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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贤下+番外篇——by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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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陛下,”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慌张的声音,刘欣不悦道:“何事?” “中安宫传来的消息,说帝太后身子微恙,请陛下……”宫人的话尚未说完,刘欣脸色已然大变,紧紧牵着董贤的手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陪朕一起去。”尾音竟止不住的有些许颤抖之意。 董贤被他猛然一拉,踉跄着身不由己的往前倾。刘欣察觉到异样,忙扶稳他,对上他隐隐带着怒火的眼神,带着歉意柔声道:“什么都别问,先跟我来。” 闷不吭声的跟着刘欣坐上帝撵,董贤颇不自在的不停往一边挪动。与帝同撵,说出去虽是风光无限,同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董家现在已颇引人注目,他不想再惹是非。 不留痕迹的看了眼刘欣,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董贤在心里兀自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脸色大变。细细想了一番,联想到之前宫人说的话,董贤忽而大悟,帝太后就是丁太后,也就是刘欣的生母,怪不得他会这么紧张。但是又有不对……董贤清清楚楚记得宫人说的是微恙,微恙也就是小病,小病何须如此慌张?转念一想,董贤便有些释然,若是自己的父母有个小灾小病,自己不也如此?人常道,帝王之家无亲情,看来也不尽然,眼前这位,不就是个有孝心的皇帝? 想到此,董贤对刘欣的好感便增加了几分,轻轻拍着刘欣放在双膝上的手背安慰道:“帝太后只是微恙,不要担心。” 刘欣勉强点头反握住他的手,董贤这才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湿汗,看来是紧张过度导致,任由他握着手,耳边是宫人的鞋子摩擦着地面的沙沙声,既沉重又压抑。 董贤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来化解气氛,无奈的发现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这种紧张的情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刘欣突然开口道:“我父王去世的早,从小我便跟母后相依为命。母后身子极差,有好几次都……”深吸了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微恙不是微恙,是我特意吩咐过的,唯有母后病重时方许这么说,今日……” 知道这是在跟他解释,董贤忙回头,待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唇时,晓得他此刻定然是心里难受的紧,便放轻了声音道:“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定能让太后转危为安。你不要先自己乱了阵脚。” “是吗?”刘欣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道:“但愿如此。” 帝太后的寝宫刚到,不等帝撵停稳,刘欣就心急如焚的冲了进去,董贤急忙大步上前跟过去。远远地,便看到殿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走进殿内,御医们看刘欣到了,忙让出一条路来。刘欣快步走到丁太后榻前,环顾四周,沉声道:“张御医。”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御医应声而出,刘欣道:“太后身体如何?” 老御医颤巍巍弯身行礼,被刘欣一把扶住,“朕要听真话。” 老御医微微摇头,附在刘欣耳边说了句什么。董贤站在一群人的外围,听不真切,只看到刘欣垂在一旁的手猛然握紧了拳头,青筋直爆。 老御医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欣心上,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那几个字“熬不过……熬不过……”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正暗自焦急的董贤忽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随即便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董贤转头,看到一身素装的董燕,刚唤了声“燕儿……”就被她嘘声阻止,董燕侧目示意他看刚进殿门的人,低声道:“是皇后。”说着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内唤道:“姐姐贵安。” 傅皇后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胡乱点了点头,便直冲太后榻前而去。 董贤第一次见到刘欣的皇后,不由多看了两眼,印象中的皇后不是趾高气扬便是富贵逼人,而这位皇后,却是朴实的紧,身上所穿的衣物所佩戴的饰物甚至还不如董燕来的华丽,而长相,至多算的上是中人之姿…… 正在打量间,耳边又传来董燕的小声问话:“哥哥,你是跟陛下一起来的吗?” 暂且抛下对傅皇后的评论,董贤点头,道:“燕儿也接到消息了?” “嗯,”董燕一双美目泪光点点,柔弱道:“燕儿听说帝太后不好,便匆匆赶了过来。陛下与帝太后母子情深,我怕陛下他……”担忧的往刘欣的方向看了看,未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董贤闻言,也不禁担忧起来,目光紧紧跟随望着刘欣。刘欣此刻半跪在榻前,执起丁太后的一只手放在脸颊摩挲,如同贪恋母亲怀抱的羔羊。 “欣儿,”丁太后勉强撑起眼皮,混浊的目光在刘欣脸上扫了几遍,方认出来是他,“是欣儿吗?” “母后,是我。”刘欣紧紧握住她的手,忙回道。 丁太后颤巍巍的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脸颊,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母后做了个梦,梦到你父王来接我了……” 刘欣心中一沉,忙打断她哀求道:“母后陪着欣儿好不好?” 丁太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接着刚才未说完的话,道:“就像是我们刚成亲那会儿似的,侍女侍从一大堆,热闹极了。你父王就那么从人群里走出来,接我回家。你父王说等我等这么多年,都快等不下去了,我若是再不去,他就娶别人为妻了。”说着说着,丁太后的眼里淌出混浊的泪水来,脸上却犹自带着笑:“这么多年了,他要是真有那个心,早就娶了,哪里还用的着等到现在?我就知道,他是哄我呢……” “母后……”丁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已经无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了,只看到她瘪瘪的唇微微颤抖着一张一阖,最终缓缓闭上,归于平静。 紧握的手突然一沉,刘欣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了,静静的把她的手小心放进被子里,忍着痛楚转身,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低沉着嗓音道:“帝太后……已经去了。” 面前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抽噎声、呼喊声混成一团,刘欣回头看了一眼面容安详的丁太后和榻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后,顿觉头疼胸闷的厉害,心中空荡荡的一片,茫茫然的抬腿就往外走。 眼前衣角翻动,带起一阵冷风,一晃眼,董贤便看到刘欣大步出殿的身影,殿内的人全都俯身趴在地上恸哭,竟无人发现刘欣已经离去。 略微想了几秒钟,董贤当机立断,决定跟上去。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前,刘欣看到是他,也不阻止,只把头别过去一声不吭的继续走。 转转折折不知道走了多久,人影渐渐稀少,人声渐渐远去,耳边听到的唯有蝈蝈知了的声音,脚下是晕染了月色的小径,董贤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不知。”刘欣这回说的倒是实话,他心中难受,只想着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躲躲,便漫无目的的专拣小径走,哪里会事先想好去哪个地方? 难得董贤没有反驳,只微微叹了口气,拣了个平稳的地方坐下,顺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言简意赅道:“坐。”] 面前是一片小小的水面,在月光的照射下如同浸了水银一般银光粼粼,两人并肩坐着不说话,董贤侧头看着刘欣紧紧抿着的唇,所有安慰的话在失去至亲的悲痛前都变的苍白无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董贤终是踌躇着开口道:“生离死别是人世常事,你……节哀。”酝酿了许久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下去,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董贤懊恼的拽了把手边的野草泄愤。 刘欣像是木偶般,目光直直的盯着水面上一处,不说不动,昔日嬉笑怒骂之色全然不见,只有一张平静到毫无生气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现出一片惨白。 董贤再回过头来看时便吓了一跳,不由双手按住他的肩,凑上前挡住他的视线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小声叫道:“刘欣。”试图拉回他的神志。 刘欣茫然的目光在董贤脸上搜索了一番,直至与他眼睛对上,方有了焦距,眼神逐渐明朗起来,紧紧抿着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说完全身松懈了一般,伸手环抱住他,把头沉沉的埋在他的后脖颈,沉声呢喃着:“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董贤静静的任由他抱着,肩头一阵湿意逐渐蔓延开来,想要回头,却被刘欣按住,沙哑着嗓子道:“别看。” 心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董贤了然的听话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搂在腰间的手忽而用力紧紧抱着他,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欣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语,低低道:“圣卿……我只有你了呵……” 董贤闻言一震,下意识的大力挣开他的怀抱。刘欣冷不防被推开,踉跄着后退几步,怔怔的对上他歉意的眼,忽然自嘲一笑,道:“是了,你从未相信我,又怎会陪我……” 即使是在月光下,董贤也看的清楚,刘欣眼里浓烈的哀痛悲伤,心里陡然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微微别过头掩饰自己的狼狈。那边刘欣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摆上平日里那张威严肃穆的面孔,淡淡开口道:“回去吧。” 第四十章 宫里早闹哄哄的乱成一团,帝太后薨,陛下莫名消失,皇后哭的不省人事,董容华又什么都不懂,张公公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殿门口团团转,直到看见刘欣无恙归来,这才舒了口气,抹把汗迎上去,小心觑着他阴沉的脸色唤了声:“陛下。” 刘欣点头,黑暗暗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沉声道:“让她们都下去吧。朕想跟母后独处一会儿。” “是。”张公公将他的话传下去,殿内的人领旨,七七八八的逐渐退下,就连皇后也被宫人搀扶着出宫。 偌大的宫殿内一时只剩下张公公与董贤。董贤跟着刘欣一路过来,这会儿站在他的身后颇有些尴尬,刘欣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跟着别人一起走还是继续待着。 刘欣沉默着走到帝太后榻前跪下,近乎贪恋的凝视着她仿若睡着的容颜,久久不语。 “大人,”张公公轻轻唤了一声董贤,见他回头,方小声道:“陛下吩咐小的,让小的送大人回府。” 董贤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不知刘欣为何会这么安排,视线落在背对着自己的人身上,话却是问身边的张公公:“陛下何时……” “不久之前,”张公公一边回答一边引着他向门外去:“大人跟着小的这边请。” 跨出殿门的时候,董贤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刘欣依旧垂头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身影在空寂的宫殿里显得越发单薄寂寥。心底突然涌上些许怆然,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轻弹是因为未到伤心处,伤到极处,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茫然。从水边回来到现在,刘欣都默然不语,这会儿更是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到,董贤有些不安又有些忐忑,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闭上,转身跟着张公公决然离去。 “母后,”耳边传来殿门关上时厚重的声音,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刘欣一人。半跪在丁太后榻前,刘欣眼里一派痛楚中夹杂着茫然,对着她低声喃喃道,“母后,你从小教导孩儿,要做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我也依照你的嘱咐不敢有半点差池。可是,你怎么没有告诉孩儿,若是碰到情字,该如何解?我……”像是小时候一样,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偎在母后身边诉说着自己的心思,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母亲温暖话语的安慰。 月亮不知何时隐藏进厚厚的云层中,夜色愈发浓厚,只有几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闪着点点模糊不清的亮光。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张公公哈腰进来,轻声道:“陛下,办妥了。” 前方的人微微颔首,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陛下。”张公公还待说什么,抬眼看到前方的人背对着他微微摆手,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恭敬道了声“是”方躬身退下。 “你有心思?”男子大大咧咧的光着膀子坐在床榻上,粗大的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董贤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在这里藏着,尽管大声吼。”不去管那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下去,又凉凉道:“反正被官府抓走的不是我。” 男子听他说自己嗓门大,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讪讪的摸着鼻子,又一听他这么说,顿时火上心头:“你!” 董贤慢腾腾的拿起帕子沾了水擦把脸,道:“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的话,你大可试试。” 男子却收了怒气,拿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抵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有心思。”这次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董贤正默默思量着刘欣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突然笑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思?” 男子洋洋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这里。”董贤的脸突然在面前放大,眼里是自己捉摸不透的神色。男子没有防备,不由惊了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董贤慢腾腾道:“我与你仅限于救与被救的关系。其他的事情,你莫要多问,也莫要多管。” 话音刚落,人已经在自己两步开外,一来一回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男子还未回神,愣愣的看着他动作优雅的吹了灯,温润的嗓音在瞬间黑下来的屋子里响起,充满警告的意味:“管好你的嘴,送你一句忠告,切记祸从口出。”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对面的软榻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隐隐约约勾勒出人形。良久,除了窗外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男子出了会儿神,无趣的躺下,睁大了双眼看黑压压的床顶,他白天睡的多,这会儿自是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想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仍是那人不断翻身的响动,男子终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喂!你睡着了没有?” 脑子里全是刘欣的话,董贤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还是睡不着,猛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带了怒气,低声吼了一句:“干什么?” “呃,”男子挠了挠头,虽然知道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还是翻了个身转朝他的方向,道:“我看你有心思,想帮你。” 董贤心里正乱成一团的,闻言冷笑一声,道:“帮?怎么帮?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弃我的条件。”半晌,没有听到男子的回答,董贤想着便不由有些懊悔,说不定他是真心想帮忙,自己迁怒于他,确实不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热,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面,不道歉又着实过意不去,正左右为难间,听到男子道:“睡吧。”没有起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两人静静的躺着,各存心思,谁也没有睡着,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董贤又翻了个身,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叫了声:“阿黑,你睡了吗?”故意叫了自己为他取的名字,企图缓解沉默的气氛。 男子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察觉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董贤忐忑的心放进肚子里,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踌躇着开口:“你们那里,跟大汉有差异吗?” 男子似是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方道:“有。” 眼睛睁得久了有些酸痛,董贤缓缓阖上,道:“有什么不同?” 阿黑紧紧皱着眉头在脑子里对比了一下,琢磨着字句慢慢道:“这里,规矩多。我们,规矩少。” 董贤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规矩少?那允许男子不喜欢女子吗?” “不喜欢女子?”阿黑似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着重复了一遍。 “就是允许男子喜欢男子吗?”董贤解释道,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为什么不许?”阿黑想也不想反问道。 “那你们……”想说的话像是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黑却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道:“原来你是为这个犯愁。” 一拍胸脯,说起自己的家乡,阿黑豪气顿生,言语里带着藏不住的自豪感:“我们草原儿女不像你们汉人那么麻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他男人女人,只要自己看上眼就成!” “是吗?”董贤若有所思的敷衍着应了一声,不管男人女人,只管顺应自己的心么? 第四十一章 建平二年六月,帝太后薨,举国哀丧。在此期间,刘欣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猜不透心思,唯有渐渐消瘦的身体显示了他内心的悲痛。 而让董贤不解的是,从那日之后,刘欣再也没有找过他,除了商讨政事之外。并且态度大为转变,对他与对其他大臣没有两样,往日嬉笑戏谑的脸被一张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脸取代,谦虚有礼,不苟言笑,仿佛之前说那番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董贤初时以为是帝太后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反倒默默松了口气,虽然对刘欣现在的样子不怎么习惯,至少他没有再缠着自己说喜欢,也没有再缠着自己说真心,如果他还是这样,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然而,一晃眼三个月过去,刘欣却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久而久之,董贤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刘欣这么做,分明像是在刻意躲着他。 这日,刚一踏进殿内,董贤便看到那个叫南思的侍从正站在刘欣身边为他研磨,刘欣不时抬头,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顿时堵了块石头一般,呼吸不顺畅,自帝太后去世,董贤便很少见刘欣笑,更别提在他面前笑了,然而现在,却对着一个他曾经说过无意的人在笑,并且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那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董大人,您来了。”南思眼尖的看到董贤,忙放下手中的墨棒,弯身行礼。 董贤还未说话,便看到刘欣伸手拦住他,微微带着不悦道:“朕说过,在朕面前你无须对外人行礼……” 剩下的话刻意被忽略,眼里是少年带着羞赧的笑,董贤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多么熟悉的话,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是换了他人。外人?现在自己已经是外人了?突然有些想笑,眼前这个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跟自己说着情话,转眼间就拥他人入怀。这就是所谓的真心? “圣卿今日可有要事?”低沉的嗓音将董贤拉回现实,要事?董贤摇了摇头,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进宫来跟他商议政事,说是政事,其实以往时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刘欣在调笑。 “若无要事,便自行退下吧。”刘欣似是不耐的说了一句,董贤抬头,看到他仍端正的坐在书案前,似乎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仍旧对着南思。 应了声“是”便转身欲离去,忽听到南思“咯咯”笑着小声道:“陛下,不要这样,董大人……” 董贤回头,娇小的少年正被刘欣握了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掌心,极小的动作,却显得暧昧无比。 似乎是感受到了董贤的目光,刘欣转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道:“圣卿还有事?”语气生硬,似是对待陌生人。 董贤浑身冰凉,忙低头道:“无事。” “无事便退下。”刘欣毫不留情的下令。 董贤垂着头微微抿着唇,一只脚刚要跨出门槛,刘欣却突然叫住他,道:“以后若无朕的旨意,圣卿就在家里待着吧。若有要事,朕自会派人找你。” “是。”用力的咬了下唇,董贤闷声道。 刚走出殿门没多久,董贤就听到张公公急冲冲的叫了声:“董大人留步!” 董贤驻足,张公公在他面前站住,脸上堆起笑道:“小的是来传陛下旨意的。” “旨意?” 张公公小心觑了他一眼,道:“陛下刚刚吩咐小的告诉董大人一声,让董大人从明儿个起来宫里教南思公子写字。” “教南思写字?”刚刚还让他无事不要进宫,这会儿倒想起他的用处来了,董贤嗤笑一声道:“他自己来不是更好?” 张公公抹了把汗,他一个做伺候人的,也不敢问上头是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以来,陛下的脸色一天沉似一天,他在边上候着,总心惊胆颤的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听董贤这么一说,一些猜测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来,突然之间醒悟了,感情是这两位在闹别扭?揣着这个心思,张公公苦着一张脸,叫苦不迭,您跟那位闹别扭一闹就是这么几个月,我们底下这些人可都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董贤见他苦着一张脸不说话,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心情不好,拿着人家出气确实不该,于是勉强扯起一个笑脸道:“董贤逾矩了,张公公莫怪。” 张公公一听他这么说,忙“哎哟”一声,道:“董大人您这客气的,小的可不敢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上头不说,咱也不好推测,您说呢?”见董贤点了点头,张公公连忙又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传到了,小的还要赶回去候着,董大人,您慢走。” “有劳张公公了。”董贤拱手一记谢道,看着他的身影转了几个弯后渐渐消失,又怔怔的出了会子神,这才迈着步子往家走去。 宫里的人都跟人精似的精明,见风使舵的功夫厉害的紧,见他这会儿不受刘欣待见,原本专侯着他的那顶青皮小轿子也隔三差五的不在。问起看守的宫人,便有人半眯着眼不冷不热道:“宫里那么多主子,轿子偶尔不在也是常情。大人是读书人,怎么连这个理儿也不懂?” 平白得了一肚子闷气,董贤也懒得与他们计较,反正现在刘欣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扣着他人到深更半夜,时候尚早,他自己走回去便是。多日下来,一些原来纠结于心的事情现在反倒渐渐想通了。只是,想通是一回事,要去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想与做之间,终究还是有些差异。 身心俱疲惫的走回董府,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阿黑端坐在桌旁,似乎正等着他。 董贤端起案上的水呷了一口,瞥了他一眼,道:“要走?” 阿黑诧异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董贤侧头瞄了一眼床上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包袱,微微扬起下巴道:“喏,不走收拾它干吗?” 阿黑看着他,忽而一抱拳,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饶是心情不好,看到他做这个动作的怪异,董贤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阿黑不好意思的放下手,挠挠头道:“你们汉人不都这样吗?” 董贤随意坐下,道:“谢倒不必了,你只须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就是了。” “你还没想好什么条件?”阿黑跟着他坐了,面对着他道,“我要是走了,你想找我就难了。” “也是,”董贤似是刚想到这茬,凝神想了会儿道:“那便这样吧。” “什么?” 董贤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似有流光暗转:“我救你一命,你保我大汉边境安稳不被侵犯。” 阿黑哈哈一笑:“换一个,这我做不到。” 董贤也不以为意,拿起案上的水壶缓缓倒水:“你若做不到,便没人能做得到。” 笑声戛然而止,阿黑万分戒备的看着他,语气森然:“你知道我是谁?” 闲闲端起注满水的杯子,董贤淡淡道:“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条件?”阿黑紧紧的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来些什么。 董贤面色平静道:“我只是猜测。你若做不到,便作罢。跟财物比起来,这条命么,确实是低贱了些。”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人,董贤低笑一声,起身边往门外走边惋惜道:“本来,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报答我。毕竟你们不识字不懂礼数,跟知恩图报的大汉子民不同。” 阿黑神色难辨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果真狡诈,自己若不答应,便是忘恩负义之人,失信为小,辱了本族名誉是大。明知他是激将法,还是一咬牙,脱口而出道:“我答应你。” 董贤顿了脚步,等着他说下去,这么容易答应,肯定会附加要求。 果然,男子压低了声音,道:“救我的人是你,所以,我只答应在你活着的时候……” 董贤背对着他几不可见的勾起嘴角,道:“好。” 第四十二章 “陛下,”董贤前脚刚走,刘欣就放开了握着南思的手,收了脸上的笑。南思看着他的脸色,怯怯的唤了一声,虽然这几个月来,刘欣待他颇为亲密。但是,在李府的经历使得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方才的事也是在刘欣的示意之下硬着头皮做出来的。 “怎么了?”刘欣低着头一边看折子一边随口问道。 “南思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南思低着头小声道。 “什么话?”刘欣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南思局促的捏着手里的衣角,道:“南思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有一件事,这几个月来,南思看的很是清楚,”看到刘欣没有怪罪他的样子,南思鼓足了勇气问出心中的疑惑:“南思知道,陛下对董大人是真的用心。只是不明白,既然陛下这么喜欢董大人,为什么这段日子又要刻意冷落他呢?” 刘欣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道:“你不懂。” “陛下,”南思呆呆的叫了一声,他眼里的陛下一向是高高在上,似神诋一般;现在的陛下却满脸疲倦与无奈,同普通人无异,让他心里有些钝钝的痛。南思跪下拉住刘欣的衣摆,仰头望着他恳切道:“陛下若是信得过南思,南思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起来吧。这事儿你帮不上忙。” 南思执拗的望着他不肯起身。 刘欣叹了口气,伸手扶他起来,苦笑道:“连你都看的出来朕对他上心,恐怕这宫里的人早就知道了,唯有他不信。若是其他事还好说,情之一事,你说,该如何帮?” “陛下,”南思大大的眼睛充满恳求之意,“无论如何,求陛下给南思一个报恩的机会。” 刘欣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良久,无奈道:“也罢,你要做什么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南思眼角眉梢立时染上笑意,完全不加掩饰的一派纯真,倒与初见时毫不设防的董贤有些神似,刘欣看着便不由晃了神。直到南思被他直直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略加窘迫的唤了一声,这才收回心思。掩饰的咳了几声,刘欣道:“朕已经吩咐下去了,明日你就跟着圣卿去学识字。依你的聪慧,待在朕身边磨墨可惜了。” 听到可以学读书识字,南思不禁笑颜逐开,清清脆脆的应道:“是,南思一定会用心读书识字,好好报答陛下。” 刘欣微微笑了笑,昔日与董贤在一起嬉笑打闹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心里有些怅然:圣卿,你何时才能看到我的真心? “董大人。”一大早,南思就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房里等着董贤,看到他进来便面带喜色的站起来叫了一声。 董贤颔首,熟悉的环境让他有些尴尬。宫殿分为内外两部分,外室是大臣要求觐见时刘欣接见的地方,内室则安置了床榻,用来给刘欣歇息。只是大臣见的不多,刘欣便经常在内室看折子,外室自然而然就空了下来。 董贤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外室显然已经被简单收拾过,内外两室之间的那扇门紧紧闭着,估计是防止这里的声音吵到刘欣。侧耳仔细听了听,内室没有一点声音,想着也许刘欣不在,董贤心里的尴尬便稍微缓解了一些,却又隐隐涌上些许失落感。 “董大人。”南思见他自打一进来就不说话,就又唤了一声。 董贤回神,看着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一时五味陈杂,思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便勉强扯出来一个笑,道:“叫我……”声音戛然而止,董贤被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两个字惊了一下,怎么会想起这个?明明最厌恶那人不顾他的意愿强赐给他的表字,明明最是厌恶那人调笑着叫“圣卿”的,什么时候竟默许了? “董大人……”南思见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小声唤了一句。 “哦,”董贤忙收回心思,温和有礼道:“南思公子客气了,你我都是陛下是身边的人,大人一称不敢当。公子叫我阿贤便是了。” 少年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一般让人心生爱怜,小着声音道:“南思不敢跟大人比。大人要是不介意南思出身贫贱,南思就叫大人一声哥哥吧。” 言辞中的小心翼翼让董贤觉得自己像是欺负善良孩子的恶人,虽然对于他这么要求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应道;“好。” 南思闻言,立即如过年的小孩子一般欢天喜地的上前搂住他的胳膊,甜甜的叫了声:“贤哥哥。” 犹如一股电流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董贤身上不由的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贤哥哥?就是董燕,也没有叫的如此肉麻过,更何况被没见过几次面的一个男孩子这么叫,董贤顿觉全身僵硬,呆在当场。 南思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乐呵呵的扶着他坐了,转身捧了茶盏到他面前。董贤看这架势,心中晓得这是行拜师礼了,便会意的僵着手接过。刚含了一口在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就听南思恭敬道:“贤哥哥喝茶。” 又是这个称呼,董贤不由一抖,恰到好处的被呛了一下,半伏着身子咳了个脸通红。南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求助的看着中间的那扇门。 透过门上的缝隙,这边发生的一切被刘欣尽收眼底。看到董贤被呛到,刘欣眼底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还是这么不小心。待听到他的阵阵咳声,又转而揪心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南思求助的眼神,刘欣心中一凛,生生忍住想要出去安抚那个人的冲动,硬下心肠转身走到案边坐下,强迫自己去看折子,奈何浮躁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直过了半晌,脑子里仍是门外那人的身影。 索性丢了烦心的折子,上床拿被子蒙住头,逼自己不去想。然而,越是不想,那人的容貌却越是清晰。淡淡的眉,总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细细描摹;含笑的眼,如同一汪清澈的泉让人看着看着便身不由己陷进去;薄薄的唇,泛着让人想要狠狠咬上一口的光泽…… 猛的掀开被子,刘欣自暴自弃的放任自己的心,起身走到门前,细细凝视着与自己仅有一门之隔的那个人。 董贤早缓过劲来,此刻正站在南思背后低头看着他写字,不时的伸出手来握住南思的手教他。南思也不时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两人当真如师徒一般,我认真教,你认真学,言语往来甚为亲昵。 刘欣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不是滋味起来,心底隐隐泛上妒意:圣卿从未与他如此亲密过。即便是与他关系尚可的那几日,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过! 第四十三章 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黏在自己身上,董贤有些诧异,装作不经意的回头,待看到背后那扇仍是紧紧的闭着门时便微微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然而转过头来想了想,董贤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因着光线的缘故,门上清晰的显示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 看到董贤往这边看来时,刘欣便觉得不妙,待要远离却又舍不得,脚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移不动。 这几个月,家事、国事一齐压下来,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再加上对董贤的一片真心又被他刻意忽略,刘欣异常的心烦意乱:明明那个人每日都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却不能抱在怀里,自己贵为天子,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偏偏在董贤这里软了心肠,舍不得逼迫他。只好假装冷落,找各种借口不见他,以为这样便可将自己的心思从他身上转移几分。却没料到,愈是不见愈是想念,今日逮着机会能好好看上一眼,刘欣索性破罐子破摔,盯着那个身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个够。 看了眼正低头认真学写字的南思,董贤突然有所了悟:眼前的这个孩子唇红齿白,惹人喜欢的紧,难怪刘欣疼惜。即便是一门之隔也要巴巴盯着看!然而这么想着便又有些愤然,这么一步不离的看着,是怕自己害这个孩子不成?握着南思教写字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南思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解的抬头问道:“贤哥哥,你怎么了?” 董贤掩饰的咳了一声,避嫌似的收回手笼在衣袖里,道:“没什么。”说着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与其待在这里妨碍两人甜蜜,不如早点回家,于是又道:“今日就先学这些吧,常言道‘欲速则不达’,教的多了反而对你无益。你有空多多练习,我明日再来。” 南思有些茫然,还不到一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董贤心不在焉的往门口走去,被南思一把拉住,心头莫名涌上怒气,颇有些不耐道:“还有何事?” 南思似乎被他的语气吓住了,手足无措的拿一双眼睛怯怯的瞅着他。 话一出口,董贤便有些懊恼,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总对不相干的人发火?怀着歉意扔下一句“有不解之处明日再问我。”便尴尬的飞快离去。 南思看着他近乎仓惶逃走的身影,正不解中,听到背后门开的响动,立刻丢到一边,欢喜的唤了声“陛下”。 刘欣颔首,走到他面前拿起摊在案上的纸张,手指在上面极慢的一笔一画描摹着,直到把墨字全部描完,才道:“今日学的都记住了吗?” 南思使劲点头,脸上满是欢喜:“嗯,都记住了。贤哥哥教的好极了,南思这么笨的人,被经他三言两语那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 “贤哥哥?”想起董贤刚听到这个称呼时的窘迫,刘欣脸上不由现出笑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刘欣收敛了脸色道:“以后若是碰到不会写的字,就等圣卿走了之后来问朕。不必在课上麻烦他,你只须跟着他读书便是。” “是。”虽然不明白刘欣为什么会这么吩咐,南思还是乖巧的应了一声。侧头看拿着纸张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刘欣,南思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小声开口道:“陛下,南思觉得,董大人他……” “怎么了?”刘欣看他欲言又止,道:“但说无妨。” 南思受到鼓励,道:“南思觉得董大人对陛下,或许有那样的心思。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 “是吗?”刘欣没有起伏的声音让南思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刘欣听到这个会高兴呢。 刘欣将董贤写的那张纸小心折好,方道:“朕知道了。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大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董贤烦乱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马上兴奋的回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王昭几步上前,一把将董贤拉进怀里使劲抱了抱方放开,朗声道:“我回来了。” “显明,”董贤大喜,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早告诉大哥一声,大哥好为你接风洗尘。” “呵呵,”王昭爽朗一笑,道,“大哥可是怪罪我了。弟弟我刚回到长安就心急火燎的来找大哥了,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来得及回呢!” “是吗?”董贤斜了他一眼,道:“若真是如此的话,大哥就认个错。” 数月不见,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强自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尽量不让董贤发现自己的异样,王昭面色如常笑道:“大哥要是认错,显明可要好好找个好日子,焚香煮酒,静候大哥。” 不理会他的调笑,董贤转而问起一直挂在自己心上的事:“有没有受伤?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走?” 听到关心的话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王昭一一回道:“大哥太小看我了,我在战场上可是所向披靡,怎么会受伤?这次回来是有要事在身,过几日便走。” “这么急?”董贤皱眉道:“未免太匆忙了。” “大哥,”猝不及防的,王昭又紧紧抱了他一下,道:“只要能保我大汉边境安稳,别说让显明常住军营终生不回,就算让我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只要能保大哥日子安稳,只要能看到大哥舒心的笑,就算刀山火海,显明也在所不辞! “说什么傻话!”董贤斥了一句,道:“好不容易回来,不许说晦气话!什么死不死的?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就是死,也是活到老的不能再老的那把年纪老死。” “是是是,都听大哥的,”王昭笑了笑,挤眉弄眼道:“大哥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我?” “没有。”董贤干脆道,看到王昭瞬间耷拉下眼皮子,无精打采“哦”了一声,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明明看上去那么沉稳的人,怎么这么喜欢耍赖? “大哥,我先回府沐浴歇息,晚上再来找你喝酒。”没一会儿,王昭便恢复了常态说道。 董贤这才发现他眉眼间俱是疲倦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心里知晓他说一进京就跑来找自己所言不虚,满满的感动涌上心头,遂道:“这里到你府邸须一炷香,而到董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如跟我回董府。况且,你那里久不回去,还要劳烦下人收拾,不若我那里现成的床铺,躺下便能睡。岂不比你回府方便的多?” 王昭也不跟他客气,应了声“好”,便拉他上马一起往董府行去。 前面人温热的背贴着自己的前胸,王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大哥……” “什么?”这是董贤第二次骑马,第一次也是跟王昭一起,饶是有过一次经验,还是各种不习惯,导致他总忍不住想动一动,怎奈小心的挪了几次,还是没找到舒服的坐姿,只好凑合着先坐了,指望着董府快点到了好下去。 “大哥,我听说,你跟陛下……”话还未说完就被董贤欣喜的声音打断,“显明,到了!”谢天谢地,终于到了!迫不及待的溜下马来,董贤觉得,还是轿子坐着舒服。 剩下的话被咽进肚子里,两人下马,王昭将马缰交给董府的下人,由他牵着自己的马去马棚。 回到自己的屋里,董贤顿时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一下骑马骑得僵硬的身体了! 歇息了一会儿,缓过劲来,董贤突然想起王昭刚刚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于是问道:“显明,你之前在马背上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王昭看他一言一行跟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便有些怀疑之前听到的话,自己大哥的为人他一向清楚的很,一路走来,他始终不相信董贤会是那样的人,然而越临近长安越觉得有些不安,满脑子都想的是:若是事实真如同传言一样,那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又算什么? “显明。”董贤见他不说话,便开口唤了一声。 王昭躲开他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大哥,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董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王昭别着脸,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我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大哥是陛下的男宠。” 第四十四章 男宠一词犹如一记闷雷猛然在董贤头顶炸开,炸得他因兄弟相逢而喜悦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只定定看着王昭道:“谁说的?” 王昭一把拉住他,目光灼灼道:“大哥,你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嫉妒董家得势,故意造出来的谣言,是吗?” 董贤见他如此,不觉心中一痛,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兄弟竟是这么看他的么?冷着脸甩开王昭的手,道:“是或不是,你心里早有定论了不是么?否则,又怎么会巴巴的跑来质问于我?” “大哥我只是突然听到传言有些混乱……”王昭焦急着想要解释,却是越急越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只抓住他的手慌乱道,“我不相信,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 董贤微微垂了眼,道:“原来,大哥在你心中是这么个人。” 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记锤子重重敲在心上,王昭语无伦次道:“大哥,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大哥在我心里一直像谪仙一般不敢亵渎,我从来没有想过……” “好了,”董贤突兀的打断他,道:“你一路赶来也累了,我叫锦铃去准备沐浴的香汤。” “大哥——”王昭拉着他的衣袖,眼里满是恳求之色,“大哥你不要生气,我不问就是了,是我混账,不应该听信别人的话……” 董贤见他如此,眼神闪烁了一番,终是硬不下心肠来怪他,何况,他并没有错。只是刚听到他这么问,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而已。没想到流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自己经常出入宫内,却一点迹象都没看出来。这么想来,应该是有人刻意在他面前瞒下了,而有这个权力的人,只能是刘欣。 想到刘欣,董贤便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了一句“混蛋”。以两人目前相对冷漠的情况来看,绝对不会是现在才下的旨意,应该是几个月前就下了的。也就是说,这种流言已经流传了好几个月,而董贤还一无所知的每天跟刘欣嬉笑打闹,无疑更加坐实了他人的猜测。也许刘欣之前的用意是好的,不想让董贤受到流言的攻击,而现在,董贤感觉到的却被欺骗的难堪。自己明明身为流言中的当事人之一,却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若是早就知道有这个势头,他绝对不会去配合刘欣演那些所谓的“戏”来遮人耳目。做戏是假,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拉下水却是真,况且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做,想到这里,董贤的脸色便更加不好看起来。 王昭在一旁惴惴不安的看着,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花,想要再说些什么弥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情急之下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大哥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么!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样子的,偏偏自己还傻啦吧唧的直接问出来害大哥生气。越想越觉得后悔,王昭简直想撕烂了自己闯祸的那张嘴。正在后悔不迭之时,恰巧锦铃进来,道:“少爷,香汤预备好了。” 董贤点了点头,看了眼拉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道:“去沐浴吧。” “大哥,”王昭巴巴的望着他,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董贤还未说话,锦铃先扑哧笑了一声,道:“王少爷怎么每次来都能惹少爷生气?少爷那么好脾气的人,想要让他生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偏偏王少爷你就有这个能耐,每次都能成功。” 王昭苦恼的看了她一眼,道:“锦铃你快别这么说了,我都要羞愧死了。” 锦铃咯咯笑起来,道:“不然,王少爷跟锦铃说说少爷为什么生气,锦铃也好为你想想法子。” “你这丫头,越来没大没小了。”嗔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昭诧异的转头,只见一个长相端庄的女子手里捧了个小盅正往屋里走来。 锦铃见她进来,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少夫人,你怎么来了?”这位少夫人跟锦绣不仅长的相,性子也像,是以锦铃跟她接触没多久便喜欢上了她。虽然心中对锦绣之死仍耿耿于怀,但是眼前有个跟她想像的能天天见着,也算是见此思彼了。 锦铃性子直藏不住话,因此董贤与锦绣二人并没有告诉她赵珍娘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锦绣姐姐。这会儿赵珍娘见她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的样子,便不由用了以前的口吻笑骂了她一句。好在锦铃心思简单,没有发现。脸上挂起适宜的笑,赵珍娘吩咐道:“锦铃,下去准备饭菜吧。” 锦铃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对着王昭眨了下眼睛,道:“天气转寒,这香汤可是等不到王少爷认错呢。”话说完,被赵珍娘瞪了一眼,锦铃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赵珍娘道:“这丫头都被夫君宠坏了。” 被这么一打岔,之前的事情只好先放下,董贤笑了笑,看到王昭还眼巴巴的看着他,于是道:“锦铃这次说的倒对。先去沐浴,回来再说。” “大哥……”王昭依旧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董贤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不是。”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王昭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自己,他不是男宠。心头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头,还有止不住的窃喜,王昭咧嘴一笑,道:“我这就去,大哥你等我回来。” 赵珍娘看着王昭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奔出门去沐浴,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董贤以目光示意她坐下,道:“珍娘,有件事我要问你,你须跟我说实话。” “何事让夫君如此担忧?”赵珍娘坐下之后问道,“是那个人的事情?”董贤救人的事她略微知道一些,但是董贤不要她插手,她也就没有多管,只吩咐锦铃让她不要去书房打扰少爷读书,饭菜的事情也是她亲自端了送到门口。虽然没有见过那人,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但是那段日子以来,她常常看到董贤皱着眉头想事情,赵珍娘便觉得那人是个麻烦。即便他现在已经走了,董贤一说有事,她直觉就是与那人有关。 然而,出乎意料的,董贤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董贤默然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在宫中的时候,有没有听过底下的宫人说起过……”话到嘴边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试了几次,才接着说下去,“有没有听过有人说起我与陛下的传言?” 赵珍娘睁大了眼,也顾不上掩饰身份,脱口道:“少爷,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见她如此回答,董贤便知肯定有,于是苦涩笑了笑,道:“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赵珍娘收敛了神色,凝重道:“少爷有所不知,此事虽然有宫人在私底下议论,但是没过几天,那些议论的宫人都以服侍不周等理由杖毙了,流言只传了一段日子便在宫中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也没有跟少爷说过这件事,以免少爷烦心。” “是吗?”董贤起身,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道,“悠悠众口,可疏而不可堵。