斜,武亚看到担架上的人被厚实的锦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仅露的一点脸色惨白如纸。此际前面抬担架的人回头看看担架依然倾斜,毫不犹豫地跪下,膝行而上,而其他人,对他这种举动竟然毫无异色,仿佛是理所应当一样。武亚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得是什么样忠心的侍从,为主子做到如此地步,抬着个人,用膝盖上楼,不说得有多疼,跌份儿啊,可人家连想都不用想地就做了,忍不住环顾散座在大堂里自己这群手下,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真的有哪天自己落到担架上那人的处境,有哪个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正呆呆地神思不属,忽然楼上一片喧哗,武亚留在楼上的侍卫有人冲下来报告:“主子,他们把咱们的人都赶出来了,正在往外搬您的东西!” 武亚一愣,二层十间上房那里,留了十来个好手在看着,这些人刚上去几个,就把自己的人都从上房赶出来了? 怒气勃发,刚要拍案而起,他身边的伴当,这些侍卫里功夫最好的浅野见却先出了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安慰他:“主子,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没见那位半死不活的样儿,离他们远点,免得夜半那位没了气儿沾着晦气。” 瞬时,正在上楼那一行人眼光全都看过来,武亚就觉得一把把刀子一样扎在身上,浑身不舒服,可是输人不输阵,强撑着大笑一声:“哈哈,说得有理。” 这话还没说完,武亚就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寒毛乍起的瞬间向后跳开,同时“锃”一地声,是浅野见的钢刀出鞘,同时还有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甲一” 立定的武亚才看到浅野见早已退身靠墙,双手紧握着随身的钢刀,高举在身前,而他面前,那个俊秀的青年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正盯着他看。 从旁边看去,那青年嘴角含着一丝浅笑,可他那眼神,却象盯着青蛙的毒蛇一般,让人心底冒寒。那个虚弱沙哑的声音从担架上传来:“别多事。” 青年笑了,冷冷看着已被他的行动吓得一身冷汗的浅野见,伸出修长的食指,就那么轻轻地点在挡在面前的钢刀上,浅野见打着突,双手举着刀,全神戒备,死盯着对方,知道自己的身手和人家相差太远,死亡的阴影从没象现在这样临近。 青年只是盯着他,手指抹过,从刀柄抹向刀头,在靠近刀头的一侧顿住,然后武亚就看到他把中指和食指叠在一起,翻转手腕,就那么轻轻在钢刀的刃口一弹,“叮”的一声脆响,刀刃被弹出个缺口,缺失的那块刀片射穿浅野见的右臂,深深钉入墙壁,浅野见“啊”地一声捂住伤口,刀落在地上,发出一阵乱响。那青年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继续随侍在担架旁边,一行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悄无声息地上楼去。留下整个大堂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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