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少爷说的是陛下?”珍娘问道,看董贤没有说话,知道他是默认了,道:“少爷,有句话,珍娘不知该不该说。” 已近十月,满树的深绿中夹杂着几片泛黄的叶子,随着秋风悠悠落地,董贤一边出神的望着一边道:“但说无妨。” 赵珍娘犹豫道:“在宫中的时候,珍娘就发觉,陛下……他对少爷好像有些不同。” “不同?”董贤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有什么不同?” 赵珍娘却没有回答,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少爷成亲的那天晚上,陛下宠幸了小姐。” 董贤闻言,瞳孔猛然缩紧,虽然知道刘欣身为皇帝必然会宠幸后宫,但是突然被这么明着说出来,心里顿时如吞了苍蝇般恶心,忍了几次,方道:“这又如何?” 赵珍娘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但是第二天,小姐起床的时候就大发雷霆,摔了很多珍贵的宝物。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据我所知,小姐心里只有陛下,受到陛下宠幸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生气?” 董贤直直看着她,道:“说下去。” “我虽然是小姐带进宫的,但是锦音却是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所以小姐待她自是比我亲厚。锦音性子单纯,说话也是常常口无遮拦。”看到董贤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赵珍娘不慌不忙接着道:“有一次,小姐召我进宫,说是想跟亲人见个面说些话。也许是见我跟死去的‘锦绣’长的一样的缘故,锦音那丫头很是开心,围着我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有。甚至在小姐不在的空当,偷偷告诉了我一句话,小姐那次发怒时说的话。” “什么话?” “据锦音讲,小姐那次一醒来就大发脾气,脸色阴沉的可怕,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的是,”赵珍娘顿了顿,清清楚楚道,“说的是‘什么都是哥哥!那我算什么?哥哥的替代品?’”将那次所听到的话一字不动的说给董贤,赵珍娘又意有所指道:“少爷既然问了,那我就直说了吧。正所谓空穴来风,这风要来,也须有穴才行不是么?虽说传言多是捕风捉影,但若追究起来,也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少爷,当局者迷,大抵如此。” 董贤默然不语,待要说话时,却被赵珍娘抢先道:“王少爷差不多该回来了,少爷,我先下去。”看到他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嫣然一笑,道:“案上的参汤少爷不要忘了喝。” “知道了。”董贤话音未落,便听到王昭的声音传来,“大哥,我回来了。” 董贤道:“回来了就先歇息吧。”说完便起身欲离开,被王昭一把拉住,“大哥,你去哪儿?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书房。” 王昭急急道:“我跟大哥一起去,这么久没见,我想跟大哥多待会儿。”董贤只好应许。王昭顿时喜出望外,拉着他就往外走:“走吧。” 董贤哑然,两人一起走到书房,王昭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终是禁不住睡意在软榻上睡了。董贤却是握着手里的一卷书,思绪早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第四十五章 建平二年十月,乌孙卑爰疐进犯匈奴西界,匈奴单于派兵迎击,杀乌孙数百人,俘虏千余人。卑爰疐害怕匈奴,就遣其子趋逮入质匈奴。 “诸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刘欣目光在底下扫视了一圈,沉声问道。 “陛下,微臣以为,事关重大,还须从长计议。” “匈奴小儿胆大包天,其与乌孙同属我大汉属臣,竟不把我大汉看在眼里,私自扣押人质。微臣以为,应派兵出击给予他们教训。” “李大人,匈奴此举虽不妥,但未冒犯我大汉,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张大人此言差矣,若不给匈奴点颜色看看,如何振我大汉国威?” …… 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息事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派主张派兵出击以扬国威。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朝堂跟吵吵嚷嚷的集市相差无几。最后,终是两方各让一步,以派遣使臣和议达成共识。 刘欣冷眼看着,也不反对,只道:“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众臣顿时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殿内转眼间沉寂下来。此行说是为扬国威、荣耀非凡,但谁都明白,匈奴人天性好战,若是不慎,就有可能会一去不回。因此,即便是相互看不顺眼的人,也不愿在此事上得罪对方。 刘欣环视一周,又道:“可有卿家自愿前去?”殿上依旧鸦雀无声。 刘欣心里冷笑,这些人个个说的好听,忠心报国万死不辞,真要上阵杀敌,恐怕都要做那卖国叛族的贼子了。刚要示意张公公宣告下朝,却听到有人道:“微臣愿意。” 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犹如投进热油锅里的一滴水,殿上顿时又沸沸扬扬喧闹起来。 正欲揉眉心的手顿在半空,刘欣定定的看着殿上的那个人,不禁又喜又怒,喜的是他终于肯主动跟他说话了,怒的是那人居然径直提出,匈奴一行凶险异常,他怎么舍得让他以身涉险? 看到刘欣没有回答,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董贤面色不动的又说了一遍:“微臣愿意担当使臣一职。”顿了几秒钟,补充道:“为陛下解忧。” 为朕解忧吗? 两人目光相遇,那人的眼里一片平静,刘欣觉得声音似乎不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退朝。”说罢便甩袖自行离去,不顾那人眼里的惊愕和不解。 回到寝宫,对着成堆的书卷,立时一股烦闷涌上心头。刘欣一张脸阴沉的可怕,一把推过去,案上的书登时哗啦啦掉了一地。众目睽睽之下请缨,明显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南思正在学写字,见他回来,刚欲起身恭迎,却见他突然发怒。不自觉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的紧紧握着手里的笔,集中精力不时的偷偷瞄上几眼。 “南思。”刘欣突然叫了一声,南思忙放下手中的笔到他面前垂首站好。 刘欣闭着眼睛,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你去把张公公叫来,让他宣圣卿进宫,说朕有要事相商。” “是。”南思领了旨,依照他的吩咐去做。再转回身来,刘欣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正聚精会神的的看着手里的书卷,于是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小心道:“陛下喝茶。” 刘欣头也不抬的摆摆手,道:“不用。继续写你的字。” 南思见状,只好把茶盏放在他手边,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笔来,却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呆呆看着案上的笔墨不觉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南思抬头,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衫,晓得是董贤来了,慌忙的欲起身,却听刘欣淡淡道:“好好坐着。” 知道刘欣找他定是为了之前的事,董贤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进来看到南思也在内室不由愣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便掩了去,只作习以为常的样子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嗯,”刘欣模糊的应了一声,从书里抬起头来却是对南思道:“你先下去沐浴。等朕叫你了再来。” “是。”南思不明白刘欣为什么会这么吩咐,但还是听话的将案上的东西收拾整齐,躬身退了下去。 沐浴?传召?明明是普通的字眼,由刘欣说出来却带了丝暧昧与诱惑。董贤不动声色静静立着,待南思下去后,方恭恭敬敬道:“不知陛下找微臣来何事?” “何事?”刘欣冷笑了一声,道:“朕找你何事,你心里不清楚的紧吗?” “若是使臣一事……”话被突兀的打断,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到面前抬起自己的下巴。被强迫着与刘欣对视,董贤不自在的欲别过脸,却被用力制住。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清晰的映着自己的脸,董贤半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道:“陛下——”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由唇上传来,董贤不可置信的猛然瞪大了眼,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立时发怒,不管不顾的随手抓起案上的东西劈头盖脸朝刘欣砸去。 刘欣未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时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咣当”一声,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两人同时愣了。 董贤也没想到刘欣居然没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低下头去看时,才发现刚刚砸过去的原来是只印花茶盏,莹润的上好瓷杯碎成了几瓣,地上还映着一滩水迹。董贤心中一跳,不去看刘欣现在是什么脸色,直觉的拔腿就往外跑。 腿还未迈出,就被人拉紧了手腕,刘欣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怎么?有胆子做,倒没胆子担着?” 董贤还未说话,便听到宫人杂乱紧张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喊声:“陛下!”显然是这边动静太大,让宫人们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欣皱了眉,怒声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没有朕的命令再进来者斩!” 宫人们见他发怒,也顾不上细究是怎么回事,匆匆应了“是”便慌慌忙忙退下。 殿内又恢复一片沉寂,刘欣扳过董贤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饶是再好脾气的人,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逆鳞,也会忍不住,何况是刘欣?他一向被众人高高仰视,哪受过如此待遇,即便那人是他心心念念的董贤,可身为帝王的高贵感也使得他无法放低姿态处处忍让。能到今日已是极限,终是忍不住显露出暴戾的一面,想要以武力逼他就范。 经过宫人这么一打岔,董贤这会儿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像之前那么震惊了。然而听到刘欣这句拿死来胁迫他的话,又不觉不由动了怒。只是面上并未显出半分,淡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刘欣满脸阴沉,狠狠道,“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完便不再说话,手上用力拖着董贤往床边去。自己一心为他,非但不被领情,反倒处处遭他冷眼。即便是少有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此刻的刘欣已经被愤怒与不甘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惩罚。 董贤看他这架势便知他的想法,自是不愿,两脚如钉在地上一般死活不肯挪动一步。刘欣一狠心,抬腿往他腿弯处踢了一脚,听的他闷哼一声身不由己的软了腿,便趁机打横一把抱起将他扔到床上,倾身覆了上去。 董贤愤恨的抬起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他,却被刘欣灵敏躲开,并顺势抽了衣带绑住双手高举过头顶。 双手被束缚住,双腿也被紧紧压下,全身被刘欣禁锢着动弹不得,董贤屈辱的别过脸躲开他落下来的吻,刘欣腾出一只手来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转过他的脸来,黑沉沉的眸子直视着他,唇角勾起狠戾的笑:“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朕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身子,如何?”说完,也不去看董贤面色如何,动手迅速将两人身上衣物剥了个精光。 时值深秋,空气中已带了侵人的凉意,暴露在外的肌肤不由起了颗颗细粒,董贤挣扎许久没有一点效果,绝望的闭上眼,开口缓缓吐出几个字。 刘欣动作顿了顿,虽未出声,但两人贴的极近,故而他看得十分真切,那话分明是:“不要逼我恨你。” 然而只是一瞬,刘欣就恢复了手里的动作,紧紧抱住他,唇贴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那你便恨朕吧!” 第四十六章 然而只是一瞬,刘欣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清晰道:“那你便恨朕吧!”说罢便一口狠狠咬上他的颈侧。直到在那光洁的脖颈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刘和欣才满意的松开,转而以手轻轻和抚上那排深深的齿痕,深深的凝视着。 “嘶——”董贤连连倒吸着气大骂:“你这个混蛋!昏君!放开,唔……”话声戛然而止。刘欣一只手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半张着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单音节。修和长的手指灵活的顺着泛着光泽的唇滑和进去,肆和意搅动着里面柔和软湿和润的舌。 口舌被亵玩的感觉立时让董贤收了声,满脸通红的拿冒着怒火的眼睛瞪他。只是这一双眼睛氤氲了水汽一般波光潋滟,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刘欣的心不由软和了下来,起初想要折磨他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儿只剩下满腔柔情,抽和出手指来低头含和住他的唇和瓣辗转厮和磨,舌和尖毫不费力的长和驱和直和入,细细扫过每一寸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董贤觉得嘴角发和麻,刘欣才意犹未尽的退开。温和热的唇转而又印上他的颈侧,舔噬着顺了曲线一路往下,在锁骨处停顿片刻,轻轻啃和咬了一会儿便滑和向胸前,另一只手却摩挲着小腹往下寻去。 脑中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裂,酥和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董贤呆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使劲挣扎起来。 意料不到的是,这次竟成功的脱离了刘欣的束缚。唯恐刘欣再扑过来,董贤抢先抬起腿来踹了他一脚,自己顺势滚下床,咬松绑着自己的布条。所幸刘欣绑的并不紧,几口咬开抖动了几下,手便自和由了。董贤大喜,抓起落在地上的衣物胡乱往身上一套便欲往门口冲去。 谁知刚提起脚,刘欣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朕明日就下令诛董家九族!” 董贤顿时僵住,心沉沉的往下坠,缓缓回头盯着刘欣满脸警惕。然而刘欣并没有来捉他,反倒半蜷着身子半隐在绸被中,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脸色显现出异常的苍白。 董贤看着他好像很是痛苦的模样,突然想起刚刚自己踹的那一脚,顿时冷汗涔和涔,于是自己气势上就先弱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你……我去叫御医……” “站住!”刘欣低低喝了一声,他那一脚踹的实在用力,虽然没有踹到要害,但踹在小腹上也是痛的厉害。看眼下的境况,董贤明显是误解了,既是如此,干脆以错当错,先稳住他再说,这么想着,刘欣便忍着痛故意引导着他往那方面想去:“你想让全天下都看朕的笑话不成!” 董贤听了他的话,迟疑着道:“那怎么办?” 刘欣沉着脸道:“过来。” 董贤看他现状如此,想着他不可能再起什么心思,又是自己伤了人,还伤在那么紧要的地方,便犹犹豫豫的走到床边,心虚着问:“干什么?” “干什么?”刘欣的脸色依旧苍白,冷着声音道:“你做的好事!若是朕日后就此不举,你说该如何……” “哪有那么严重?”董贤心中犹自忐忑不安,然而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不就踹了一脚么?又不是拿刀阉了……” 刘欣听了几乎背过气去:“你!”这一动气,痛楚便加重了几分,惹得他说不出话来。 董贤见他额上的汗珠滚然而下,不由慌了神,道:“你别激动,我还是去找御医给你看看。” 刚转身就被一只手拉住,刘欣苍白着脸,有气无力道:“别去。”看到董贤不解的眼神,又补充道:“上来陪我躺会。” 董贤顿时瞪大了眼怒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色心不死……”话未说完,就被刘欣打断,“上来。”声音虽然微弱,却是不可置疑的口吻。 董贤站在床边想了想,拿被子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侧躺着面对着他道:“好了,有话就说。” 刘欣却闭了嘴不再说话,只额上不断冒出的汗暴和露了他的痛楚。半晌,感觉那阵难熬的痛缓过去后,方对着昏昏欲睡的董贤道:“若是冒然叫了御医,你以为你还有几分活路?” 董贤闻言,半眯了眼看他道:“那我岂不是还要谢你?” 刘欣哼了一声,道:“只欺君一条罪名,足以灭你九族。” “是吗?”仗着现在的刘欣没有威胁力,董贤突然起了捉弄之意,欺身上前道:“你说怎么谢好?不如你嫁给我以身相许?” 刘和欣定定的看着他,忽而笑道:“好。”话音刚落,长臂一伸便揽过董贤抱了个满怀,温和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畔,道:“你若嫁,我就娶。” 听到他应好,董贤便觉不妙,待要抽身却是已经来不及,四目相对,又听到他那么一说,董贤下意识的回嘴道:“要嫁也是你嫁!”说音未落,董贤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和头,然而转念想到刘和欣骗他,登时把气撒到他身上,愤怒指责:“你骗我!” 刘欣如墨的眸子含和着笑意,道:“何时?” “你!”这次换董贤哑口无言,明摆着耍赖的人,怎么去跟他讲和理? 刘欣道:“我倒没有骗你。若非我躲的快……真被你踢到,以后能不能行人事……” “那你现在没事,放了我!”董贤气道。 刘欣收紧抱着他的手,脸贴在他耳畔,低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董贤自是不肯,不断挣扎着道:“去抱你的南思!人家可是对你上心的紧。” 刘欣按住他乱动的手脚,含笑道:“你这是在吃味?” 心思陡然被说出,董贤慌乱的避开他的眼,欲和盖和弥和彰:“没有!” 确定了他是在逃避,刘欣也不逼他,只轻叹了口气,道:“圣卿,你何时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董贤立即道:“我自己的心自是清楚的很,不劳你费心。” “是吗?”刘欣说着扳过他的脸,直直看进他的眼里,“既是如此,为何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虽然隐隐约约对自己的感情有所察觉,但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抗拒,想要抗拒历史,不想重蹈历史的覆辙,不想同历史上的董贤一样落得凄惨的下场。因此,虽然明白自己对刘欣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董贤还是竭力想把它隐藏起来,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正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董贤没有发觉,刘欣的手悄悄进了他的衣襟。直到身上要害被握住,董贤才猛然察觉,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怒道:“你!” 刘和欣翻了个身压住他,一边轻轻舔了舔他胸前的红肿一边抬头问:“之前那么用和力,痛么?” 要害被人抓在手里,就是想逃也逃不掉,董贤狠狠的咬了咬唇,愤然道:“你——” 刚发了个音就被刘欣以唇堵住,不同于上次带着暴怒的狠戾,这次轻柔的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什么。相同的是,依旧辗转缠和绵难舍难分,温柔的让他几乎忘记刚刚还在与这人生气。 修和长的手指有技巧的抚和慰着,董贤的眼里逐渐染上一层迷蒙之色,呼吸也伴着刘欣手下的动作渐渐急促起来。 分开缠和绵的唇和瓣,刘欣温和热的唇滑和到他的耳边,张嘴含和住他染上艳红的耳廓,吸和吮厮和磨着解释:“我对南思从未有过心思,只对你是真心。还吃味么?” 董贤此刻所有的神和经都集中在那只不断作乱的手上,勉强抽和出些许理智来听刘欣说话,强和硬着嘴道:“谁说我吃……啊!”猝不及防的,刘和欣咬上他胸前,酥和麻的感觉如丝缕般向全身扩散,想要说的话早被忘得一干二净,董贤断断续续的话不成声:“你……我……” 刘和欣转回他的耳垂,一口和含和住,低沉着嗓音缓缓引导:“说你一生只许予我一人,说了我就给你。” 即将攀上高峰却被硬生生制住,董贤难耐的抬腰蹭了蹭刘欣的手心。刘欣的眸色沉了沉,看着眼里一片迷离之色的人,不由口干舌燥。于是又凑上去和舔和了舔和他泛着水嫩光泽的唇,却仍耐着心思引导:“说我一生只许予你一人。” 等了一会儿,抚和慰自己的那只手仍然不动,董贤的神和智稍微清和醒了一些,听到刘欣的话,知道他趁火打击,顿时羞恼骂道:“你……” 刘欣温柔的堵上他的唇,舔噬厮和磨了一会儿,手里动作加快,董贤呼吸立即变得急促起来,也忘了骂他,终于忍不住低哼一声在他手里释放。 眼前一片花白,过了许久,迷离的视线对上刘欣黑沉沉的眼,董贤一个激灵,魂魄归体,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刘欣嘴角勾起一个透着危险的笑:“你说呢?嗯?” 第四十七章 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董贤直觉的推开他往一边躲去。然而刘欣早有准备的制住他,并按住他乱动的手举过头顶,面有得色的俯下紣身来凑到他耳边,低笑道:“可还舒服?” 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董贤的脸腾一下火紣热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身紣体的快紣感却是真紣实强烈的,想隐藏都藏不了。对上刘欣戏谑的眼,董贤不由条件反射的回嘴道:“舒服的紧,你要不要试试?” 刘欣正笑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深邃的眼里满是赤紣裸裸的欲紣望,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话一出口,董贤立时后悔不迭,看到刘紣欣如此,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惹事的舌紣头,仅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不知死活的说了好几句不该说的话。 鼻尖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董贤心神一荡,使劲嗅了嗅,正要问是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僵硬在当场,刘欣修紣长的手指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正抵在难以启齿的那个地方,还带着些许微微凉意。脸上红潮登时尽数褪去,董贤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方想起来挣扎,遂不管不顾的使劲踢打起来,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对我是真心,为何却如此对我?” 刘欣压住他的腿,轻轻紣咬上他的颈侧,道:“若不是真心,我又何须忍到现在?” 董贤冷哼一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真心就是要我做这人人尽看不起的禁脔?你的真心就是要我以色侍君受万人唾骂么?你的真心就是要我死后被史官以佞幸之名记在史册么?” 一连串的问话使得刘欣默然不语,他只想以真心待他,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顾忌。或许确实是自己大意了,之前宫中的传言不是没有听到,只道以势压下就好,偏偏忘了人言可畏,想给他最好的,却不想还是伤了他。情紣欲慢慢退下,刘欣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董贤,郑紣重道:“若有一人胆敢乱嚼舌根,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眼见刘欣没有再做什么,董贤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待听到他这么说,冷笑一声道:“悠悠众口难堵,你要怎么砍?若是全天下人都这么说,你要杀尽天下不成?” 刘欣闻言,扳过他的身子,直直看进他的眼里,道:“若真是如此,为了你,杀尽天下又如何?” 董贤听他这番强词夺理的话,不禁怒笑道:“可惜,你愿做那为褒姒一笑而亡紣国的周幽王,我却不愿做那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的苏妲己。” 刘欣眸色沉了沉,默然半晌,欺身吻上他的唇,辗转缠紣绵许久方松开,却是说起另一件事:“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 “没有。”不待他说完,董贤便迅速开口否认。 “是吗?”若是他有一丝犹豫,刘欣说不定便信了,偏偏如此坚决的拒绝,反倒有些欲紣盖紣弥紣彰的意味。刘欣眯了眯眼,一只手不知何时滑紣到他的身下,一把握住他的脆弱,极尽暧昧道:“那这里,为何会因我而情紣动?” 董贤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眼,辩解道:“是个男人都会有反应,我又不是有隐疾,怎么会没有反应……”话越说越小声,刘欣眼里染上一层笑意,也不拆穿他,长长的“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明了的意味。 握在手里的柔紣软随意揉紣搓了几下,便又有了抬头的趋势,刘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董贤的脸上迅速爬上一抹可疑的红,尴尬的别过眼,怒道:“你放手!”只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没什么气势。听进刘紣欣耳里,更是跟床笫间的调笑相差无几。刘欣的手肆紣意的继续挑紣逗着,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身,唇却寻着他的锁骨轻轻紣咬上。 无法言喻的快紣感再次阵阵袭来,心里虽然仍在坚持着抗拒,身紣体却早已沉沦,董贤不由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索性放松了身心等待高峰来临。 然而,刘欣却收了手停下来,揽住他腰身紧紧抱住,头搁在他的肩窝里,无事人一般淡淡道:“睡吧。” 欲紣望被勾起又被硬生生吊在半空,董贤带着些许悲愤指责道:“你!” 刘欣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道:“你既然不愿,我就不勉强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如此,强紣压下心中的悲愤,董贤气哼哼道:“睡吧!” 只是两人各怀心里,又是白天,自是睡不着,再加上欲紣望得不到纾解,董贤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更何况,两人此刻皆是不着片缕,肌肤相亲,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正在胡思乱想间,刘欣埋在他肩窝的头动了动,道:“真的没有吗?” 董贤睁开眼,正对上他墨色的眸子,里面满是不加掩饰的深深爱意,如同一汪深潭,吸引着人身不由己的沉溺其中。董贤心中一动,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脑中一直坚持的事情渐渐动紣摇,有什么东西渐渐冲破心底的束缚涌上来。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也不知是谁的手先勾上谁的脖子,什么禁忌,什么不甘,全被抛到一边,眼里只有这个人的存在,辗转缠紣绵不知吻了多久,待到分开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真的没有吗?”即使如此,刘紣欣仍不忘记追问。 董贤慌乱避开他的眼,咬紣牙紣切紣齿的转移话题:“你做还是不做?” 刘欣俯身咬上他敏感的耳紣垂,诱哄道:“说给我听,可好?” 董贤闭上眼,闷声道:“以后再……唔……”被异物侵入的不适让他蓦地僵硬了身紣体,刘欣附在他耳边,低沉而有耐心的哄着:“放松……” 待到开拓的差不多时,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如同刚被水里捞出来一般。满怀柔情的亲了亲他的嘴角,刘欣一个挺身缓缓进入,饶是事先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董贤还是在瞬间惨白了脸,然而事已至此容不得他退却,只好咬紧了牙忍着。 刘欣重新吻上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关,勾了他的舌纠缠着,含糊不清道:“放松一些,不要害怕。” 你倒是给我放松一个看看?心里这么想着,却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之前一直纠结的事情却在头脑中渐渐清晰起来,真的没有吗?若是没有,为何会看到他跟南思在一起就心生不快?若是没有,为何会在朝堂上看他为难便自告奋勇?若是有,又是在何时,竟对他有了这样的心思?明知道可能会有的结果,还是不可抑制的顺应了自己的心,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命么?若是宿命……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断,董贤闷紣哼一声,随着刘欣的动作拽紧了身下的被子。起初的不适慢慢褪去,董贤的脸上染上一丝绯红,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情至深处,刘欣搂紧了他的腰,附在他耳边舔紣了舔,低喃道:“一生许我,可好?” 第四十八章 汗水黏在身上,真是难受的紧,却又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动,索性躺在床卝上阖上眼睛养神。刘欣从背后松松抱着他,又追问了一句:“可好?” 董贤懒洋洋的任由他抱着,淡淡的回了两个字:“不好。” “为何?”刘欣继续道,“你若愿意,荣华富贵便可享之不尽,高官侯爵更是唾手可得。为何不肯?” 董贤闻言,低低笑了两声,道:“我说过,你愿做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我却不愿做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刘欣扳过他的身卝子,与他直视着郑重道:“朕不是周幽王,你也不是苏妲己。” 董贤阖着眼,刻意忽视他的目光,敷衍道:“是吗?” “你为何不肯信我?”刘欣见他如此,心里忽觉有些悲凉,用卝力抱紧了怀里的人,仿佛这样便能与他的心贴近一分。 董贤道:“要我信你,其实也容易,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什么事?” 蓦地睁开紧闭的眼,视线落进刘欣的眼里,董贤看着他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道:“你若弃了这皇位,与我一同归隐山林,我便信你。” 刘欣浑身一震,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你……” “做不到是么?”董贤淡然一笑,重新阖上眼,悠悠道:“既是做不到,以后就莫要再提此事。” 刘欣苦笑道:“你这是故意为难于我,明知道我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这么做,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就要对天下负责,对百姓负责,怎可撒手弃之不管?我虽做不了明君,但自问从未做过愧对苍卝生愧对国卝家之事。若是弃了,那我便真正是那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卝君了。你于心何忍?” 董贤静静听着他说完,也不反驳,只淡淡道:“已所不欲爀施于人,你既做不到,又何必强求于我?” 刘欣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自嘲道:“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原来这才是你要说的话。”说着一只手握住他的脆弱,道:“既是不愿,又为何与我……” “陛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董贤脸上忽而现出浅浅笑意,看的刘欣一阵恍惚,却又听到他道:“你我皆为男子,相互慰藉一番,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听完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手下便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 董贤闷哼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却是动也不敢动,只强忍着痛意接着道:“莫非陛下以为这样便是互定终身了不成?呵,董贤并非女子,谈何……唔……”嘴上虽然想继续逞强,身卝体上的痛传来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刘欣的眸子里染了怒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下手没有轻重,直到听到董贤的闷卝哼,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忙松了手。又见他半蜷着身卝子苍白着脸的模样,别有一种惊人心魄的病态美,心头不由一颤,竟生出一股邪念,想要狠狠的折腾他一番,直到他肯顺应自己的心意开口求饶。这么想着,便神使鬼差毫不留情的咬上那双柔卝软的唇。 董贤蓦地张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刘欣,淡淡的血卝腥味在嘴里弥漫,痛楚由唇上传来,腰身被紧紧捏住,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倒吸了口气,被刘欣瞅准时机挤进舌卝头来肆卝意搅拌。不同于上次的小心翼翼,刘欣像一只被激发了兽卝性的野兽,目光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占有,动作也是充满侵占意味的粗卝暴。 董贤半惊半怒的抬手掴了他一巴掌,厉声道:“你疯了!”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一点都不留情,刘欣的半张脸登时红肿起来,董贤顺势去掰他紧搂自己的手。刘欣却翻身压在他身上,抓卝住他的手举过头顶,双卝腿强卝硬的挤进他两卝腿卝间,沉沉的目光盯着他,道:“我是疯了,你才知道么?” 说完这句眯了眯眼,看着董贤紧紧抿着唇的样子,刘欣复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似是情人间的呢喃:“从在宫里见到你的那刻,我便疯了。若不是疯了,我怎会由着你在我面前放肆?若不是疯了,我又怎会处处纵容你?嗯,我的圣卿?”语气温柔的似乎能掐出卝水来,身卝体却做着完全与之不符的事情,一个抬腰便就着未加清理的润卝滑狠狠贯穿。 “你……放……放开……”话从嘴里说出,连自己都觉得毫无威慑力,身卝体如大海里的一叶小舟,摇摇晃晃不知所在,心里半是不堪半是苦涩,董贤再也忍不住,怒声吼道:“我怎么跟你在一起?我若跟你在一起,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还不想死!” 覆在上方的身躯忽然顿了顿,凉意窜上肌肤,董贤抬头,发现刘欣已然支起上身,正琢磨不定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董贤便知说错了,这会儿刘欣逼问,便不吭一声的侧过脸躲开他的目光,却被刘欣伸出手来制住:“死无葬身之地?何意?”看着董贤沉默着不说话,刘欣眼里的暴戾渐渐褪去,涌上看不透的情绪,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柔声道:“原来你是顾忌这个。” 怎么不顾忌?眼睁睁看着历卝史朝着既定的轨道发展,自己的命运摆在那里,明明知道结局,却一步步身不由己的沿着历卝史发展:起初是入宫做卝官,之后不可避免的碰到刘欣,再之后,明明是交易,却不知什么时候动了心,再到现在的肌肤相亲。事情惊人的朝着历卝史的轨迹发展,若再这样下去,几年之后,便是两人的死期。扪心自问,他不觉得自己对刘欣的感情已经到了生死可托的地步,他是对刘欣有些莫名的好感,但不代表愿意为他去死。更何况,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重生更觉得弥足珍贵,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去。所以,对于这段感情,便尽可能的抗拒。然而,心却不像自己的,不知何时竟渐渐沉陷至此,甚至甘愿居于人下。 不像自己的?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董贤一震,心中似有什么明了,不像自己的……原来如此……是这样么…… 刘欣皱着眉头看他脸色不停变幻,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道:“在想什么?若是担忧这个,大可不必。朕在位一时,便守你一生。只要你肯……”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董贤目光澄澈的望着他,不同于之前的迷茫和无谓,带了些灼灼的意味,问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对待?” 刘欣闻言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释然一笑,亲了亲他的唇,道:“在我眼里,你什么都好。” “是吗?”董贤定定的望着他,道:“我想听仔细些,你说给我听。” 刘欣快速舔卝了一下他的唇,道:“这里,”然后又附在他耳边咬了一口,“这里,”手捏上胸前一点,又道:“还有这里,”捏完又顺势滑卝到腰上捏了一把,“还有这里。”气息一阵阵扑在他的耳边,又道:“够么?不够的话——”说着便抬了抬腰顶卝进半分,暧昧道:“还有这里。哪里都好,哪里都喜欢。” 董贤脸颊染上一丝绯红,极力镇定着情绪道:“说不出来吗?这就是了……啊……” 刘欣惩罚似的顶了顶他,道:“说了这么多,怎么不是?” 董贤用卝力咬了下舌卝头,竭力保持着清卝醒:“若是换一个人,王贤、张贤、或李贤,也许是一样,不是董贤这个人,而是……唔……” “什么王贤张贤李贤?我从来只对你一个人。”刘欣贴上他的唇,辗转缠卝绵着一边吻一边含糊不清道。 就像游戏里的设定一样,你喜欢我只是因为历卝史这么安排,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法对刘欣说出口。董贤心中满是苦涩,道:“你若真心对我,便应我一件事。” 有了上次的经验,刘欣离了他的唇,颇有些警惕的问:“何事?” 董贤见他紧张的样子,不由的想笑,却被刘欣恼怒的顶了顶,只好忍耐道:“此事不难,只须你点个头,允我去匈奴便是。” “不允,”刘欣皱了眉,道:“此行卝凶险,我不能让你涉险。” 董贤冷了脸,道:“那你是决心要我落得以色侍君之名了?” 刘欣眸色动了动,却仍不松口:“谁要敢嚼舌根,就诛其九族!” “好!”董贤冷笑道:“那你便杀尽天下吧!”说完便闭了眼,不再理会他。 刘欣见他脸上染着绯色,明明是情卝动却硬装作冷漠,倒有几分可爱,于是笑着含卝住他的耳卝垂,含糊不清道:“容我再想想。”说着腰上用卝力,忍耐不住的一阵乱动。 董贤心中早混乱成一团,一会儿想着早早逃离,一会儿又想着他的各种好,纷纷扰扰的情绪一齐涌来,整理起来毫无头绪。这会儿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无意识的半张了嘴大口喘息,半睁的眼里波光潋滟,透着几许茫然。 刘欣见他如此,心下一软,却是伸手捞紧了他,恨不得就此跟他黏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一番情事下来,二人皆是身心疲惫。董贤这次真是累极了,倒头便睡,连刘欣起身离开都不知道。 第四十九章 刘欣披了件衣服,低声吩咐了宫人几句话,重新上卝床来紧紧搂着他养了会儿神。耳边听的声响,刘欣睁开眼,宫人们陆陆续续的抬了沐浴的木桶和热水进来,轻手轻脚的放好了,便又低着头轻轻退下,床卝上之人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刘欣附在董贤耳边轻轻叫了几声,见他不耐的翻了个身又继续睡,遂宠溺的笑了笑,伸手抱他起来去沐浴。 刚一接卝触到热水,董贤便惊醒了,不知所措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刘欣身上,呆呆的看着他,歪着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方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是你。” 自从董老夫人去世之后,董贤便再也没有露卝出过这样的神色,常常以一副稳重的面孔示人。没想到今日累极了,反倒现出几分纯真来。这些若是由别人做来,便显得做作极不自然;偏偏由他做来,就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再加上他人本就长的好看,歪着头茫然的神色如同不经世事的小孩子一般透着几分憨态,刘欣忍耐住笑意,柔声道:“嗯,是我。”说着便跨进木桶,拉过他,道:“累么?” 董贤还未完全清卝醒过来,顺从的点了点头。 刘欣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为他擦卝拭着身卝体,若是清卝醒时也这么乖卝巧,该有多好!然而,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若是这么乖卝巧的任由人摆置,便不是他心中的那个董贤了。这么想着,手里便握了巾帕为他擦卝拭身卝体。想是力道恰到好处,董贤半眯着眼睛舒服的哼哼着,像一只餍足的小动物。 刘欣面带笑意的在他脸畔落下一吻,手顺着他的脊椎骨往下滑去,正准备为他清理。董贤却突然身卝子一僵,眼神陡然清明起来,慌乱的一把推开他道:“我自己来。” “哦?”刘欣促狭的笑了笑,半抱着手臂退在一旁,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好。” 董贤低垂了眼帘,现出几分不自在:“你转过身去。” 刘欣见他如此,知道他脸皮薄的紧,也不勉强,干干脆脆的背过身去。 待清理完毕,董贤脸红的几乎能滴卝出卝血来,胡乱的往身上撩了些水冲一下,捞过一旁的衣物便欲跨出木桶。谁知腿软的厉害,刚一起身就差点跌倒。所幸刘欣察觉到异样,转过身来及时揽过他的腰身,道:“小心。” 愤恨的瞪了他一眼,刘欣毫不在意,随手拉过干燥的巾帕擦了几下,然后抱起他放到床卝上,随后自己也上去,双手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道:“睡吧。” 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床单,透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董贤心里清楚必是刘欣在他睡着的时候找人换的,然而实在是累极了,也懒得计较,遂丢在一旁,埋头大睡起来。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才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刘欣背对着自己批折子的身影。沐浴的木桶不知何时被抬了出去,窗户半开着,洒进如银光的月色,刘欣坐在案前,点着一盏如豆般大小的灯,映出小小的一片昏黄,想是怕打扰了自己睡觉,特意舍了那明亮的。 微微支起身看了半晌,董贤心底蓦然涌上一种酸涩之意,为刘欣的心意,也为自己的悲哀: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因着知晓历卝史的缘故,他一直刻意逃避着,不想同那历史上的董贤一样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然而,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事到如今,还能躲得掉吗?可是,若要他放弃挣扎,就此顺从命运安排,又怎么会甘心?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死过一次方知生命的可贵,他已经死过一次,知道活着有多美好,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只不过短短几年就要再次经历死亡,他不甘心! “醒了就用膳吧。”刘欣的声音突然响起,勾回了董贤的思绪。 床边放着一叠干净的衣物,董贤取过来穿上,身卝体如拆了重新组合一样,到处都叫嚣着酸痛,好在睡了半晌,精神已经养足,忍着不适穿了衣物下床,脚像踩在棉花团上一般,虚软的厉害。 刘欣轻拍了一下手心,立即有宫人鱼贯而入,将盆盆罐罐摆放在吃饭用的案上,摆好之后便恭恭敬敬的退下。 刘欣起身,与他一同坐了,端起案上的一只雕花银碗,一只手拎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他面前,道:“饿了吧?先喝些汤水润润嗓子。” 董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些,道:“我自己来。” 刘欣也不勉强,放下碗送到他面前,自己重新夹了菜慢条斯理的吃着。一顿饭下来,两人默然无语。 直到宫人撤下了饭菜,董贤方道:“夜已深,微臣告退。” 刘欣皱了皱眉头,道:“宫门已禁,你就在此处歇下吧。” 董贤默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是睡了半晌,这会儿已然毫无睡意。刘欣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看不清情绪:“你若真要去,也未尝不可。只是须找个靠得住的人陪着,不然我不放心。” 董贤闻言,诧异的望着他,知道他说的是匈奴一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在突然间改了主意。 “你不必这么看我,”刘欣似乎看透他所想,道:“我不知道你为何执意要去。但是我知道,若不在此事上应你,你必会另想他法。与其如此,不如顺了你的心意,也好过与你相互猜疑。” 董贤愣愣的看着他,刘欣上前来,轻轻将他抱在怀里,道:“活着回来。”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董贤下意识的点点头。 刘欣熄了灯,和衣与他并排躺了,道:“好好睡一觉,过几日便动身吧。” 直到动身的那一刻,董贤才知道刘欣的安排,原来使者另有他人,而他不过是作为使者的随从混在队伍中,并且对外对董家封锁了消息,只说他受了风寒在宫中养病。这样一来,既满足了他要去匈奴之地的心思,又不着痕迹的掩护了他的身份。 驱散众臣,刘欣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眼见着出使匈奴的队伍渐行渐远,便舒了口气松懈下来,这一放松,身形便不由的微微有些晃动。南思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他,忧心忡忡的轻声唤了一声:“陛下——” 刘欣安抚的冲他一笑,道:“无碍。” “陛下每次都说无碍,南思却觉得一次比一次厉害,还是找御医来瞧瞧的好。”跟刘卝欣相处的久了,知道他是一个性子相当温和的人,南思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从刚开始的不敢说话到现在的敢反驳他。 刘欣拗不过他,便应道:“好。” 南思欢天喜地的扶着他回房,然后吩咐宫人去宣御医。回过身来,却见刘卝欣半跌在地上,双手垂在身侧握紧了拳,青筋直爆,额上却满满的都是冷汗。南思瞬间慌了手脚,一下子冲上前扶起他,心内惶惶道:“陛下,你怎么了?” 刘欣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第五十章 再醒过来时,床边站着几个意想不到的人。除了柳世映,连许久不曾见面的傅皇后都来了,站在床前通红着一双眼。刘欣诧异的环顾四周,傅太后见他醒来,忙上前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欣儿,感觉如何?” 刘欣有些恍惚,自从他做了皇帝,有多久没被这样叫过了?然而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平日之色,点点头,道:“尚好。” 傅皇后站在床边看着他欲言又止,却被傅太后一个严厉的眼神扫过去,顿时噤了声,只默默的看着他站在一旁暗暗垂泪。 刘欣看着头疼,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朕想歇一歇。” 傅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着众人威严道:“都下去。” 殿内一时空荡起来,刘欣眼睛余光瞥见董燕怯怯的站在殿门,心中一软,冲她招了招手,董燕脸上带了些许欣喜之意,立即上前来。 刘欣柔声道:“好好养着身子,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别为朕担心,朕没事。” 除了丁太后那次,这是董燕第一次见到如此阵势,心下慌张,唯恐刘欣有个什么意外,这会儿听到他安慰,便放下心应了一声。刘欣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退下吧。”董燕不舍的看了她一眼,方小心退下。 殿内只余傅太后与刘欣两人,刘欣闭着眼睛,轻声唤道:“祖母。” 这一声祖母叫的傅太后几乎落下泪来,刘欣又道:“无药可治了,是吗?” 傅太后见他如此平静,心内反倒更加难受,抓着他的手,道:“天下之大,定能找得到医治的人。你还年轻……” 刘欣淡淡笑了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么?” 傅太后见他如此,终是忍不住滚下泪来,哽咽着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欣收了笑,缓缓道:“我并不知晓,只是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而已。早知如此,应尽早多做些打算,也好让祖母多过些安稳的日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问道:“还有多久?” 傅太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更觉苦楚,她活了大半辈子,眼见着至亲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先是先皇,然后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又轮到自己的孙子,上天何其残忍! 刘欣见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容颜,叹息一声,道:“祖母也去歇息吧。” 傅太后心如刀剜,颤巍巍的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顿住脚步,道:“你年纪还轻,不要先自个儿没了医治的心思,”顿了顿,又道:“你也为他好好想想。” 殿门打开又被关上,殿内恢复沉寂,刘欣怔怔的望着床顶的花纹,双腿传来钻心椎骨的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痛,为他想想? 刘欣低低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便不由沁出一滴晶莹的泪:该怎么为他想?高官厚禄他不放在眼里,金银财宝更是弃如草芥,那样的一个人,该拿什么拴在身边?以前不能,现在就更不能了。若是以后不在了,不知他会不会为自己哭一场?这么想着,心底便生出无限悲凉,然而只是一瞬,这念头便被压了下去。刘欣心中一凛,若是自己不在,朝堂之上的那些人定不会放过他。 拭了眼角的那滴泪,刘欣恢复了常态,沉声叫道:“南思。”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南思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唤道:“陛下。” 刘欣点头,道:“柳世映怎么说?” 南思躲开他的眼神,闪烁其词:“御医说……说……” “南思!”刘欣低喝了一声,吓得他身子不由抖了一下,遂放轻了声音道:“如实说。” “陛下身体微恙,需卧床好好修养。”南思重复了一遍柳世映的话。 刘欣听了,微微放下心来,这柳世映倒是个明白人,不枉他全力笼络,于是道:“如此甚好。去把煎好的药拿过来吧。” 南思应了一声,不多时端了药碗过来,刘欣艰难的半直起身,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了,道:“他还说什么?” 南思低着头,道:“柳御医还说,要内外兼服,嘱咐我为陛下上药。”说完望着刘欣欲言又止。 刘欣知道他肯定听到了什么,便闭着眼,道:“御医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上药吧。” 南思应了一声,便按照柳世映的嘱咐为他上药。 密密麻麻的痛楚阵阵渗入骨髓,待上完药,刘欣已是痛的昏了过去。南思仔细的为他掖了掖被角,便坐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即使在梦中,刘欣也睡的极不安稳,仿佛痛楚也跟着侵入了梦境一般,紧紧锁着眉,满头是汗。 南思绞了帕子小心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无意中瞥到他双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于是凑上前去,小声唤道:“陛下。”然而刘欣却并没有醒来,南思这才知道他仍在梦中,手下微顿,便继续为他擦拭。擦到脸侧,刘欣却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南思吓了一跳,却见刘欣愣愣的看着自己,口里却唤着:“圣卿。” “大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董贤惊喜的抬头去寻,在队伍前方看到有一人骑马而来,不多时,便到了自己面前。正是王昭。 王昭勒紧了绳子,下马道:“我在前面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影,觉得像大哥,果然是。” 董贤眼神示意他谨言,王昭却不甚在意的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自己牵着马与董贤并肩走在最后面,道:“大哥要来,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董贤讪讪的笑了笑,道:“太过匆忙,没来得及。” 王昭道:“出发之前我曾受人所托,让我好好照料一个人,想来那人便是大哥了。” 董贤一愣,道:“受谁所托?” 王昭一笑,道:“这个不能说。”说着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有我在,必能保得大哥平安归来。” 董贤扑哧一笑,道:“有你在,大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便催促他道,“我这番是隐了身份来的,你快回到前面去,别暴露了我的身份。” 王昭笑道:“这不成,大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兄弟聚少离多,大哥一见面就赶我走,我不乐意。” 眼见着同行的人纷纷侧目朝这边看来,董贤心里焦急,便板着脸道:“你若不去,我就生气了。” 王昭只好道:“大哥等等,我稍后再来。” 说完一拍马屁股,跑到前方,侧首对着前面的几个人说了些什么,便弃了马又折回来,与董贤并肩走着。 董贤无奈,只好由着他去了。 到了用饭时间,王昭更是众目睽睽之下挤到董贤身边,拧开随身带的水囊,递给他,“大哥先喝口水润润。” 一时用饭完毕,王昭不知从哪弄来一辆马车,硬拉着董贤上去,董贤自是不肯,王昭眼睛一瞪,冲着众人道:“看什么看!老子身体不适,借辆马车休息休息,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一哄而散,董贤面色窘迫的看着他,王昭大大咧咧道:“大哥不用管,这些都是我的部下,平日里闹惯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两人坐在马车里,董贤疑惑道:“显明,为何……” 王昭看出他的不解,接过他的话,道:“大哥想问为何使者是我?” 董贤点头道:“按理,应是在朝的文官才是,你……” 王昭笑了笑,道:“大哥有所不知,文官久在朝中,肚中笔墨虽多,却没怎么跟匈奴人接触过,自是不如我了解的多。” 董贤听了,了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昭又道:“我虽知道的多,到底不如你们读书人,所以,还须大哥在旁指教才是。” 董贤笑道:“你我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昭见他面有倦色,便道:“大哥睡一会儿吧。” 董贤迟疑的看着他,道:“这怎么好?” 王昭知道他顾虑什么,道:“无妨,外面都是信得过的兄弟。如若有事,我叫大哥便是。” 走了这几日,董贤早累极了,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这临时找来的马车简陋的紧,两人仅坐在那里便已是捉襟见肘。王昭轻轻揽过他的背,让他枕在自己腿上,道:“睡吧。” 第五十一章 董贤也不与他计较,他除了宫中与董府,一向很少出门,走了这几日,当初的豪言壮语早被丢到了一边,只剩满身酸痛,实在是苦不堪言。这会儿有现成的条件,虽然简陋,总比没有的强。于是便调整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半蜷着身子躺下眯着。 王昭见他躺下,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董贤性子温和极少生气,那日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虽然他原谅了自己,但是自己心里也清楚,两人之间终究还是有了些看不见的间隙。现在见董贤依旧待自己如此亲密,王昭心头蓦地涌上些感动。这么想着,便低下偷偷打量了一番,然而这一眼,却是让他瞬间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僵在当场。入眼之处,董贤半掩的衣领处、脖颈处,有着青青紫紫的几块印记,虽然已经消退了不少,但是两人离得极近,故而王昭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什么。 王昭愣了一下,脑内一片混乱,大哥曾跟他说过成亲之事只是个幌子,他也见过那个所谓的“大嫂”,确实是锦绣无疑,那这些又是什么? 看着陷入睡梦中的董贤,王昭忍住想要叫醒他问个清楚的欲口望,紧握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出于本能的,董贤抱住了身边可支撑的东西,王昭呆了呆,一动不敢动的任由他抱着腰身。 这一愣神却让王昭突然想起一件事,记得临出发前,有个少年深夜上门拜访,说是受人所托,要他帮忙照顾一个人。受谁所托,照顾什么人,却一句话也没留,只说是他的熟识。第二日,便有圣旨下来让他出使匈奴。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仍是疑点重重,先不说那人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自己,光是圣旨一事就极为可疑,那人像是料定了他会出门一般,提前告知于他。 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王昭心头一震:原来是这样么?不是事先知道,而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人极为可能本就是宫中的人,所以才会知道第二日有圣旨下来,所以才会知道出行的人里有董贤,并且知道,他与董贤极为熟悉。这么说……应该是……心里那个答案隐隐欲现,王昭却不想再猜下去,是或不是,他都阻止不了,眼中的妒火愈烧愈旺,心中却是无比清楚,自己唯今可做的,只有在这一路上好好保护他。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行进的队伍早停了下来,在下风处停扎驻营。几十人分成几堆,在篝火旁聚集着喝水用饭。 董贤与王昭一起坐了,王昭道:“路上简陋,大哥将就一下。” 董贤笑笑,道:“你把大哥当成什么人了,你吃得了苦,我就吃不得么?” 王昭也笑了,道:“怎么会?显明只是担心大哥身子受不住。草原不比长安,风沙极大,大哥又不像我皮糙肉厚,要是有什么不适,大哥不要忍着,早些告诉我。” 董贤“嗯”了一声,抬头望向来时的路,走了几日,长安早已远去,繁华的城镇也渐渐减少,一路行来到现在,能见到稀少的村落已是不易。此时夜幕降下来,视力所及之处,除了自己所在的队伍,其余皆是一片黑暗。天广阔,地无边,人在这里,犹如沧海一粒粟,当真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与长安的万家灯火比起来,草原显得静谧许多,仰面躺在篝火旁,天上的星子近的似乎唾手可得,一颗颗亮的如同被清洗过的水晶。渐渐的,周围此起彼伏的响起打鼾声,除了守夜的侍卫,其余人都进入了梦乡,连王昭也禁不住睡意闭上了眼。 行路的途中睡了半晌,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董贤睁大了双眼看着头顶的天空发呆,星罗棋布的星子不断闪烁,看的人眼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最亮的那两颗星子竟变成了一双含笑的眼。 心里虽然清楚是幻觉,但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要触摸一下那人的脸。鬼使神差的,董贤伸出手去,指尖即将碰上的那刻,那人却如同水里的月亮一样变成幻影消失不见了。就在消失的那瞬,董贤却清楚的看到他神情哀伤的无声唤了声“圣卿。” 心脏像被人剜了一刀般尖锐的痛,董贤拽紧了前襟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仍是一阵一阵紧缩着痛,右手轻放在左胸口处,心跳的极为厉害。半晌,董贤怔怔的摊开手心看着,空无一物,不禁苦笑了一下,原来是梦。 “大哥,怎么了?”耳边一个声音响起,董贤回过神来,对上王昭关心的眼神,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竟激的大哥满头大汗?”王昭说着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董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王昭的手顿在半空,董贤不自在的别过眼,道:“我自己来。趁着时候尚早,你再睡会儿。” 王昭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道:“大哥也别想太多了,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董贤半垂着眼应了一声,王昭背对着他躺下,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再无睡意。他常年在外,自是警觉的紧,虽然合着眼,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身边的一切动静。董贤在睡梦中低喊的那声,旁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听在他耳中却犹如一声炸雷,炸的他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装作无事人一般接着睡。他岂会不知,当今陛下姓刘名讳欣。而董贤却毫无忌讳的叫他的名字,两人之间已是亲密到如此地步了么? 擦了额上的冷汗,董贤再也睡不下去。刚才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刘欣哀伤的神色在他眼前重新浮现,心脏像被一直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的他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现在就转回去看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当初是自己强硬提出来走着一趟的,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先不说刘欣的安排被他打乱,就队伍行程来说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回去,依王昭的性子,必定要找人送他,这么一来,又会打乱队伍的安排;而若一个人回去,他又不认得路,更是不可能。想来想去,唯有依照原本计划,静下心走完这一趟才是。这么想着,董贤便强迫自己慢慢平复情绪。 重新躺下来时,身边的王昭已经睡熟,盖在身上的毛毯半垂在腰间,董贤伸手绕过他拉起毛毯,为他盖好。不料王昭翻了个身,正巧将他圈在怀里。董贤愣了愣,王昭犹自不觉的酣睡着,且咂了咂嘴,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说的是“大哥,吃肉。” 董贤闻言,不禁轻轻笑了,看他睡的熟,不忍出声吵醒他,便在他怀里阖上眼养神。谁知这一合眼,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王昭睁眼,微微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半是满足半是酸楚,满足的是终于将心心念着的人抱在了怀里,酸楚的是怀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心思,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知道了。抱着复杂的心思,一夜无眠,直至天将明时,王昭才昏昏噩噩的眯着眼养了会儿神。 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匈奴所在之地。早有人带了队伍迎接,看到王昭一行人,便骑着马迎上前来,“单于派我等在这里恭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 来人的口音虽然生硬,却是相当流利,想必下了不少功夫。王昭颔首,一行人便跟着这人去整顿歇息。 直到第二日,匈奴单于才露面,彼时董贤穿着侍从的衣服站在王昭身后,听到他的声音,心中略感诧异,便悄悄的抬头望去。恰巧与那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董贤一震:原来是他。 第五十二章 那人看到他,眼里也现出一丝迷惘的神色,但随即掩去,不动声色的与王昭寒暄。王昭开门见山直说乌孙质子一事,那人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断转移话题。议了许久毫无进展,王昭面带怒气的甩袖而去。 谁知回到营帐没多久,就有人前来邀请董贤叙旧。王昭警觉的拦住,董贤心念一转便知是谁,于是冲他安抚一笑道:“放心,是故人。” “故人?”王昭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大哥初来此地,怎么会有相识的故人?” 董贤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详细告知于你。”说完便跟着那侍从一起离去。王昭见拦他不住,只好郁结的待在帐篷里。然而心里焦躁,怎么也坐不住,只好不停的在帐篷里走动。 脚刚踏进宽大的帐篷,里面的人就挥退了身边的侍从,目光落在董贤身上,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相谈。 董贤却不急于坐,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圈,微微一笑,道:“看来伤势已经痊愈了。多日不见,阿黑。” 身为一族之长却被叫做阿黑——这个明显带有戏谑意味的名字,男子也不恼怒,专心着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将面前的那只大碗注满了酒,往前一推,道:“请。” 董贤面上带着笑,大大方方的接过一饮而尽。 男子眼里闪过赞赏之意,朗声道:“好!” 抹了把嘴,董贤将碗底朝下示给他看。 阿黑看着他道:“你不怕我下毒?” 董贤将碗放下,平静道:“你没有杀我的动机。何况,你也不能杀我。” 阿黑目光如鹰隼般直视他,道:“为何没有?你知我甚多,若杀了你,就没有人知道我去过大汉;若杀了你,我许诺你的事情便可一笔勾销。你说,我为何不能杀你?” 董贤淡然一笑,道:“若我死在这里,大汉必不会放过你。你族与乌孙刚平息争斗,若要再起战火,匈奴必会亡族。你是聪明人,绝不会这么做。” 阿黑紧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笑道:“果然像是你说的话。”说罢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你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董贤对上他的视线,道:“正如使者所言,放了乌孙质子,与我一同回大汉请罪。” “不可能,”阿黑正色道,“乌孙掳我财物,杀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就算我答应,我的族人也不会答应。” 董贤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原来不过如此,是我高估你了。” 阿黑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双手用力捏上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他的手劲极大,董贤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强忍着疼痛,董贤面不改色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大汉兵强力壮,你有几分胜的把握?” 阿黑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神,手下也不由松了几分。董贤接着道:“乌孙与你族皆是大汉属臣,你私自扣押乌孙质子,要大汉颜面何存?不如退让一步,休养生息。” “此话何解?”阿黑听他言语中似乎大有深意,便松了手追问。 董贤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汉人有个词,叫做韬光养晦。” “什么意思?” 董贤道:“是说隐藏好自己的实力,等待有利时机,一击成功。” 阿黑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是……”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只捉摸不透的看着董贤。 董贤接过他的话,道:“你想说我身为汉人,为什么要助你,是吗?” 阿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董贤视线落在案上的酒碗上,道:“我不是助你。只是一切皆有定数,由不得我。你若信我,只需耐住心思等上几年,自有你施展手脚的时机。” “等上几年?为何?” “几年之后,你自会知晓。” “我若不信呢?” 董贤神色淡然悠悠道:“你若不信,此刻贸然动手,便是你亡族之时。” 阿黑坐回位上,沉默良久,道:“我要好好想想。” 董贤拱手一记,转身欲离开。又听到他在身后问道:“你到底是谁?” 董贤顿住身形,回道:“董贤。”说罢便掀开帐帘自行离去。 董贤?男子默念一遍,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哥,”董贤一回去,就被王昭拉着上下检查,“有没有怎么样?” 董贤哭笑不得,道:“没事。”话音未落,便倒吸口气“嘶”了一声,王昭的手正按在他的肩上,之前被阿黑捏着的地方,现在火烧火燎的疼。 王昭听到他的声音不对,怒气冲冲道:“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去杀了他!”说着便按着腰间的佩剑要往外冲,董贤忙拉住他,低声斥道:“站住!” 王昭看着他又急又怒的喊了声:“大哥!” “休要惹是生非!”董贤斥了他一句,又倒吸了口气,道:“有这功夫,还不如为我找些治跌打的药来。” 王昭看他神色似乎极为痛苦,立马将找人算账的事丢在脑后,匆匆去扒包袱,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找了半天,才从从随身的包袱中翻了膏药出来。回过头来,却见董贤衣衫已然半褪,背对着他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肌肤来。 脑中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炸开,炸的王昭晕乎乎的呆在当场,只听的到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砰砰砰”一片慌乱,几乎要跳出来。 两只肩膀又红又肿,痛的他几乎举不起手臂来,光是脱衣服就费了不少力气,董贤暗骂了几句,等了半晌也不见王昭拿药来,头也不回的不耐烦道:“找到了没有?” 听到他的声音,王昭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脸上火烧般的滚烫,强自镇定道:“找到了。” “找到了就过来给我上药吧,”董贤忍着痛解释道:“我实在是用不上力气。” “哦。”王昭呆呆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剜了药膏出来的,直到手碰上那片肌肤才惊醒过来,触目所及的一片红肿,立即让他收起了胡思乱想的心思,只剩满心愤怒,一边小心为董贤揉着一边怒道:“大哥,那人到底是谁?居然敢这么对你!” 董贤只道:“你听我的话不要问就是。用心点儿揉……嘶——” 王昭听到他的呼声,遂放轻了手下的动作,心无旁骛的为他揉捏起来。 不过两日,匈奴单于的态度就大加转变,由开始的强硬到现在的言听计从。王昭知道必跟董贤有关,但看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好在任务完成,便心情大好的带着人踏上返回长安的路。 然而在返回的路上,董贤却突然生病倒下了。来势汹汹的一场病,耽搁了好几日却没有一丝好转。眼见着董贤渐渐瘦下去,王昭急上心头却束手无策,随行的队伍里虽有医者,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所带药材不足,再好的医者也难以施展手脚。 看到长安城门的那刻,王昭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数日的颠簸,终于到了!而此刻的董贤,早已昏迷了好几日。一进城门,王昭便急着派人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然而还未待他吩咐,就有人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王昭的脸色蓦然一变,再转过身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一辆拐了个弯就消失不见的马车。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王昭阴沉着脸吩咐队伍继续前行。 第五十三章 “董大人怎么样了?”南思面色焦急的问着身边的人。 柳世映不紧不慢的收起搭在董贤腕上的手,道:“无碍,我开个方子,吃几贴药就好了。” 南思显然不相信,继续追问:“既然没事,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柳世映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他,道:“心病。” “心病?”南思不解道:“什么心病?” 柳世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管治病,不管治心。” 南思气结,柳世映接着道:“你按照这方子上写的去煎了药给他服下,不出三日,这身体上的病就可痊愈。” “那心病呢?”南思忍了气问。 柳世映收拾好药箱,悠悠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治不好,你也管不了。快去煎药才是正事。”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南思听了怒极,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药。然而煎好了药端过来,却怎么也喂不进去。眼看着一大碗药汁有一半洒在外面,南思急得满头大汗,忽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灌不下去么?” 南思忙放下药碗,转过身来慌忙道:“陛下,你怎么来了?你的腿……”话到这里顿住,刘欣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药碗,道:“再去煎一碗来。” 南思还欲说什么,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摆了摆手,只好收了声依照他的吩咐下去煎药。 刘欣走到董贤床前坐下,深深的凝视了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瘦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任你去。” 触手之处一片滚烫,刘欣惊了一下,这才发现他脸颊不正常的红晕,他早知道董贤在回来的途中病了,却不知是这么严重。 汤药放置了这么半天,早已凉透。刘欣舀了一勺送到董贤嘴边,紧闭的双唇却是半分也进不去,乌黑的药汁尽数洒在一侧。刘欣拿巾帕为他擦拭干净,俯身低下头来轻轻抵了抵他的额头,又闭着眼睛在他脸侧蹭了蹭,明知他可能听不到,还是柔声道:“这次可不是耍赖。” 说完端起药碗含了药汁,在口里暖温了一些后,方徐徐渡进他的嘴里,起初十分艰难,有一大半倒被他自己咽下去了。后来有经验了,就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渡,渡完之后再在他口里来回舔一遍,方恋恋不舍的退出来再含一口继续。 南思端着重新煎好的药回来时看到这一幕,微微红着眼几乎要落下泪来。正逢刘欣将之前的那半碗药汁喂完,听到响动,便示意他将药拿过来。 等着药汁到可入口的温度,刘欣如法炮制,继续喂董贤吃药,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顺利了许多。不过片刻,一碗药便渡了个干干净净。 恋恋不舍的碰触了一下那双温软的唇,又亲昵的蹭了蹭消瘦的脸颊,刘欣低声叹道:“快快好起来,圣卿。待你好了,我便放了你。” 南思见状,终是忍不住悄悄捂了嘴,眼泪一颗颗的滚下来,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刘欣仔细为董贤掖了掖被角,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对南思道:“走吧。” 南思忙擦了泪,上前扶住他,刘欣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他吃力的支撑着,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两人走出殿门,因着刘欣腿疾的缘故,两人走的极慢,一路无言,南思悄悄抬眼望着刘欣坚毅的侧脸,眼里酸涩的紧,一眨眼,又是一滴泪水落下。 南思忙低下头,泪眼模糊的看着脚底下的路,却听到刘欣道:“哭什么?” 南思使劲挤出眼眶里的泪,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带着重重的鼻音道:“南思没有哭。” 刘欣轻笑了一声,似是对他说又似自言自语:“你看朕身处高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下苍生尽在我手,人人都羡慕我。却不知,我也有身不由己所求不得之时。” 南思想了想,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道:“陛下是说董大人吗?” 刘欣沉默了一会儿,道:“世人都谄媚巴结朕之时,唯有他敢嘲笑朕,说朕除了皇位什么都没有。朕初时不信,现在想来,他说的却是句句真言。” “陛下——”泪水又夺眶而出,南思哽咽着道:“陛下不嫌弃南思,南思愿誓死追随陛下。” 刘欣自嘲的笑了笑,道:“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转而又道:“待他病好了,就送他回董府。朕的腿疾,先不要告诉他。” 南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陛下想瞒着董大人吗?董大人心思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住?” 刘欣叹息一声道:“能瞒多久是多久,拖到他痊愈自是最好。” 南思低低的应了一声,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寝宫走去。 董贤醒来的时候已是隔天早上,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望着眼前陌生的布置,董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听到有人惊喜的唤了一声“董大人”,方渐渐缓过神来。 看到端着药碗的南思,董贤看了他半晌,方道:“南思。”一出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声音沙哑的厉害,犹如破旧的风箱。南思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到案边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嘴边,关心道:“大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浑身都酸痛的厉害,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董贤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这才觉得好了些,于是皱着眉头道:“这是宫里?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思放下手里的水杯,又端起药碗,道:“大人回来有两天了,一直昏迷不醒,陛下就让南思小心服侍着。” 虽然对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有些发怵,董贤还是接过来,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又接过南思递过来的水漱了口,淡淡应了个“嗯”,然后又道:“我饿了。” 南思一拍脑袋,道:“看我,一紧张把这事给忘了。大人你稍等,我这就叫人传膳。” 趁着他传膳的时候,董贤趁机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间,刘欣也不在。董贤心中有些疑惑,依他对刘欣的了解,这不像他的作风。 于是,用饭的时候,董贤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陛下最近可好?” 南思猛的躲开他的视线,结结巴巴小声回道:“好、好。” 董贤心中的疑惑渐渐扩大,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快速的否认,反倒让董贤更加怀疑。放下喝了半碗的粥,董贤不动声色道:“我饱了。想睡会儿。” 南思不疑有他,低着头快速收拾了碗筷,道:“大人好好休息,有事叫一声便可。” 董贤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躺着床上想了一会儿,越想越是不安,联想到在草原之时做的那个梦,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索性胡乱穿了衣服下床,准备去问个清楚。 然而脚一着地就是一个趔趄,他病了这许多天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想要同常人一样走路无异于痴人说梦。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旁边伸出一双手来扶起他,董贤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去看,笑意却凝固在唇畔,是南思。 南思自然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失落,扶着他坐回床上,道:“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南思便是。” 董贤紧紧抓住他的手,直直看进他的眼里:“告诉我,他怎么了?” 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想要撒谎都觉得有愧疚感,南思别过脸半垂下眼帘,道:“大人想多了,陛下他现在没事。” 董贤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破绽,逼问道:“现在没事?那就是曾经有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了?” 南思没料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居然被他找出疑点,只好支吾着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陛下身体好的很,大人不要猜疑了。” “是吗?”董贤松了他的手,道:“那就让他来见我。” “大人,”南思叫了一声,见他不为所动,便道:“陛下这几日忙的紧,大人先把身体养好……” 董贤闭着眼睛,道:“你告诉他,若他一日不来见我,我就一日不吃药。” “大人,”南思又唤了一声,声音里不觉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大人何苦如此,陛下他……” 董贤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南思见状,只好行了个礼轻轻退下。 待到晌午,董贤果然不再吃药,连粥都不肯喝一口,任凭南思怎么恳求都没有用。到了傍晚,依旧如此。南思无法,只好去禀告刘欣。 刘欣眼帘半垂,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半晌道:“由他去吧。” 南思不可置信道:“陛下……” 双腿又开始难以忍受的痛起来,刘欣额上渗出点点冷汗,苦笑道:“朕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南思默然,只好回去,温了药重新端到董贤面前,依旧毫无进展。 待到半夜,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南思被一阵咳声惊醒,寻着声音找去,床上的董贤半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双肩不停抖动着。 南思站在床边,试探着叫了声:“大人。” 抑制不住的咳声一阵阵涌上来,饶是捂了嘴也盖不住,紧紧拽着胸前的衣襟,董贤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简直要把人逼疯。听到南思的声音,本想安抚的回他一句“无事”,没想到,一张嘴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临昏过去之前,董贤心里唯一一个念头竟是:终于不咳了。 南思捧着手里的一杯温水,刚准备开口求他喝水,一眨眼看到枕上的那片血迹,顿时手一抖,一杯水尽数倒在地上,茶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四五瓣。顾不上收拾,南思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几步冲到了床前,南思唬了一跳,看清来人时瞬间放下心来,喊了一声:“陛下。” 刘欣上前细细看着董贤,吩咐道:“去宣柳世映。” 南思胡乱点了下头,几下收拾了地下的残渣,也不顾慌乱中割破了手,匆匆往外跑去,刚跑到门口,便撞进一人怀里。抬头看到来人,南思马上拉着他的手往里去:“柳御医,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董大人怎么样了。” 柳世映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先去包扎。把自己弄干净了再来。” 南思闻言愣了一下,低头看到自己满手血迹,忙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马上回来。”说完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柳世映走上前去,刘欣无声的瞥了他一眼,将视线重新转回昏过去的董贤身上,道:“快来看看怎么回事,不是说无碍吗?怎么会吐血?” 柳世映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滩血里点了些许,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捻了捻,道:“郁积于心,吐出来就好了。” 刘欣本指望他能说出个什么来,没料到只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顿时愣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话:“什么东西郁积于心?” 柳世映依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道:“董大人心里想什么,臣就不知道了。臣只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药么,还得问陛下。” “问朕?”刘欣一怔,道:“朕如何知道?” 柳世映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道:“陛下若不知,臣就更无从知晓了。” 刘欣听到董贤无事,一颗心早放进肚子里,这会儿听他说话也不甚在意,只随意摆了摆手,道:“下去开方子。” 柳世映应了声是退下。 刘欣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一会儿,吩咐宫人重新换了干净的被单来,然后脱了鞋袜,将董贤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你睁开眼来看看我。” 南思匆匆包扎好伤口,一进门看到这个场面,呆了片刻便为他们关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刘欣把头放在董贤肩窝里,他本想硬下心来不见他,只等他病好了就送他回董府,自此放手,怎奈听到南思的禀告,还是忍不住来到他的房前,隔着一扇窗静静的看着。 不知不觉已是站了半宿,双腿上的痛到极致已是麻木,听到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咳声,自己的心不禁紧紧缩成一团,忍耐住要冲进去的欲望,想着等他缓过去了便离开。却在听到南思惊呼的刹那,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紧张到极致,便忘了自己的腿疾。这会儿静下来,一阵比一阵厉害的疼痛涌上来,刘欣不禁闷哼了一声,狠狠咬紧了牙关,贴身的衣物早被汗水尽数打湿,然而双腿的疼痛却让他无暇顾及,汗水顺着流进眼里,酸涩酸涩的疼。 董贤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感觉有人抱着,立时僵硬了身子。然而只一瞬,他便知道了背后的人是谁。抱着自己的双手很轻易久被掰开,董贤翻了个身正对着那人,映在眼里的是一张苍白的脸,额上还有未干的汗。 第五十四章 董贤犹豫了一番,刚要伸出手去为他拭汗,刘欣却在此刻睁开了双眼。四目相对,刘欣眼里徐徐染上笑意,反握住他的手道:“可有什么不适?我去宣柳世映来给你瞧瞧。”话虽是如此说,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两人月余未见,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刘欣自是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静谧安稳。 董贤淡淡“嗯”了一声,道:“不必,我很好。”说着抽出被刘欣握着的手,捉摸不定的看着他道:“你受伤了。” 笃定的语气仿佛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刘欣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矢口否认,见他一脸怀疑,遂道:“宫里守卫森严,岂是那么容易闯进来?”说完又笑意盈盈道:“圣卿可是在为我担忧?我——很是欣喜呢。” 董贤没有理会他的话,只伸出一根手指来在他额上轻轻抹了一下,指尖染上晶莹莹的一滴汗珠,放在他眼前道:“这是什么?若不是疼痛难忍,又怎会出虚汗?”此时正值冬季,屋里虽然生了炭火,董贤却不认为刘欣出汗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若是正常人因热出汗必定会脸色酡红,而刘欣却是面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受伤,但绝对不是正常反应。 刘欣捉住他的手放在脸侧慢慢摩挲着道:“原来圣卿如此为我挂心,先前我还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低笑了两声,刘欣如墨的眼眸凝视着他道:“被你看出来了。无碍,只是旧疾复发而已。” “旧疾?”董贤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旧疾是什么,刘欣已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道:“这里。” 董贤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了悟又有些不解:“你那时不是已经痊愈了?” 刘欣解释道:“那次刺杀虽是我安排的,但是为了避免他人起疑,这伤却是真的。”对上董贤半信半疑的眼神,刘欣又道:“想是那箭入骨太深,伤及了根本。是以这伤从外面看虽是好了,却每到阴沉之日必会时不时发作一番,疼痛难忍。” 董贤虽然没有受过大伤,但在前世不小心落下个伤寒腿的毛病,一到阴雨天气或是季节转换之际,一定要拿东西好好捂着才行,否则那滋味……真是疼得死去活来,想走路都走不了。想到这里,董贤心下便有些释然,对他的话不由信了几分,道:“所以才对我避而不见?” 刘欣闻言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转念一想,遂将错就错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这病发作起来极为痛楚,我不想让你看到……”话到这里顿了顿,刘欣苦涩一笑道:“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既是如此,”董贤琥珀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只望着他开口道:“南思为何不肯将实情告知于我?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刘欣讶异道:“南思没有告知你实情吗?”看到董贤默而不语,刘欣遂高声唤道:“南思。”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从门外小跑进来,在离床榻不远处站住,低眉顺耳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欣微微皱了眉头,道:“朕旧疾复发身体不适,你为何没有告知董大人?” 南思有些愕然,抬头对上刘欣黑沉沉的眼,心思一转很快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惶恐道:“南思一时疏忽,看到大人醒来惊喜过度,就把这事给忘了……”最后两字已是声如蚊蚋。 “忘了?”刘欣猛然提高声调,厉声道:“如此重要的事,来人——” “慢着,”董贤出声阻止他,转而对南思道:“南思下去。” 南思听到吩咐不敢贸然退开,手足无措的望着刘欣,待看到刘欣默许的目光后,方应了一声悄声退去。 殿内一时又恢复平静,刘欣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董贤道:“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 刘欣心中咯噔一下,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纰漏,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却听董贤又道:“陛下既是无事,董贤在宫内养病月余,身体已大好。这就退下了。”说罢看也不看刘欣一眼,径直起身去穿衣服。 刘欣拦住他,道:“再养两日,你这副样子如何走的?” 董贤咳了两声,道:“无碍,出门这么多天,对家中甚是想念。” 刘欣见状,只好道:“等我宣柳世映来看看,若是他说可行,你再回去也不迟。” 穿好所有衣物,董贤觉得几乎所有力气都用完了,坐在床边歇了许久再站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幸好抓住了床栏才没有摔倒。董贤不由苦笑,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概说的就是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了。于是便默许了刘欣的话。 柳世映细细的把了会儿脉,道:“大人身体已无恙,这几日不要随意走动,躺床上多加休养才是。” 董贤微微点头,看柳世映似乎欲言又止,心中颇感奇怪,于是问道:“御医可是有话未讲?不妨直言。” 柳世映顿了顿,直言道:“大人思虑过重,郁积于心对身体有害无益。凡事不妨看开一些,多往好处想想,有些事情看似无解,说不定会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有所转机。” 董贤听完,垂眸想了片刻,展颜一笑道:“柳兄所言极是。多谢。”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柳世映俯身冲刘欣行了个礼退下。刘欣吩咐宫人去将煎好的药端上来拿给董贤喝了,然后强行扶他躺下,道:“夜已深,圣卿好好歇息。”说完又为他掖了掖被角,在床边坐着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方转身离去。 董贤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待要细想,却是阵阵困意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昏睡中。 刚走出殿门,刘欣就觉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南思忙上前扶住他,担忧道:“陛下——” 刘欣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早在一旁守着的柳世映道:“陛下放心,臣在方才的药汤里多加了一味能使人安睡的药,董大人这会儿应是已经睡过去了。倒是陛下的腿再不上药……” 之前为了不引起董贤怀疑,刘欣在他昏过去的时候把腿上的药拆了下来,并沐浴除去了一身药味。强撑到现在,两条腿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刘欣颔首,仍顾忌着身后一门之隔的人,吩咐道:“去朕寝宫上药。” 南思知他是为了避免万一,忙唤了步撵来,小心扶他上去,自己则垂手走在一旁。 “陛下,”上完药之后,柳世映退下,殿内只余南思与刘欣二人,刘欣望着忽明忽暗的灯烛似是在想些什么。南思等了半晌,见他依旧如此,连个姿势都没有换过,便出声小声唤了一句。 刘欣微微侧头,以目光示意他有话说。 南思劝慰道:“夜已深了,陛下身体要紧,早点歇息吧。” 刘欣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灯烛,视线落在灯座上,像是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你说,该如何做才不会让他起疑?” 南思愣了一下,讷讷道:“南思不知。” 刘欣勾起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笑,道:“你下去歇息吧。” 南思却没有依言退下,站在他身边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陛下,南思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欣看了他一眼,道:“有话直说便是。”又微微叹了口气,道:“南思,你跟朕这许多日子,当清楚朕的性子。朕从没把你当过普通的侍从。” 南思忙俯身跪下,道:“陛下待南思如何,南思都记在心里。陛下对南思而言,就像天空的明月一般不可亵渎,南思不敢随意揣度陛下心思。” 刘欣摆手道:“起身吧。” 南思仍跪在地上,惶惶道:“南思不敢。” 刘欣佯怒道:“叫你起身你起来便是,有何不敢?还想朕扶你起身不成?” 南思这才慌了神急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到他身边。 刘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这世上也唯有他不把朕的身份放在眼里敢肆意跟朕说话,你若有他的几分……” “董大人风姿卓越,南思一介贱民,怎敢跟董大人相提并论?”南思忙接过他的话道。 刘欣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圣卿相貌虽好,然若是认真起来,世上比他相貌好的多有人在。” “董大人心思聪慧,为人坦率,旁人自是比不上。”南思接着道。 刘欣斜乜了他一眼,道:“圣卿虽聪慧,心思在朝政上却并不灵活,相反,倒有些愚钝。”南思还待说什么,刘欣似笑非笑道:“好了,朕知你心意,不必再费尽心思夸他了。” 南思脸上现出尴尬之色,讷讷道:“南思所说都是出自真心,若有一句假话……” 刘欣打断他道:“之前你不是有话要对朕说?现在说来便是。” 被他一提醒,南思方想起来自己留下来的目的,于是道:“南思有一事不解,想求陛下指点一二。” “何事?” “陛下,”南思小声道:“董大人对陛下并非一点情愫都没 有,南思不明白陛下为何不将实情托出?若是有董大人在身边照料,陛下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 “南思!”刘欣闻言蓦地沉下脸低斥了一声,南思忙跪下来俯身不安道:“南思错了,南思不该问的。” 刘欣伸手揉了揉额角,十分疲倦道:“下去歇息吧。此事莫要再提。尤其在圣卿面前,不可让他知晓一丝。知道吗?” 南思领了命却没有下去,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陛下,宫中人多口杂,如何保证董大人不知晓?” 刘欣顿住揉额角的手,锐利的目光射向他,语气不善道:“看来是朕平日太宠你了。” 言中虽无杀意满是警告的意味,南思却似是毫无所觉,复跪在地上接着先前的话说道:“陛下也知道董大人心思玲珑,今日一事可知他已起了疑心。陛下如何再令他信服?” 刘欣眯了眯眼,仔细打量起地上的少年,虽在宫中每日山珍海味的养着,少年却同刚进宫时毫无二致,除了身高拔高了一些,身体仍是瘦弱的紧,瘦削的双肩,不盈一握的纤腰,似乎风一吹就可飘走。他平生阅人无数,自是清楚南思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动声色的冷眼看着,不过是看在他对自己有益无害的份上。伸出手来抬起南思的下颌,对上他愕然的眼,刘欣笑道:“你说的对。既是如此,不如……这样……” 第五十五章 一连几日,董贤都没有再见到刘欣,问起侍候的宫人时回答也是支支吾吾。董贤心中疑惑,刘欣那日的话他本就将信将疑,这几日又不见南思的身影,于是便按捺下心中的想法,只待病好了之后去问个清楚。好在这几日身体养的差不多了,不似前几日那般虚弱,他便打定主意自己去找刘欣。然而还未踏出殿门,就有宫人躬身上前禀告说兰容华有请董大人到兰林殿一聚。 跟着那宫人到兰林殿,董燕早在殿门等着,见他前来,立即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兄妹二人一进入殿内,董燕便挥散了侍候的宫人。锦音率先带着宫人们退下去,并亲手为他们关上了殿门。临出门前,锦音深深看了眼董贤,似是有话要说。董贤不知何意,面上只作不知,一如往常般与董燕谈笑。 殿内只剩兄妹二人,董燕唤了一声“大哥,”便直直朝着董贤跪了下去。董贤惊诧万分,忙去扶她:“燕儿,你这是做什么?” 董燕不肯起身,只仰头望着他,一双美目泪光点点我见犹怜:“燕儿求大哥为自己的声誉着想,也为家中父亲的声誉着想,离开陛下!” 女子柔美娇嫩的声音却如同当头一阵棒喝,董贤瞬间脸色惨白,勉强扯出一个笑道:“燕儿,此话从何说起?你先起来再说。” “大哥!”董燕提高音调又叫了一声,“大哥知道燕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吗?”模样虽是可怜,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步步逼人:“君不君,臣不臣,大哥在宫中养病月余,宫内宫外朝廷朝野流言蜚语,大哥当真不知人言可畏?况且,”董燕仰头凄切道:“况且,大哥果真是养病么?若是养病,为何会跟陛下同睡一塌?大哥,你可知董家现在已成了宫中所有人的笑柄!说我们董府献进一个女儿不够,还要把儿子也献到龙床上,董家现在已成了朝堂上人人唾骂的奸佞之臣。大哥——”董燕抱住他的腿,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来浸湿了衣衫,“燕儿求大哥放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董贤重复了一遍:“放手?”他与刘欣从未在一起过,何谈放手? 董燕急忙点头,手放在小腹上,脸上现出慈爱幸福的笑容:“大哥,我已经有了陛下的骨肉。只要孩子平安降生,我们董家就有了立足于朝堂之上的筹码。”转而热切的看着董贤又道:“我知道大哥与陛下只是君臣之交,但是外面那些人不相信啊!那些眼红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出不利于我们董家的把柄,想要将我们踩在脚下,只要大哥远离朝堂远离陛下,不再卷入这些是非中,流言蜚语自会渐渐平息,那些人也就没有了可胁迫我们的把柄。燕儿求大哥好好想想。” 目光顺着董燕的动作移到她的小腹,几个月的身孕已显了身形。董贤脑子里轰的一声,种种思绪混乱成一团,久久不能回神,却不是因为董燕所说的流言,而是对于她怀孕一事太过震惊。他知道刘欣身为皇帝必然会有子嗣延续,但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突然,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董燕见他眼神有些呆滞,不由有些许后悔之意,这番话软硬兼施,说的确实是重了些。然而想到宫人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和腹中的孩子又觉得理所应当,拉了拉董贤的衣角,董燕试着轻轻唤了声:“大哥?” 董贤被这声唤回神智,看了她一会儿,道:“燕儿过虑了。我与陛下……”眼前蓦地浮现出那日欢爱的场面,狠狠咬了下舌尖,痛楚直达心底,垂眼看到董燕期盼的眼神,董贤冲她笑了笑,道:“陛下宅心仁厚,待人温和,对我也只是以君臣之礼相待而已。前段日子陛下见我病重才将我留在宫中医治,并不像他们所说所想的那样。我这就去禀告陛下,求他准许我回府。” 这番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董燕却暗暗放下了心,不管事实如何,董贤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他否认了与刘欣之间的情意,既是否认,也就杜绝了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思及此,董燕心思活络起来,微微笑道:“大哥这么说,燕儿就放心了。大哥离家数日,家中之人想必牵挂良久。燕儿准备了一些薄利给嫂嫂,大哥回去的时候替我带回去吧。” 董贤“嗯”了一声,抬腿往外走去。董燕忙叫住他:“大哥,你我兄妹多日不见……” 董贤顿住脚步打断她,道:“来日方长。”一言未尽,人已走出殿去,丝毫不顾董燕在后面沉下了一张俏脸。 他虽病的糊涂,心中却通透的跟明镜似的,一切皆看的清楚。董燕的用意不言而喻,请他前来,名义上说兄妹叙旧,实际上却是旁敲侧击想套出他的话来。奸佞当道祸国殃民?董贤心中冷笑,即便是自己做了这奸佞又如何?朝堂之上尚无人敢站出来直指,她一个不该干政的人反倒满口朝政民生,这不是可笑么?向来男子为义女子为情,董燕心属刘欣,这么做无可厚非,然而她不该把自己当做卖身求荣之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董府而做刘欣的娈宠,言辞之中却处处流露出自己是那贪图富贵不顾廉耻之徒。 此时已是冬日,刘欣应在温室殿。董贤对去往温室殿的路相当熟悉,熟悉到不用抬头看路便知该如何走。在心中暗暗计较着该如何面对刘欣,路上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 殿前几个宫人垂手站着,都是平日里侍候刘欣的,对董贤自然也熟悉的紧,见到他来便躬身行礼道:“董大人。” 董贤微微颔首,道:“有劳公公跟里面通报一声,说董贤觐见。” 几个宫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动,董贤微微皱眉,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一个宫人上前道:“大人,不是小的不去,是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大人体谅。”能在这里侍候的人个个都精明的跟人精似的,知道刘欣极宠眼前的这个人,甚至不用通报就可随意出入。今日虽被拒之门外,但言辞之间对他也颇显恭敬。 董贤微愣片刻,道:“既是如此,那董贤稍后再来。”说完便欲转身离去。然而刚迈出脚,就听到殿内传来的异样响动,甜腻粘长的呻吟声,再熟悉不过,董贤顿时如定住了身形一般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深吸了几口气再转过身来,周围的几个宫人都惶惶不安的看着他,董贤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几秒钟之后对着周围的宫人安抚性的一笑,趁着他们放松警惕的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推开殿门抬腿跨了进去。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摆设,不一样的是床上交缠的两具身躯,下面的少年衣衫凌乱面色绯红目光迷离,上面的人正埋头在他脖颈上舔舐,或红或紫的吻痕无比显眼。听到动静,上面那人不悦的看向这边,视线扫过董贤并身后的几个宫人,厉声喝道:“下去!” 几个宫人忙拽了董贤一把,低声道:“董大人。” 董贤恍若未闻,上前几步直视刘欣:“陛下好雅兴。” 刘欣眯了眯眼,忽而微微笑道:“原来是圣卿。”不紧不慢的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一室春色,刘欣以手肘半支起身,道:“圣卿来此何事?若无要事,不妨等上片刻。” 董贤道:“微臣身体已痊愈,特来请示陛下旨意出宫。” 刘欣打了个哈欠,眉目间颇有些不耐道:“准了。” 听到他这句话,董贤也不再说话,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走至门口,背后传来少年的一声惊呼,青涩甜腻的声音带着情色的意味。身形微微一顿,董贤握紧了笼在袖中的手,粗重的喘息不断传进耳里,暧昧而又诱惑。董贤沉着一张脸立了片刻,终是狠下心肠,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去。 “陛下。”确认董贤离开,刘欣支撑不住的倒在一旁。南思一个骨碌滚下床,半跪在地上拉紧衣领整好了衣衫,担忧的唤了一声。 刘欣疲倦的摆摆手,闭上眼,道:“你下去吧,朕想自个儿歇一歇。” 南思站在床边踌躇了一会儿,见他脸色如常并没有一丝不适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退去。 “少爷,你回来了。”一进家门,锦铃就迎了上来,看到董贤止不住红了眼眶。 董贤大感奇怪,问道:“怎么了?” 锦铃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少爷这么多天没回府,锦铃不是担心么,怕少爷再跟上次一样碰到刺客。” 董贤笑了笑,道:“宫内守卫森严,刺客进去一次也不容易。一朝失手,宫里岂会容他再来一次?”说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了递给她,又问道:“家中一切可好?” 不待锦铃说话,旁边一人将话接了过去:“夫君放心,家中一切安好。”锦铃见赵珍娘进来,便收了大氅退下去。 赵珍娘将手中的小盅送到董贤面前,道:“珍娘炖的补汤,夫君趁热喝了吧。” 董贤接过来喝了,奇道:“你知道我今日回来?” 赵珍娘温婉一笑没有回答,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日有人送来请柬请夫君前往赴宴,夫君意下如何?” 董贤将小盅随手放在案上,道:“何人?” 赵珍娘转身从书案上拿起几张帖子给他,董贤细细看了看,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赵珍娘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董贤放下帖子,道:“无事,都是熟人。只是这几日怕是不成,我身子还没好利索,不便去赴宴。” 赵珍娘观着他的脸色,道:“那我去叫小厮回了主人,推了罢。” 董贤道:“也好。”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赵珍娘道:“先不忙这些,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珍娘见他像是有要紧的话要说,便点了点头回身去关门,关好之后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再转过身来时见董贤以手支着头似睡非睡的模样,于是轻声询问道:“少爷先睡一会儿?” 董贤摇了摇头,端正着身子坐好了,以目光示意她坐下。两人相对而坐,董贤开口唤了声“锦绣”,便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锦绣看着他的脸色,揣度着他的心意,小心问道:“少爷有烦心事?” 董贤不说话默认了,半晌道:“锦绣,若是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会怎么做?” 锦绣大惊失色,站起来就要上前查看:“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宫中御医也治不了吗?天下奇人异士甚多,我们重金悬赏定能找到人来。少爷你别……” 董贤打断她,哭笑不得道:“锦绣,你先静下来,我没事。” 锦绣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道:“少爷,你别瞒着我……” 董贤无奈道:“这次真的只是风寒,我是真的没事。” 锦绣犹不相信:“那少爷刚刚为何说时日无多?” 董贤道:“我说的是若是、假如、假设,是你太过紧张了。” 锦绣拭了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道:“是少爷你没说清楚。” 董贤只好道:“好了好了,是我没说清楚。这下听清楚了?” 锦绣点点头,道:“少爷为何要这么问?” 董贤听了,半垂着眼帘道:“你只需回答我若是你该怎么做就好。” 锦绣仔细想了半晌,道:“若是我,定要找机会告诉锦铃我没死,然后将府里的事情安排妥当,陪着大家一时便是一时。” 董贤惊诧的看着她:“就这样?这么简单?你不怕死吗?” 锦绣笑了笑,道:“怕,当然怕。锦绣一生的愿望就是陪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即便是死也死的心甘情愿。心愿已了,什么时候死又有何惧呢?与其担忧未知的事情,不如趁着人还在的时候做尽想做的事情。” 心中满满都是感动,董贤望着她,歉意道:“锦绣——” 锦绣道:“我知道少爷要说什么。锦绣只是个丫头,能有今天都是少爷给的。锦绣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望少爷能够允许我陪在身边服侍一辈子就好。” 董贤打断她:“锦绣,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锦铃也是。在我心中,你们就像亲人一样。你不要妄自菲薄。” 锦绣微微笑道:“少爷的心意我们自然都清楚。少爷,虽然锦绣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锦绣觉得有句话应该说给少爷听。” “什么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爷,凡事不若放开一些。” 看到董贤惊讶的神色,锦绣复解释道:“少爷做事一向谨慎,却不知谨慎有其好处,也有其坏处。好处是凡事可思虑周全,坏处便是思虑过重,易摇摆不定。少爷不妨放开心思,顺应自己的本性去做。” 董贤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锦绣与他直视道:“少爷前段日子曾问过我一些事情,少爷的心思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想让人不知道都难。恐怕如今,也唯有少爷一人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了。” 董贤听她说着话,不由的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自喃道:“是吗?” 锦绣轻轻一笑,没有言语。只悄悄起身走出门去,关上门的瞬间转过身去两滴眼泪顺势而落,这么多年相处,她岂会不知董贤心里装的那个人是谁,况且流言成风,想不知道也难。她的少爷虽然心思玲珑为人却单纯,她只担心他有朝一日会遭人算计成为众的之矢。 第五十六章 “陛下,校尉王昭王大人来了。” 听到宫人的通报,刘欣头也不抬的说出一个字:“宣。” “是。”宫人领命引着王昭进入殿内至刘欣面前。王昭双腿跪地,俯身行礼:“臣王昭见过陛下。” 良久,上面没有回应,刘欣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卷恍若未闻,王昭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刘欣依旧没有回应。王昭立即明白,这是要给他下马威了,遂不再说话,俯身静静等着。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刘欣方放下手中的书卷,像是刚看到王昭似的,惊讶道:“爱卿何时来的?快快请起。” 王昭依言起身,双腿跪的时间久了有些麻木,甫一起来便有些站立不稳。垂手站在刘欣面前,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来回在自己身上扫视,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先开口道:“不知陛下唤臣前来有何要事?” 刘欣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慢慢道:“爱卿此次前往说服匈奴单于立了大功,可要什么奖赏?” 王昭半低着头道:“为陛下做事是为臣的本分,臣不敢要什么奖赏。” “哦?”刘欣起身,走至他面前道:“若朕没记错,爱卿可是尚未娶妻?” “国不定何谈家?眼下之势,在外各异族对我大汉虎视眈眈;在内各地百姓暴动不安。我大汉一日不稳,王昭便一日不娶妻。”王昭一字一顿清楚道。 刘欣击掌赞道:“真丈夫!”说完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王校尉果真是因此事才不娶妻?” 王昭猛然抬头:“陛下此话何意?” 刘欣眯眼笑道:“朕何意,你心中早有计较,何须多此一问?”转而问道:“你姓王?” “是。”王昭不躲不闪的跟他直视,不卑不亢道。 “你是那边的人?” “是,”唇边微微绽开一抹嘲讽的笑,王昭掷地有声道:“也不是。” 刘欣饶有兴趣道:“哦?为何又不是?” “我的身份注定我是王家的人,这是爹娘给的,我无法改变,”王昭眼里闪过一抹坚定道:“但若是危及他,我便不是。” 刘欣嗤笑一声,道:“王家势力遍布天下,连朕都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又能做的了什么?” 王昭无视他的嘲笑,直视着他道:“你可敢为他抛弃这天下?” 刘欣闻言一愣,王昭笃定道:“身为一国之君,不管是为刘家还是为百姓,你都无法放下这江山社稷。而我若是想带他离开,谁敢挡我?” 刘欣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会跟你走?不要忘了,他不是女子!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岂会依附他人?” 王昭也笑,不过这笑带了几分狂傲:“陛下怎知他不肯跟我走?” 刘欣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大笑道:“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人目光交汇,有些话不用言语说明便可了解。棋逢对手,刘欣对眼前之人不由动了惜材之心。 王昭临走时,刘欣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朕为什么?” 王昭顿住脚步,头也不回道:“为何要问?不关己事,何必自寻苦恼?” 刘欣愣怔片刻,自嘲笑道:“粗中有细,刚中带柔,真君子。可笑朕怎么会把你看成是一介莽夫。” 王昭默然站了一会儿,道:“若是他要我做莽夫,我便做了又如何?”说罢便大步离去。 刘欣立在那里,脑中来回想着他这几句话,心中百般滋味涌上,竟呆愣了半个时辰,直到南思端药进来唤他方回过神来。 “陛下,”南思放下手中的药碗忙扶他坐下,“陛下有什么事情唤南思一声便是,这么长久站着,腿如何受的了?” 刘欣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的药碗,心中突然生出烦躁之意,手一挥便将碗筷尽数拂落到地上。南思吓了一跳,抬头见他阴沉着脸,晓得他心情不善,便更加小心的唤道:“陛下。” “出去!”刘欣怒喝一声,南思惶惶跪在地上,慌乱着道:“陛下——” “出去!”刘欣又喝了一声。南思见他正处盛怒之中,无奈只好收拾了碗筷下去。 喝退南思,刘欣重重坐回榻上,以手遮面,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初时双腿只是疼痛难忍,到现在小腿已是渐渐失去了知觉,恐怕再过段日子,能不能行走尚不可知。自己如今这个样子,跟废人又有何异? “阿贤,这边。”远远的,董贤就看到周府门口立着一个人朝自己招手。董贤快步走上前笑道:“阿绍。” 这日是周老爷子的寿辰,是以请了朝堂之上众多大臣前来赴宴,董贤与周绍交好,自然也在被请之列。 两人刚要进府,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朗声唤道:“大哥。” 董贤回头,见王昭正大步走来,周绍狐疑的看着两人,董贤笑着为二人介绍:“这是我义弟。” 周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人已到齐了,我们快进去吧。” 三人一起往府里走去,沿途碰到不少世家子弟,看向董贤的目光时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异样,待几人过去后,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王昭是练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常人好,那些话一字不漏的传入他耳中,脸色不由渐渐阴沉起来,手握成拳咯吱作响青筋直爆。董贤正与周绍相谈,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心道:“显明,怎么了?” 王昭摇摇头,刚要说无事,就又听到身后一人肆意辱骂的声音,声音之大,连董贤也听得一清二楚。王昭回身,两步上前拎起那人的衣领挥拳打去:“你说什么!” 那人是个儒生,本就瞧不起董贤一行,就见王昭做武人打扮,更是不放在眼里,眼见王昭的拳头要落下,硬撑着胆子嘴里不依不饶继续道:“佞幸当道祸国殃民,汉之不幸,国之不幸!”话未说完就挨了王昭一个拳头。 周围的人见同伴遭了难,又见王昭身材魁梧,不敢贸然上前,只提高了声音议论纷纷。“看样子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不过是以色侍君,能得意到几时?”“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偏要做那女儿态去后宫争宠,真令人不齿!”“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我听说成亲一年多,新娘子还没动静呢!”“保不齐就是如此。”…… 越说越不堪,亏得还是一群儒生。董贤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王昭却是忍耐不住,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揍的找不到牙才解恨。 人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董贤制止住王昭挥向众人的拳头,淡淡道:“走吧。” 王昭恨声道:“大哥——” 董贤将所带的厚礼交给周绍,歉意道:“董贤今日此行不当,改日再来拜访周大人。” 周绍忙拉住他,慌忙道:“阿贤,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你……你别生气。” 董贤挣开他的手,淡淡一笑,道:“告辞。”说完也不顾周绍的脸色如何难堪,拉着不情愿的王昭便往大门处走去。 众人虽是对他百般不齿,却也不想在周府闹事,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侧目看他离去。 “大哥,”王昭挣开他的手,怒道:“大哥你为何要拦着我!” 董贤看了他一眼,难得严厉道:“不拦着你,难道让我看着你把周府请来的嘉客都打个遍,让他们都看尽笑话不成!” 王昭不情愿的嘟囔着:“要是能打个遍倒好了。” 董贤缓了缓脸色,道:“就算把那些人都打了,外面的人呢?悠悠众口,你如何都堵上?” 王昭语噎,道:“那就任由他们这么说不成?我看不下去!以后若是碰到一个我就打一个,碰到一双我就打一双!” 董贤默然不再接他的话,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静然无声。 半晌,董贤才又开口,轻描淡写道:“古往今来,皆是尘埃。任由他们说下去又如何?反正于我伤不到一丝一毫。” 王昭愤然道:“大哥!” 董贤笑了笑,安慰他道:“好了好了,好好的一顿饭没吃着,赶紧找个地方吃饭才是正事。” 王昭看他如此,也不好再接着说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这里距清风楼不远,就去那里吃吧。” 董贤点了点头,道:“我们初在长安相遇时,你请我吃的那道菜,我还记得清楚,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吃到。” 王昭瞬间被他勾起了心思,问道:“哪道?” 董贤舔了舔唇角,做出一副馋猫样,道:“烤乳羊。” 王昭笑道:“那次是我特意从草原带来的,大哥若想吃烤乳羊,还须去草原吃才是正宗。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群将士围着篝火,面前一只烤的金黄透香的乳羊,拿刀割下一块咬一口,再喝一口浓浓的烈酒,哧溜——那滋味,真是再爽快不过!” 回想着草原的生活,王昭话匣子就打开了,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待反应过来时,董贤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王昭心中顿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被董贤按在怀里暴打,边打边骂:“我让你馋我!明知道我吃不到还说的这么详细!你故意的是吧?大哥我今天也请你吃道菜——爆炒栗子!” 王昭虽然不懂爆炒栗子什么意思,但看他打的开心,那些不顺心的事似乎丢在了一旁,就任由他按着打。一路打打闹闹,王昭不断求饶,两人笑声不断,引得路人皆侧目而视。直到清风楼落座,董贤方松了手,随意点了几个菜,两人边吃边聊,王昭捡了军中的一些趣事讲给董贤听,酒过三巡,王昭望着董贤郑重道:“大哥,你跟我去塞外吧。” “嗯?”因为心中苦闷,董贤不觉便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听到王昭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一声。 “大哥久在长安,不如出去走走。塞外人虽不多,却也少了这些恼人之事。军中兄弟个个都讲义气,是真汉子,不像长安的这些愚儒,只会呈口舌之快。若当真胸怀天下,何不去驻守边地保我大汉安宁?可见都是只会口舌相争的无能之辈!”王昭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拍案而起:“大哥,跟我去塞外!” 董贤半眯着眼看着手里的酒杯,自顾自的念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念完之后低笑两声,似对王昭又似对自己说:“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呐!” “大哥!”王昭惊喜的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可愿意跟我同去?” 因为醉酒而失去焦距的双眼在王昭脸上扫视许久才对上他的眼,董贤弯了弯眼眸,似是十分愉悦的应了一声:“好。” 第五十七章 黄沙走石,大漠孤烟,董贤真正认识到了什么是荒漠什么是戈壁。这次不同于上次,没有刘欣精心安排的人手呵护,跟随队伍一路行来,除了满身疲倦不做其他感想,每日行路恨不得倒地就睡,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安逸和淡然,虽然有王昭在旁鞍前马后,但又怎比得上家中的安逸舒适。 此时正值冬季,草枯水干,并没有想象中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美景。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冻,眼下正是刚过完年的二月,若是放在中原,正是初春天气回暖柳芽抽新的时节,然而眼前却仍是一片荒芜,除了漫天飞沙就是一片枯黄,哪有一点春日的气息?更让人觉的苦不堪言的是,为了行路方便,路上带的吃食都是干粮,最好不过是架起一口大锅,将腌制的牛羊肉往锅里煮煮,舀起一碗就着手里的硬饽饽吃一口喝口热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上去豪爽无比,但由人亲身实践就知事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腌制多时的肉块透着一股子膻味,粗粮烙的饽饽硬的能磕掉牙,即便如此这还算好的,若是遇上大风大雪的天气,连口热汤都没有的喝。行了半个月,董贤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出过关内,除了上次跟刘欣怄气去了趟匈奴,况且那次在刘欣的嘱咐下有人专门照料着,这次就不同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他一向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文弱的人,事到临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书里说的文弱书生,果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倒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来之前的豪言壮语早被抛到脑后了,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快点到安顿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王昭几次看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理智上知道塞外并不适合董贤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去,心底却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怂恿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拐了他跟自己在一起。那日在宫中虽是短短的几句话交流,却让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毫不犹豫的下了决心在长安城里那位的默许下哄着董贤跟他一起走,况且心思单纯的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勾心斗角的朝堂,既是如此,不如带了他远走,远离朝堂远离政治中心,虽然不否认有自己小小的私心在里面,但王昭坚决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他好。 “大哥,”王昭端了碗热汤蹭到董贤身边,“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再过个两三天就到了。” 这次的热汤难得不是黑乎乎的,但是看到上面漂着的一层白花花的油星子,董贤还是胃口尽失,轻轻摇头。羊肉虽然滋补,但要是一连十几、几十天都吃一样的,再好的珍馐美味也会变成糟糠。吃了这许多天的羊肉牛肉,董贤现在只想吃上一盘绿油油的青菜洗洗胃,当初心中压着一口气跟着王昭出来,现在只想掉头回去,然而看到王昭殷勤的跑前跑后的模样,尤其是看到自己水土不服时懊恼后悔的神情,更是不忍再跟他添加负担,只好硬着头皮强作一副没事的样子。不知王昭是怎么跟刘欣说的,刘欣会如此轻易的放自己出来,更重要的是,朝中少了官员刘欣会怎么跟大臣们解释?自己这么一走,流言蜚语会不会暂时停止下来?等再回长安,自己就该做舅舅了吧?脑中昏昏噩噩的这个刚放下那个又涌上来,董贤疲倦的揉了揉额角,所幸王昭说再过两三天就到了,这也算是苦中的一点安慰。 王昭在一旁看着他脸上神色来回变幻,终是忍不住不安的说:“是我想的不周,不该带大哥出来受苦……” 话未说完,就被董贤打断:“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不能怪你,况且这一路上你为我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倒是我——”苦涩的笑了笑,董贤轻声道:“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大约就是说的我这个样子了。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要不是我拖累,以你的行程这会儿也该到了。你不嫌我是个累赘就行了。” 王昭握住他冰凉的手暖着,一边道:“大哥怎么会是累赘?大哥不嫌我是个粗人,大老远的跟我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要是谁敢说大哥一句的不是,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他这句话说的极为乖巧,却占尽便宜,仅“在一起”三个字就包含了几重意思,心中暗想着是另外一种意思,脸上就不觉带了些笑意。 董贤一心关注行程,没察觉他话里的隐藏含义,听到他这么说,瞪了他一眼,佯斥道:“知道自己是个粗人还打来杀去的不收敛一些,看让人笑话。” 王昭见他没有发觉,半是暗喜半是叹息,又听他言语间对自己极为亲昵,心中这才稍微舒适了一些,遂打起精神与他说起沿路的风情人俗,专挑董贤极为感兴趣的事件说来,倒也不知不觉又捱了半晌。眼见着董贤双目半闭半合似有睡意,王昭才停下说个滔滔不绝的嘴,为他披上厚厚的毛氅,待他睡熟了之后小心翼翼退到车外去查看队伍。 董贤是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醒来的,车内的东西七倒八歪乱成一团,车外的马蹄声厮杀声兵刃交接声让他瞬间头脑清醒过来,刚要掀开车上的窗帘看看是怎么回事,耳边听的一阵破空声,董贤下意识的往后一侧身,一支羽箭锃的一声钉在窗框上,箭尖犹闪着冷冽锋利的光。 顾不上去看那箭,董贤砰的合上帘子往车前移去,虽然知道现在最好是呆在车里不动就是对王昭最好的帮助,但心里的焦急不安让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刚刚的一瞥,那几个躺在血泊中的人让他迫切的担心起王昭的安危来。 几步远的距离在晃动的马车内却是极为困难,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的挪到车头前,马车却猛然一顿停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董贤不由一头往前栽去。所幸手快的抓住车边才没有再下马车。之前不见人影的王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捂住他的双眼道:“大哥先在车里歇息一会儿。” 董贤还没来的及看清周围情况就被他蒙上眼睛自是不快,一把拉下他的手急切道:“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 “一群滋扰生事的流寇,我没事,大哥放心。只是折损了好几个弟兄。”王昭阴沉着脸道。董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十几个土匪模样的人已经被王昭的人制服,都被反剪了双手扣在背后跪在地上,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有血肉模糊的也有缺胳膊断腿的,死状极为惨烈。看的董贤脸色泛白,胃里极不舒服,怪不得王昭刚刚要掩了他的眼睛不让看。 董贤微微别过脸,强忍着不适问:“哪里来的流寇这么大胆子?连官路也敢抢?” 王昭提着犹在滴血的刀架在一人脖子上,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梗着脖子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少那么多废话!” 王昭眸色一沉,手起刀落,瞬间一颗人头骨碌碌滚下来,迸溅出的血染红了他一身的衣物。死的兄弟都是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过的,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偷袭……王昭眼里染上血丝,竟也不在意董贤就在眼前看着,挨个杀过去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董贤看的反胃,脸色苍白一阵恍惚,就在这一晃神间瞥到心口上插了一刀的人竟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把拔出胸前的刀用力朝王昭掷去,董贤大骇,急忙大喊了一声提醒:“显明小心!” 王昭听得耳边风声就知不对,一个侧身避开,毕竟是将死的人,纵然使了全力,掷到王昭身边时也已经没了戾气,只听咣当一声,那刀就落在离王昭两步远的地方。 董贤见他无事,遂放下心来。刚松了一口气,就见王昭脸色大变,大喊了一声:“大哥!”声音透着无限害怕与惊恐。 董贤疑惑的想要开口问他怎么了,下一秒就知道了答案,背后一阵钝痛,热热黏黏的湿意迅速在背上蔓延开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血。王昭红着眼扑过来,一刀将偷袭他的人杀了,接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焦急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军医——军医——” 第五十八章 过完年便是立春,柳芽抽新杨花吐蕊,春寒虽料峭却也抵不过暖意的侵袭,一天弱似一天的悄悄退散。几乎是转瞬间的功夫,御花园的春花就争先恐后的竞相开放,一片春意盎然。 “陛下,该吃药了。”清秀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黑乎乎的药汁送到刘欣面前。 刘欣似没听到一般只专注着手里的物件,眉头越皱越紧。南思定睛瞧了瞧,原来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锦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黑色的小字。心中晓得这是严密的事情,不应该随意打量,南思忙低下头,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眼前的药碗,不敢挪动一点视线。 过了一会儿,南思微微动了动鼻翼,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还未来得及抬头就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眼前的药碗,缓缓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碗被重新放回来时,刘欣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南思,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十四个月零三天。”南思不假思索的回道。 “哦?”刘欣叹了一声:“已经这么久了。朕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跟只家养的小兔子一样,一双眼睛哭的通红,看上去胆怯怕人,内里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人。”话锋一转,刘欣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姐姐如今可好?” 南思不知他何意,也不敢冒然搭话,只静静的低头站着听他说话,听到这里便小心回了一句:“承蒙陛下恩典,不仅救了姐姐还指配了婚事,南思感激不尽。姐姐现在过的很好,听姐夫说年前又生了个小外甥,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很是聪明可爱,一家人都乐坏了。”说起自己的家人,南思的脸上不觉荡起愉悦的笑。 刘欣一只手支在脸侧,另外一只手手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案台,道:“这就好。”说完便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养神。 南思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就收拾了碗筷准备下去。刚走到殿门前打开门,眼前一阵恍惚,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越过自己伴随着惊慌的尖锐喊声:“陛下,不好了,兰容华她……” 刘欣蓦地睁开双目,情急之下闯进来的张公公被他不悦的眼神一扫,心中一悸竟忘了话还没说完,扑通一声伏身跪在地上沁了一头冷汗。 刘欣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张公公暗地里捏了把冷汗,带着明显的哭腔回道:“陛下,兰林殿那边传来的消息,兰容华她……小皇子可能不保……” “咣当”一声,茶盏被扫落。南思心里突地一跳,手跟着不禁一抖,碗筷差点掉在地上。虽然他知道刘欣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董燕而是另外一个不在这里的人,但身为上位者不能没有子嗣,登基四年,这是刘欣的第一个孩子,也许会是他唯一的子嗣。日夜陪在刘欣身边,南思看在眼里,刘欣对这个孩子有多么在意花了多少心思,而如今……担忧的回头看了眼刘欣,果不其然,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还未等南思有所动作,刘欣阴沉着脸继续问道:“御医那边怎么说?查清是怎么回事了吗?” 张公公谨慎斟酌着回答道:“御医说是误食加了红花的点心。” 红花会导致小产,有身孕的人禁止服用,这是宫中的禁忌,而御医院对红花的用量去处更是有着明确的记录在册。刘欣紧皱着眉头问道:“哪里来的红花?” “这……”张公公面色犹豫着不敢回答。 刘欣厉喝了声:“说!” 张公公不由抖了下身子,嗫嚅着回答:“据兰林殿的宫人回报,皇后今日去探视了兰容华。”在宫里当差的人,哪个主子都不敢得罪,早就练就了人精一样的说话技巧,凡事不需直接说个清楚,只需旁敲侧击说个一二点到即止。 “皇后?”刘欣重复了一遍,拍案呵斥道:“放肆!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贤良淑德,岂容你们这些小人背后编排!” 张公公抖筛一样抖个不停,哆哆嗦嗦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刘欣大怒着连踹了他两脚,强撑着站起身来吩咐南思:“去兰林殿。” 南思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宫人,赶紧过去扶他。旁人不知,南思对他的腿疾却是清楚的紧,刘欣身体日渐衰弱,双腿几乎到了软弱无力的地步,别看他刚刚踹那两脚狠戾,其实到了人身上基本上就没多少力道了,现在站起来更是吃力,面上一派淡然之色,实际上不知要承受多少痛楚。 兰林殿内一片忙乱,看到刘欣进来,守在外面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而内室则不断有宫人来回不断进出端走一盆又一盆染了血色的污水。刘欣由南思扶着坐在上位,问站在一旁的柳世映:“怎么样?” 柳世映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兰容华无恙,只是孩子……”顿了顿,柳世映面色不佳艰难着说道:“是男婴,微臣罪该万死,没有保住小皇子。” 刘欣蓦地握紧了拢在袖里的手,按捺住满怀悲痛的情绪,面上看不出一分情绪的直直看着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就越是波涛暗涌,柳世映深知这个道理,双腿一弯跪在地上道:“容华每日的饮食都有专人照料,应是无碍。问题出现在下午所食的百花糕里,微臣仔细查看过了,里面掺有大量红花等容易使人堕胎的药物,因为被糕点中百花的香味遮盖,所以不易让人察觉。容华只用了一块,用量不足以造成滑胎,引起滑胎的主要原因是……”微微沉吟了一下,柳世映接着道:“是容华身上所佩戴的香囊里隐藏的麝香。” “麝香?” 柳世映应了声“是”,复又道:“香囊是容华贴身所配,是以微臣没有觉察。依微臣看,恐怕容华戴在身上已有数日,再加上今日所食红花的药效,两物合在一起对常人自是无大碍,然而对于怀孕之人就犹如虎狼之药极为凶险。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恐怕容华都难以脱险。” 刘欣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的后宫不像先皇那么庞大,只有皇后与董燕两人,若不是当初看错了人,将董燕认作了董贤,也许后宫至今也就唯有皇后一人。是以他的子嗣也就异常单薄,从登基到现在唯有这一个而已,没想到千方百计的防备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本身对女色就不太看重,自从遇到董贤之后更是没有心思再立后宫,对董燕好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董贤的妹妹,另一方面是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有子嗣,没想到孩子还未出生就夭折了。种种不利的证据都指向皇后,皇后是傅太后的亲侄女代表的是傅家,而傅家又是如今唯一能与王家势均力衡的势力。众人皆知糕点是皇后送来的,若不处罚皇后,则难掩悠悠众口更无法对董家交代;若处罚皇后,则无疑是在朝堂上当众给了傅家一个耳光,必会惹怒傅太后,而他现在还不想跟自己的祖母翻脸。背后之人真是好计策,一箭双雕,不仅除去了他的骨肉,还想借此机会斩断他的左膀右臂。 虽然明白皇后是被人利用了,刘欣还是忍不住一阵厌烦,皇后是傅太后为他选的,目的不言而喻,让她受点教训也好。冷哼了一声,刘欣道:“传朕旨意,命皇后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昭阳宫一步!” 旨意刚下,立即有宫人接令。南思站在一旁小声道:“陛下,事情还没查清……” 刘欣瞥了他一眼,南思立即噤声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妄加进言。 刘欣环视了一周,沉声问道:“平日里服侍兰容华的是哪个?” 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终于有人上前一步低着头嗫嚅着回答:“回陛下,是锦音姑娘。” “锦音何在?” “回陛下,锦音姑娘在内室。” “叫她出来,朕有话要问她。”刘欣皱着眉头不耐道。 不多时,就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在刘欣面前垂手低头站好。 刘欣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双目红肿脸上仍有泪痕,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问道:“锦音,容华身上的香囊你可知是谁所送?” 锦音一听之下惊慌失措的抬了抬头,又迅速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回道:“小姐身上所用的巾帕香囊都是锦音一手操办……”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刘欣怒喝道:“麝香乃宫中违禁之物,你从何而得?” 锦音蓦地抬头,睁大了一双眼睛:“麝香?”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锦音不可置信的猛然摇头:“不可能,香囊里我只放了有利于小姐安眠的香料,怎么会有麝香?”一只绣功精湛的香囊被柳世映送至她面前,刘欣又问:“这可是你绣的?” 锦音一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而又用力摇头,连声否认:“不是,陛下,这不是我绣的。” 刘欣冷冷道:“朕已经找老宫人检验过,针脚出自一人之手,与你所绣之物毫无一二。你还想否认?来人——兰林殿锦音欺主害上,罪当处死,拉出去!” 锦音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陛下,这真不是我绣的。锦音与小姐情同姐妹,怎么会陷害小姐和小皇子!求陛下开恩啊!陛下,锦音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女子哭喊的一声比一声凄厉,饶是被两个强壮的宫人拖住,手指还是紧紧的扣住地上的砖缝不肯放弃。南思心中不忍,看着刘欣 阴沉的脸却又不敢开口求情。眼看着就要被拖出殿门去,锦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喊了一句:“陛下,我有证据证明我是冤枉的!” 刘欣闻言微微抬了抬手,拉扯她的两个宫人马上松开了对她的束缚。锦音连滚带爬的爬到刘欣脚下,仰起一张被泪水冲的乱七八糟的脸,急切道:“陛下,我想起来了,这个香囊是……”声音戛然而止,南思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耳鼻口中涌出大量鲜红的血,瞪大着双眼软软的倒在地上。柳世映上前查看了一番,转过身来回道:“是服毒。” 刘欣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随即恢复常色平静吩咐道:“来人,兰林殿宫女锦音畏罪服毒自杀,尸体丢出去喂狗。” 宫人领命上前,南思看着地上蜿蜒不断的血迹,心头蓦然涌上一阵悲凉,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她家中父母该是多么伤心难过呢。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刘欣已经径直起身去了内室,南思刚要抬腿跟上,却见柳世映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南思转念一想,骤失爱子,正是互诉伤痛的时候,自己确实不该插进去,于是便静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待着。 过了半晌,刘欣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眼前,南思忙上前几步不着痕迹的扶住他,刘欣转头吩咐柳世映道:“留在这里好好看着,以防万一。” 柳世映应声是,若有所悟的看着两人走出殿外,直至在眼前消失这才转回视线,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状似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香囊。 第五十九章 原本应是光滑的背上现在却是一大片狰狞可怖的伤口,并且透过包扎的布条还在不断的渗出殷殷血迹。因失血过多而愈显苍白的脸上,那双平日里富有神采的眼眸这会儿也是紧紧的闭着。眼里闪现出一抹后悔心疼的情绪,王昭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片苍白。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沉重的推门声惊醒,王昭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待看到是来换药的军医时,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几日跟着军医一起为董贤换药,具体的一些步骤王昭早已熟悉于心,这会儿见到军医,冲他微微一颔首,两人便默契的一声不吭的相互配合着合作。似乎被疼痛折磨,王昭看到董贤紧闭着的眼眸上两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是要醒不醒的样子,人虽是在昏睡中却不由的拧紧了两条好看的眉,顿时心疼不已。不出声息的打了个手势,军医会意的放轻了换药的力道。 亡命之徒最后垂死挣扎的那一下重击不可小觑,到董贤身后时更是拼了全力将断箭尽数插入他的后背。箭深入骨,是以拔箭的时候也不能像以往的箭伤一般处理,只能拿刀子在火上烧热了慢慢拨开箭头周围的皮肤直至见到肋骨再万般小心的将箭头一点点的剜除。 拔箭之时,王昭在一旁被人按住以免心软生事,眼睁睁的看着董贤口中被塞了软木,身体被几个粗壮的汉子强行按住,生生的忍受这剔骨锥心之痛。待到剔除箭头上完膏药,几人松开束缚,王昭急切上前查看,董贤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尽数被冷汗湿透,而人却是早就昏死了过去。一张脸惨白的吓人,王昭胆战心惊的伸出手在他鼻下探了探,感受到微弱却仍然存在的气息时瞬间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万分庆幸苍天有眼人还活着。不敢去想要是董贤有个万一,他会怎么做。或许说不定会真应了自己在刘欣面前说的那句话,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只为能救他回来。 重伤之后必会发热,这是王昭从大大小小的伤中滚打摸爬中得出的经验,虽然董贤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王昭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连几天都寸步不离的牢牢守在董贤身边,彻夜不敢阖眼,生怕一个不注意发生让自己后悔莫及的意外。 “大哥该吃药了。”王昭轻轻唤了句,声音轻柔的像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药里掺有使人安眠的药材,有助于病患养伤。是以这几日,董贤基本上都处于昏睡的状态,吃药的时候也要叫上好半天才会有所回应,甚至有时候怎么也叫不醒。第一次的时候王昭几乎被吓坏了,红着眼睛冲出去找军医算账,直到听了军医的解释再看到董贤却是无事才放下心来。 “大哥,”又轻轻唤了声,董贤依旧一无所觉仍沉沉的睡着。王昭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苦笑着将药碗放置一边,半跪在床边低头抵上董贤的额头,喃喃道:“希望你醒来之后不要怪我,我也是无计可施,并不是要趁人之危。”话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涌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可望而不可及大抵如此,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恪守兄弟之情远远的看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他厌恶,从此万劫不复。 小心的含了口药汁凑到毫无血色的唇前,即将碰到那双柔软时,董贤在睡梦中似有所觉一般,往边上微微歪了歪头躲开,眷恋一般的拿脸颊蹭了蹭被褥,口齿含糊不清的呢喃着说了一句:“别闹。”王昭乍然一惊,心虚中含在嘴里的那口药全被自己吞了下去,又苦又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呛得他连声咳嗽个不停。 大概是过于吵闹,董贤从睡梦中惊醒,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形不停晃动,他昏睡了这几天,突然醒来时脑子还有些混沌以为仍旧是在宫中养病,遂迟疑的叫了声:“刘欣?” 王昭浑身一震,眼里满是苦楚之色,去端药碗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微微晃了晃酸痛的脑袋,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之人的相貌也看的真切了——是王昭,董贤愣了一下,心中疑惑为什么王昭会出现在宫里。待看到周围不熟悉的环境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宫中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在脑中逐渐清晰的印出来。 压抑住满心复杂情绪,王昭扯出一个愉悦的笑,道:“大哥,你终于醒了!来来来,快把药吃了。”说着就将药碗送到董贤的唇边,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把药喝尽,复又关切道:“饿不饿?灶上煮了上好的米粥,我端来给大哥吃。”说完也不待董贤回答,逃也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董贤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有些不解,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体力消耗太多,也没有心情去想那么多,只稍微迷茫了一会儿便阖上眼继续养神,直等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王昭才重新出现在面前。 一小碗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一小碟腌制的咸菜,王昭带着歉意道:“知道大哥吃不惯那些肥腻腻的东西,我特地煮了点粥来。这里比不得中原,我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点子腌菜,没有什么新鲜的青菜,大哥将就着吃些。” 对于几日没有进食的人来说,最忌大鱼大肉胡吃海喝,而清粥小菜则是最好不过,既不腻口又能养养空虚的胃。一时用饭完毕,王昭匆匆忙忙的说了句“大哥多多休息”就借机欲离去。董贤微微眯着眼打盹,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叫住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出而出:“显明,那件事情查清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流寇?为何会偷袭现任官员?” 王昭顿住脚步转头道:“大哥多多休息只管养好身体才是正事,这种费心耗神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眼看董贤似乎又有话要说,王昭忙接着道:“身在其位自谋其职,这本就是显明分内之事,大哥莫要操劳了。” 董贤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任由他去。王昭走了之后,室内一片寂静,斜斜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子照进来映出一片模糊的影子,董贤恢复了点儿力气,原想着跟王昭说会话,没想到他一派匆忙似是有什么紧急之事,两句话说不到就急急离开了。百无聊赖中,董贤放眼打量了一下现在所处的环境,想是为了照顾他方便,床边搁置着一张小几,上面还放着来不及收走的药碗和水壶及一只小小的杯子。 董贤心中一动,在尽量不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小心挪了过去,费力伸出手去够那杯子。够了几次后才拿到手中,董贤暗暗舒了口气,放在眼前细细看着,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墨玉杯,大约小半只手掌大小,杯身上雕琢着流畅精美的花纹,透着几分精致可爱。拿在手里来回把玩着,董贤脑子里不期然的浮现出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中国人自古讲究一个“配”字:嫁娶宜门当户对,诗文宜对仗工整,就连日常饮食也要对应的工具才好,如香茶需活泉冲泡,豪饮需对坛直灌,而独酌却适宜一月一杯一人影,则意境尽显。再比如手里的这只墨玉杯,若是拿来斟满鲜艳欲滴的葡萄美酒,光是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至极,达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效果;而现在却只是单单用来盛水,没有美酒相配就显现不出它的好处,显不出优势就与常物无异,那么宝物就不再是宝物,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容器而已。 颇为可惜的放下墨玉杯,董贤试着想拎起一旁的水壶倒些水润润喉,谁知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换个方法将水壶底部微微抬起倾斜着倒水,所幸壶里的水很足,倒水也很容易,美中不足的是不好控制,一个不小心水就溢了出来。董贤连忙把水壶放正,虽然已经十分小心,沉重的陶瓷壶猛然落在桌上还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门外立即有人敲了敲门,问道:“大人,需要小的帮忙吗?” 董贤没料到还有人在外面候着,忙回道:“没什么,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劳烦了。”那人听后果然没有再言语,董贤不禁暗暗舒了口气,他只是挨了一箭,又不是手断脚残了,还不至于连倒个水都要劳师动众的地步。或许是放的时间过长的缘故,清水入口带了些凉意,含了一口在嘴里润了润喉,董贤就将杯子丢在一边不再喝了,然而这一丢过于大意,没有估量好距离,杯子就顺着床跟小几之间的那条缝隙掉了下去,落在厚厚的毛毯子上骨碌碌的打了几个圈。 董贤伸长了手臂去捡,目光触到正对着自己的杯底时却顿时愣住了。杯底几不可见的雕刻着几个蝇头小字,若不是正好被阳光从杯身照过来反射出凹凸的形状,平时若不仔细注意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既保持了墨玉杯整体的完美,又显示了雕琢师傅技艺的高超。董贤望着那几个字发了一会儿呆,疑惑渐渐涌上心头:御用的贡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第六十章 逃命似的大步走出房门,慌不择路的走了许久,直到看不见董贤住的那间屋子,王昭才大喘着气扶着身边的树平复气息,刚才就差那么一点儿,要不是自己反应灵敏,差点就被大哥发现了!王昭捂着胸口庆幸的舒了口气,要是被他发觉,依照他的脾性,肯定会千方百计躲着自己,再想这么跟他毫无间隙的相处就难上加难了。然而庆幸之后,想到前几天趁着董贤昏睡时触到的那双柔软的唇,心底又渐渐涌上不甘。王昭挥起一拳狠狠的打在树身上,霎时间拳头上鲜血直流,而他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恍若未闻的一拳接着一拳狠戾捶打着粗壮的树身。 “大人。”不知何时,一个身穿灰衣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王昭身后,单膝跪地低着头叫了一声。 王昭停下手,眉色淡然道:“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是。”灰衣人双手并在一起掌心向上托着一个做工精巧的檀木盒子呈给他。王昭拿起来打开盒盖,红缎绸子里衬中静静放置着一只鸡蛋大小的白玉瓶子,王昭拧开葫芦嘴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一股极为清淡的香味。灰衣人又道:“那位大人说这药炼制极为难得,光收集药材就费了好几年的功夫,药效更是了得,可生腐肌肉白骨,再重的伤抹上几天就可痊愈,连一点疤痕都不留……” “得了得了,”王昭收了药,道:“跟他说这个人情我领了。” 灰衣人应了一声,略微迟疑道:“大人,这药……” “怎么了?”王昭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话要说,遂问道。 “那位大人还说,这药用了会有一点不好。” “什么不好?”王昭陡然变色,拿着药的手倏地握紧了拳:“说清楚。” 灰衣人不卑不亢声音平稳的回道:“那位大人说这药用的多了会让人暂时出现幻象,让属下告诉大人不要贪图成效一次用的太多。” “哦?”王昭渐渐舒缓了脸色,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什么幻象?” 灰衣人道:那位大人没说,依属下的猜测,大抵是心中所想之人。“ “心中所想之人……”王昭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坑洼不平的树身,道:“路途遥远,辛苦了。先下去歇着,有事我自会吩咐你。” 灰衣人迟疑了一会儿,似乎还有话要说,王昭察觉,微微动了动眉:“还有何事?” 灰衣人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大人,你的手……” 王昭将沾了血迹的手拢在衣袖里,淡然道:“无碍。”灰衣人闻言不再吭声,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王昭站在树下抿着唇想了片刻,快步走到董贤门前,刚要推门时看到手上的血迹,立即改变了主意,转身往军医那里去。等包扎好伤口之后又想了想,去灶房端了碗粥才又重新站在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收起不为董贤所知的那面,脸上挂起愉悦的笑推门进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董贤忙躺好装作睡着的样子。脚步声从门口往这里传来,直到自己床边才停下来,接着是茶具被挪到一边的声音,然后是放东西的声音。董贤闭着眼睛支起耳朵正仔细听着响动,忽然床一沉,有人坐在床边,王昭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大哥——大哥——”一声接着一声轻轻的唤着,像是在叫小孩子一般轻柔。 董贤想到五大三粗的王昭配上这一副细腻的腔调,不可抑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继续装睡下去是不可能了,正要睁开眼时,却听王昭带着浓浓的笑意道:“大哥,醒了就吃点儿东西吧。” 董贤再也无法装下去只好起身,不自在的叫了声:“显明。”他心里藏着疑问,又不好冒冒失失的问王昭,是以看着王昭的眼神便有些游移不定。 王昭没有发觉异常,小心的扶他起来,端起手边的粥完送到他嘴边,边喂他吃边笑道:“大哥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赖床,我都看到你的眼珠子隔着眼皮骨碌碌转了,还装睡?” 董贤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的的就着他的手吃粥一声不吭。王昭见状也不再说话。一碗粥见底,王昭随手将碗放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道:“大哥躺好,我来给你换药。” 董贤怀疑的看着他:“军医呢?” “大哥是不相信我?”王昭笑了,道:“军医笨手笨脚的,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见董贤仍是一副我不相信你的样子,王昭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我绝对比军医强多了!要是弄疼了,大哥要打要骂我绝对不还手。” 话说到这个地步,董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好好趴着任由他动手。 小心的除去董贤背上缠着的渗血布条,王昭紧紧抿着唇,尽管已经万分小心,撕开最里面的那层布条的时候还是惹得董贤吃痛“唔”了一声,王昭心里一突,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疼的厉害吗?” 大冷的天,董贤光洁的额头上却是渗了一层薄薄的密密麻麻的晶莹汗珠,咬着牙忍受着剥皮抽筋般的痛苦,董贤闷哼了一声,微微喘着气道:“你……快点……” 王昭闻言立即小心翼翼的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待到将紧紧粘着皮肉的那块布条揭掉,两人俱已经是满头大汗,狰狞的刀口向外翻着肉,因为黏着布条的缘故又开始不断流出血来。王昭当机立断的将布条丢到一边,拧开手里的玉瓶,手忙脚乱的一股脑将大半瓶药倒在伤口上,董贤痛苦的“啊”了一声,王昭慌张的连忙低头:“大哥……” 两只修长的手紧紧拽着被子,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好看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不经意间眼帘一垂,泪水顺势而下,眨眼间便融进被褥消失不见,王昭呼吸一窒,心跳顿时漏了好几拍,生怕被他发觉,忙别过头假装去看他的伤势。董贤苍白着脸虚弱道:“没事。”药粉本是褐色的,融入伤口之后却变成了白色,沾到药粉的伤口血势渐渐止住,王昭长长舒了口气,找来干净的布条为他重新缠好,又为他盖好被褥。 再低头去看董贤的时候,他已经累极的闭上了双眼,脸颊也显现出一点点红润来。王昭的一颗心放进肚子里,收拾好小几上的东西刚要离去,却听到董贤在睡梦中说了句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王昭凑到他的面前,小心叫道:“大哥?” 董贤听到唤声半睁开眼,眼里迷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雾,王昭看他似醒非醒的样子,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大哥?” 董贤微微侧过头看他,疑惑的眯起眼,似乎是在确认他是谁,过了一会儿才松懈下来,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是带着不悦,声音也是冰冷的如同腊月的寒雪:“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来我这里干什么?至此以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你走吧。” 王昭愕然的睁大了眼,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轻轻唤道:“大哥?” 董贤不耐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够了!” 王昭从未见他如此声色俱厉过,猛然见他如此,不由有些愣了。董贤转过身背对着他躺着,过了片刻又道:“是你不顾我的意愿非要把我拉进这场争斗中,又不顾我的意愿把我踢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即使拥有受万人敬仰的那个身份,在我眼里……”顿了顿,董贤艰涩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不是。” 王昭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情急之下倒了一大半的药粉,现在可能是灰衣人说的情况出现了,而董贤是把自己误当做是刘欣了。王昭心里又苦又涩:他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吗?脑中千万种念头闪过,想起董贤的最后一句话,王昭心中一亮,试探着问道:“你对我,当真没有半点情意?”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王昭以为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方开口道:“我不知道。” 王昭闻言心中一紧,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遂顾不上后果的又试问道:“我看你对你的那个义弟好的紧,莫不是……” “胡说!”董贤猛的转过身,双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怒骂道:“我与显明只是兄弟之情,怎会像你想的那么龌龊!” 只是兄弟吗?王昭心里涌上苦涩,果然在你心里,我只是你的义弟,可是……王昭的脸色渐渐铁青:我不甘心!我怎么甘心把你拱手让给别人?我怎么会舍弃?出人头地只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只是为了在你心中我能有与众不同的地位。你明明说过不喜欢男子,又为何会对他不同寻常! 董贤骂过之后便又转过身去,似乎是怒极,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背后没有人回应,董贤却知道那人并没有走,睡意阵阵袭上心头,眼睛困的再也睁不开,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听到床上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匀长,王昭知道董贤已经睡着了,暂时压下心中的情绪,走上前去为他掖好被褥,看着他恬静的睡容,终于忍不住俯身在那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谁知一碰触到这相思已久的人,就再也忍不住心中涌上来的滚滚情潮,忍不住想要更多。将要碰触到那双淡色的唇时,门外突兀的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王昭惊醒的回过神,直起身不悦道:“谁?” “大人,有位从长安来的公子说要求见大人。” 第六十一章 长安来的公子?王昭在心中把长安认识的人在脑中全部过滤了一遍,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觉皱起眉道:“知道了。我马上去。”一边说着一边为董贤掖了掖被角,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方放心的离开。 “是你?”看着眼前的少年,王昭心中一片惊讶,虽然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这少年太过显眼,每次都是站在刘欣身边,几乎与刘欣形影不离,让他不得不留了些许心思:“是他……是陛下派你来的?” 少年苍白的脸色显示了他对这里环境的不适应,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羞涩,似乎是面对他时感觉不好意思:“听说塞外风光独好,民风淳朴,引人遐思。南思极为向往,特地恳求了陛下让我来这里看看。” “是吗?”王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提起一旁炉上温着的壶倒了碗马奶递给他:“来者是客,请用。” 浓重的膻腥味直冲口鼻,少年却是笑容不变的接过来不急不缓的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之后将碗放在案上。面上仍是带着羞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习武之人的直觉比常人敏锐,从看到这人的第一眼起,王昭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看上去单纯简单,这次不远千里突然前来不知有什么目的,遂在心中暗暗带了戒备道:“不知公子前来有何指教?” 少年以手背掩嘴长长打了个哈欠,带着歉意道:“连日赶路累坏了,大人莫要介意。” 王昭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也懒得与他周旋,只面无表情道:“公子请坐。”他由军中出身,向来不喜与人客套,除了在董贤面前显出几分亲热,在其他人面前俱是如此。少年也不介意,四处看了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往手心里呵口气,顾左右而言它:“这里好冷。” “天高地远,自是没有长安舒服。还是早日回去的好。”王昭漠然道。 少年将手放在炉子上来回搓着取暖,身子暖了一些后,卸去平日里看上去乖巧的面具,眼珠一转现出一派狡黠之色,笑嘻嘻道:“听说前段日子流民乱窜,偷袭了你们的队伍,有人受了重伤。” 王昭冷然道:“与卿何干?” 少年百无聊赖的拿东西挑拨着炉里的炭火,道:“当然与我无关,不过可有人关心的紧。特意遣我来看呢。” 王昭瞳仁一缩,远在长安却能对这边的动向了如指掌,看来那位对自己到底是心存梗介,不放心自己,只是……既然已将董贤嘱托给自己,又派这人来做什么?来监视自己吗?天高皇帝远,即使监视又有何用?王昭心中冷笑,又听少年道:“关心则乱,大人可别忘了大事。长安城里还有位大人物要我捎句话给大人。大人想不想听?” 王昭心里咯噔一下,脑中快速思索长安城里除了刘欣,另一位……是那位?那这个人……王昭不由暗暗的重新打量少年,少年恍若未闻的专注着看眼前劈啪作响的炉火。稳了稳心神,王昭方开口问道:“什么话?” 少年丢了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王昭面前,他身高比王昭矮了一大截,微微仰着头眼里似乎带着笑,看上去无辜又无害,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轻轻吐出,却让王昭瞬间如置冰窟周身冰凉:“那位大人说,大人久在塞外,日子过的舒坦了,可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满意的看到王昭浑身一颤,少年不紧不慢的转过身给自己倒了半碗马奶酒喝了,然后晃悠悠的爬到他的睡塌拉上他的毛毡盖在身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路途遥远,走了这么久身子早受不住了。大人可否让我小憩一会儿?” 王昭铁青着脸没有回应,少年合上眼不再做声。半晌之后,在王昭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到他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我这次可是奉旨秘密前来查看的,大人可别泄漏了我的行踪。否则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抬眼去看,少年翻了个身正背着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再出声,不过片刻,就响起了轻微的打鼾声。王昭默不作声的站着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掀开帘子出去。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本应睡着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愣愣的对着墙壁看了许久,连日赶路虽是困极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却一时松不下来,依旧精神的紧,一点都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临行前的那幕又一次浮现。 “南思,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如今这宫里,朕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朕。”刘欣的话清晰的在脑中响起,甚至他说这话时的那种无奈和紧张的神情都清晰的在眼前丝毫毕现,“这是朕的手谕,你拿着它出关去找圣卿。他一个人在塞外,朕不放心。你去代朕看一眼,看他是否安然无恙。若是……若是不好,也不要让他来,他的为人不适合在官场,如今朝堂之上的形势……恐怕朕也护不了他……总之,不要让他回来……”后面的话与其说是对他吩咐,不如说是刘欣在自我安慰:“希望王显明是个靠得住的人,虽然朕不信任他,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伸出手来揉了揉额角,重新阖上眼,另一个稚嫩坚决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我南思对天发誓,此生此世绝不负王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天南地北任凭王家差遣。若有违此誓,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父母之灵在九泉之下永无宁日……”天意弄人,没想到自己会陷入今天这种局面,一方是心存爱慕之人,一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之人,却在同一时间对自己下了不同的命令,一个要自己阻止董贤不要回朝以免受到牵连,一个要自己说服董贤回朝以转移陛下的注意力,两边都不能得罪……疲倦的以手遮眼,少年长长叹了口气,拉过身旁的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团。 灰衣人送来的药果然好用,刚敷上没多久,不断渗血的伤口就快速止住血不再外流,等第二次再敷药的时候伤口已经有了要结疤的趋势。王昭暗暗称奇,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再过几日等伤疤脱落,这伤也就彻底好了。自从伤口收住之后,董贤就不再让他喂饭喂药了,凡事定要亲力亲为。王昭拗不过他,只好坐在床边看着他吃,做些递茶水舀饭的事情。 今日依旧如此,只是面前之人明显吃的心不在焉,似有满腹心事,王昭关切道:“大哥?”一连唤了几声,董贤才如梦初醒般疑惑的抬起头。 王昭好笑的以眼神示意:“大哥,你的碗空了。” 董贤低头一看,立时大为窘迫,手里的粥碗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而只顾想事情的自己却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拿调羹往嘴里送粥的姿势,再看手里的调羹,也是干净的连滴水都没有。 尴尬的放下碗,董贤眼里闪过犹豫之色,王昭假装没看到,热切问道:“大哥还吃吗?” 董贤摇头,看着王昭将剩下的粥吃了个干净,又见他快速的将碗筷收拾好准备出去,终是忍不住叫住他道:“显明——” 王昭回头,询问道:“大哥有事?” 董贤目光游移,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王昭笑了笑,道:“那大哥好好歇着,等伤好了我带大哥去看看这里的景色。”说罢便又抬脚往门口走去。 眼看着他的手即将碰上门,董贤不由有些着急,脱口又叫了一声:“显明……” 王昭背对着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这几天自己早有所觉,不拆穿是想等他自己开口问,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装作一派不解之色问道:“大哥怎么了?” 董贤见他回头,刚要说没事,又听王昭道:“大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兄弟何须这么客气?” 董贤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太过扭捏,索性大大方方的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显明你这里为何会有御用的贡品?”说着以眼神示意小几上的夜光杯。 王昭一眼明了,将手里的碗筷放置一边,走回床榻拿起杯子来回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遂问道:“大哥怎么知道这是御用的贡品?” 董贤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下,然后从他手里拿过杯子,以杯口对着案上的灯烛,以杯底面对着他们,在烛光的映射下,杯底模模糊糊的映出几个蝇头小字。董贤道:“喏,就这样,看到了吗?” 呼出的气息几乎是喷在耳边,王昭微微侧过头看着董贤专注的样子不觉晃了神,听到董贤的声音回过神来,随意看了一眼,笑道:“原来如此。要不是大哥,我还不知道这小东西上还有这等玄机。大哥真是聪明绝顶神机妙算聪慧过人,好比那天上未卜先知的神仙一样,掐指一算就知道凡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贤见他说着说着就开始信口胡诌起来,不由哭笑不得,伸手给了他一拳,嗔骂道:“说什么呢!” 他身上带着伤,出手不敢太用力,对于王昭这种皮糙肉厚的人来说,打一拳跟挠痒痒差不多。王昭涎着脸蹭上来,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道:“大哥你再打打我,这里,嗯,那里……” 董贤一把推开他,怒道:“滚!” 王昭趁机溜之大吉,刚迈了两步,就听到董贤又喝道:“回来!话说清楚再走。” 王昭顿住脚步,苦着脸回头:“大哥要问什么?”看到董贤挑眉,王昭马上全盘托出,“这东西是上次我去宫里述职的时候太后赏我的。” “太后?”董贤问道,“太后为何要赏你?” 王昭随口诌道:“太后可能觉得我威武雄壮有气势……”王昭看着董贤不善的脸色干笑了两声,然后清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也不知道为何,她说跟我有缘,就赏了我这个。” 董贤又问道:“哪个太后?” 王昭摇了摇头,道:“宫里太大,我绕晕了,也没看清楚是哪个宫哪个殿。” 王昭一向大大咧咧,这事确实像他的风格。董贤点了点头,遂放下心来,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王昭这下不干了,反问道:“大哥你以为我是从哪得来的?” 董贤脸上现出赧然之色,王昭想了想,突然了悟:“原来大哥以为是我受贿得来的。”董贤翻个身背对着他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快出去,我要歇下了。” 王昭暗暗发笑,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关了门。 董贤躺在床上心思回转:夜光杯在这个时候应该算是比较贵重的东西,无缘无故的,会是哪个太后赏赐?显明的样子明显是有事情瞒着自己,他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问人隐私,只是……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董贤回过神,依旧面对着墙侧躺着,道:“怎么又回来了?”自从他醒来之后,这间屋子就只有王昭出入,不管是吃饭还是吃药,都由王昭亲自端来,说是没有照顾好他让他受了伤,心中愧疚,凡事必要亲力亲为。董贤拗不过他就由着他去,是以门声一响,他直觉便是王昭又折回来了。孰料来人一开口,董贤便知不是王昭。 第六十二章 “王校尉亲自服侍,董大人好福气。只是不知董大人的心里对长安城里那位可有些许愧疚?”南思来了一段日子,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董贤。直到前几天无意间看到王昭端着碗筷进入这间屋子,又听到守门人与王昭的对话,片言碎语间尽是“董大人”,这才知道董贤是住在这里。于是便趁着王昭不在守门人如厕的机会闪身进来,本以为董贤会伤的很重,没想到却是一副悠闲的模样随意躺着,痛楚没有看到,慵懒倒是有几分。想到远在长安的那个人,枉费他如此用心良苦,人家在这里过的却是悠闲自得。南思一时气愤不过,带着讥讽的话脱口而出。 董贤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讶然起身道:“南思?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思道:“枉费陛下对你一心一意,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见异思迁的一个人。刚离开陛下没几天,大人就勾上了王校尉。新人在侧旧人忘,大人好手段!” 董贤闻言,初见故人的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脸色陡然沉下来,冷着声音道:“左拥右抱也算得上是一心一意?若他对我是一心一意,那我倒问问你,他对你是什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南思一时措手不及,说话也不由支支吾吾起来:“我与陛下……陛下对我只是……” 董贤断然打断他道:“够了,我不管你为何而来。我要歇息了,请你出去。”说罢又转回身去躺下不再言语。 南思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打算做说客说服董贤回京的,怎么会僵到这个地步?董贤等了半晌听背后没有动静,起身准备吹灯时却见南思呆呆的站在离自己不远处,脸上两行泪水不断滚滚掉落。董贤一怔,南思已经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脸色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一片哀色,不断恳求道:“贤哥哥,南思求求你回去看看陛下吧!陛下他……他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么对你说话……” 南思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整齐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双目因含着泪而更显无辜,哽咽着一声接一声哀求道:“贤哥哥,我求你,求你回去看看陛下,是我,是我不对,我不该跟陛下一起做戏骗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我只求你能回去……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有陛下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求你,求求你……”眼看着董贤一副漠然的样子不为所动,南思一咬牙,伏在地上一下下磕起头来,沉闷的声音响起,似一记记轻锤敲在董贤心上,南思边磕头边泣声道:“上次大人私自去匈奴之时,陛下突染恶疾,双腿疼痛难忍,等大人回来,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性子也一天比一天暴戾。唯有在大人面前,陛下才恢复些许温柔之色。大人回长安的前一日,陛下的病突然加重,为了不让大人担心,也为了让大人远离朝中争斗过上安宁的生活,陛下才特意冷落大人假装移情到我身上,为的就是逼大人离开。大人,南思求你……” 董贤微微蹙眉道:“不要再说了。天色已晚,你去歇着吧。” 这话是显而易见的逐客令了,南思的泪珠犹挂在脸侧,脸色却是变了又变,最后终于起身,面上带着愤恨之色道:“南思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就是想求大人看在陛下对你情深的份儿上回去规劝陛下,哪怕是看一眼也好。没想到董大人如此铁石心肠,既是如此……南思就告退了,只希望大人有朝一日不会为自己今日所言后悔!”说罢也不管董贤脸色如何难堪,也不再行礼便欲离去。 “站住!”董贤喝住他,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南思远远地望了他一眼,言语间不复以往的尊敬:“大人可是有兴趣想要知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惜……”摇了摇头,南思眼里现出轻蔑之意:“可惜南思现在不想说了,大人身子要紧,好好歇着吧!”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离去了。 董贤半躺在床上愣愣的想着他话里的含义,直到房门又被推开才回过神来,王昭带着初春的寒意踏进房门,对上董贤带着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见大哥屋里的灯亮着,就进来看大哥睡着了没。怕大哥睡着了忘记熄灯,天干物燥容易走水,还是进来看一眼比较放心。” 董贤点了点头,道:“我这就睡,你也去睡吧。” 王昭上前扶他躺下,道:“大哥伤口刚结疤,还是动作小心些为好。” 董贤轻声“嗯”了一声,背对着他躺下,王昭又为他掖了掖被角,走至桌案前吹了口气熄了昏黄的灯烛,方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刻意被遗忘的事情又被不容置疑的清晰摆在面前,董贤头疼的闭上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明明已经万分小心竭力避免与他接触,为什么听到有关他的事情还会乱了手脚不知所措? 出了房门,王昭冲着对面之人点了点头,对面的大汉会意,拖着被捂住嘴不断挣扎的南思跟着他离开了董贤的房前,暗处立刻有人出来站在董贤门前补缺,不声不响,一如以往。 粗鲁的将少年扔进王昭房内,大汉便带上门退下了,王昭冷冷看着地上的少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若你再敢在我大哥面前挑三拨四,就休想活着回去。” 南思揉了揉被扭青的手腕,讥然道:“大哥?叫的好听,只怕心里就不一定这么想了。大哥?”冷哼了一声,南思又道:“你可知你口中的大哥被那位压在身下做了多少不堪之事?亏你还叫的这么情意绵绵,只怕心中也是另有所图……呃……”脖颈突然被紧紧扼住,王昭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南思被捏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只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王昭看,王昭略微松了手劲,道:“说!” 南思的眼里犹有惧意,立刻道:“南思的命是王家救的,南思此生至死报答王家。” 王昭琢磨不定的看着他,似在考虑他的话的真假,过了一会儿道:“为何要对大哥说那番话?” “董贤对陛下意义非凡,那位大人说要利用他来牵制陛下。另外,”南思顿了顿,不经意的瞄了他一眼,道:“大人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过多了。”王昭蓦地收紧了捏着他的手,南思涨紫了脸色,断断续续道:“留他在这里会干扰大人的心神,所以他必须离开。” 王昭的眼里现出森然寒意,缓缓松开手放开他,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又冷声补充道,“若是那番污蔑之词再让我听到,休怪我心狠手辣。” 南思抚着胸口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回到王昭为自己安排的住处,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坐到床边,一边轻轻揉摸着脖颈一边低声冷笑道:“董大人,董圣卿,我倒要看看,你对他有几分情意。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份情意可比得上我南思,哼!” 翌日,王昭一如既往的与董贤一起用饭,期间董贤欲言又止,王昭只作不知。直到用完饭,董贤方叫住他,期期艾艾道:“显明,我离京月余,长安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大哥想要知道些什么?”王昭反问一句,董贤愣了一下,脑子急速快转道:“朝中……我在朝中虽说只是挂个闲职,但是到底是朝廷官员,无故离职这么多天,没有人起疑么?” 王昭似是释然的笑了笑,安慰道:“大哥不必挂心,临行之前我已安排妥当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再加上龙椅上那位的配合遮掩,更是百无一失。当然,这话王昭是不会对董贤提起的。 董贤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看着王昭收拾东西,心中一动,随口问道:“显明如此温柔体贴,可有意中人?” 王昭几不可见的红了脸,我的意中人不就在面前?对着董贤询问的眼神,实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理智及时制止了他,王昭清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董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干娘去世的早,你的终身大事,大哥自然是责无旁贷,要多为你留意一些了。” “没有。”王昭快速否决,董贤想了想,转而问道:“你觉得锦铃如何?” 王昭想都不想回道:“锦铃天真烂漫大方豪爽兼温柔体贴,实属难得。” 董贤扑哧笑道:“温柔体贴?显明,你确定你说的是锦铃?” 王昭脸上现出尴尬之色,锦铃名义上是董贤的侍女,但王昭知道这位大哥一向待人温和,锦铃与他日夜相伴,感情自是比一般的主仆来的深厚,因此言语间也就尽量捡着些好的说,没想到被董贤揶揄了。 董贤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说起来,锦铃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 “大哥,我还有要事处理,你好好歇着,稍后我再来看你。”不待董贤说完,王昭就意识到了他的想法,慌忙打断他,丢下一句话就溜之大吉。 董贤愕然的望着他狼狈的身影,无奈道:“我话还没说完——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只是……”该怎么开口告诉他自己要离开?经过昨天一晚上翻来覆去的考虑,南思的那番话不管是真是假,毫无例外的是都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让他乱了心神,以至于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这里待下去。一个人的话可以骗人,眼神却骗不了人。想到那日刘欣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极力掩饰却仍露出马脚的痛楚表情,董贤有些惶然,心底蓦然涌上不安的情绪,到底怎么回事?或许是时候该问个清楚了。 第六十三章 “显明。”这日用过饭,董贤看着王昭欲出门的身影,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出声叫住了他。 “大哥有话要说?”王昭转过身来,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已然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贴心的开口问道。 董贤在脑中快速的组织着语言,试图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向有些莽撞,做事也欠加考虑,当时任性之下擅自离京,并未考虑后果。现在想来,京里恐怕已经乱成一团,虽然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严惩的文书还未到这里。但是……” 王昭静静的站立在一旁看着他垂着眼帘说话的样子,拢在袖里的手不觉慢慢握成一团。 董贤轻轻扯了扯嘴角,似在自嘲又似在回忆,轻声接着道:“人么,总得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身为朝中一员,不仅不能救百姓于水火,不能为君上排忧解难,反倒因一己之私而任意妄为擅离职守……”顿了顿,王昭听到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又接着说下去:“无论如何,无论……无论京里等着我的是多大的罪名多重的刑罚,我也不该逃避了。” 王昭立在一边面带微笑的等着他说完,袖里的手心已经被深深陷进里面的指甲掐的一片鲜红:“大哥的意思是……”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董贤却觉得有些愧疚和莫名的心虚,颇为局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不乐意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王昭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大哥准备什么时候起身?我送大哥回去。” “不用了,”董贤打断他,看他似有不满,忙道:“显明事务繁忙,不必特意抽身,再说,这次本就是我自己任性而来,若是连累了你,大哥于心何安?” 王昭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上前几步紧紧抱住他,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大哥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亲如手足,何须如此客气?大哥为人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怕连累兄弟,我却无时无刻不想跟大哥同生同死。若有朝一日,大哥出了什么事,显明定不独活!” 董贤初时有些惊愕,待听到他这番话里的语气中所持有的坚定和断然又让他不由心生感动,反应过来后随即假啐了他一口,连声道:“呸呸呸!快呸掉!能出什么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我兄弟定能长命百岁!” 王昭稍微僵硬了一下,然后耍赖似的在他颈窝拱了拱,闷笑道:“是是是,听大哥的,长命百岁!”又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长命百岁白头偕老。然而想到董贤回去的原因,说的是为了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误,恐怕多半是为了刘欣,心里又不禁一阵堵,只好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有气无力的垂下了搭在他颈窝的头,贪婪的呼吸着属于他身上的气息。 温热的气息一阵阵的扑在耳后,董贤不适的微微挪了挪,立即被王昭更紧的抱住,靠在身上的人半晌没有说话,董贤有些疑惑,轻声唤了句:“显明?” 又是沉默半晌,王昭才闷声道:“大哥什么时候动身?” 董贤早就想好了似的,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就这两日吧。” 王昭心中一窒,虽然极力稳住,声音还是不自觉的拔高了一拍:“这么急?” 董贤听到他言语中的失落,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道:“早晚都要受这一遭,分什么急不急。早些回去,心里吊着的这块石头也好早点落地图个安心。” 王昭闷声道:“其实大哥大可不必如此,若是上头追究下来……反正当初是我出的主意,怂恿大哥跟我一起来的,若是追究下来,显明一人顶着便是,必不叫大哥受了委屈。” “胡闹!”董贤低声斥了一句,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大丈夫立世为人,我自己犯下的错怎可由你承担!我虽是肆意惯了,但这等嫁祸于人自享安乐的事情却是断断做不出来的。虽说一路而来是你带着,但,若不是我自己肆意妄为,放任自己而来,谁又强迫得我?”感觉抱着自己的人似乎颤了一下,董贤遂放轻了语气又道:“大哥知道你一心为我,不愿我受苦,反过来亦是如此,大哥又怎能看着你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受牵连?” “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怎能说是不相干的?”王昭不服气的反驳道。 董贤笑了笑,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擅离职守这罪名可大可小,我在京里虽只是个小官,但家里在官场中好歹也算是有些势力,上头应该不至于太为难我,最多就是罚些俸禄禁几个月足。你却是孤身一人,若是就此回去,不知道会被安上什么罪名。若是再有平时与你看不顺眼的人趁机落井下石,大哥官卑言轻,到时候怕是心有力而力不足了。” 虽然知道有刘欣护着,没有人敢为难董贤,然而王昭的心底还是没来由的涌上一阵阵不安,抱着他的手臂不觉的又收紧了一些,试图找些理由来阻止他回去:“大哥伤势刚好,不适于远行,不如再等些日子,待痊愈了之后再作打算也不……” “显明,”董贤出声打断他,微微皱起眉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拖沓的人。” 王昭背着他在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声音平缓着保证:“既是如此,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又过了一会儿方松开紧抱着他的手臂,定定的盯着看了片刻,方噙笑道:“大哥好好歇着,我先去处理公务。若是有什么吩咐,门外有人候着,唤一声便是。” 董贤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欣慰叹道:“大丈夫处世理当如此。显明,大哥看到你这样,很高兴。” 王昭眨了眨眼,回给他一个狡黠的笑,快速凑上他的耳边轻轻咬了一下,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溜烟儿的跑出门去了。 董贤愣了片刻,包含着宠溺的无奈着伸出手摸着把被他口水浸到的耳垂,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逐渐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走到书案前,似是沉思又似在下决心一般,缓缓摊开面前的卷章,执了手边的笔低头写了起来。 甫一走出房门,王昭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意握紧了拳头,大跨步走到南思所在的住处,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冲进去提起那人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按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南思起初迷惘的眼神逐渐变的清明,脸色虽已涨的紫红,喉里却断断续续的发出“咯咯”的笑声,王昭见之怒声道:“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人撑腰,你给我记住,这里是我的地方,由我说了算!弄死你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人轻而易举!”眼见着面前的人渐渐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份上,却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王昭心里一阵烦躁,手里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少年纤弱的脖颈上立即印出青紫的淤痕,脸色也逐渐呈现出灰败之色,嘴巴费力的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王昭猛然被惊醒一般,手下一松,少年顺势软软的从墙壁上滑了下去。 低低的咳了几声,渐渐平复了气息,南思看着王昭的眼神不觉带了些怜悯:“南思何得何能有劳大人亲自动手?我那天说了什么,大人站在门外不是听的一清二楚?那位为什么急着回京,大人心里明白的紧,何须多次一问?就算没有人来挑拨,那位的心不在这里,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大人自有计较,何必自欺欺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南思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大人,该放手时须放手。不是自己的,终究是得不到的。就算你千方百计费尽心思的讨好,他也不会属于你。” “放肆!”王昭阴沉着脸斥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南思呵呵干笑了两声,忍住眼眶的酸涩着低声说道:“因为我跟你一样,爱上了此生注定不会属于自己的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却不能表露出一点自己的心意让他知道……” 第六十四章 入目终于不再是漫天黄沙,远远望见隐隐约约的城池轮廓,董贤从心底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瞬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在塞外虽说过的很自在,但是心里还是有根牵扯到家里的弦,落叶归根,最有归属感的还是家所在的地方,无论家里如何,终究还是自己的家。想到马上要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董贤的心情不由带了些小小的雀跃和欢喜。 真正临近长安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静静的洒在这座城里,喧扰了一天的百姓也各自回家用饭,连着赶了好多天路的马终于不堪重负,任车夫再怎么吆喝抽打也不肯再卖力,只得由着它慢悠悠的走走停停,终于在董贤忍不住即将爆发的时候在董府门前停了下来。此时已是接近戌时,长安城内除了巡更的更夫以外,几乎家家紧闭门户熄灯入眠了,毫无意外的在下车的时候看到了拿着披风守在门口的锦绣,董贤心中一阵感动,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衣服道:“更深露重,怎么站在这里?” 锦绣温婉笑道:“前几日接到书信,得知夫君要回来,算算日子,大概就是这两日,怎么睡得着。索性无事在这里等一会儿,不想今日还真被我等到了。” “是么?”董贤一边说着一边与她一同往门里走,“一定是显明那小子泄露了口风,提前告知你们我回来的日期。本想着突然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这下没了。” 锦绣轻轻抿了抿嘴,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夫君此行极为隐秘,除了我,大概便无人知晓了。家中都以为是被留在宫中,宫中也不曾放出不在的消息,应是上面那位在挡着。少爷还是谨慎些好,人多口杂,以免生是非。” 董贤闻言立即收敛了周身溢出来的喜色:“说的是,我大意了。”转而又问,“这些天家里可好?可有什么事不曾?” “家中一切皆好,只是……”锦绣脸上一片犹豫之色,董贤侧过头看着她询问:“只是什么?” 锦绣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道:“前段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小姐小产,小皇子……没了……” “什么?”脚下的步子猛然停住,董贤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锦绣道:“据御医说,小姐是误食了加红花的糕点,以及佩戴了含有麝香的香囊,才不小心……”顿了顿,方才艰难的一字一字的接着道:“罪魁祸首已经当场伏诛,据说……据说是……是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锦音……” “这怎么可能?”董贤脱口道,“锦音那小丫头天真烂漫,又一心向着燕儿,怎么会害她!” 锦绣微微红了眼,虽说她与锦音之间不像与锦铃关系亲密,但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到的伙伴,正值芳华年纪,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每每想到这些,就不禁唏嘘不已:“锦音的性格我们这些人自是知道,然而人死无对证,再说宫里那么复杂的地方,连小姐都做不了主,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奴婢就是奴婢,不过一条贱命罢了。” 董贤听着她自怨自艾的话,心头不由一震,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不会任由别人欺负你们。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也定会事先为你们找好退路……” “少爷快别这么说。”锦绣不待他说完就急急打断道:“少爷是大富大贵之人,怎能同我们这些人相比。锦绣的一条命都是少爷的,若是……若是真有什么,锦绣愿代少爷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董贤微微扯出一个笑,道:“傻丫头,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种话应由我这种男人说出来才是。” 锦绣匆匆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董贤道:“对了,宫里今日下了旨意,少爷你看。” 董贤接过来打开,冗长的好几段话,无非是说他在宫内当值辛苦理当奖赏之类的,快速略过去,最后一段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来是让他从明日起在家休憩,不必再上早朝。脑中千万个疑惑浮现出来,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董贤不禁伸手揉了揉额角。 锦绣见状,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又体贴提醒道:“少爷,夜深了,该歇息了。” “嗯。”淡淡应了声,收起手里的东西,董贤打了个哈欠,调笑道:“走了这么多天,实在是累的紧。出去了才觉得还是家里的饭菜合口味,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可要多做点拿手的菜来,我都等不及了。” 锦绣微微笑了笑,道:“是,明日我一定多做些少爷喜欢吃的菜色给少爷补补身子。” 熄了灯火,一片黑暗,身体虽是疲倦至极,脑子里却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刘欣会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直至天将亮时,董贤才朦朦胧胧的睡去。 “你好大的胆子!”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南思跪在地上,低低垂着头,死死咬着下唇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鞭子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却怎么也抵消不了心里的痛。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挨不过去的时候,鞭打终于停了,鞭子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到对面之人急急的喘气声。 想要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怎么样了,却又怕触犯他惹他动怒,心里又急又气,终于忍不住,眼前模糊成一片,有水滴不断掉落在紧紧按住地面的手背上,转而滑进了黑乎乎的地面。 过了好大一会儿,对面之人渐渐平稳了气息,才开口道:“起来吧。事已至此,杀了你也无济于事。” 眼泪更加止不住的往外淌,忍住背上的疼痛颤巍巍的站起来,依旧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至尊。 刘欣倚在榻上,声音虽是不大,却满是威严:“是谁给了你胆子跟他胡言乱语!是谁给了你胆子擅自带他回来的!”锐利的目光射向南思,南思瞬间觉得自己犹如被万蛊穿心般疼痛难忍,但在心里还是忍不住为自己默默辩解:“我若不带他回来……我若不带他回来……你不舍得他受苦,我又怎么舍得你为他寝食难安,日夜牵挂;你不忍心他搅入这趟浑水,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被隐疾百般折磨为他花尽心思却被他糟蹋……就算我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把他骗回来,只要他能陪着你,只要你能欢心,就算我死了也安心……” 又过了半晌,刘欣似是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宫中险恶,朝中繁杂,他若想远离这里,也是好事。再加上朕如今的身体……朕本想派你代朕偷偷的看一眼他就好,没想到……既是如此,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挥了挥手,疲惫道:“下去吧,找个御医好好看看。” “是。”领了命退下,关上门前,深深看了一眼才打了几鞭就累到极致的人,南思的心里突然对董贤充满了深深的愤恨和仇视。 第六十五章 “大人,请回吧。”回到长安的第三日,整顿利落休息舒服的董贤决定进宫为两人之间的纠葛做个了断,去皇宫的路上搜肠刮肚地想了各种各样的说辞,也预想到了各种场景,却没料到还未进宫就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下了。无论他如何说明有要事需面圣,都被守门的侍卫客气而有礼地拒绝了。 眼看着上朝的时辰就要到了,周围三三两两地走过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一例外的都朝着这边驻足侧目,窃窃私语。董贤有些尴尬,守门的侍卫善意劝道:“大人还是请回吧!陛下吩咐过,若是大人不顾病恙执意要来上朝,就让小的们劝大人回去歇息,以大人身体要紧。”另一个侍卫也附议道:“是啊,大人身体要紧,还是请回府歇息吧。”董贤微微仰头看了看,高高的石阶上,文武百官几乎都已步入朝堂,只留下寥寥几个远去的身影。面前的侍卫们分列两队,各自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利刃,交叉着叠在自己面前,显然靠硬闯是不行的。董贤稍微皱着眉头垂下眼睑看着灰灰的地面,过了会儿方叹了口气,带着歉意道:“既是如此,董贤就不劳烦各位了。” 听到他不再坚持硬闯,几个侍卫都不觉松了口气,刚要客套几句,便看到董贤突然冲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睁大了双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往后退了一步,一边仓促的低下头行礼一边恭敬喊道:“陛下。” 侍卫们乍然听到圣驾有些慌神,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举得高高在上的兵刃,尚未来得及看身后是否有人,身体就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齐唰唰动作一致地俯身跪了下来。趁着这个空当,董贤眼疾腿快地冲了进去。待到侍卫们反应过来上当的时候,董贤已经冲到了最后两人的面前,并抢先夺了其中一人的刀横放在自己颈上,做足了气势威胁道:“董贤无意冒犯,只是事出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不想看到董贤血溅当场,还请诸位后退一步,不要阻止董贤进宫面圣。” 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几个人犹犹豫豫地刚想要上前,董贤目光一闪,握刀的手不由往后收了几分,颈上立时便现出一道鲜红的血印子来。侍卫们登时站稳了身形,不敢再动一步。为首的侍卫一脸苦相,小心翼翼劝道:“大人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万一伤到碰到,卑职就是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卑职也是奉命行事,万万不敢与大人作对,也请大人多多谅解,不要为难卑职。”董贤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想与诸位大人僵持,只要诸位往后退一步,与我行个方便便是。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凡事都由董贤担着,诸位自不必担心。” 侍卫们相互间看了看,最后目光一致落在侍卫长身上。侍卫长想要上前,又怕董贤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不好担待,原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看他刚才拿刀划自己脖子的架势,未必对自己下不了手,况且陛下的命令只是让他们拦住,并没有说死活不论,以这位和陛下的关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虽说是他自己拿着利器伤到的,可这圣心难测,万一上面追究上来,保不齐迁怒众人治个护守不利的罪名,自己这帮兄弟不就成了替死鬼?退一步讲,就算是眼前这位失了宠幸,再不济也是在朝一员,朝廷命官自刎于宫门前,怎么看都与守卫们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结果。侍卫长只觉得一个头似两个大,却没发现在他顶着压力在脑中想事情的空当,已经不知不觉的往后退了半步,其他侍卫即便有意见,也不得不跟着他向后退了一些。 董贤这时才微微松了口气,歉意道:“多谢。”这种骗人的小把戏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好在皇权至上的时代还没有几个人听到圣驾到临而稳如泰山的。虽然在场的侍卫现在看上去已经被自己唬住了,董贤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双手紧紧的抓着刀柄慢慢往后退,直到退开一段距离之后,才扔下刀往大殿里跑去。 守门的侍卫们个个苦瓜脸看着为首的侍卫长,侍卫长叹了口气,道:“上头只说尽量拦着不准伤他性命,我们没拦住最多也就是个玩忽职守渎职的罪名,挨几板子完事。要是伤了他……这脑袋能不能挂在脖子上还是回事呢!”转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啐骂道:“活该我们弟兄几个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弟兄轮值的时候来!真晦气!等得空了,我请兄弟几个去醉乡楼喝几盅,管他娘的什么罪,咱只管喝他个痛快!” 略过宫门前的小插曲,董贤有些忐忑的往大殿走去,尽管预想到了各种状况,却没料到刘欣居然在宫门安排了人堵着他进宫,不由闷了一肚子火气。脚刚跨进大殿的门槛,便听到群臣的跪拜呼声,董贤心中一凛,忙几步上前。恰好群臣起身回位,看到左右无人注意到自己,董贤立即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屏息凝气地听着。 “陛下有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高高吊着,董贤略微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说起来,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朝,与刘欣单独说话时的轻松不一样,这里处处透露着肃穆和威严,让他有些压抑。 “陛下,”一位朝臣出列禀道:“臣有事启奏。” 刘欣眯了眯眼,看着站在朝臣之后的身影,道:“准。” “微臣以为,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县官重责,更赋租税;贪吏依公,受敢不已;豪强大姓,蚕食无厌;苛吏徭役,失农桑时;部落鼓鸣,男女遮列;盗贼劫掠,取民财物;七亡之外,又有七死:酷吏殴杀;治狱深刻;冤陷无辜;盗贼横发;怨仇相残;岁恶饥饿;时气疾疫。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城难。如今天下,入春至今,从关东至长安,久未逢甘霖,春旱盛行,饥民日益加剧,重灾之下,赋税如常,逼民为娼,七亡七死尽在眼下。长此下去,民不聊生,恐生祸患。” 刘欣渐渐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起来,心平气和的听完这段冗长的话,沉声道:“如此重要之事,为何竟无一人上奏?” 众臣皆唯唯诺诺屏息凝气不敢吱声,朝堂之上顿时静的可怕,只听那位朝臣道:“臣曾于两日前上奏折于陛下,奈何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人命关天不可拖延,故臣才于今日旧事重提。” 两日前?若是自己没有记错,两日前董贤回京,而自己旧疾复发,病的不省人事,奏折应当还在御书房内,思及此,刘欣痛心道:“此事是朕之失误,朕当下罪己诏以慰民意。”转而问道:“那依鲍爱卿之见,当如何处理?” “微臣以为,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皆以食为天,若食饱穿暖,则民心定,民心定则天下定。”鲍宣一撩衣摆,俯身跪下道:“臣恳请陛下以民为重,开仓赈民。” “民心定则天下定么?”刘欣默默的在心里念了一遍,抬起头环顾下面的臣子,沉吟道:“开仓赈民……此事好办,只是这去赈灾之人……依爱卿之意,不知谁可担此重任?” 话题绕了一圈,又被踢回自己身上,鲍宣不假思索道:“微臣愚见,不若董贤董大人最为合适。”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董贤惊讶地抬头向前看去,却没料到众人皆是低头俯身,面前毫无遮挡之人,猝不及防的与刘欣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不由心头一震。 刘欣却是不甚在意的扫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鲍宣身上,似是起了兴趣,提起尾音“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此话何解?” “微臣以为,以董大人之身份前去,则有三利。” “哪三利?”刘欣面上带着笑示意他说下去。 台下的臣子微微挺直了腰,不急不缓叙道:“第一,众所周知董大人身处要位,多次救陛下于危难之中,乃陛下不可或缺之臣,若是董大人前去,则与陛下亲临无异,吾皇圣恩浩荡,灾民们必当感激淋涕,不做他想;第二,臣听闻董大人饱读诗书,心思缜密又行事稳妥,且常对农事有其奇特见解,若是此去前往赈灾,或许会因形因势想到臣之不能想的良方,助灾民于灾患中寻得救命之源;其三,董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由此可见我朝人才济济,陛下用人之明,一来既对那些有异反之人起警醒之意,二来又会让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读书人心怀希望。此为三利。” 董贤听他说完,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甚为有理,不觉往前跨了一步,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刘欣的声音传来,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依朕来看,这三利都不如一利来得好。” 董贤诧异地抬头,看到前面跪着的臣子身形一顿,就知他与自己一样不明白刘欣所言为何。刘欣意味深长道:“开仓赈民,此计甚好。只是,若对此事一知半解,又如何做得?董贤虽为外臣,却多在宫内值差,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何遑此事?赈灾之事非同一般,这不仅关系到百姓之命,更与我大汉命脉息息相关,朕岂可大意?”朝下臣子神色一凛,刘欣接着道:“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以朕所想,千好万好不若一个对此事了解深透的官员重要。若是赈灾之人对灾情了如指掌,对百姓爱民如子,对反贼所处心中有数,如此,则事半功倍。”刻意顿了顿,刘欣声音一往如常:“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是臣疏忽。”“陛下英明!”下面立时响起一片英明之声,刘欣冷眼看着,直至朝堂重新安静下来,方懒懒道:“既是如此,便由诸位爱卿议个合适人选出来。朕乏了,先散了吧。” 众人闻言忙不迭的俯身行礼,太监的声音适时响起:“退朝。” 出了大殿,董贤便不停歇的往御书房方向走去,今日真是昏了头,早朝向来是议政的地方,怎么想起到朝堂之上来找刘欣问话,说私事至少也该去御书房才是。谁知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行为鬼祟的小太监拦下。 董贤不悦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小太监快速将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局促的搓了搓衣角,只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兰容华有请董大人至兰林殿一叙。”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董贤摊开掌心,看着手里的入宫牌子,不觉皱起了眉头。 第六十六章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自上次与董燕不欢而散之后,董贤实在想不出他与这个妹妹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人既无相同立场,又没有合作的可能性,何况因着中间夹了个刘欣的缘故,两个血肉至亲之间也变得微妙起来,彼此虽说谈不上相看两厌,但至少也不可能存在那种亲密如常的关系。况且董贤这次是下了决心正视自己的心意要与刘欣说个清楚的,如此一来,与董燕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尴尬了——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一个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而这个妹妹还是自己所爱之人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到这里,董贤嘴角不由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他是该怨造化弄人还是该怪刘欣三心二意?明明已经千般万般小心,不想与这个皇宫扯上一丝关系,却没想到最后不仅赔了人还赔了心。 叹了口气,深色复杂地握着手里的牌子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宫中,行至御花园时忽有一内侍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迎面而来,见到他时大喜,几步上前连声道:“大人这边请,小的奉命等候多时。” 董贤见他贼眉鼠眼,一边同自己说话一边不住地拿眼骨碌骨碌瞅着四周,一副猥琐小人之样毕现,当下便生不悦,沉下脸道:“你是燕儿的人?好好带路。” 那内侍忙收敛了神色,不再左顾右看,规规矩矩地垂手应了声是,便走在前面带起路来。董贤心中有事,一路只管默默出神想着,待发觉不对时,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寂静偏远的宫殿,四周杂草横生,断壁残垣,荒凉无比,显然已经废弃多时。 董贤警觉地后退几步,质问道:“你不是……你是谁?带我到这里做什么……”话未说完,闪着寒光的利器夹杂着风声呼啸着逼至眼前,董贤心中一惊,急急后退,不想却被地面的藤蔓绊倒,立时重心不稳身体往后仰去。那人面露戾色,高举着手里的匕首毫无间隙地狠狠刺了下来。光亮的匕首映着明媚的阳光闪得人睁不开眼,董贤躲无可躲,急中生智就势贴着地面一滚躲过,再要躲时冰冷的利刃已经贴在了脸上,散发着逼人的冷气。那人紧逼着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董贤,看着他无处可逃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嘴角,这时倒也不再急着杀他,只将手里的匕首不断地擦着他的面庞,似在惊吓又似在逗弄。 董贤惊疑不定的望着他,话不成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是谁派来的……为何……为何要杀我?” 那内侍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卡在地面上,一手拿着匕首在他脸上不断比划着,桀桀笑了起来,似是对他说又似自语道:“怪不得陛下如此宠幸,这张脸果然比女子还要艳上三分。”董贤不知他何意,一双眼里满是惶恐之色,那人似乎很满意看到他这幅样子,利刃又贴近几分。董贤几乎能听到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从脸庞传至全身。 “不知划破这张脸,陛下还会不会如此宠爱?”那人说着,眼里露出狠戾之色。董贤心里焦急,却又想不出脱身之计,只好故技重施,冲着他身后高声喊道:“燕儿救我!” 果然这内侍毫不受骗,反倒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么?”说着又将脸色沉了下来,恶狠狠道:“我告诉你,这个地方,除了我知道,别说兰容华,就是陛下他也找不到这里来!你就死心吧!” 董贤顿时犹如当头棒喝,被打的愣在当场。那人见他如此行状,遂又得意道:“事到如今,我便好人做到底,也让你死个明白——你可还记得董府的阿行?”看到董贤一脸茫然,一点不知的模样,内侍突然怒喝一声,举起匕首狠狠朝他手臂扎了下去,咬牙切齿地又一字一顿问道:“董贤董大少爷!你可还记得董府的阿行!” 一阵钻心椎骨的疼痛瞬间从手臂上蔓延至全身,热血顺着手臂落在地上,流至指尖黏稠稠滑腻腻的一片。董贤强忍着不适,努力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你说的……可是那年醉酒误事的阿行?” “什么醉酒误事?”内侍一双眼睛似要暴突出来,紧紧盯着他,刀尖又往里钻了几分。董贤闷哼几声,右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握紧了拳。 内侍毫无察觉,状若癫狂道:“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被赶出董府?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么会被别人耻笑?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声音几近哽咽,看着董贤的目光却更加凶狠,手下发狠将匕首狠狠的刺向身下的人,一下又一下,毫不手软。 好在这人状态不佳,几次都没伤中要害,董贤企图引开他的注意力,强忍着痛楚问道:“他是你什么人?”那人恍若未觉,董贤接着道:“若是他地下有知,绝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死去的人总希望活着的人比自己更幸福,而不是更痛苦。” 那人闻言,疯狂行动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董贤瞅准机会,右手里的土渣迅速洒了出去,趁着他被迷眼的一瞬间,用力推开身前之人爬起来便不要命地往回跑去。人在生命危急时候的潜力是无穷的,虽然伤口在不断往下淌血,眼前也是一阵阵眩晕,但是为了活命,董贤提着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尽着最大可能往前跑。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董贤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慢一步就被那人要了命,明明是春日阳光正好的天气,董贤却觉得如坠冰窟,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心跳也越来越慢。一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由向前倾去,背后是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董贤就势贴地往边上滚去,匕首正好落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尚未来得及缓口气,那人已经从地上拔出了匕首,满脸狰狞之色,缓步逼近:“还想跑?呵——” 刚刚的逃跑几乎用了全部力气,这次想跑却是奈何力不从心,眼看着怎么也躲不掉了,董贤望着亮闪闪的利刃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等了半晌,却没有预料中的痛楚,董贤睁开眼,恰看到内侍一脸不甘心地瞪大双眼缓缓在自己面前倒下,而在他身后,则渐渐显现出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人影来。董贤惊喘不定,待想起来要道谢时,那人却看了他一眼,转身飞速消失在了断壁残桓之中。 侥幸捡了条命回来,董贤长长舒了口气,松懈下来之后,更觉伤口疼的厉害,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湿了,身上又沾满了草屑泥土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不用看也知道脏乱的惨不忍睹。去见刘欣说个清楚的念头也被丢到了一边,这时候只想赶紧回府把伤口好好包扎一下顺便洗个干净躺床上,这一天所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头脑有些混沌不堪。 浑浑噩噩的顺着脚下杂乱的野草往前走。绕绕转转,眼前终于现出一片整齐洁净的地方来,明显被人工修葺过的草圃和花丛,隐隐约约还有人的谈笑声。 想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不能让人看到,董贤便小心的移动着脚步企图避开,不料被匕首划破的衣衫勾到身边的一枝花条,他一转身,顿时连花带盆掉了下来,偏偏砸在他脚面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疼的他倒吸一口气,不得不蹲下身忍着这阵尖锐的疼痛感过去。然而花盆落地的动静太大,显然已经惊到了谈笑的人。 “是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出来!”清亮的嗓音高声呵斥着,片刻之后,也许是见这边仍没有人出去,遂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而来。董贤无奈,只好勉力起身,扶着身边低矮的灌木丛堪堪稳住身形。 声音的主人也恰好走到眼前,见到是他,不由吃了一惊:“董大人——”眼尖的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不由“哎呦”一声,急忙道:“大人您这是——我去叫……” “南思,怎么回事?”沉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明明是早上刚听过的声音,然而从生死关前转了一圈回来再听到,却恍如隔世。董贤一阵恍惚,眼前也逐渐昏花起来,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南思焦急回道:“陛下,董大人他流了好多血,我……” 淡淡的龙诞香的味道瞬间扑入鼻中,扶着自己的人骤然换成了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董贤勉强睁开眼,正对上刘欣黑沉沉的眸子,嘴角扯出一个笑,透支多时的身体终于熬不住,安心的昏了过去。 刘欣堪堪接住他下滑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鲜红,仍有温热的血从受伤的地方不断涌出来,初时的慌乱到现在反倒稳定下来,一边吩咐南思叫人把董贤抬回寝宫找御医查看伤势,一边作了个手势,一个黑衣人瞬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去查查怎么回事。” 居然在这里伤了他的人,这宫墙之内果真卧虎藏龙。刘欣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心里记惦着董贤的伤势,吩咐完便匆匆赶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人静静的闭着眼,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现出病态的白。刘欣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有多久没见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虽然南思说时间不长,自己却觉得过了一辈子一样,原来这便是书里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早上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朝堂之上,强压制住内心的狂喜没有召见他,不过片刻功夫,却已经伤成了这样。刘欣不觉握紧了袖中的手,转头问候在一旁的御医:“伤势如何?”刚刚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自己的心顿时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眼睛一动不敢动的盯着他,就怕,就怕一眨眼的功夫,再也看不到了。 “回陛下,董大人没有大碍,只是些皮肉伤,多吃些补品养些时日即可痊愈。”回话之人是自己信得过的,刘欣遂放心地将目光重新转到董贤身上,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一看又发现了异样,董贤脸上两三道纵横交错的血痕醒目惊人,“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柳世映回道:“陛下不用担心,微臣已为董大人敷了秘制的药,不出几日……” “会不会留疤?”刘欣打断他问道,柳世映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方回道:“董大人脸上的刀口甚深,微臣只怕……”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刘欣挥了挥手,柳世映遂闭上嘴,收拾了东西小心退了下去。 一旁的南思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刚叫了声“陛下——”便被刘欣打断,刘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你也下去吧,让朕好好歇会儿。” 南思将手里的东西放至一旁的小案上,轻声道:“陛下别忘了吃药。”说完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刘欣伸手轻轻抚着董贤因不适而紧紧皱着的眉头,不禁叹了口气。 第六十七章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连绵不绝传入耳中,刘欣不胜其扰地轻咳了一声。殿外有机警之人立刻会意,上前小声劝慰:“娘娘,陛下刚用过药,恐怕这会儿正在歇息。若是扰到了陛下,小的们大不了担个职守不严的罪名,只是怕连累了娘娘千金贵体,小的们便是罪该万死了。不如娘娘您先到偏殿歇会儿?等陛下醒了,小的一定马上通报给您。娘娘您看如何?”话语中透出小心翼翼之意,面上更是做足了为难之态,都是宫中人精似的家伙,何况皇帝身边的人,最是擅长应付这些看上去娇滴滴弱不禁风实际上却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谁知眼前这位却不领情,只把帕子在眼角拭了拭,依旧不为所动的跪着。内侍待要再劝,这位却微微抬头斜了他一眼,目光鲜有的凌厉,满是露骨的恨意。内侍不由打了个激灵,却听她口中柔声道:“陛下不见臣妾,臣妾便一直在这里跪着。”说罢仍是低下头去,只见双肩微微耸动,似是压抑着哭泣。内侍无法,只得退到一边候着一边焦急的搓手。 外面安静下来,刘欣坐在床边,握着董贤的手,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待他醒来后自己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他?若是还像之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不知他又要闹出什么枝节。若是与他温存,岂不又将他卷入这是非之中?举棋不定间,忽感手上一紧,低头看去,董贤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听到对方说话又同时沉默下来,互相看了几分钟之后,刘欣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道:“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朕自会查个清楚。”说罢抽出被董贤反握住的手,起身便要离去。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说过的为君而悦?”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刘欣正欲前行的身影骤然停住,为君而悦,怎会不记得?自第一眼看到他,便情根深种,时至今日,心如磐石,仍不可转。 “为人君者,自当君无戏言,想必陛下记得清楚。若是陛下公务繁忙,偶有一二忘了的话,恕微臣逾越,斗胆提示陛下……”刘欣不由苦笑,口舌之上这位向来比他尖利,何况相处许久,对他自是有所了解,平淡无奇的声音听上去尊敬有礼,恐怕实际上已经是怒极了,正所谓平静之下波涛暗涌,无奈只得重新转回身来,却仍做不知状:“爱卿此话何意?” 还跟我装糊涂?很好。董贤在心里冷笑一声,挑了挑眉,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床边,虚弱着声音道:“陛下爱民如子,必不忍看臣,咳咳……还请陛下屈尊移驾,离臣稍近一些,方便说话。” 刘欣不动声色地走回去在床边坐下。董贤以眼神示意自己十分虚弱,需要他再靠近一些。刘欣低下头去,又见董贤微微仰起头冲着他努了努嘴,一副相隔甚远说话不便的样子,无奈只好又弯下腰靠近了一些。两人对望了大约十几秒钟,董贤突然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笑意,刘欣不禁有些痴了,董贤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吾意与君相知,君可愿否?”尚未来得及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刘欣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按倒在床上。原来不知何时,董贤那只没受伤的手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正环在他的腰间。 两人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相碰,彼此眼睛里映着对方的样子,董贤低喃了一句,扬起下巴准确的找到刘欣的唇,微微张开口便含了进去。两人相思已久,不碰则已,一碰之下不觉动情,轻吻变成深吻,深吻渐渐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待到一吻已毕,两人俱是气喘吁吁,稍微平复了下呼吸,董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舌尖扫过两人交缠时留下的水迹时,刘欣眸色一沉,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且不知死活的主动挑起事端,什么该不该,什么合不合理,全都丢在了脑后,转而侧头含住他的舌与自己的缠在一起,手也不由地悄悄摸进了被褥里。带着凉意的手轻巧地探进胸前的衣襟,摸上那突起的一点来回揉捏,引得董贤一阵颤栗。 意迷情乱之际,却听身下之人一声闷哼,刘欣瞬间清醒,想是动作激动之下触动到了他的伤口,遂心疼地掀起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查看。董贤遮遮掩掩的躲过,道:“不碍事。” 刘欣看了他一眼,董贤自知理亏,安安分分地任由他查看。他那只手臂伤口极深,方才情动,一时忍不住欲伸过去抱住刘欣,却不料一动之下牵动伤口裂开,不仅浸透了层层重重的纱布,连被子上都沾染了许多。 刘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悦道:“好好待着别动,朕去唤御医。”说罢便欲起身,谁知手却被人紧紧拉住,低头正对上董贤睁大的眼,心下一软,遂放缓了脸色道:“我不走。”又提高了声音吩咐道:“去传柳世映来。”门外立即有人应了一声传令。 董贤望着他,张了张嘴,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摸。刘欣忙阻止他道:“不要摸。”董贤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放下手来,问:“能不能拿个镜子给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个要杀他的人在他脸上是做了些手脚的,刚才睁开眼看到刘欣,一激动把这回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看刘欣不佳的脸色恐怕是有什么问题。 刘欣愣了一下才四处寻找镜子,然而找了一会儿发现偌大的寝宫里竟没有一面镜子,这才想起来自柳世映说董贤可能会留疤的那一刻起,自己便下意识的让宫人把镜子都撤了下去。 董贤看他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空着手回来,不禁疑惑道:“这宫里的镜子呢?”刘欣尚未回答,便听到门口有宫人禀道:“陛下,御医到了。” “进来。”刘欣一声令下,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然而随着柳世映进来的,还有一个董贤不愿意看到的人,跪倒在刘欣面前,抽噎着柔柔弱弱地请安:“陛下圣安。”刘欣不耐地皱起了眉头,斥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奴才!除了御医,朕有传其他人进来吗?该当何罪?来人呐——”底下跪着的宫人们吓得簌簌发抖,董燕本是双膝跪地,闻言立即向前挪动几步,抱住刘欣的腿哀求道:“不关他们的事,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是臣妾听闻兄长被奸人所害,坐立难安担忧不已,才大着胆子闯了进来。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好,求陛下开恩……” 刘欣不为所动地站着,厉声道:“朕的宫门尚且看不住,何况安危?既是如此,朕养着你们又有何用?来人,全部拉出去斩了。”话音刚落,便有高大威猛的侍卫上前而来欲拖走跪着的宫人,立时哭泣声求饶声乱成一团。 董燕不由慌了神,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刘欣身为帝王的冷漠无情的一面,本以为仗着刘欣对她的宠爱不会计较她的冲撞无礼,没想到他却借着别人的性命来惩罚自己。求饶的话语涌上唇边,却在看到刘欣阴沉的脸色之时又咽了下去。正六神无主之际,眼角瞥见柳世映提着药箱上前,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忙凄惨唤道:“哥哥——” 然而董贤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问柳世映:“你有没有带镜子?” 柳世映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连忙道:“大人脸上的刀口虽深,只要肯多给在下一些时日,在下定当尽力而为,让大人恢复如初。” 董贤听了一时哭笑不得,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怕毁容才急着要照镜子,可是自己只是想要看一看伤口而已。遂不再说话,由着柳世映重新为自己包扎伤口。 董燕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家兄长,在她心中,董贤虽是可恶,却从来不会对无辜之人袖手旁观,可是刚才,他却真真切切没有救下那些宫人,甚至连句开脱的话都没有,只顾着自己说笑。思及此,董燕不由又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然而等了许久,董贤依旧没有反应,柳世映的药换完,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退下。董燕心中惴惴不安,又过了一会儿方听到董贤淡淡说了一句:“燕儿,做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不要等到事后才想起来去弥补。”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做声。 董燕心中一凉,又听到刘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儿。”犹如抓到一根救命草,刚要开口说话,待抬头看到刘欣的眼神时,瞬间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惶惶道:“陛下……” “燕儿,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刘欣叹息道:“下去吧。” “陛下,我……”董燕忙抓住他的衣角,哀求道:“陛下,陛下明察,这件事不是臣妾所为。哥哥与我是至亲骨肉,我怎么会害他?况且当时情势危急,哥哥偶听不清也属常情。陛下怎么能凭一己之言就断定了臣妾的罪?”见刘欣不为所动,董燕的眼泪又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狠狠咬着下唇又松开,凄然道:“若陛下不信,臣妾敢对天起誓。黄天在上,若此事是我若为,必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董燕条理清晰,言之焀焀,况且这事本身也是疑点重重,一切尚未查清,刘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回答。室内一时沉默下来,却听董贤突然出声道:“若无要事,还请陛下移驾别宫休息。微臣身体不适,先歇息了。” 刘欣叹了口气,道:“来人,送董容华回宫,禁足三月。” 董燕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一双美目泪光点点,乞求道:“陛下……” “无风不起浪,此事终究是因你而起,就算不是你所为,也是你管下有失。你自去思过吧。”刘欣说完,便挣开她的手,往床边走去。 董燕无奈,只好含泪应道:“是。”走至门口,回头看到刘欣坐在床边正执起董贤的手,眼中情意无限,愤恨之下几近咬碎一口银牙。 第六十八章 眼看着殿门被内侍们快速关上,刘欣立刻松开握着董贤的手,脸上温柔的神色也被冷肃取代,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远远走至窗前的书案前坐下。 董贤见状几乎要笑出声来,不知是谁情意绵绵的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现在却故作一副与君何干的样子来避嫌,什么都可以骗人,唯独眼睛里映射的都是真实。之前的试探笨拙又可笑,偏偏有人上了当,再简单不过的小伎俩,不过一句话,就现了原形,现在再装冷漠无情,是不是太晚了点儿?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眼看着柳世映已经收拾好了医箱,董贤忙唤住他道:“柳大人留步。” 柳世映手下顿了顿,听到董贤问道:“大人可否告知董贤,这伤约莫多少时日能好?” 柳世映看了看刘欣,见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边,遂回道:“大人大可放心,这伤势看着严重,实则多为皮肉伤,只要大人专心躺着养伤,不出三个月,必能恢复如初。只是这脸上的伤较为麻烦,待下官……” “三个月?”不待柳世映说完,董贤就皱眉打断了他,“我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为什么还要躺着养?” 柳世映暗暗叹了口气,道:“古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大人这伤虽然伤在手臂上,看起来是皮肉伤不错,但那凶器却是入骨三分,若不好好调养,恐怕日后会留下祸端。为了大人的身体着想,大人还是躺在床上静养适宜。” 董贤垂下眼帘想了想,道:“那我可否今日回府养着?” “不可。”两个声音同时传来,董贤假装没听到另外一个,只热切的看着柳世映。 柳世映被他看得尴尬,解释道:“这伤筋动骨说小是小,说大是大,若是走动中不小心触动了伤处,就不大妙了。” 董贤听后沉思了一会儿,就在柳世映准备离开的时候,方慢慢道:“董贤有一事还请大人相助。” 柳世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大人请说。” 董贤忽然朝他一笑,道:“董贤离家多时,对家中妻儿甚是想念,想必家中对贤也牵挂已久,还请大人移步董府告知家中老小,董贤一切甚好,爀念。” “大人所言下官定会转到,大人请放心。”柳世映走至刘欣身边作了个揖,道声:“微臣告退。”便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室内一时静默无声,董贤出神的盯着床顶的花纹看了许久,想着跟刘欣相遇到现在的事情,慢慢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勾起嘴角无声的笑,后来止不住渐渐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刘欣也不管他,只脊背挺的笔直。董贤笑够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抹去眼角的泪,清了清嗓子,刚才笑的太过,把喉咙都笑哑了,咳了几声,依旧缓不过来,却依旧带着笑问:“陛下对董贤多有照拂,董贤感恩不尽,如今,董贤再求最后一个恩典,陛下可许?” 刘欣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过了一会儿方沉声道:“准。” 董贤目无焦距的看着床顶,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承蒙陛下恩典,董贤不久即为人夫,董家的有后,还请陛下赐名。” 刘欣猛地站起来,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几步走到董贤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卿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董贤的视线晃了几晃,终于定焦在他身上,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笑了起来,衬着方前咳出的红晕,当真是面若桃花艳丽无比。 刘欣心中一动,却听董贤悠悠吐出几个字:“望星,还请陛下赐字。”望星,忘欣,刘欣瞬间觉得犹如一盆水从头凉到脚,一颗心沉沉的不断往下落。明明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是吗?为何还会如此心痛?明明是自己拼了命的要把他赶走的,为何还会如此舍不得? 头昏昏沉沉的,咬着牙不动声色说声“好”,便踉跄着走至书案,提起笔来,却有如千钧,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手中的笔被人夺走放到一边,腰身被人从后面紧紧搂住,肩头一沉,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唇边,带着自己熟悉的味道。 “怎么这么傻?”董贤微微侧头,唇在他的颈侧流连:“为何偏要做自己违心的事情?我说过,即使你不是帝王,即使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即使你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圈在怀里的身体僵了僵,董贤接着道:“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一次?我为男子,难道还要避在你的身后享受安乐吗?” 刘欣沉默着不做声,然而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转过身来准确的将手从他右肋下穿过,径直抱着走到床边放下,低声斥道:“不要命了吗?到处乱跑!” 董贤一只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额头与他相抵,轻声道:“为君惜命,为君舍命,你什么时候能明白?” 刘欣的身形顿了顿,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会儿又放开,道:“不过各取所需,何必当真。” “啪”清脆的一声,刘欣的脸上顿时现出红红的几条印子,董贤浑身发抖,手紧紧的拽着身下的被单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违心之言,但亲耳听他从口中说出来,依旧犹如寒冰入骨,痛彻心扉。 “好!好一个……好一个……”强稳住自己心智,董贤咬牙一字一句道:“好一个,各取所需!董贤今日便告诉陛下,我真正所需的是什么。”说着便猛地按倒刘欣,发了狠的冲着他的唇又亲又咬,直到口中满是腥甜。 刘欣的脸越来越模糊,董贤闭上眼,微凉的湿意顺着脸庞不断落下来,喉头一阵痒意冲上来,不得不松开拉着刘欣的手,微微侧头,一口血咳了出来,争先恐后的,血一个劲的往嘴边涌,手紧紧捂着唇想要压下去却是徒劳,大量血迹从唇边蜿蜒而下。 “来——”刘欣看的触目惊心,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叫人,话还没喊完就被董贤打断,“不必了,”董贤费力笑了笑,眼里仍有泪水:“你看,连老天都不相信我。这种年纪咳血,大概没有多少时日了。你说的对,不过各取所需,是我贪心了。” 刘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接着道:“弄脏了陛下的地方,臣罪该万死。”然而顿了顿,又低笑道:“百姓皆知陛下仁慈,臣下的这点过错,陛下应该不会计较,微臣这就告辞,以免再污了陛下龙体。”说完也不管刘欣如何,硬撑着便要起身。 “你这是在逼朕。”刘欣静静的看着他道。 心中的最后一道线终于崩溃,董贤红着眼瞪着他,强作平静的伪装终于撕裂,再坚强的人也被刘欣的冷漠一步步逼到无路可退,总以为他会明白,却没想到他从来没想过要坚持。 转身一拳打在刘欣身上,忍不住嘶声吼道:“我在逼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说‘有朕一日,定当护你周全’?你的周全就是把刀插在我心口上吗?你的周全就是‘不过各取所需,何必当真’?现在朝野上下都道我董贤是佞幸娈宠之流,随他们怎么说我不管,但是,你怎么能——”声音几近哽咽,“刘欣,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么糟蹋我的心。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何必来招惹我……” 刘欣想要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董贤忽然又笑了起来,近乎自语道:“还好,还不算太迟,这颗心你不要,自有别人抢着要。”痴痴的目光落在刘欣身上,哀声道:“你把我的心还给我,好不好?” 古人常道,哀莫大于心死,然而更悲哀的却是,哀莫大于心不死。明明知道结局,却仍不肯放弃。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能控制自己的心,该有多好?覆水难收,交出去的心怎么收回来? 无声的眼泪从那双眼里流出来,映着唇边鲜红的血迹,形成一幅诡异又妖冶的画面,刘欣心如刀绞,脑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心软,这是让他死心的最好时机,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紧紧抱住了董贤发抖的身体,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轻柔地吻着被泪水浸的一塌糊涂的脸,从额头到眼角,从眼角到鼻尖,从鼻尖到被血染的唇角。刘欣知道,从现在开始,之前的一切故作冷漠都白费了,骗人骗己,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心之所至,所有谎言都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董贤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开始费力的回吻,然而两人双唇刚碰上,刘欣就“嘶”了一声,董贤不解的望着他,刘欣瞪了他一眼,闷声道:“我是混蛋,你也好不到哪去。” 看到刘欣唇上的斑斑伤口,董贤反应过来,顿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笨拙的凑上去用舌尖在他唇上舔了舔,不好意思道:“听说口水能消毒,伤口好的快。” 虽然前一句没听懂,后一句却是明明白白,刘欣挑眉:“哦?” “真的,不骗你。”董贤生怕他不信似的,急急忙忙表明。 “既是如此,这样怎够?”未待董贤反应过来,刘欣低头含住他的唇不断辗转吸吮。 一个吻的时间,董贤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昏昏噩噩的任由刘欣勾住自己的舌带着情动。几乎要把持不住的时候,刘欣适可而止,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轻拍着他的背抚平激越。 闭着眼睛靠在刘欣的身上平稳好气息,董贤微微侧了侧头,附上他的耳边,带着点羞赧,几不可闻道:“从来没有……” “什么?”声音实在太小,刘欣不得不出声问了一句。 董贤微微红了脸,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从来没有什么孩子。我只把她当妹妹,跟她没有过……” 像是跟丈夫坦诚自己的清白一样的感觉,让董贤觉得很是尴尬,然而又不得不说,因为他觉得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必须做的事情,坦诚相待,才能心无芥蒂,一起走的更远。 刘欣默默地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半晌道:“傻子。” 第六十九章 “看来不甘心的人,呵,不止我一个呢,大哥。”立于窗边的人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墨玉杯,唇边扯开一个自嘲的笑。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宫中,董贤听着刘欣的那句“傻子”,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眼眶,这种宠溺却无奈的语气,让他不由心头一颤,既是有情,为什么要假装不在意,如果不是我迈出这一步,我们之间是不是再无可能,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由我来找你。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圣卿,”不知过了多久,刘欣松开抱着董贤的手,对上他来不及掩饰带着水汽的眼睛,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轻柔地覆了上去,温热的唇轻轻吻着他不断颤抖的眼睫,低声叹道:“是朕……是我错了。” 朝中官员在天子眼下遇刺,本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若是无甚紧要之人,盘查一番给当值的侍卫治个玩忽职守打几个板子也就过去了,然而牵涉到董贤,这件事就不那么简单了。众人皆知,董贤曾多次以救驾有功养伤的名义留宿宫中,董家的赏赐也因此一轮接着一轮络绎不绝,然而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是不是救驾就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董侍郎的相貌,放眼整个大汉,称一声美人也不为过,既是美人,天子又年轻气盛,何况汉朝向来盛行男风,于是众人看待董贤的目光便多了点儿寻味的意思。况且董贤不止一次在宫中出事养伤,以前侍卫奴婢们只当他是比较受天子重视的一位臣子,然而次数多了,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了点矛头,虽然刘欣尚未表态,整个后宫却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手脚,对待董贤也愈发恭敬,生怕一个不小心,天子震怒伏尸遍野。 然而实际上,刘欣这次并没有迁怒他人的念头,虽然宫中守卫们有看护不全之责,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犹豫不决造成的疏忽,若是能早点承认自己的心意,放开一切,将董贤守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即便自己不能站起来又如何,只要他还在这个龙椅上一天,就必定能护他周全,不受半点伤害委屈。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才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伸出去的手刚要抚上董贤的头发,腿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使他不得不放弃的垂下手,心中依旧顾忌着那点颜面,咬牙推开董贤,冷声道:“你出去。” 董贤不敢置信地抬头,刚刚还温声说着自己错了的人,转眼间就变得粗暴起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刘欣早已越过他走向床榻,董贤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以他以往的脾气,若是别人这么反复无情,他早暴跳起来跟人打起来了,然而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来了,况且刘欣这么多次的反常,让他不得不多心,直觉告诉他,刘欣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陛下,该换药了。”不知何时,柳世映走了过来,在刘欣榻前跪下,轻声提醒道。 “圣卿,若无事,便退下吧。”意识到之前的话有些不妥,刘欣改了称呼,却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董贤站在那里咬了咬唇,愣了片刻,还是托着那只受伤的手臂转了身。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刘欣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柳世映冷声道:“以后不要在圣卿面前提换药的事情。” 柳世映闻言立刻以额伏地,“陛下恕罪,微臣莽撞了。” “起身吧。”刘欣话落,看着柳世映着手换药,虽不是第一次时痛不可忍,却仍是苦不堪言,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朕的这双腿还能支撑多久?” 柳世映忙碌的手蓦然停了下来,刘欣皱眉道:“实言便是。”见柳世映仍面露犹豫之色,刘欣又加了句:“若是隐瞒,便是欺君。” 柳世映闻言,遂咬牙道:“大概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快。”刘欣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语,低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换完药,刘欣整个人汗淋淋的像是从水里捞出的一样,柳世映深深看了眼陷入昏睡中的人,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走至门口,看到藏在层层幔帐之后的董贤,四目相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步出门。 董贤在刘欣身边坐下,轻轻拂去他头上的汗,握住他在被下的手,盯着他苍白的脸,一阵恍惚。南思的话又在耳边回荡:董大人,求求你,不要再让陛下伤心了好吗?陛下为了你,每日拖着病体忍着痛楚强装笑脸,你为什么非但不体谅陛下的苦心,还要在陛下面前跟别人眉来眼去惹陛下伤心?南思不认得几个字,没有董大人有学识,但是南思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董大人,陛下待你情深至此,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病体?刘欣他……陛下他怎么了?”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字眼,董贤焦急问道。 南思凄然道:“朝野上下皆知陛下身体抱恙,足不能行,唯有你,唯有你——”语气蓦地凌厉起来,接下来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切骨的恨意说出:“董——贤——董——大——人——,唯有你被瞒得密不透风毫不知情。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跟他并肩齐坐?你凭什么……凭什么在大漠过的逍遥自在?若是……若是陛下万一有什么……董贤!”南思突然欺上前来,拽着董贤的领口,目光发狠道:“南思纵然人小力微,也决计不会放你安宁!” 董贤被那句万一震得天旋地转,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南思笑了,“董贤,董大人,你只知道自己的真心,只看得到自己的真心,别人的真心,你就瞎了似的怎么都看不到?别人的真心,就活该被你踩在脚下?” “不是,我……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董贤下意识的小声反驳着。南思附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累赘。” 董贤倚着背后的宫墙,慢慢滑落到地上,低低笑了起来,只是以手遮住的面庞上两行清泪不断落下,浸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呆坐了许久回过神来,猛然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不待完全适应过来,快步走到殿门,示意侍人不要出声,悄悄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隐在刘欣看不见的角落,正好听到刘欣问的那句话,顿时心律错乱,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摇摇欲坠,摸索着身后的墙壁扶着缓缓坐下,脑子一片空白。 待到能动之时,正看到柳世映提着药箱往外走,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个头,董贤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刘欣。苍白的脸色,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紧闭着的双眼,董贤的瞳孔一缩,心像被人狠狠地拽成了一团,他何时见过刘欣如此脆弱。在他印象里,刘欣是带着冷漠面具的温柔,是带着无奈笑容的允许,是不容拒绝的霸道专横,而眼前的这个人,分明羸弱的不堪一击,脸颊消瘦的凹了下去,眼睫一抹浓重的青黑,手握在手里,骨头硌的吓人。 董贤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费力地脱掉自己的鞋袜爬上床,侧身躺下单手环住刘欣,把头放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一声一声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强撑着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也不管刘欣听不听得到,只顾自己说道:“你若不能看,我便做你的眼睛,你若不能走,我便做你的双腿。你若走,我就追,你若想放手,我就死拽着。”声音带着点儿赌气的天真,“不管怎么样,是你先惹我的,这一生休想甩掉我。呐,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毕竟身上有伤,又折腾了这么久,说完这番话,董贤便撑不住,默认为刘欣答应了,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第七十章 几乎是一夜之间,董贤复宠的消息传遍长安上下,源源不断的赏赐进入董府,昔日门可罗雀的董府门槛几乎要被前来拜访的人踏平。好在董贤还在宫中养病,对此尚一无所知,否则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场大吵,虽然已与刘欣解开心结,两人的感情日益升温,然而若是知道像娈童一样随着帝王的心情而被冷落或被宠幸,都是不能忍受的。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一些事情,”热情冷却下来之后,董贤想起之前的一些疑点,立即质问刘欣。既是两个人已经决定在一起,那么有些事情去问旁观者,则不如干脆直截了当的找刘欣问个清楚,毕竟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与刘欣坦白相告还是不一样的,恋人之间的相互坦诚比真相更重要。 刘欣尚未开口,便被董贤敏锐的捕捉到他眼里的闪烁之色,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董贤侧头,吻上他的唇,轻柔的湿润的纯粹的吻,像是落在唇边的一片羽毛,轻轻碰上随即离开,带着叹息的语气道:“你若瞒我,我必会想法设法从别的地方得知。与其如此,若是对我好,不如由你亲口告诉我,也免得我胡思乱想。” 看到刘欣依旧沉默着不说话,董贤又道:“你要不说,我岂不是会更加担心害怕?将心比心,若是我有什么瞒着你,你会就此放心由着我来吗?不会私下探查追问吗?” 刘欣眼神微闪,终是认命一般紧紧将他搂入怀中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是我太自以为是,认为瞒着你便是对你好,没设身处地想到你的心情。”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才慢慢说出原委,说完之后,深深凝视着董贤:“圣卿,若是我从此是为废人,你……还会……” 话音未落便被堵入唇中,董贤近乎疯狂地吻着他,舌尖探入口中竭力寻着他的舌狠狠搅拌,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拆吃入腹。 一吻既毕,董贤推开他,喘着气盯着他,眼睛里通红像是燃着了火,刘欣知道这是他发怒的预兆,急声唤道:“圣卿!” 董贤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刘欣连声叫道:“圣卿,圣卿,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你别……”余下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因为他看到董贤的眼泪从指缝中不断流出,瞬间打湿了面前的那片地面。那双好看的,从来噙着笑意的眼睛,为什么也会含着这么多泪。刘欣住了嘴,也沉默着蹲下去,将董贤圈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抚道:“是我的错,都过去了,不要怕。” 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哭完才作罢,过了许久,董贤才停止无声的哭泣,累极的倚在刘欣身上,两人之间一时静谧无语,只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静静地不知待了多久,直到南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该吃药了。” 刘欣像被梦中被惊醒一般回过神来,侧过身子看去,董贤阖着眼,头歪歪地搭在他肩膀上,似乎是睡着了。 刘欣轻轻唤了声:“圣卿?”董贤微微皱了皱眉,刘欣勾了勾唇角,现出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的笑容,将他抱起轻柔地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褥。转过身来走至案桌前坐下,声音平稳道:“进来吧。” 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吞下,示意南思端盆水来,坐在床边看着董贤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拧了帕子轻轻地擦拭干净,南思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悄悄看上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刘欣专注的看着董贤,对此一无所知,董贤前段日子被划伤的脸已经慢慢褪下疤来,那两道伤比较深的口子也接近痊愈,只是有些发白,尚能看出痕迹。刘欣从旁边的药盒子里拿出一只碧绿小瓶,倒了些晶莹剔透的药水在一只手上,另外一只手指蘸着少许,轻轻地在董贤脸上的那两道疤痕上来回抹着。柳世映调配的药果然有效,大概再用上那么几次,就能恢复如初了。刘欣默默想着涂完药,又洗了洗手擦干,将帕子丢回盆中,道:“下去。” 南思道了声是端着水盆往外走,刘欣刻意压低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手脚轻一些。”南思无声地拽紧了水盆的边沿,依旧顺从道:“是。”轻手轻脚地走至门口,小心回头看了一眼,刘欣低头看着董贤的温柔神色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心似乎被无形的刀剖成两半,痛的麻木。 刘欣默默地看着董贤出神,不料门被关上的声音刚传过来,董贤就蓦地睁开了双眼,因为哭过而愈显清明的眼睛看的刘欣心中一动,俯身便含住那双朝思暮想的唇,尽管这段时间两人抵足而眠,却因为有伤在身的缘故都未曾亲密接触,不断辗转加深的吻渐渐勾起了两人深埋在心底的渴望。 粗喘着气分开,两人鼻尖相碰,眼中是彼此压抑着欲望的神情,无须多言,铺天盖地的吻又落了下来,身影在床上纠缠成团,发尾在翻滚中绕成结,只听到自己和对方粗重的喘息。黏腻中,忽听刘欣闷哼一声,重重地压在董贤身上。 董贤欲望瞬间冷却,脑中一片慌乱,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传来:“怎么了?我去叫御医!” 刘欣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身形,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董贤的声音瞬间提高,慌乱道:“是不是腿又疼了?我——唔——”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刘欣张口含住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呼气:“圣卿会不会嫌我无用?我的腿……” 董贤强抑着忍住从耳朵快速蔓延到全身的酥麻,抽出一丝清明,断断续续着话不成句:“腿?腿是不是……是不是又……又疼……了……我……嗯啊……” 刘欣无奈道:“腿用不上力。” 董贤愣了片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翻身将刘欣压在身下。 瞬间天翻地转,掩饰不住的诧异出现在刘欣眼里,董贤刚才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这会儿回过神来,看到刘欣的眼神,脸上顿时烧成一团火,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故作声势命令道:“不准看。” 刘欣眼里带着戏谑,却故意装作不解状问:“为何?” 董贤心虚的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色厉内荏道:“闭嘴!”语气里是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虚张声势。 刘欣听话的闭上嘴,董贤顺着以前的记忆在墙壁上摸了一会儿,果然摸到一小块突起,轻轻叩了几下,一个巴掌宽的暗格应声弹出,董贤伸手在里面来回摸索着,寻着一个扁平的小圆盒拿出来,又将抽屉推回去恢复原样,打开小圆盒,一股清淡的香味迎面扑来。 细腻剔透的膏体隐隐带着水光,董贤烧红着脸随便看了一眼,用手指抠出一些,便烫了手似的丢在一旁。一手捂着刘欣的眼,咬着唇将另外一只手探入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慌乱中一个不留神,被自己紧张的口水呛到,引起一阵咳嗽。捂住刘欣的手更是形同虚设,刘欣的喘息愈发急促起来,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按下他的头,与他激吻。 一阵神迷意乱,不知何时身后被探入,董贤不适地唔了一声,刘欣的手指在他体内深深浅浅地开拓着,身体由僵硬到慢慢瘫软,刘欣的舌头顺着唇角舔到董贤耳后——他的敏感部位,董贤含着重重的鼻音哼了一声,刘欣模糊着咬字道:“圣卿,我忍不住了。” 董贤闻言浑身一颤,刘欣却不放过他,引导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勃发的欲,望上,耳鬓厮磨道:“我想要你。” 趁着董贤心神恍惚中,又引导着他为自己抹了润滑的药,最后亲了亲他的唇角,低哑着声音唤道:“圣卿——” 董贤瞪了他一眼,欲盖弥彰地又去遮刘欣的双眼,刘欣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的舔过去,低笑道:“你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 “闭嘴!”恼羞成怒的声音,刘欣识时务地闭了嘴,为了避免董贤因恼羞而半途而废,顺势拉了他的手松松地遮住自己的眼。 董贤咬牙直起腰,他本是内敛之人,并不像人前表现的那么豪放,方才听到刘欣说腿用不上力气,头脑一热,便翻身而上主动做起来。然而真正到关键时刻,羞赧之情一涌而上,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幸好之前刘欣已做足了所有润滑,董贤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握住刘欣的欲望,颤抖着慢慢坐了上去。 捂着刘欣的手早已滑落到胸膛,强忍着不适由着全部进入,董贤的额上已是浸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汗。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双手陡然被握住,十指相扣,刘欣饱含欲,望的嗓音有些暗哑:“圣卿——”似乎除了叫名字,再也想不起别的话来。 “嗯——”董贤出声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缠绵的嗓音,带着引人遐想的喘息,不敢去看刘欣专注的眼神,董贤认真看着他胸前的两颗突起,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缓缓地俯身含住一颗用舌尖碾磨,带动着体内的欲望小幅度地前后挪动。 刘欣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着嗓音道:“要被你折磨疯了。” 下巴被强硬地捏起来仰着头跟人接吻,胯骨被人扶着前后冲撞,董贤喘不过气地直起身,双手支在刘欣腰间,由着他握住自己的臀上上下下猛烈冲击。 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在欲海里浮浮沉沉,翻来覆去地做了好几遍,几乎要将两人分离的那些日子全部补回来,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扛不住睡意睡着之前,董贤脑中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个念头,悲愤想到:“居然被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做昏过去,真是……太丢人了!” 第七十一章 一觉醒来,董贤习惯性地去摸身边,却是一片冰凉,显然刘欣已经离去多时。随便披了件衣服刚要下床去寻人,便听到殿门吱呀一声开启,刘欣随后进来,走到内室由着宫人伺候更衣,抬眼看到董贤已经睡醒,遂含笑道,“尚早,再睡会儿。” 董贤看他衣着便知是刚上完早朝回来,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中略有些不快,“怎么不叫醒我,” 刘欣已经换完衣服,摆手示意宫人退下,走至他身边坐了,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看你累极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饿不饿?” 不说还不打紧,经他这么一提醒,董贤顿觉肚中空的厉害,于是点点头。 刘欣坐在床边,空出的另一只手伸到后面扣住他的脑后强迫他与自己亲吻,不带欲望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董贤的眼角唇边,一边吻着一边看着他的眼睛笑意盈盈道:“我叫人传膳。今日空闲,吃完饭带你去个好地方。”放开董贤,轻击掌心,宫人鱼贯而入,捧着漱洗物什和衣物上前服侍董贤。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是一波宫人进来,捧着各种吃食由着内侍指挥在案桌上摆放好。董贤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闻到饭菜的香味,心早就飞到案桌上了,恨不得飞过去大朵快颐,却碍于层层叠叠的衣服还没穿戴整齐,只好不停扭头看上一眼聊以慰藉。 刘欣好笑的看着,亲自拿勺子盛了碗汤,待董贤穿好衣服过来,递给他道:“昨夜没吃东西,先喝点热汤。” 董贤接过三口两口把汤喝完,顿觉有了点精神,坐在桌前兴致勃勃的细嚼慢咽的品尝菜色。刘欣自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而董贤则习惯于一边说话一边聊天,因此席间只听得董贤不停说话,刘欣偶尔附和两声,更多的时候则是将他喜欢的菜夹到他碗里。吃到一半,董贤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要去哪里,刘欣但笑不语,只不住往他碗里夹菜,温声嘱咐着:“多吃点。” 一时用饭完毕,宫人撤下残冷菜羹,刘欣如往日一般细细地为董贤的伤口涂抹上药,南思手里端着碗药低眉顺眼的立在一侧:“陛下。” 刘欣专注看着董贤脸上的伤疤,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是。”南思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陛下还是让南思一道去跟着伺候吧,南思怕那几个人陛下用着不顺手,南思跟着去也好……” “不必,你留在宫中。”刘欣不怒而威的声音打断他要说的话,转而又对董贤温柔道:“好了,走吧。” “你的药。”董贤接了南思盘中的药碗递到刘欣唇边,微微挑眉看着他,大有“要想耍赖不喝你就等着”的架势。刘欣哭笑不得就着他的手喝了,瞥了眼干净的碗底,冲他略一抬下巴,眼底藏不住的戏谑笑意:“可还满意?” 董贤淡定地把碗放回去:“去哪里?” “到地方就知道了,走吧,时辰不早了。”刘欣拉着董贤的手往宫外走去,走至门口时,董贤回头看了一眼,南思仍旧低着头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像是被阴影吞噬了一般静立无言。 “怎么了?”刘欣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遂关切问道。 “没什么,”董贤转过头,笑意满满:“我只是突然有点舍不得这张舒服的床。” 刘欣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朗声道:“你若是喜欢,便日日住在这里又当如何?”看到董贤的笑意褪去,刘欣瞬间后悔起来,果然,听到董贤淡淡道:“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 “圣卿,”刘欣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又听董贤自嘲道:“恐怕现在整个大汉,皆视我为以色惑君之辈,想必将来后人史书之上也以我归为奸幸佞妄之类。” “谁敢辱你,朕定灭他满门。”刘欣的话语掷地有声,董贤如若未闻,只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然而下一句便换了个人似的,带着决绝的语气道:“众口悠悠,那又如何?人活一世,难道还要活在别人的眼里不成?”对上刘欣的眼,微微勾起唇角:“管他后人如何说,我只要这一世快活就够了。走吧,看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刘欣笑了笑,与他携手出门,这就是他的圣卿,在他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为物喜不为己悲,时而睿智如长者,时而纯真若孩童,不因为他是皇帝而高看他一眼,也不因为他身体有疾而嫌弃过他,随心所欲的,活的自如的人。那一瞬间,刘欣的心底突然涌上害怕的感觉,看着董贤一如既往的笑容,他恍惚觉得,似乎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自己再也寻不到。于是,他悄悄地握紧了董贤的手。 董贤在马车的颠簸中昏昏欲睡,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询问:“到了?” 刘欣看着他像猫一样慵懒的神色不禁好笑,害怕失去的情绪顿时被冲淡不少,温柔道:“尚需半个时辰,要不要吃点东西?前几日进贡的蜜瓜还有一些,切来吃几块?” 董贤似醒非醒的点点头,刘欣在车壁上轻扣两下,不过片刻,便有宫人上了装着蜜瓜的碧玉盘放在车内的小几上。 刘欣拈了一块放进董贤嘴里:“现在已不是蜜瓜长的时节,尝尝可还可口,若是不甜,就吃点别的。” 带着凉意的瓜果甫一入口,董贤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咀嚼着口中香甜的蜜瓜,口齿不清着惊奇问:“已近年关居然还有这个?”说话间又拿了两块塞到了嘴里。 刘欣看他鼓着腮帮子贪吃的样子,心中一动凑上前去,董贤警觉的往后靠了靠,勉强抽出口气说话:“你想干什么——” 刘欣舔了舔他的唇角,含糊道:“看你吃的香甜,分我一些?”舌尖顺着唇角滑进去,含着瓜果的口毫不费力的被撬开,一路长驱直入,蜜瓜的清甜混着舌头的柔滑,几乎让刘欣把持不住,两条舌头你争我抢,蜜瓜瞬间被吃个干净。 呼吸不稳的分开,刘欣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不怀好意的在董贤耳畔吹着气:“你说我想干什么,嗯?”尾音刻意带着缠绵般的诱惑上挑着,董贤的心顿时漏跳半拍,刘欣微微一笑,舌尖悄悄探入耳廓辗转吸允舔舐,虽然昨晚只是不经意间舔了一下,但是董贤当时的反应却让刘欣心中窃喜,董贤的敏感部位,他一向记得很清楚,果然还是这么经不起挑逗。 怀里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刘欣转而含住他的耳垂轻咬,“唔——嗯——”董贤无意识的溢出几声呻吟,刘欣的眼眸深了深,轻柔的吻顿时变得狂暴起来,放过被蹂躏的通红的耳垂,深深探入半张着的嘴里,闲着的一只手也忍不住顺着柔韧的腰身往下摩挲。 手指轻巧地解开衣结往里探入,正要得逞之际,马车突然一个趔趄,猛烈摇晃了一下,董贤瞬间从欲望中清醒,满面通红地从他怀里爬起来瞪了他一眼,愤然道:“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刘欣知道他在情事上一向害羞,也不再勉强,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柔声认错:“好了,是我不对。不过……我看你也很喜欢嘛,怎么可能忍得住。”嗓音刻意压成软软糯糯,带着求饶的意味。 董贤斜着眼瞥了他一眼,刘欣心中一乐,又忍不住按着他亲了一回,少不了又被董贤一阵怒视,然而刘欣自是乐在其中毫不在意。直到马车停下来,才板起一张正经严肃的脸与董贤一起下车。 董贤甫一下车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气势恢宏的建筑尚未完工,但已经能看出大约轮廓,延绵上百里的树木繁荣茂盛的高低错落,“这是——”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董贤不可置信地郑大了眼,求证似的扭头看向刘欣。 刘欣看出他的疑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扫之前的嬉笑之色,凝着脸色郑重问道:“生同衾死同穴,圣卿,你可愿意?” 董贤望着眼前体积庞大的陵墓,脑中空白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片惨白,不由后退几步。刘欣察觉他的异样,一把揽住他的腰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哪里不舒服?” 董贤摇头,紧紧抿着嘴一语不言。刘欣直直的看了他半晌,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暗淡下来,来之前的兴奋之情一扫而光。两人都没有说话,侍在旁边的宫人更是静默无声,片刻后刘欣脸色恢复如常,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道:“站了这许久,天寒地冻,早些回去吧。”转而仍如来时一般对着宫人淡淡吩咐道:“回宫。” 第七十二章 来之前吵吵闹闹一路欢声笑语,回去的时候却是一片压抑,董贤脸色依旧苍白,刘欣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叹息道,“圣卿可是不喜欢那块地方,我知道你生性随意,必是不喜欢被束缚,是我想生生死死都霸占着你,不想让你离开我的眼线一步,你若不喜欢,将来就挑个喜欢的地方。”看董贤没什么反应,刘欣以为猜测被证实,心中一片苦涩,张了张口又道:“抑或是你不愿与我同葬?也罢,若是我先去了,就放你离开,只要你能周全,我九泉之下也安心了。身后之事我早有安排,我……”看到董贤依旧毫无反应,刘欣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全身一震,定了定神方试探道:“莫非……你以为我会让你生殉?” 董贤突然盯着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胸口急促起伏,一双眼睛早已通红。刘欣知道这是他心绪一时过于激动的反应,忙紧紧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连声唤着:“圣卿——圣卿——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想做什么我都让你做,你我之间……有什么是信不过的?你不要急,有话慢慢……” 刘欣的话顿住,董贤在他怀里无声的哭起来,虽然不知道董贤心里在想什么,刘欣却也知道必定是跟自己有关,事情的真相也必不会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他的圣卿,哪怕是刀横在脖子上也没眨过眼,又怎么会看到皇陵而害怕?他的圣卿,向来待他一心一意,恨不得代他去死,又怎么会听到生殉而大惊失色?只是,他向来坚韧的圣卿,从来没有因为受伤和被冷落而落泪——哪怕是危及生命的几次暗杀、出离长安的艰险和被人排挤不怀好意的诽谤,却在下定决心回到自己身边的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身体担心焦虑,不仅人迅速憔悴下来,精神也常常处于紧绷状态。刘欣知道他需要一场大哭来放松,遂不再说话,转而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慰。 果然,董贤带着浓重的鼻音在他怀里凄然道:“你以为我是怕死么?若是你死了,我岂能独活?生不同襟死同穴——我既身为男子,上有皇族看着下有百官进言,我又当以何身份与你同穴?天下之大,可有我董贤的容身之地?” 刘欣的心蓦然揪成一团,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铿然有声道:“敢阻朕者,诛九族。” 董贤却不再说话,不说好也不说阻拦,刘欣心中黯然,诛九族之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身后之事,就算自己身为天子也无能为力。 董贤渐渐止住泪水,静静的靠着刘欣平复心情,放松下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半晌之后在他耳畔几不可闻道:“要是你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人多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直起身凝视着刘欣的眼,脸上是刘欣从未见过的期待之色:“不然你不做皇帝,我也不做臣子,我们归隐山林,每日砍柴烧饭,不必费尽心思去想国家社稷百姓民生,我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了,只有我们两个,自由自在的做一对神仙眷侣,闲时听风吹雪,吟诗作对,待垂垂老矣鬓发尽白便共赴黄泉。你说,好不好?” 刘欣在心里顺着他的话慢慢描绘出他所说的那个画面,美好的让人不想打断。越是美好越知道不可能,刘欣温柔的眼睛里渐渐蒙上悲哀之色。 董贤的期待渐渐消散下去,将头埋在他怀里闷不吭声,其实心中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偏偏忍不住去奢望去幻想。刘欣声音在上方响起:“我何尝不想这样?只是——”微微收紧了搂着董贤的手臂,刘欣苦涩道:“从我接过皇伯父手中的这把帝座那刻起,我就再没有退路了。为人君者,若不能造福天下苍生,发扬国家社稷,又怎么对得起这天下?圣卿,这是我为人君者的责任,我不能撒手不管,我……”抬起董贤的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刘欣又满是愧色道:“这一生,注定亏欠于你。你若有怨言,也是应当。” 董贤微微抬头,缓缓上前去碰触他的唇:“从我做了决定那刻起,就再没有想过退路。” 刘欣的吻如落雨般落在他的额上,董贤放弃了亲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歇息,两人都不说话,却都觉得心静安稳。良久,董贤悠悠道:“你若不在,那些人,谁肯放过我?” 刘欣断然道:“即便我死,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董贤轻笑一声,道:“我自己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圣卿……”刘欣唤了声,被董贤吻住唇角,一触即分的吻,董贤蹭了蹭他的脸颊,道:“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怕的是,死后看不到你。”回应他的铺天盖地的一阵激吻,刘欣发誓一般狠狠道:“即便是死,你也要躺在我身边,我不会放过你。” 身后之事谁又能知道呢?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能保证死后没有大臣作乱。况且,这朝中还有虎视眈眈的人培植了这么多年的势力。董贤承受着他的吻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着手安排,还来不来得及。即使鱼死网破,也要放手一搏,争取一丝生机。 想到董贤在宫中闷了几个月,回宫的时候,刘欣特意命令车夫绕道繁华的闹市。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重新打扫了屋子贴了年画,街上人来人往,各个脸上带着喜色,小孩子的嬉笑声,小贩的吆喝声,男人的训斥声,妇人的啜泣声,汇集在一起,活生生的市井画面,杂乱喧闹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暖舒心。 董贤掀起窗边的帘子,兴趣盎然地看了一会儿,刘欣看他高兴,便对外吩咐道:“找个地方停着,我们下去走走。” “是。”马车外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在一个干净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 刘欣从车上下来,自然牵过董贤的手,道:“索性无事,难得出宫,我们随便走走。” 两人慢悠悠的走着,几个侍卫不着痕迹地在周围散开,小心翼翼的警惕护卫着。 沿街两旁皆是为过年准备的各种年货,还有各种平时在市面上不怎么能见到的物什,两人一路走过去,虽是衣着华贵,但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何其多,百姓皆习以为常,只当是哪家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并不显目。两人也当真如爱玩的公子哥一般,偶尔看到可口的糕点,便买上两块,边走边吃。 市井之地何其热闹,何况临近年关,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刘欣一把拉住董贤的手,将他护在身边,董贤下意识的看四周要挣开,刘欣在他耳边沉声道:“小心走丢了。”董贤看了眼周围黑压压的人头,只好板着一张脸由他牵着,而一双耳朵却不觉染上绯色被刘欣看在眼里。 刘欣嘴角现出笑意,心情大好,故意学着刚刚看到的那对小夫妻中丈夫的语气道:“家中还缺什么?你做主看着买,趁着天早赶紧买完回家。这天可是冷的紧呐,你要是冻坏了,我可心疼着呢。” 董贤愠怒,似责似怪的瞪了他一眼,刘欣哈哈大笑。 眼角瞥到卖饰物的摊位,董贤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拉着刘欣径直走去。 小贩看到来者衣着华丽,忙不迭上前:“这位公子可需要什么?随便挑,价格好说。” 董贤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东西认真挑选着,小贩在旁边陪笑着问:“公子是自用还是送人?” “送人。”董贤头也不抬着回道。 “哦哦,那公子是送女子还是送男子?是长辈还是同年?”小贩一边关注他的神色一边热情道:“这边送女眷最是合适,不是我口气大,我这儿的小东西,花式新巧做工匀称,这京城的女眷太太,哪家没有几样我这里的饰物,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夸好看呐。” 趁着董贤挑选东西的时候,小贩看站在一旁的刘欣没有买的意思,又凑上去热情道:“这位公子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正春风得意,可是刚成婚?”刘欣笑而不语。小贩以为自己猜对了,自喜道:“看公子的样子,想必与中那位定是心投意合,既是这样,新婚燕尔之际,公子何不稍件小东西回去,物件虽小,这情意可大着呢。您看这簪子,样式简单,咋看毫不起眼,这寓意可深着呢。” “哦?”刘欣挑了挑眉,小贩接着介绍:“这尾端雕着两只喜燕,取携手双飞之意,送给意中人再好不过,再说公子手里拿的这只桃木梳,桃木避邪,若是用来梳头……”小贩喋喋不休的说着,刘欣饶有兴趣的一边听一边在摊子上来回挑拣。 小贩不禁喜上眉梢,正值董贤已经挑好了一只碧玉镯子着他包起来,这边刚包好,刘欣也挑好了。董贤要凑上去看,刘欣忙笑着拿在手中背在身后递给小贩,董贤看他如此谨慎,无趣的撇了撇嘴,话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凉凉道:“家里可是有不少人等着呢,这一件可够分?” 刘欣笑着岔开话题:“走了这许久也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董贤看他口风严实,心知再说无用,索性放开心思随着他去用饭。 第七十三章 走了没几步,眼前便是几座酒楼,早有手脚麻利的侍卫进去打探,不多时,几个侍卫皆是面有难色地出来,“公子,人满。” 刘欣皱了皱眉,最后一个侍卫正好回禀,“公子,雅座已满,大堂尚有一桌空位。” “就那里吧。”董贤看刘欣似要发怒,遂开口做了决定,“正是用饭时候,哪还有什么空位,况且,大堂也有大堂的好处,人虽是杂乱了些,可说出的话才正是百姓心中真正所想。” 刘欣闻言微微点头,那侍卫立即心领神会的去安排,这回回复却是吞吞吐吐:“公子,店家说那桌空位也被人占了,问我们能不能……拼桌……”不敢去看刘欣的神色,心里已经在打鼓,天子发怒自己少不了一顿惩罚,话到最后已是带着微微颤抖的尾音。 孰料刘欣只是一顿,反倒大笑起来:“有何不可?”董贤大感意外,刘欣似是察觉,握着他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眼里满是戏谑:“当年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碰到你?” 想到初见事的情景,董贤瞪了他一眼,也不禁笑了,斜了他一眼道:“保不齐里面那位正合公子心意呢,这样说来,呵,公子岂不正好得享齐人之福?”说罢也不看刘欣反应,径直抬起脚向里走去。 刘欣被他那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一眼看的心神颠倒,若不是顾忌在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就此按住他吻上那双唇封住他的口,让他再不能说出这种话。 进门由着小二引着走过去,董贤一看到坐在桌边的人,便愣了下。恰巧那人似乎刚对旁边侍卫模样的人吩咐完,冷峻的眼神扫过来,两人目光相碰,董贤迫于他的气势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紧跟在身后的刘欣不着痕迹地抵住他的腰,低声询问:“怎么了?” 董贤几不可见地摇头:“没事。” 对面那人已经站起往这边走来,刚才的冷峻似乎是董贤的错觉,面上是若有似无的笑:“哈,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故人。” 董贤已经在瞬间恢复常态,也是一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有朋自远方来,董贤自当倒履相迎。大人远道而来,若有什么用的上董贤的,与董贤说一声便是,毕竟……”董贤无声笑了笑,笑容清丽中带着点羞赧,像是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大人也算言而有信,帮过董贤不少忙,董贤至今仍心存感激。”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男子爽朗笑道:“董大人如此盛情,在下若不领情,岂不辜负了大人的美意,”眼神转向刘欣,却又换了副口气,上下透露着热络:“贤弟身边这位是……” 董贤闻言,立即在心里恨得磨牙,以刘欣睚眦必报的性格,听到这番亲密的话,即便不疑心自己与他有什么,也少不了一顿吃味,必会想些法子惩罚自己,这么一想便要开口洗脱与他的关系,哪知刘欣抢先开口笑道:“失敬,在下是圣卿远方的表哥,刚从云阳来,初来乍到,不知阁下是……?” 男子哈哈一笑:“原来是贤弟的表哥,我是个做买卖的粗人,承蒙贤弟不嫌弃,得以相交,看表哥的样子像个读书人,表哥若是不嫌弃,叫我胡黑就是。”这下好,直接叫了表哥,董贤顿时一个头如两个大,又听刘欣笑着说:“圣卿的朋友果然是爽快人,胡黑兄弟,”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董贤:“圣卿,我与这位胡黑兄弟可谓是一见如故,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你不会怪我吧?” 董贤只觉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岔开话题:“表哥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己人,还是坐着说话吧。” 刘欣“哦”了一声,有意无意道:“圣卿说的对,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刻意在自己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董贤眼皮子突然一跳。 一顿饭,刘欣和胡黑相谈甚欢,只有董贤夹在中间坐立不安,完全没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有意去观察刘欣的神色,只看到一片坦然,毫无异样。董贤刚呼出口气,一杯酒送到嘴边,胡黑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贤弟,许久不见,大哥对你可是想念的紧,来,干了这酒!”董贤看了刘欣一眼,刘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圣卿可别辜负了胡黑兄弟的好意。” 董贤无奈,只好将酒喝完。 谁知胡黑将酒杯一掷,大喊一声:“店家,上几个大碗来!爷今天高兴,要跟我这俩兄弟喝个痛快!” “胡兄弟真是爽快人。”刘欣微微笑着,端起面前的海口大碗,两人两碗相碰,一饮而尽。 董贤看着他们斗法似的一碗接一碗喝下去,心里担心刘欣的伤势,脱口喊了一声:“表哥!” 刘欣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将碗里的酒喝尽,手腕一翻碗口朝下,干干净净没剩一滴。 胡黑叫了声好,也将手里的酒仰头喝下,末了不忘拉住董贤:“贤弟,该你了。” 董贤胡乱喝了几碗,便急着跟胡黑告辞。 胡黑半趴在桌上,挥着手大着舌头喊:“贤弟,表哥,再干一碗!” 刘欣在一旁看够了董贤心急的模样,方悠悠道:“天色已晚,改日再来,胡黑兄弟,告辞。”说罢便率先起身离席。 董贤朝胡黑身边的侍从点了点头,看他架起胡黑往所住的房间走去,方转身去追刘欣。 回宫的路上相安无事,刘欣闭着眼休憩,董贤看他跟无事人一般,一颗心方落回肚子,他酒量浅又连着被灌了几大碗,这会儿酒意涌上头不禁昏昏欲睡。恍惚中砰的一声,头撞上车厢内壁,顿时眼冒金星。 刘欣为他披上一件衣服,淡淡道:“到了。” 董贤揉着脑袋下车,刘欣接过内侍手中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吩咐道:“备香汤,朕要沐浴。” 甫一出马车,一阵冷风迎面扑来,董贤不禁拉紧了狐裘,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成一团,刘欣突然叫住他:“圣卿。” “啊?”董贤下意识的应了一声,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抱在怀里,迷糊糊抬头询问,刘欣低头看了他一眼:“一身酒气,去沐浴。” 黑沉沉的眸子与往常并无异样,虽然不知道刘欣酒量究竟如何,但看他有条不紊的吩咐别人做事的样子,似乎是毫无醉意,董贤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刘欣却突然不稳的松手,董贤心中一惊一把勾紧了他的腰,却没看到刘欣嘴角勾起一丝的坏笑。 来到热气氤氲的温池,刘欣将董贤放下,吩咐侍候的宫人关门出去,然后便一声不吭的开始宽衣解带,先是外衣,然后是中衣,修长的手指即将碰到里衣之时,董贤猛地低下头,眼睛左右乱瞟。耳边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一只手强硬地伸过来扣住董贤的后脑,强迫他抬头亲吻,另一只手却灵活地解开他的衣扣探入他的衣襟。董贤身不由己地扣住刘欣肩头,接受他略有些粗暴的亲吻,一阵寒意袭来,董贤冷不丁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衣衫落尽。 察觉到董贤的不适,刘欣抱起他进入慢慢进入水中,将他禁锢在温池的一个角落里,两臂撑在两边正好将他圈在怀中,温热的呼吸喷在董贤的脸上,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威胁:“贤弟?嗯?” 董贤脑中一个激灵,眼角瞄到他赤裸裸的欲望,不由往后退几步,刘欣紧紧盯着他跟着往前逼近。身后抵到光滑的池壁,董贤料到避无可避,双手背在身后按着池沿,勉强扯出一个笑磕磕巴巴的打哈哈试图混过去:“哪里有贤弟?你喝多了。我、我去给你端碗醒酒汤。”顾不得现在全身不着衣物,手臂用力迅速撑着身体往上挪动,眼看着一条腿已经跨到池沿,另外一条腿却被人按住在水里。 “自己人?嗯?”深沉的声音又响起,董贤瞬觉欲哭无泪。 刘欣站在齐腰深的温池里按着董贤,微微侧身正好卡在他两条腿中间,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与自己接吻,不同于往日的缠绵温柔,含着隐隐的肆掠,压抑了许久的妒意此时全部爆发,刘欣觉得自己要被满满的妒意冲昏,略显粗暴的急切的啃噬撕咬着那片温软的唇,手忍不住往下滑去,直至抓住董贤半硬的欲望,握在手里不停揉搓摸捏,胸口像是藏着一团火,瞬间呼啦啦烧起来,烧的理智尽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闪烁:这个人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浑身不着衣物,偏又被堵在池沿上不得下不得,背后是微微的凉意,前胸紧贴着的却是刘欣滚烫的身体,欲望又被人竭力挑逗着,董贤夹在冰火两重天的快感里浮浮沉沉,断断续续的呻吟不由从口中逸出,迷蒙中被人扶着腰小心往水里拽了拽,昏昏的脑中一片迷惑,身体突然被大力贯穿,疼痛传至全身,欲望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疲软下来。 刘欣手下不停挑逗着他的敏感之处,一边细细吻着一边喃喃叫着:“圣卿,圣卿,圣卿……” 最初那股如撕裂般的痛楚渐渐消退,身体在刘欣的抚慰下重新燃起欲望,董贤却僵了——刘欣开始在他身体里缓慢抽动起来。 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不消说肯定是血,在血液的润滑下,甬道逐渐松软滑腻,刘欣似是着了魔入了魇,一边抽动着一边紧紧抱着董贤的腰声声唤着:“圣卿——圣卿——”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了一样,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耐心,带着攻池夺地的肆虐和强势。 疼痛与快感渐渐在体内交织,董贤起初十指在刘欣发间穿梭,后来在他越来越猛烈的撞击下,不得不向后微微仰着上身,手掌紧紧扣住他的双肩,纵容他带着自己冲向巅峰。 释放之后,董贤累极的滑进水里,靠着刘欣歇息,温池水汽氤氲,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董贤在热水的侵泡中,舒适的快要睡过去。迷迷糊糊中身体被人翻了个个,双臂被抬起放在池沿,炙热的欲望抵在股间,董贤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却只来得及哼出一个字:“你——”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嘴里,炙热已经顺着股缝顶入,不同于之前的猛烈索求,这次的情事辗转缠绵,承受着身后缓慢有节奏的撞击,董贤高仰着头,撑在池沿上的手被刘欣摸索着分开,十指相扣被紧紧按着,颈上不断地被噬咬着,快感一波波袭来,侵骨入髓。 激情过后,刘欣的酒劲过去了大半,这会儿清醒过来,看着董贤身上被自己妒火下不知轻重弄出来的青紫痕迹,又是心疼又是懊恼,遂放轻了手脚为他清洗。 董贤这会儿累的实在撑不住,热水碰到下身的伤口,也只是在昏昏沉沉中不适的皱紧了眉,刘欣小心快速清理完,又给自己稍稍清洗了一番,再看董贤,已经困的不住点脑袋,早有宫人上前为两人擦拭干净穿上里衫,房中热气熏的董贤面色绯红,闭着的眼眸上两排睫毛微微颤动。 刘欣拿过宫人手中的锦帕,沉声道:“你们下去。” 小心挪着董贤的身体让他靠着自己继续睡,细细地拿着锦帕为他擦拭头发,软滑的长发丝丝缕缕从发间穿过,偶尔几丝与自己的交缠,刘欣的脸上是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之色。取过之前在街市买的小东西,慢慢梳着,刘欣的脑子里不由现出小贩的话——“梳子可是定情的信物呢,公子是富贵之人想必不知道,新婚嫁娶的时候啊,这新娘子一定要由人从头顶到发尾梳过几遍才行,碰到温柔体贴知道心疼人的,一定要亲自给自个儿心上人画眉梳发,俗话说……” 这么想着,话便柔声从嘴里说出:“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刘欣顿住苦笑,跟他在一起,董贤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何提多子?然而手下只是一顿,刘欣又接着梳起来:“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即便没有子嗣又如何,若是他喜欢,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第七十四章 两人相拥着入眠,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董贤便哼哼着开始闹腾,反手紧紧抱着刘欣,似乎嫌不够似的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滚烫的肌肤贴过来,刘欣觉得不对劲,起身查看才发现董贤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探手去摸额头,果然烫的惊人。急急叫人唤了柳世映来诊治,才知是今日鲁莽引起的发热。由着柳世映开了方子去熬药,手里握着一只白玉羊脂瓶,刘欣怔忪了一会儿想到之前自己被妒火冲昏了头,未经润滑就急急冲了进去,后来的滑腻想必是撕裂流出的血,而自己粗心之下却并未察觉到,再后来虽说做了清洗,却又忘记为董贤上药,这才导致伤口严重引起发热。 刘欣阴沉着脸拧开瓶口,倒了一些在手心,手指沾着粘稠的液体小心为董贤涂抹,董贤在昏昏沉沉中不适的来回扭动着身子躲避,刘欣用手肘制着他不让他乱动,好不容易上完药,自己额上一排密密麻麻的汗。 洗净了手坐在董贤身边,为他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恰巧柳世映端着熬好的药上来。自然而然的接过来,示意所有人下去,只留下南思在旁伺候着。 刘欣坐在床边,低声唤着:“圣卿,来把药吃了再睡。”一连叫了好几声,董贤都毫无动静,烧红的脸越来越不正常,刘欣试了试药温,端碗喝了一口,直接弯下腰撬开他的牙齿哺入口中,苦涩的药汁在两人口中蔓延,刘欣浑然不觉的一口接一口喂着。喂过药,又拿起站在一旁的南思递过来的帕子放在盆子里浸湿了拧干,敷在董贤额头,待到温热再拿下来,换另一条,如是反复多次,直至天将亮。 南思想要帮忙却被刘欣拒绝,只得干看着他不停忙碌,待到熬了几近半宿眼里满是血丝的刘欣一脸倦意,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劝道:“陛下歇会儿吧,让南思来就是了。” 刘欣伸手探了探董贤的额头,热度渐渐消退下去,方觉得放下心来,看了眼天色,对南思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若有什么动静,来叫朕。”站起身来,眼前一片晕眩,扶着南思的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对上南思焦虑的眼神,刘欣示意无碍,却拗不过南思的固执,只得由着他搀着自己走向软榻,折腾了这许久,刘欣累极躺在榻上阖眼歇息。不过片刻猛然惊醒,四处去寻董贤的身影,看到他依旧躺在床上时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放心不下,索性挪到他身边紧紧看着,生怕自己一闭眼他就不见了。直到天色微明,刘欣方不舍的更衣去早朝,下完早朝又一步不歇的赶回来继续守着。 浑身疲软无力,模糊中有人喂自己喝了些汤汤水水,头浑浑噩噩的像不是自己的,眼睛酸涩的睁不开,索性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到昏沉沉的梦境里。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喂自己汤水,这次积攒了些力气,董贤费力睁开眼,好一会儿眼睛恍恍惚惚的才有了焦距,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又呆了半晌才慢几拍的反应过来那人在嘴对嘴的喂自己吃些什么。 看到他醒来,刘欣欣喜之色现于脸上,急切问:“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叫柳世映再来看看。”说着一迭声的叫御医。 柳世映几乎是跑着进来,半跪在床前为董贤诊治,细细查看了半晌说热症消退已无大碍,刘欣方长长松了口气。 董贤刚要说话,一张脸突然皱成一团,直指着旁边的水壶沙哑着嗓子喊:“水……”初醒之时没察觉,这会儿意识清醒味觉恢复,嘴里一派苦涩,连着灌了两碗温水才觉得好受了些。 刘欣待他喝完,又举着碗在他面前:“还有几口,喝了吧?” 董贤嫌弃地看了一眼乌压压的碗,摇头跟他商量:“反正已喝了不少,这点儿就算了吧?” 刘欣也不逼他,只默默的仰头喝了一大口,欺身上前压住他几乎可以忽略的挣扎,依照原来的法子灌入他的口中,舌卷住他的舌压在下面迫使他咽下去。 直到一碗药喝的干干净净,刘欣与他漱了口又拿蜜饯吃了几颗,两人方随便吃了点白粥几样小菜,药的效力涌上来,董贤扛不住睡意又昏沉沉睡过去。 刘欣折腾了大半宿,入明才将将闭眼歇了一会儿,养了精神又去上朝,这会儿看他睡的香甜,睡意也涌上来,索性无事,便除了衣袜躺在董贤身边松松环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闭眼小憩。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刘欣蓦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看到是南思,又缓缓闭上,低声问:“何事?” 南思垂首回道:“陛下,太皇太后那边来人请陛下过去一趟。” 刘欣点头,将要起身之时,董贤咕哝着翻了个身,刘欣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严严实实被卷入他的身下,一时动弹不得,待要轻轻去抽出来,看到董贤的睡脸又打消了念头。侧目瞥到床角的剑,刘欣示意南思去取过来,剑光微闪,一截子衣袖翩然落下。反手将剑重新插入剑鞘,刘欣悄无声息地下床,由着南思为他更衣,神色严肃道:“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记住,任何人。” “是。”南思为他整理完衣衫,后退一步束手回道。刘欣又深深看了眼床上酣睡的董贤,拂袖出门。 座上的太皇太后身着常服,神态和蔼平详,手里拿着佛珠闭着眼正在念佛,看上去与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毫无二致。 刘欣也不急,只静静地端着茶盏品茶,外界皆传这位太后胆小懦弱一心向佛不问世事,然而他心里却清楚,若真是如此,又怎能坐稳这后宫一宫之主的地位,以致在朝堂之上外戚王氏多年盘踞一方,终成威胁君主的一大势力? “陛下来了。”王太后念完佛经,冲着刘欣微微点头,关切问道:“陛下身体可好些了?” “劳太后忧虑了,朕已无大碍。”刘欣恭敬回着。 王太后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叮嘱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这身子啊,可不只是自个儿的身子,还与国家百姓息息相关着,不可大意。话说回来,陛下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活到哀家这把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剩下的,只想子孙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愁吃穿就是了……” 刘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慢慢说着,时不时点头称是,眼见着太后隐隐露出倦意,刘欣体贴的亲自扶了她进去歇息,看到她合上眼,这才放下帷帐悄然出去,做足了十孝子孙的模样。只是回去的路上,刘欣在心里反复揣度王太后无缘无故的找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突然急招他过去,却又只是普通的家常闲聊,刘欣不知这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扔到一边去急急回去看董贤,她不说,索性自己也装糊涂,权当长辈对晚辈的一点关心之意。 过年之时宫里内外甚是热闹了一番,董府的赏赐也一轮接一轮的赏下。然而过完年,刘欣的身体便渐渐每况愈下,几乎日不能行,柳世映日日提着药箱来诊断,又看不出什么,换了一副又一副药方,却毫无进展。董贤心里乱成一团,又不想让刘欣看了徒增焦虑,装作与往常一般与他相处,却掩饰不了眼里一日复一日的担忧之色。 刘欣看到他焦急担忧的样子,起初尚同他一样焦虑,然而药方一剂一剂的换,腿却毫无起色,时间久了反倒渐渐宽心起来,心里破罐子破摔的又觉得有些安慰:即便自己不能行,至少这个人不会离弃。想到这里,顿觉再大的事,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刘欣半躺在软榻上晒太阳,董贤的伤已经完全养好,脸上的伤口愈合的更是连疤痕都看不出来,刘欣拉了他一把,懒洋洋道:“来晒太阳。” 董贤停下手中的事情,偎着他躺下,两人握着手,面对面侧身躺着,凝视了一会儿,刘欣脸上遮不住的倦意和憔悴,董贤轻声道:“睡会儿吧。”刘欣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董贤为他拉上锦被,就着暖暖的阳光,刘欣沉沉睡去。 董贤无声看着他的睡颜,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拉他回神,董贤下榻,为刘欣掖好被角,快步走远了约莫着不会吵醒刘欣,才问:“什么事?” “回大人,是匈奴的单于求见陛下。”宫人恭敬道。 “匈奴单于?”董贤微微皱眉。上次那人口出狂言,害自己大病了一场,没过几天就以朝见为名,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上出现,刘欣倒没再说什么,一副喜盈盈的样子郑重款待了他,然而回到宫来,却又按着董贤狠狠做了几回,床笫间咬着董贤的耳朵道:“我倒不知道,原来圣卿私下尚有这么一位身份不凡的兄长。”董贤大感头痛,他也不知道,原来刘欣的醋意这么深。事实上,一个王昭已经让刘欣忍无可忍,只是碍着董贤跟他关系匪浅才勉强容下,突然又来一个匈奴单于,刘欣顿觉周围的人尽是对董贤虎视眈眈,自己的地位看上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牢固,反倒岌岌可危,遂更加紧了对他的看护,免得被别人带了去。 董贤自是不懂刘欣心中的小九九,只是他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在胡黑那里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再听到他的名字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听到宫人回报遂不耐道:“跟他说陛下正歇息,等陛下醒了再来。”转身刚要回去,脑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董贤眼睛一亮,忙唤住那个宫人:“且慢。” 宫人垂手站着,董贤稍微整理了下衣服,道:“我跟你走一趟。”宫人应声在前面带路,董贤一边悠悠走着一边在脑里快速想着说辞。 看到董贤走来,那匈奴单于只是惊讶了一下,瞬间掩去,笑盈盈上前:“董大人。” 董贤挥退宫人,微哂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么见外。” 胡黑面色不改道:“草原之上,你我自是那遨游于天际的鹰,兄弟相称才显我们之间关系亲密,而在这大汉疆土之内,大汉为君,我为臣,为臣者只当遵守自己的本分,以免被有心人拿去了把柄。你们中原有句话叫魂归故里,我这条命,当然不能丢在这,就算死也要死在我们族里。” 董贤嘴角含着笑,亲自为他倒茶,往前送道:“说的是,请。”又笑道:“现在没有外人,兄友弟恭自是无妨,如今弟弟这边有件事需要贤兄帮衬,只是不知兄长可愿伸出援手?” 胡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喝口茶:“那要看什么事了,要是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只是一件小事,对单于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董贤而言却是攸关性命。” “哦?说来听听。” 虽是无人,董贤依旧是谨慎往四周查看了一番,转过身来走到胡黑身边附到他耳边如此说了一般。 胡黑诧异侧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凝重起来,待他说完,凝神想了片刻,摇摇头:“这事儿不成。” 殿外人影走动,董贤焦急起来:“为何不成?对单于来说,要藏起一两个人,岂非轻而易举?还是说——”刻意加重了口气激将:“单于怕了?” 胡黑郑重着摇头:“激将法也不行,你就当我是怕了,我不能拿我一族的安危做赌注。你看来很简单,于我来说却是稍有不慎赔上的就是整个族的性命。再说,即便你愿意,大汉的皇帝也不一定愿意跟你走。”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会说服他。”董贤急切道,“况且,看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能不能……” “不行。”胡黑打断他,脸色郑重道:“大人莫忘了,救命之恩早在大人登门之时我已还清,大人既想换大汉的千秋万代,又想换大汉天子的性命,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董贤一窒,还待再说,胡黑却放下手里的茶盏,对着他歉意的作了个礼,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扬声道:“董大人博学多才,在下甚感惭愧,下次若有空,定当登门拜访。” 董贤未说出的话顿时堵在胸口,知道他这是铁了心不肯帮忙,瞬间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胡黑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董贤的眼睛微微闪了闪燃起一丝希望。胡黑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忍,然而理智又提醒他不能心软,只几不可闻道:“今天我们只谈论了大汉的风土民俗,其余什么都没说,忘了吧。” 董贤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也不知听到了没。胡黑的声音隐约在门外响起:“董大人累了,在里面歇息,你们先不要进去打扰。”然后是宫人唯唯诺诺的应答声,再然后是脚步渐渐走远的声音。 董贤颓然坐在地上,透过窗子的阳光渐渐从身边斜过去,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茫然,早知如此,便该拿那一命之恩逼迫胡黑带他们走,偏偏那时自己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窍,居然以这个换取了大汉边部数年不受侵扰,大概是不忍心看到刘欣日日夜夜操劳,想为他减轻些负担,谁料想时至今日,思来想去,朝野上下,竟无一人可相信,早知如此,他还管什么大汉,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自己和心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就足够了,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百姓民生,对他来说,分毫不值。 董贤心中空荡荡的一片,抱紧了双臂,将头埋在中间,久久沉默着。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宫人急切的声音响起:“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董贤猛地被惊回神,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殿门,沉声问:“何事?” 宫人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傅太后,傅太后薨,陛下受不住刺激昏过去了。” 第七十五章 董贤脸色一白,顾不得想之前的事情,快步赶去刘欣所在。 傅太后的宫殿内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啜泣声哽咽声此起彼伏。董贤急急赶去,只看到那熟悉的人影硬挺着腰板跪在床前,董贤心急如焚,想要上前理智又提醒自己此时并不适宜,只得先跪在一边同其他人一样垂首静待。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刘欣的声音传来,庄重肃穆,“朕要为祖母守灵,你们都退下。” 众人是被刘欣的气势威慑到,无人敢出一言皆默不作声的退下。人潮渐渐散出殿外,董贤等在最后,待到人已散的差不多之时方微微抬头看了看刘欣,刘欣面色一片苍白,目光与他相遇,微愣之后疲倦道:“圣卿也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陪祖母静静。” 董贤担忧的看着他,刘欣却已转过身去重新跪在傅太后床前,董贤无言只好退下。 然而回到所住宫中,董贤越想越胆战心惊,事情一步步朝着历史既定的轨道发展,从当初刻意避开刘欣却仍旧被他发现,到后来的以谋相处至以身相处,直至不知不觉中的感情深陷,即使故意远离却又不得不回来,再到那座合葬的陵墓…… 董贤惶惶然不由掐紧了手心,无论过程怎么样,走到现在,他已经是刘欣的宠臣天下人眼中的佞臣,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他都不在乎,心急的是,历史上的董贤盛宠之后就是死亡,就像极尽一生开放一夜的昙花,生命被催至顶峰之后便乍然凋零。而他还想活着,他不仅要活着,还要跟刘欣一起活着,高爵厚禄富贵荣华他都不在乎,只要两个人能平安活着就好。原本以为胡黑身为外族人会毫无顾忌,没想到当提出让他在合适时机带自己和刘欣远走高飞的时候却一口回绝,这让董贤心中的又一丝希望落空,他在朝中又无势力,张严和王昭虽是对他兄弟情深,他却并不想让他们知情,以免被连累。本想着趁着剩下的时间抓紧经营为自己和刘欣做好后路,却没想到傅太后在这个关口去世,后宫两大太后本保持着后宫和朝堂之上微妙的平衡,傅太后一死,王太后所代表的王氏势力必然在朝堂之上大增,傅皇后虽是傅太后的侄女,却并不懂得怎么拉拢人心培植势力,对王氏来说几乎毫无威胁,这么一来,王氏一手遮天,刘欣在朝野的声威岌岌可危,即便是拥有天子之名又如何?手中没有权势的天子,同落入平阳的猛虎有何区别? 董贤焦急的在宫中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气愤之下重重拍向手边的桌案,手掌的震痛蓦地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摊开案上的锦帛,狼毫蘸了墨毫不犹豫快速挥笔书写,写完之后封好唤来宫人送出宫去,董贤心中了却一事,长叹口气后倒在软榻上:显明,这件事大哥就交给你了。这是大哥最后的希望了。你一定,要应允。 闭上眼养了会儿精神,董贤唤人道:“来人,我要出宫。” 宫人犹豫着看了看他:“大人,现在……” “没听到我要出宫吗?”董贤突然发起怒来,宫人惶惶跪下,声音细如蚊蚋:“大人,现在宫中形式甚是复杂,还是稍等几天吧。” 董贤却一刻也等不及,冷眼看着他道:“我是什么身份,用得上你来指点?我不管你怎么做,我现在要出宫回董府,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去给我安排好,若是等我请示了陛下……”董贤走上前抬起他的下颚对上他惊恐的眼神,冷声道:“你便等死吧。”说罢松开手,转身拂袖坐下。 宫人连滚带爬的下去安排,董贤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叩着桌案,脑中无数念头来回滚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常年习武的手上带着厚厚的茧子,拆开京城的来信,一字一行的看完,脸色一片灰败,王昭不觉拽紧了手中的锦帛揉成一团,低低呢喃:“大哥,你可知我盼了多久你的信?这几个月来我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生怕你知道我的身世后不再认我这个弟弟,没想到你终于还是认了,可是……”话声中无限凄凉:“大哥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你怎么能让我娶别人?我怎么能娶?我怎么甘心?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起,只要能默默的守护你,王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一声声嘶喊在屋内回荡,要质问的那个人却不会给自己答案,缓缓闭上眼,两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下,王昭哑声低笑:“大哥……若是这是你所希望的,王昭便——如你所愿。” 早在上次董贤离去,王昭看到他留下的字迹,便知他已经知晓了一切:“王昭,显明,昭显王氏之名。若有一朝兵戈相见,亲手杀了我。”二十三个墨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昭身上,满脑子一个念头不停闪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虽然明白董贤早晚会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然而王昭却并不甚在意,在他心里,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世,董贤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兄弟,即便是他心底并不只把董贤当兄弟。然而自从与父亲相认便等于接受了王氏的势力,原本以为董贤与这场争斗毫不相关,即使是他参与什么,依自己的能力保他周全定然无恙。然而董贤义无反顾的回京,王昭的心便沉沉落了下去,不用多说,结果不言而喻,董贤选择的是刘欣。王氏与刘欣,世族与王权,注定是对立的,势必不能两存。 一个是母亲的遗愿,一个是心中挚爱,孝义不能两全,王昭坐在地上,痛苦的仰头,眼里一片赤红,发狠的挥起拳头砸向墙壁,一拳又一拳,墙壁应声裂开,簌簌不断掉下泥土,犹如千疮百孔的心。 董贤一回府便匆匆往自己院中走去,穿过正中花园时忽听有人喊了声:“大哥。” 董贤站住向四周望去,一个身影匆匆向自己跑来,几乎撞进自己怀里时方将将停住脚步。 董贤微微一愣,眼前的少年不好意思的羞赧着又唤了一声:“大哥。” 董贤心里有事,淡淡嗯了一声,少年似乎毫无察觉,带着腼腆的笑小声问:“大哥是刚从宫里回来吗?” 董贤微感诧异,原本以为家里人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当他是佞幸之流,眼下这个弟弟的反应看上去却不像是如此,不知他抱着什么想法,董贤淡淡回道:“嗯,怎么?” 少年的眼神变得殷切热烈起来:“大哥,姐姐在宫里好吗?听爹爹说大哥常能出入宫里,能不能带我和娘亲进宫?娘亲许久不见姐姐,天天念叨着,都想病了。”声音在董贤平淡的脸色中渐渐犹豫起来:“或者,大哥带个信儿给姐姐也行,让姐姐写封信给娘亲看看,也好缓一缓娘亲的思念之情。” 董贤淡淡应了声,说:“若是有空……”不待他说完,少年便欣喜抢道:“这样真是多谢大哥了。”冲董贤作了个揖,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董贤被他如此热情快速的反应弄了个措手不及,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收拾自己的情绪大步往自己院内走去,刚至院门便看到锦绣迎面迎来。 锦绣将手里的衣服展开披在他肩上,轻声问:“少爷怎么现在回来了?听说太后……”隐去了忌讳的字眼,低声劝道:“宫里情势正是不稳,少爷这时出宫,若是有人心存歹意节外生枝,怕是对少爷不利。” 董贤随她一边走一边说:“正是越乱越好,乱了才好浑水摸鱼。” 锦绣顿了顿:“少爷是……” “锦绣,”董贤停住脚步,看着她道:“你虽不在朝中,想必也知道王氏声势浩大,傅太后一死,王氏将会一手遮天。陛下那边的权势……”苦涩在口中蔓延,董贤顿了顿,坚毅道:“我们必须要先做些准备。” 锦绣瞬间脸色苍白:“难道他们还能反天不成?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如何敢?即便是……即便是陛下……少爷总归是无关之人,他们总不该……” 董贤叹了口气,悠悠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应当也听过外面的传言,若是陛下有个好歹,唇亡齿寒,焉能还有我的存身之处?早些做点打算总是好的。” 锦绣咬了咬下唇,半晌道:“少爷心中可是有了计较?” 董贤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在桌上:“趁着我们还有些权势,我想给锦玲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后即便我们……也能保全她。” 锦绣看他脸色,试探道:“少爷意中的人选是?” “说起来你也认识的,”董贤笑了笑,冲淡了房中冷凝的气氛,缓缓说出两个字:“王昭。” 锦绣想了想,方道:“少爷看中的人,品行总是好的,只是王大人身份尊贵,锦玲却是我们董府的一个丫头,这门第悬殊,不知王大人……” 董贤收了笑:“所以这事儿还需要锦绣你援手才行。” “少爷的意思是……”锦绣不解的看着他。 董贤闭上眼往后一仰,手指轻轻扣着太师椅的侧边:“只需锦绣去拜访一下岳父岳母,收锦玲做个义女,就说锦玲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便是。如此,就算以后董府免不了受我牵连,锦玲总归是与董府无关之人,法不责众,总不会受到牵连。只是……”董贤看着锦绣,眼中一片歉意:“只是锦绣跟着我,怕是不能独善其身了。” “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锦绣眼眶微微泛红:“锦绣自小跟着少爷,少爷待锦绣不像下人,反倒如同亲生兄妹一般,少爷的恩情锦绣都记在心里,只盼有朝一日能报答,现下少爷不嫌弃锦绣卑微低贱允锦绣常伴左右,锦绣已经万分感激了。”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董贤心中一揪,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只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万一以后我不能幸免……你可是想跑都跑不掉的,天下人全都知道你是我董贤名正言顺的妻子。宫里我放心不下,还要赶着回去。家里就有劳你照着,还有锦玲那边,那丫头心直口快,鬼机灵着呢,你赶紧想个法子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说通她才是。” 锦绣闻言忙擦了泪,上前为他整理了下衣服,董贤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郑重的点点头起身离去。 董贤走后,锦绣方用尽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两行泪水顺着脸颊不断落下,她的少爷一向如此心善,外面的那些流言她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她心底坚信着她的少爷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卖身求荣的人,只有她知道,她的少爷只有在提起宫里那位陛下的时候,眼里才会有焦急担心,各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意,那种情意她明白,因为另外一个人看着少爷的时候,跟少爷看着陛下的时候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锦绣惊回神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之前董贤坐的位置上,端起他只喝了一口的茶,慢慢递到唇边,茶水尚温,人已走远,她从不知道,原来这茶入口是如此苦涩。 脚步声已经走至门前,门槛探进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清脆的声音随着响起:“夫人,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锦绣放下茶盏,面上已恢复常态,微微笑着:“锦玲回来了?我猜是梅花,可对?” “哎呀,”锦玲捧着两支盛放的白梅进屋,嘟着嘴嚷嚷道:“一猜就中,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锦绣眼中的笑意不觉满满荡开:“你这丫头。” 第七十六章 傅太后之死对于刘欣的打击巨大,虽然以往从表面上来看两人关系并不甚亲密,但是董贤知道刘欣一向很是敬重这位太后,这位在后宫中斗争了一辈子的太后,终究还是把她的命放在了后宫。 令董贤忧虑不已的则是刘欣的身体状况,刘欣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在守灵期间出现晕倒数次的现象,然而又十分固执坚持守灵不愿离去,董贤虽与他是至亲至密之人,却也不得不碍于规矩离开灵堂,每日叮嘱宫人按时将药和饭菜送进去,心里又放心不下,只得待在宫中来回踱步,如同一只困兽,日夜煎熬。 直至守灵结束,董贤才稍微缓了口气,心中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终于看到刘欣满是疲倦出现,还没来得及上前,便愕然看到刘欣直挺挺在他面前双膝着地跪下,董贤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声喊:“御医!” 刘欣满是痛楚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圣卿,我的腿……” 董贤一边用力搀他起来一边安抚道:“你先别急,兴许是近几日太累了,先让柳世映看了再说,我先扶你到榻上歇息一会儿。” 刘欣几乎全身的力量压在他身上,摇头道:“腿没有知觉,我用不上力。” 董贤心中一颤,手下抓的更紧,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几乎是半抱着把他拖回床上,强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镇定道:“等御医来。”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的,这双腿约莫是不行了。”刘欣疲倦地往后仰去,董贤握着他的那只手又紧了紧。两个人一时无话说,直到柳世映进来才打破这一室压抑的气氛。 柳世映半跪在床边为刘欣察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小心掀开刘欣身上的被褥,道:“臣冒犯了,陛下恕罪。”说着双手在刘欣双腿来回游走按捏,一边按一边观察刘欣的反应,眼里渐渐现出惊骇之色。 刘欣心中早有察觉,平静道:“如实说吧。” 柳世映轻轻为他重新盖好被褥,后退一步,俯身拜跪:“微臣该死,微臣无能。”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几个人心里都清楚。仿佛一锤定音,董贤的脸色瞬间苍如白纸,虽然料到刘欣身体会恶化,没想到却是严重至此,好好的腿,为什么突然就站不起来了?董贤愣愣的坐着,脑子里像是缠绕一团的麻线,来来回回绕成无数死结。 沉闷的“咚”的一声响将他惊回现实,刘欣重重放任自己仰面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床帐上的花纹。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心里总存着一些侥幸,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好转起来,柳世映多年为他诊治,他自是信任不疑,然而今日的一句话瞬间将他打入地狱,从头到脚凉到底。 董贤看刘欣仿佛随时要离自己而去的样子,不由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刘欣的声音像是从虚空中传来:“圣卿,你都知道了。” 董贤近乎贪婪的呼吸着他胸前的熟悉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道:“君无戏言,你说过要护我一生周全。我不死,你也不能死。” 刘欣缓缓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去寻死?我不仅要护你周全,还要护你千秋百代世世无忧。” “我不要千秋百岁,我只要你。”董贤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刘欣微愣,轻抚着他的背低低道:“我尽力。” “都给朕滚出去!”刘欣怒气冲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董贤放下手中的事,自然接过他的手臂扶着他往里走:“何事惹你如此生气?” 刘欣铁青着脸道:“这些人,当真以为朕要死了不成?无法无天,反了他们了。居然借着太后的名义来对朕示威,朕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董贤心中咯噔一声,联想当下局势,瞬时明白几分,只是想不到,傅太后刚死,王氏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起来。王莽私自回京,指使王邑盗用太后名义向刘欣为自己求特进给事中,又请求何武举荐自己为太常。如此明目张胆步步为营将自己挤入朝中,看来王氏的势力已经发展到无可忌惮的地步,相对的,自己可以用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得抓紧才是。然而越是心急,想来想去却越是没有丝毫办法。 董贤一日比一日担忧,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却还是被刘欣看出了一二。只是董贤不说,刘欣又被朝堂之上的事情闹的焦头烂额,只得暂且按下耐心等着他主动来说。 自从刘欣腿不能行之后,虽然待自己与往常无异,然而董贤却知道,刘欣性情变的越来越喜怒无常容易暴躁,稍有不顺便肆意斩杀,若是自己在时尚好,还能听得进几句劝,若是不在时旁人相劝,那劝者轻者被杖责几十大板重者少不了落得尸首两地的下场。一时之间宫中上下人心惶惶,侍卫宫人敢怨不敢言,宫中一片愁云惨淡。 董贤一方面为当下局势焦急,一方面又为刘欣的状况忧心不已,特别是当刘欣免除其舅大司马一职时,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然而还不待他来得及布置,三个月后,刘欣突然宣布自己为大司马卫将军。 一时之间,朝堂上各种声音吵吵嚷嚷,刘欣却毫不在意,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董贤迎上自己的龙椅之旁,冷冽的目光在朝堂之上扫视一番,冷哼一声拂袖退朝。 似乎是刻意的带着宣告天下的意味,刘欣对董家的恩宠一日胜似一日,甚至连董贤的妻族都连带着沾了种种照顾,而相对的,董贤心中的不安却渐渐扩大起来。直至刘欣的行为愈演愈烈,不仅对董家大肆赏赐,将董燕升为昭仪,并改其宫殿为“椒风”,与皇后的椒房相抗衡,甚至将锦绣接入宫中并赐住“止贤庐”。董贤心惊胆战,不知刘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终是忍不住去找刘欣准备问个清楚。 刘欣却笑而不语,只拉着他进入麒麟殿,董贤抬眼望去,殿内数人,除却自己父亲弟弟之外,还有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等人,皆是刘欣平日所信任之人。 刘欣笑道:“只当是家宴,不必拘礼。” 话虽如此说,席中之人却没有不顾忌的,董贤的目光偶尔扫到董恭一席,看到自己父亲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董贤心中一动,有心找个机会与自己父亲详谈,然而一旁的刘欣兴致却是甚好,不停拉着他饮酒。席间众人跟着刘欣的话语附和,气氛倒也融洽。 酒意渐渐用上头,董贤微微用手撑着额头歇息,刘欣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却犹如一声炸雷,瞬间将他酒意逼退:“朕欲效法尧禅舜让位于圣卿,诸位以为如何?” 谈笑声顿时静止,众人脸上皆是惊愕不可置信之色,董贤惊了一惊,回过神来立即低声暗示道::“陛下,你醉了。” 刘欣恍若未闻,目光清明的看着他道:“圣卿,你知道朕没醉。” 底下的人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回过神来,王闳首当其让,离席上前一步跪下进言:“陛下万万不可!大司马虽有文韬武略,实为我大汉不可多得的人才,然天下是高皇帝打下来的天下,陛下继承帝系,理应传位给刘氏子孙才是正统。” 刘欣脸色蓦地一沉,厉声道:“来人!王闳王大人不胜酒意,请其回府。” 王闳还在地上磕头,已被宫人架出去,刘欣阴沉着脸道:“还有何人有异议?”余下众人本有意上前劝阻,然而在帝王怒焰之下顿时唯唯诺诺起来,无人再敢出言,唯恐做了出头鸟引来杀身之祸。 “臣有异议。”董贤对上刘欣压抑着怒气的眼睛,平静道:“也请陛下将臣驱逐出宫。” “你——”刘欣指着他,胸口急促起伏,怒极反笑:“好的很。”将面前席上的碗碟饭菜一把扫到地上,抓起案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董贤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对刘欣身旁的宫人喝道:“没看到陛下醉了吗?还不快扶陛下去歇息。” 几个宫人相互看了几眼。终是在董贤严厉的眼神下惶惶然上前扶起刘欣,刘欣抬眼去看,董贤已经拂袖离席,遂合上眼任由宫人服侍。 “父亲。”董贤跪在董恭面前,低低喊了一声。 董恭手中的鞭子扬起又放下,重重叹了口气道:“孽子!” 董贤重重的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头:“孩儿不孝,父亲一生清白为我所累,董家一世之名被我所污,若是……”顿了顿,无比艰涩道:“若是以后董贤连累董府上下,还望父亲能够……” 董恭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非你所为,盛极必衰之理为父自是懂得,董家因你而盛,若有牵累,也自该承受。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可惜造化弄人。” 董贤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本是因以后会牵连到董家而自责,没想到董恭却比自己更看的明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董恭又道:“你自己在宫里,多加小心。” 酸涩涌上眼眶,董贤忍住泪意,含糊应了声:“嗯。” 董恭挥手让他出去,董贤身形还未到门口,身后董恭又万分复杂的补了句:“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宫与陛下说清楚。陛下待你,实属不易。”低声呢喃道:“只是这天子之爱,能有几人能承受的起。” 董贤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半晌嗯了一声走出门去。 董恭将手放在眼上,疲倦的遮住昏黄的光线,事已至此,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一切只能看天意由造化了。 第七十七章 “滚,滚出去,” 怒吼声不停从门里传出来,董贤在门口停住脚步,听着里面稀里哗啦瓷器摔碎的声音,直到声响消停下来才走进去。 刘欣坐在床上,看到来人,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沉下脸喝道,“出去。” 董贤示意侍候的宫人出去,宫人顿时松了口气,刘欣的情绪越来越反复无常,只有董贤在的时候才稍微能压抑几分,宫人们感激的看了眼董贤方轻手轻脚的退下。 董贤听着刘欣吼着,“朕叫你出去,听到没有!”毫不在意的走到他面前,半跪在他榻前,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侧头轻轻摩挲着,低低道:“别闹了。”这段日子他实在是心力交瘁,不知该如何继续撑下去。 刘欣一腔怒火突然散去,董贤在无声的哭泣,他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愣了半晌又听到董贤轻轻道:“我知道你想对我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甚至江山,你都想给我。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刘欣伸出另一只手,犹豫的拂去他脸侧的泪水,怕惊了他一般,也轻声道:“圣卿不想要吗?可是……”眼中先出迷惘之色,“可是除了那些,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董贤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瞬间将他的心灼烧成烙铁,“若是没有你,我要那些有何用?我只要你安康百岁,陪我到老就够了。” 刘欣猛的抬起他的头,狂乱的吻落下来,不停唤道:“圣卿,圣卿,圣卿……” 宫人来来回回走动,宫门被打开又关上,柳世映的脸色在董贤焦急的等待中惊慌起来,连续几天没日没夜的诊治让他脸色憔悴,然而刘欣却依旧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毫无动静。 从三日前刘欣在早朝中加封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为大司空之后,下朝回到寝宫便昏迷不醒直至现在,董贤一颗心紧紧揪成一团,深恨自己不懂医术不能为刘欣分解病痛,太医院的药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灌下,柳世映与太医院的数位御医马不停蹄的用各种方式下药用针,刘欣却仍处于昏迷中。 柳世映与几位御医细细把过脉之后,相互对视,眼里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几位御医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似是受到灭顶打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董贤心中一跳,急声问柳世映:“怎么样?” 柳世映脸色惨白,双手不断颤抖,断断续续道:“陛下……陛下已经……已经……回天……乏术……” “啪!”清脆的巴掌声,柳世映茫然抬头,左脸上清晰的手指印,董贤一手微微颤抖指着他,一手按着急促起伏的胸口吼道:“放肆!” 紧紧盯着柳世映的眼睛,董贤试图从他表情里看出虚假的成分,然而柳世映的眼里除了悲痛,只有无能为力的悔恨。 “咳咳……”微弱的咳声传来,董贤立刻回身扑上前,刘欣却仍是昏迷着,紧闭的唇角渐渐溢出黑红的血迹。 董贤手忙脚乱的连忙用手去擦,即使他不懂医术,也知道黑血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于是边照顾刘欣边怒声道:“怎么回事?陛下的病不是已经被稳住了吗?” 柳世映跟几位御医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悲声道:“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陛下……乃是中毒,毒深入骨,已然……已然……”余下的话唯唯诺诺卡在喉中不成言。 董贤忙碌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吐出口气缓住自己的心神:“说清楚。” “从陛下现在的症状来看,陛下中毒时日非一朝一夕,至少已有一年之久,只是这毒性隐藏至深,依着我们素日为陛下诊脉却毫无所知,想必这毒是日积月累一点一滴渗入陛下体内,今日陛下身体实在受不住才显现出来,下毒之人心机颇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陛下身体渐渐垮掉却不显露异状,若非陛下亲近之人,恐怕是不能成……若不是……” 剩下的不必多说,董贤心里明白,若不是刘欣的身体垮掉,恐怕这毒依旧潜伏在他体内而无人知道,董贤细细描摹着刘欣的轮廓,最初的悲恸渐渐平复,心里犹如一片死水,平静问道:“还有多久?” 柳世映按在地上的手紧握成一团,嗫嚅道:“若以药材续命约……约一年……只是,需以天山雪莲作引,天山雪莲来之不易,太医院仅余数株,怕是不够。” 董贤狠狠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什么药材保住陛下的命,其余的交给我。” 柳世映伏在地上的身体颤了颤,道声是,觑着董贤的脸色带着数位御医小心的退了下去。 一时室内寂静下来,董贤痴痴的看着刘欣,强忍多时的眼泪瞬间一涌而出不断滴落在床被上,刘欣紧闭着双眼,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董贤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千方百计谋算多时,想要为自己和刘欣谋个退路,却没想到是如今这个状况,即便没有人来夺位,刘欣身体时日无多,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白头到老。 泪水洇湿了一大片被褥,董贤却毫无所觉,心里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闪过,杂乱无章,不知该怎么办好。直至南思捧着药进来才惊醒,董贤安稳心智,匆匆抹了把脸对他叮嘱道:“好好照顾陛下。”知道南思对自己有敌意,然而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身边处处暗藏杀机,甚至能躲在刘欣身边暗地里下毒,防不胜防实在没有人可信,南思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刘欣不可能给他回应,他更不可能将自己所爱之人拱手相让,因此只能视而不见,他就赌南思对刘欣的情谊,匆忙起身离去,没看到南思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匆匆写下一封信函,交给宫里可信任的人送出去,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惊喜的发现刘欣已经醒来,半倚在床上由南思喂完最后一口药。仿佛被定身了一样,董贤站在门口,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定定看着刘欣,生怕一眨眼他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刘欣的目光转过来,眼里温柔缱绻万千,虚弱的扯了扯嘴角,现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圣卿,过来。” 董贤近乎贪婪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代替南思坐在床边,眼里含着泪,却止不住心中的欢喜:“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喉咙像是被堵了一样,哽咽着说不出话,刘欣倒下,他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担心、焦虑、无助、害怕,然而看到刘欣一如既往的温柔,各种情绪又瞬间转变成委屈。宫变、战乱、篡位甚至身死,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来没有一种让他觉得害怕有所顾忌,然而看到刘欣倒下他瞬间慌乱成一团,明白这个人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代替他去死,换刘欣好好活着。 刘欣似是想到他在想什么,苍白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抚道:“不要担心。” 董贤闻言,泪水立时流了下来,紧紧抱住他伏在他的肩上痛哭,语无伦次问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刘欣知道他只是心中慌乱,并不是需要一个答案,轻轻的握着他的手任由他发泄情绪。待到董贤哭够,刘欣轻轻叩开床内侧的暗格,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他身体很是虚弱,仅仅是做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很是吃力,苍白的脸上沁出几滴汗水来,董贤想要帮忙却被他坚定的拒绝。 轻轻摸着盒子上的花纹,刘欣唇畔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双手用力将盒子打开,董贤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毫不在意的略过,只专注的近乎贪婪的看着刘欣。 刘欣郑重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沉声道:“董贤接旨。” 董贤惊愕的看着他,刘欣却无一丝玩笑的意思,脸色凝重重复说了一遍:“董贤接旨。” 董贤起身后退几步,正襟在床边伏身跪下,除非必要场合,他与刘欣皆是平等平坐,从未如此正式过,刘欣如此隆重必是事关紧要,联系到刘欣近两年的做法,董贤心中隐隐有个猜想,暗暗祈祷着不要是真的,刘欣的话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董贤瞬间脸上血色尽退,一片惨白。脑中浑浑噩噩,只模模糊糊听到刘欣的几个字眼:“玉玺……即日……于你……朕百年之后……代朕……” 愣愣地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地板不知看了多久,茫然的抬起头来,刘欣的话已经说完,他身体虚弱已久,即便是短短的这一番话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正闭着眼养神,察觉到董贤已经起身,遂睁开眼。两人目光交汇,董贤喃喃问道:“为什么?” 刘欣疲倦的又闭上眼:“圣卿,我小时候听老人家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活着时候度过的每个日子。我虽是昏迷着,脑中却是在不断做梦,梦到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夜……” 董贤勉强压抑住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头轻轻拨到自己肩膀靠着,让他能舒服一些。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若是我不在,至少还有这天下能替我护着你,若你百年,便同我合穴,好不好?”不待董贤回话,刘欣轻轻笑了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应的。” 董贤极轻地“嗯”了一声,听刘欣继续道:“我自小就被祖母父王寄予厚望学习帝术谋略,他们希望我做个好皇帝,我便做一个好皇帝,他们要我娶傅氏做皇后,我便封她做皇后。我生下来就注定要为天下为大汉负责。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不能过我想要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我只能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底下热闹的百姓。呵……万家灯火,只有我一个人……皇宫这么大,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以为会一直这样孤寂到老,没想到遇到你……天下人皆敬我畏我怕我,唯有你,初见你的那日,你的眼里满是少年得意的神采,知道我的身份不但不怕我,反倒……呵……”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刘欣低低笑起来,董贤静静听着,心像是被他温柔的话语渐渐抚慰,惊惧害怕失去的情绪被慢慢平稳,想到两人的相遇,眼里也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接口道:“是啊,谁想到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会戏弄人,骗我穿女子的衣服?” 刘欣被戳破,依旧淡淡笑道:“只怪圣卿生的太美,让女子也望尘莫及。”一言揭过当初认错人的尴尬,又轻轻道:“那日下着雪,那么多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我却只看到你的身影,就像一支高傲的翠竹,直直挺着背,看到我一点也不惊惶,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水,清澈透明让人一看即透,我就想,这是谁家孩子,家里怎么放心让他一人待在这么肮脏龌蹉的宫中?” 董贤的思绪顺着他的话回到两人正式见面的那刻,轻轻道:“我也没想到原来当今圣上如此年轻美貌。” 真是一点儿都不肯吃亏呢,方才无意中说他比女子美,找到机会便反击说自己漂亮,刘欣无奈地勾起唇角,但是,这才是他的圣卿,不是吗?刘欣闭着眼,声音渐渐小下去:“这天下本是我的事,我知道你一向厌恶朝堂,若是累了,圣卿……”剩下的几个字犹如呢喃,“不必为难,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董贤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小心将他身体在床上放平,又坐在床边细细凝视着他的脸,心情一片宁静,中毒的事情刘欣必定已经知道,只是不愿与他徒生担忧,事已至此,就算查出凶手又怎样,既然下毒要置刘欣于死地,又怎会拿出解药?况且毒已侵入心脾,何人能救?董贤静静的看着他,对生死之事已不甚放在心上,什么天下百姓、篡位阴谋,都已经与他无关,他只想陪着刘欣有一日过一日,不想再去理会凡世的纷纷扰扰。 第七十八章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已经进入六月,头脑完全冷静下来的董贤有条不紊的安置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王昭上个月已经回京,不仅带回了自己所要的天山雪莲,还听从自己的请求将锦玲接到他所置办的别院里,虽然没有正式成亲,但是也算了却董贤心中的一件大事,自此董贤更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守在刘欣身边。 刘欣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只是与董贤谈些以前的事情,董贤寸步不离的守着,更衣喂药从不假手于人,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省去,只为多看刘欣一会儿。 然而即便董贤想分出两个自己,日夜不停的看着刘欣,也免不了各种事情找上门来。如今刘欣卧床,董贤即便只是三公之一,却因着手里玉玺的缘故,朝中重臣必事事征询他的意见。 这日,又有人前来询问府邸的事情,董贤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回董府一趟,自去年起刘欣的赏赐就源源不断,董府更是在他的一声令下重新修葺,气势气派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各种上好的用品连绵不断搬进董府。董贤多次阻止无效,只好任由他去。 如今的董府真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董贤吩咐完事情便急匆匆欲回宫,走至大门口之时却不小心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身边门板,厚重的门板竟应声而裂,一道长长的裂缝自下蜿蜒而上,董贤一惊,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惶惶不安大声喊道:“来人!回宫!” 不断催促着宫人快些行车,刚到宫门不待车停稳,董贤便跳下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沉重肃穆的钟声响起,一下又一下,犹如狠狠撞在心上,董贤瞬间身形不稳摇摇欲坠,一阵腥甜涌上喉头,脸色惨白犹如纸人——这是国丧的钟声。 身边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下来,董贤只是一瞬便猛然回身,一把推开上前要扶自己的宫人,拼了命地往刘欣的寝宫跑去,沿路尽是跪着的宫人臣子,董贤的视线模糊不堪,六月的天酷热逼人,他却整个人如置冰窖不断颤抖。 近在咫尺的那扇门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踏进去,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在殿内连绵不绝的响着,董贤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鲜血淋漓,无知无觉的一步一步走进去,床上的那个人静静躺着,犹如往日一般只是沉睡着,不过几步的距离,董贤却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跨不过去。抬起灌了铅似的双腿慢慢挪到刘欣床前,董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下,颤抖着将手放在刘欣鼻下,又不敢置信地扑上去将耳朵紧紧贴上他的胸口,刘欣的胸口仍旧带着淡淡的体温,董贤嘶哑着声音大喊:“来人啊!来人!御医!御医!柳世映!” 底下一片沉默,柳世映对着董贤热切的目光悲痛的摇了摇头,董贤跌跌撞撞的下去硬拉着柳世映上前,急切的目光看着他道:“陛下胸口还是热的,一定还有救,你快拿出针来为陛下诊治,快!” 柳世映重重跪下,头低低垂着,默不作声。 董贤发了疯似的拽他:“你快动啊!再晚就来不及了!你说话啊!” 身体被人制住,南思从后拖住他不断挣扎的手脚,轻轻道:“大人,陛下已经去了。”怀里的人像被点了穴一样突然定住停止了挣扎,南思松手,董贤慢慢滑落在地上。 门口一阵骚动,两队禁卫军停在宫殿前,禁军首领进来环视一周,扬声道:“哪位是董贤董大人?太皇太后召见。” 董贤初闻噩耗心绪极为不稳,自我屏蔽了外界的感知沉陷在悲痛中,呆呆的坐在地上。 禁军首领见无人应答,刚要再问,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看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瞬间明悟,上前一步,道:“董大人,请吧。”片刻见董贤没有反应,一挥手,两个禁卫军便迅速上前架起董贤往外走去。 身体的剧痛将董贤的神智拉回,发现自己正被两个身材魁梧的人强行拖着,董贤迷茫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脑中稍微一转,便已料到接下来会是什么事情,只是刘欣的事对他打击甚大,这会儿心如死灰,由得他们将自己狠狠的摔在地上,又嫌脏似的往自己身上啐了几口。 “可是大司马董贤?”祥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帷帐后响起。 “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董贤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帷帐后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哀家听闻大司马得才兼备,又是陛下生前最为信任之人。如今陛下……”声音忽而哽咽起来,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大司马对陛下的丧事调度可有安排?” 董贤此刻万念俱灰,什么人什么事对他来说都已毫无意义,遂不发一言。 王太后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不动声色道:“既是没有主意,哀家这边有个人选,协助大司马办理如何?” 董贤依旧默不作声,这时殿外突然喧闹起来,王太后愠怒道:“何人在外喧哗?”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王太后的声音明显迟疑起来:“发生何事?” “回禀太后,尚书令有事启奏。”来人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董贤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行四五个官员与自己相隔两步,为首的一人目光锐利精明,面容与王昭有几分相似,董贤心念一转便已知是谁。 那人背后一名官员上前,朗声道:“微臣要弹劾大司马董贤,今列举其罪状十数条如下,请太后明察。”见太后没有反对,接着道:“其罪一,谄媚惑主,挥霍荒银;其罪二,在其位不谋其职,一手遮天,枉顾理法……其罪十,帝病不亲医药,毫无忧戚……种种劣行,罄竹难书天理难容,望太后依法处置,给我们给天下一个公道。” 帷帐后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片刻道:“董贤,你可还有话说?” 董贤心里逐渐恢复清明,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大胆!”厉声斥责声同时响起,王太后沉吟道:“那便先将董贤押下去看管,待陛下事后再行处理。” 王莽在旁看着,突然道:“听闻陛下生前曾将传国玉玺交予董贤看管。董贤,可有此事?” 董贤面色平静道:“是。” “如今你已为阶下囚,还不将玉玺交出来?免得玷污了玉玺。”王莽的话刚问出口,就有看眼色行事的官员猴急着想要邀功。 董贤冷笑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命令我?就算今日我沦为阶下囚,别忘了,诏书未下,我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放肆,几个官员瞬间脸色铁青,就连王莽也微微变色,董贤又看向王莽道:“玉玺放在何处,我只告诉一个人。王大人,请上前一步说话。” 得到太后点头示意,王莽方上前两步,董贤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玉玺放在……”嘀嘀咕咕的说完,诡异一笑,又道:“王大人,代我向令郎问好。” 王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董贤微微一笑,抬手摘下头顶冠冕,又从腰间解下大司马印绶,放在地上,对站在两边虎视眈眈的禁卫军道:“走吧。”一转一念之间已不复来时的六神无主,虽被众人挟持看管,却姿态任意,如过无人之境。 几个官员早有眼力劲的退下,殿内只余王太后与王莽,两人沉默半晌,王莽道:“此人不除,必有后患。” 王太后疲惫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余下的事皆交予你了。” 王莽正襟道:“微臣定不负太后所托。” 牢中昏暗无日熏臭难闻,董贤视若罔闻一心求死,接连数日滴米未进,只待能早日与刘欣相逢。恍恍惚惚间听到牢门沉重一声闷响,有人急切在耳边唤道:“大哥,大哥,快醒醒。” 董贤被打乱一片宁静不胜其扰,想要斥责来人不要扰他清净,费力的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朦胧,人影幢幢看不清到底是谁。 “大哥,我带你出去。”来人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董贤费力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往后缩:“我不出去。” “大哥,是我啊!你看看我,我是显明啊!”王昭抱着怀里骨瘦如柴的人,心里阵阵刺痛。 董贤迷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半晌,突然现出几分神采:“显明?” “是我。”手抚上那张清瘦不少的脸,王昭轻声道:“大哥,我带你出去。” 董贤眼里的光彩更胜几分,急切道:“显明,是你,真、真好,快、快给我个痛快,我……咳……咳咳……”因为着急说话而引起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稳下来,苍白的脸色一抹病态的嫣红,董贤断断续续道:“他们不让我……咳……不让我自杀……显明,你帮我,好不好?” 王昭心中剧痛,握着董贤瘦骨伶仃的手腕,抱着他便大步往外走去。 将要走出牢门时,迎面一人带着数人匆匆赶来拦住他:“王大人留步。” 王昭满身戾气地看了他一眼:“让开。” 那人坚定的挡在他面前:“这人乃是头号重犯,小人奉命看管,还望大人体谅。” 王昭微微眯起眼睛:“周绍?” 对面之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记得自己,顿时一愣,王昭冷声道:“我记得当初你与我大哥甚是交好。” 周绍不卑不亢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佞幸当道,谄媚惑主之辈,天下皆可得而诛之。” “好!好个天下皆可得而诛之!”王昭紧紧盯着他,道:“你应该知道,宫里谄媚惑主那位在陛下殡天当晚就已悬梁自尽。” 周绍身形一震,王昭又道:“我怀里的,不过是个被误判的无辜人而已。”说罢不再理会,径直抱着董贤往马车走去。周绍还待再阻,王昭威胁的声音传来:“别忘了,现在朝中是哪家当势。” 周绍顿立在当场,如今王家独大,虽然眼前这人名义上不过是王氏旁支,然而在上头那位面前却是风头正盛,似乎比亲儿子还要亲上几分,一想到此便犹豫起来。只这一瞬间,王昭便带着人嗤笑一声策马离去。待要再追已是来不及,周绍叹了一声,只得去回禀王莽。 王莽正在房内练字,听到回报,笔下丝毫不乱,一边书写一边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到周绍恭恭敬敬的下去,王莽方看着一片混乱的墨渍沉下脸找人备车去见王昭。 此时王昭已请了大夫为董贤看病,连请数位皆是摇头叹息,只道:“病者毫无生志,为今之计只有以参汤吊命,却非长久之事。还要多多劝慰,解开病患心结才是。” 管家送走大夫,转身回来看到自己家大人跪坐在那人床前,立时大惊,刚要上前劝阻,门口走进一人,看到此景不由大怒:“逆子!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成什么体统!”说罢便大步走至床前,伸手将被褥扫到地上,还待动手时被人阻止。 王莽怒斥道:“刘氏因此人亡朝,你还想因此人与我反目不成?” 王昭紧紧拽住他的手,哀声道:“义父,求你。” 王莽心中一震,他知道王昭一向为人坚韧,在军中滚摸爬打数年从未喊过苦叫过痛,早已铸就一身铮铮铁骨,即使与自己亲父相识不能相认也从未有过怨言,如今却一再为眼前这人恳求自己,王莽又怒又愤又不忍,扬起的手缓缓垂下,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吐出,道:“最后一次。” 王昭心中一紧,却也知道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刘欣身死当日,他便恳求王莽放过董贤一命,当夜南思一条白绫自我了断,他只道是南思用情至深,却没想到也是王莽的命令,王家深插在宫中最隐秘的一枚棋子,死后却被化成董贤的模样,对外宣称董贤已死。南思一向深居宫中,所知道的人并不多,何况当日董贤之妻赵氏、其妹董昭仪皆一道密令殉葬,更是无人知晓此事。以此偷梁换柱,王昭才得以偷偷将董贤接回家中。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一向很是倚重,今日之事是他担心之下太过激进,反倒犯了王莽的忌讳,因此不得不示弱以求机会。 听到王莽松口,王昭俯身重重的磕了个头,王莽见状,重重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董贤一心求死,只靠参汤续命,王昭也曾强迫他吃东西,却是吃多少吐多少,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瘦下去。王莽见王昭日夜心思放在董贤身上,曾怒气冲冲来过几次,然而看过董贤的模样便知,无论王昭如何痴迷,这人都是不成了。索性放开了任由王昭去胡闹,想着人一死,王昭也就把心收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是三个月过去,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王昭便抱着董贤去院中晒太阳,董贤整日靠着参汤吊命,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常常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王昭习以为常,将他放在软榻中,微微弯腰为他整理。董贤这时却突然清醒起来,轻声唤了句:“显明。” 王昭身形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董贤仰头看着天空,喃喃道:“入秋了啊。” 王昭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之后便急着去叫人,董贤只是看着他微微的笑着。 几个大夫轮番诊治,终是达成统一意见,回复王昭道病患心绪稳定,若是能进食,说不定会有所好转。王昭在董贤面前欣喜若狂,忍不住落下泪来。董贤虚弱的笑着道:“都是成亲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王昭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断断续续不停呢喃:“大哥……大哥……大哥……” 董贤轻轻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一如小时候一般,王昭顿时失声大哭,几个月来的担心害怕,在这个人醒来的刹那,情绪瞬间崩溃,董贤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眼中一片平静祥和。 日间心绪的骤然起伏让王昭心神俱疲,亲自看着董贤喝了参汤睡下,方放心的在一旁的小榻上和衣而眠。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温润如水:“显明——显明——” 王昭迷迷糊糊的睁眼,一人站在自己床前,清瘦的身体让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不由惊慌失措起身:“大哥?你怎么起来了?快去躺着。” 董贤眼里含笑,按住他的身形,对他摇摇头:“我这就走了。他来接我了。” 王昭茫然坐在榻上,问道:“走?走去哪里?他?他是谁?” 董贤笑而不语,转头看了门口一眼,王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一片衣衫闪过,董贤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多加保重。”说罢便翩然往门口走去。 王昭下意识的去抓,却连一片衣角都没碰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王昭突然醒悟,顾不上穿鞋下床去追,院内月辉清凉,哪里有半个人影? 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蔓延全身,王昭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到窗外透过来的些许晨光,回想梦中的场景仍旧心悸不已,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下床去看董贤,床上的人仍安静睡着,王昭微微松口气,怕打扰到他,便放轻了脚步缓缓上前,待看清他的睡姿时眼睛骤然睁大:一夜之久,董贤却仍如睡前一般仰面躺着,一点变化都没有。王昭的心重重沉下去,不敢置信的颤抖着手去摸,触手一片冰凉,显然那人已经离去多时。 心思翻涌之间,口里立时充满腥甜之味,洁净的被单染上点点鲜红,犹如数枝迎寒怒放的红梅,王昭耳鸣目眩,听得有人喧喧嚷嚷:“不好了,来人啊!大人晕倒了!”眼前天昏地暗,世界瞬间一片清净。 公元前一年,刘欣去世,董贤当日自杀。公元八年,王莽即天子位,定国号“新”,至此篡汉自立。 ——正文完—— 番外一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不见一点艳色,湍急的河流将所见之处一分为二,河上颤巍巍立着一架桥,也是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所做。桥头立着一只大锅,咕噜咕噜冒着泡,锅边坐着一个拿着勺子的灰衣老妪,动作迟缓却平稳的舀起锅里的汤水递给从面前一个个走过的人。这河名叫忘川,桥叫做奈何桥,老妪便是孟婆。有的人大笑一声一饮而尽,丢下碗便大步往桥上走去,有的人满脸不甘将碗狠狠摔碎在地上,又被老妪重新递上一碗,有的人苦苦哀求声泪俱下,老妪不为所动麻木的从锅里继续舀汤;有的人大声怒骂试图跨过直至桥头,却被守在一边的鬼差重新押回……人生百态形态各异,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即便是死人,也有执念。 由远而近又走来一队人,神情呆滞脚步不乱,看上去比上一波老实许多。孟婆万年不变板着一张脸一一递上盛满汤的碗:“喝了这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勾销。” 队伍已从孟婆面前走过一大半,轮到一个人时,那人接过碗正要喝,目光突然在桥头定住了,距桥头不远处,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鬼,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孟婆面前这鬼发了疯似的将碗一摔就欲冲过去,地府的鬼差早对此见怪不怪,恰到时机的甩出一只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鬼拽了回来,恶狠狠道:“休想在吾等面前耍花样!” 按理说,鬼是没有眼泪的,然而鬼差将那鬼拽回来时却仿佛看到了他满脸泪水,不由愣了一下。那鬼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哀求着:“鬼差大哥,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跟那个人说说话,只要一句话的功夫,求你,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说完我马上回来上路,求你……” 鬼差不为所动踢了他一脚:“起来上路。” 那鬼砰砰砰不停在地上磕起头来,哽咽着求道:“鬼差大哥,求你,求你了……” 周围聚着不少鬼,俱是冷漠的一个一个从这鬼身边走过,冷漠的接过孟婆手里的汤,冷漠的踏上奈何桥。 鬼差颇有些不耐烦,又狠狠踢了那鬼一脚:“嚷什么嚷?不喝孟婆汤,休想上奈何桥。” 那鬼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依旧固执的磕着头。队伍最后一人已喝下孟婆汤,鬼差不耐正要差人来硬灌,孟婆幽幽道:“也罢,且待我去问问那鬼愿不愿见你。” 磕头那鬼大喜过望,忙不迭给孟婆磕了几个头。孟婆闪身避开,施施然往桥头走去,过了一会儿便回来叫这鬼过去。 鬼差怒视道:“孟婆,你这是坏了规矩。” 孟婆低头搅着锅里的汤,道:“只要上奈何桥之前喝下这碗汤,一切皆无事。” 不待鬼差有所反应,眼前那鬼早迫不及待冲了过去,走至桥头却又犹豫了几分,没再上前。 桥头那鬼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看到面前,眼里满是诧异:“南思?” 磕头那鬼正是南思,南思不敢上前,眼中尽是愧色:“陛下。” “你怎么在这里?朕不是让你……”刘欣似是想到了什么,满脸不可置信,踉跄着后退一步,颤声道:“圣卿是不是……” 南思慌乱着摇头:“没有没有,董大人很好。是我……是我对不起陛下,我该来偿罪。” 刘欣往他身后看了看,除他一人确无旁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而斥道:“你若是想效忠,就应当听朕的话好好照顾圣卿。” 南思眼中含泪看着他,刘欣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快轮回去吧。” “陛下……”南思还想再说什么,后面突然出现两个鬼差,一左一右钩着他往后拖去。 “陛下!”孟婆汤已经被鬼差端在手里,南思拼命摇头,声嘶力竭喊着挣扎:“我不喝,陛下不喝,我也不喝。” 孟婆幽幽的声音又响起:“你口中的那个鬼,生前曾是帝王,自有龙气护着。你不过一个小鬼,拿什么跟地府对抗?生前多少事,喝下孟婆汤,一笔全勾销。忘了吧。” 南思拼命摇头:“我不忘,我不想忘,我不能忘……咕……”鬼差掰开他的嘴,一碗孟婆汤一滴不剩倒进去。 南思渐渐安静下来,神思恍惚着跟着鬼差往奈何桥上走,走了两步,忽而对着刘欣哑声喊道:“那毒是我下的,陛下,我也是身不由……”喊到一半再无声息,孟婆汤入骨,要说什么早已忘了,南思茫然的看着刘欣,不认识一般转身踏上奈何桥。 南思的那声无疑给了刘欣很深的震撼,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居然会背叛自己。然而最初的不解过后,刘欣渐渐坦然起来,人死万事空,他都已经死了,还计较这个做什么。只是日夜望着奔腾不息的忘川河,对那个人的想念日愈加重,既想早点看到他,又隐隐期盼着他不要来。 忘川河日夜不息,河两侧的彼岸花开了又枯,不知过了多久,刘欣隐隐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心中无比惊喜,却又突然脸色大变,深深吸了几口气吐出缓住心神,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慢慢转过身,脑中拉紧的那根弦瞬间崩断,刘欣忧而转怒:“为什么!” 董贤脸上的笑意隐去,带着委屈道:“生同衾死同穴,你丢下我不管还来怪我?” 刘欣闻言,心中涌起酸涩:“即便是我不对,这才多久?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你走了,江山谁来管?” 董贤初见到他时的欣喜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头,瞬间怒从心起:“你都不要的东西我要来干什么?若是放心不下,你自己去管。”说罢抬脚往孟婆处走去。 刘欣忙一把拉住他:“我这不是在等你?”见董贤仍旧生这闷气,又道:“我宁愿自己在下面等上百年,也不想见到你这样。我想看着你长命百岁,满鬓白发,一生安稳。”顿了顿,把他的头往自己胸前按了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董贤在他胸前闷声道:“我等不及。” 两人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相视一看,默契的并肩走到奈何桥上。旁边不紧不慢递过来两碗孟婆汤,伴着苍老的声音:“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勾销。” 刘欣随手将碗挥到一旁,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道:“朕不需要。”仿佛他依旧是坐在金銮殿内发号施令指点江山的天子。 碗应声而碎,孟婆看了一眼摇头道:“天意。你本是天子命格,本该还有一次转世轮回做天子的机缘,没了这碗孟婆汤,你就只能做个普通百姓。” 刘欣不以为然,凝视着董贤道:“那又如何?红尘中一人相伴足矣。” 孟婆叹息道:“痴儿,都是痴儿。”转而对着董贤道:“你虽位于高位却无天子命格可庇佑,奈何桥头的孟婆汤,若是不喝便是剥皮抽筋永世不堕轮回,红尘相守更是痴心妄想。你可想好了?” 董贤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刘欣的手覆在他手上,董贤看着他微微摇头,哽声道:“我不想,我怎能,我不能……” 刘欣紧紧握着他的手,将碗送到他的唇边,柔声道:“放心,我去找你。”董贤深深看了他一眼,刘欣定定的与他对视,突然将碗转了个方向送到自己这边仰头将汤水喝了,转而低头一口一口尽数又渡入董贤口中。 看着董贤的眼神渐渐涣散,眼里对自己的痴恋渐渐消退变成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刘欣心如刀绞,后退两步看着他跟着鬼差一步一步走上奈何桥进入轮回,猛然回过神来,紧跟着跳进轮回。 “嘀——”A市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监护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嘈杂的脚步声随之而至,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马上进行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抢救,八个小时后,病人的病情终于被控制住。三个月后,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在凌晨醒了过来,生命危险警报解除。半个月后,转入普通病房。 “哥,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带着不满的声音从一间普通病房里传来,秦越头疼地看着撒泼耍赖的秦晓,无奈着应付道:“听到了听到了。” “你知道什么啊!”秦晓见他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不满的叉腰:“待会儿要是白医生来了,你别乱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秦晓拿他没辙,只好嘟着嘴坐在他身边剥桔子。 秦越心中有事一片混乱,压根没怎么听秦晓说话,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床白墙,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医院,等一系列检查监护过后,又在重症室像小白鼠一样被关了半个月转到普通病房,仍然不能相信怎么睁开眼就回来了。他知道自己昏迷之前出了车祸,也问了秦晓,距离自己发生车祸到现在正好三个月,心中迷茫的是他在西汉作为董贤的那些年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做梦吗?如果是做梦,怎么会那么真实? 舌头一恢复知觉,秦越就让秦晓带了笔记本过来迫不及待的上网搜西汉刘欣董贤等关键字,丝毫没听到秦晓在旁边不停念叨着为他主治的白医生年轻有为,不仅医术好医德也高,在他昏迷的几个月,基本上寸步不离的看护,末了还不忘叮嘱他等见到白医生好好谢谢他。秦越心不在焉的一边应着一边搜索着,网页结果无一例外均写着“刘欣,汉哀帝,生于公元前25年死于公元前1年。董贤,汉哀帝男宠,生于公元前22年死于公元前1年……” 秦越脑中轰的一声,秦晓仍喋喋不休的在耳边说着,过了一会儿看他脸色不好才想起来让他躺下休息。 一连几天秦越都食不知味,碍于身体虚弱不能下床,疯了一样在网上搜索又一无所获。又过了几天,秦越渐渐冷静下来,打定主意决定先把病养好,等病养好就亲自去西安,也就是当时的长安一趟。 正在剥桔子的秦晓突然站了起来,甜着嗓子说:“白医生,你来了。”看秦越没有反应,便悄悄拽了拽他。 来人淡淡“嗯”了一声,看到秦越在床上躺着睁着眼,诧异道:“今天精神不错。” “还是白医生的医术好。”秦晓不好意思笑了笑:“前段时间我哥可能刚醒来身体太虚弱,总是犯困,白医生每次来都看到他在睡觉,今天精神可好了,都有力气跟我吵架了。” “哦?都能吵架了?”白医生意味不明的一声终于让秦越回过神。 秦越一抬头,看到来人瞬间呆了呆,面前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笑着冲他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白君悦。” 番外二 “哈尼——快,到这边来——” 秦越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从卧室里传来,刚下班到家在玄关处换鞋的白君悦白医生手一抖,差点将鞋子穿反了。换好鞋子,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白医生假装淡定的推开卧室半掩的门,“今天这么热情,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了,” 秦越正蹲在地上往床底找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猛然回头起身,惊喜之色溢于脸上,“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出差要半个月么,” 白君悦看着他宽松的睡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心头腾的烧起一把热火,一把抱住他压倒在床上,低沉的嗓音带着迷人的性感:“这不是想你了么?想我吗?刚在叫谁?”等不及秦越回答,便急不可耐的吻上那双怎么也亲不够的唇,耳鬓厮磨间,一只手悄然探入睡衣内寻到一点突起捻摸。两人渐渐情动,秦越不由的伸出手搂上他的脖子,双唇分开,两人目光胶着深深凝视着彼此,白君悦狠狠说了句“快被你逼疯了”一边气息不稳地去摸床头,伸手触到一片温热划过手心,白君悦心中一跳,起身去看,床头光光如也。 “怎么了?”秦越带着诱惑的嗓音问了一句。 “没事儿。”白君悦暗暗压下刚才的异样,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拿了东西回来紧紧压在秦越身上,四目相对,不由自主的又是一阵深吻,待气息平稳一些刚要步入正题,秦越整个身子突然如风吹的落叶一般不停颤抖起来。 白君悦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紧张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自从秦越车祸出院之后,他在日常生活中也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车祸后遗症,直到半年过去,看秦越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才放下心来与之欢爱,没想到今天突然反常,关心则乱一瞬间竟忘了自己是医生,只一迭声的问他哪里不舒服。 秦越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只两条腿不住往回蹬来蹬去,白君悦忙紧紧夹住他不住乱动的腿,急道:“是不是腿不舒服?不舒服先忍着,不要乱动。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说着欲起身去拿手机,力道刚松开些,秦越又开始不断乱动。 白君悦顾不上拿手机,忙又压住他,秦越面上涨的通红,急促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你快,快放开,放开我。” 白君悦安抚的亲亲他的嘴角:“乖,听话,不要乱动。” 谁知秦越动的更加厉害,边喘气边说:“哈尼,哈尼,别,别闹。” 白君悦见他两眼隐隐含着泪光,心中一动,明明知道这时候应该打电话叫人,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么一分神的瞬间,秦越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迅速的收起双腿坐在他身上平稳着呼吸,白君悦见他如此利落不像有病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秦越低头看到他似乎呆了一般的表情,不禁笑起来:“笨蛋,跟你说了我没事放我起来。” 白君悦皱着眉头道:“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秦越哼了一声起身下床,围着床左奔右跑,一边跑一边怒喊:“你给我出来。” 白君悦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一沉,不知道什么东西堪堪压在他胸口,还没回过神,听得秦越大喊一声“看你往哪儿跑”一头扑在自己身上将那团东西挤在两人中间,白君悦被他这么一压,差点没喘过气来。堪堪平稳胸口那口气,正看到秦越拎着那团子东西在教训:“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往床底下钻,你的卧室不在这边你的床也不在这边,不要再跑错房间了OK?再跑进来看我打断你的腿!别给我装可怜,装可怜也没用!我告诉你,再不听话今天晚上的饭没有了!你给我——哈秋——反了你了!你居然敢冲着我打喷嚏!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你明天早上也别想吃饭了!你再这么看着我?你给我小心点我告诉你……” 白君悦有些头疼的看着秦越对着那白色团子训话,十足家长的架势,得,之前的那点子暧昧旖旎早风消云散了,认命的起身去衣柜找了睡衣准备去洗澡,秦越正好教育完,眼角目光看到他,一把提着小东西到他面前,架起它的两只前肢冲着白君悦作了个揖,口里训道:“快叫爸爸,不叫爸爸没有饭吃哦。” 白君悦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含着两汪眼泪的团子,道:“我觉得你做它爸爸就行了,我的资格还不太够。” 秦越得意的晃了晃团子:“我也这么觉得。走,哈尼,跟爸爸去找吃的,放心吧,跟着爸爸绝对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白君悦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犹如听到晴天霹雳一般再也淡定不能:“你叫哈尼叫的是它?” 秦越头都不回的抱着团子往厨房去,边走边答:“人家不都说萨摩耶的智商相当于三岁儿童吗?这么聪明伶俐可爱的小东西,当然要取个甜心的名字。——哦对,这句话是秦晓说的,哈尼的名字也是她取的。怎么着?还不错吧?”又走了几步,秦越终于察觉不对,回过头来愕然看他:“你该不会以为哈尼是在叫你吧?” 白君悦拿着睡衣面无表情的越过他走进浴室,将门重重关上。门后传来秦越爆发的大笑:“哈哈哈,哈哈,白君悦你,哈哈,你怎么那么,那么可爱,哈哈,你也不想想,我们都老夫老妻了,谁还那么肉麻啊?哈哈,哈哈哈,你真是,用秦晓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你真是!太!萌!了!萌的心肝都化了!哈哈哈……” 浴室门毫无预兆的突然被拉开,秦越毫无所觉的捂着肚子扶着墙笑成一团,白君悦黑着脸将他一把拉进浴室,门又稍微开了条缝,紧接着毛绒绒的团子被扔出来,门又被紧紧关上,热气氤氲中隐隐约约有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萌吗?心肝都化了?嗯?”问一句话停顿一下,似在等着什么,接着便是一声声猛烈的撞击,与之回应的则是不同程度高高低低的呻吟声,间杂着气急败坏的怒骂:“你轻点!混蛋!唔——你这个禽兽——”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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