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想跟你吵？要不是你……”
响亮的耳光落在苏念脸上，苏念怔了怔，声音徒然拔高：“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这样护他？我只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又做了什么！好，你做得很好，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断交！我再也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他的身子消失在转角，看上去，似乎真的很伤心。
剑浪眉心动动，脸颊微颤：“还请圣主降罪。”
惑影晔视线投在我身上，我点了点头，“你先去看看苏念吧，这里我来。”
“剑浪，我现在不跟你见外，你也别再给我玩什么花样，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那天混战时我和惑影晔都死了，你会怎么做，会开心吗？”
剑浪咬住下唇，轻轻摇头：“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完全忘记薛瑶。每次想起她死的那样惨，我就……恨不得杀了惑影晔，你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吗？那种，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你却无法报仇的感觉。”
“我怎么不懂？我失去的家人，比你多的多。你的一道假口谕，我爹，我大哥，大嫂，二姐，还有家里的长工，都死了，他们都死在灭门案中，他们的死状比薛瑶惨的多，当时我也很想报仇，可是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因为那个人是惑影晔啊，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的惑影晔啊……”
“父亲在世的时候教我，你可以去恨一个人，但是永远不要去想着害一个人，尤其是个相信你的人。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鬼迷心窍的去仿造万魔令，没有下令屠了泉剑山庄，兴许我的腿不会断，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我认了。”
“人是不会主动去害人的，会害人的是心魔，”我安慰地拍拍他的手，“那么现在，你的心魔除了吗，心结解开了吗？”
“不是自行解开的，那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薛瑶，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害人，为什么要一心想着报仇，她说她和惑影晔都没错，大家各为其主，她说虽然报了仇，但双手染血的沈剑浪已经不是当初的剑浪了，她恳求我，把当初的剑浪还给她，做卧底被发现的代价就是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任何人，”他终于肯抬头直视我，眼眸依然那么明亮，“教主的伤严重吗？云霄不肯告诉我，让我一心养身体，我又不能出门打探情况……”
“最严重的那一下，是我捅的，”我苦笑，“据说救回去的时候成了血人，差点断气，陆师兄跑到天山把祖师爷祖师公他们请来，好容易才保住了一命，现在虽然能下床了，身子还是虚。”
“要好好将养着才是，这段时间，你很辛苦吧？”
我想了想，摇摇头：“有他在身边，也没觉得怎么辛苦，对了，你刚才叫陆师兄……云霄？你们两个……”
“别说我们了，你不也开始叫他陆师兄了吗？你入了渺尘教？”
我老实的点头，“你的腿怎么弄的？大夫怎么说？”
“你还记得刘显吧？就是混战那天，王一行留守城门外做后援，刘显带着两派的人攻上泠渺崖，当时教主伤的厉害，他想抢功，给了教主一剑，我看赤练她们已经攻进来了，就喊他走，谁知他居然一路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想杀我灭口，就跟他打了起来，拉拉扯扯地跌下悬崖。醒来的时候，刘显已经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刘显没死？”
他表情沉重的点点头。
若是刘显没死，他回去看到已经被灭掉的通天派，会是什么反应？
几年前被惑影晔逐出三十六路邪教，几年后又被这个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心血，他对惑影晔的仇恨，应当是不共戴天了吧。
刘显不是善类，惑影晔会有危险！
萧墨阳和陆云霄同时想到了这点，立刻飞奔出凌霄阁，这俩人轻功都是一等一的好，我脚程慢了一步，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追到北街南三巷胡同口。
惑影晔跟苏念面对面站在那里，正絮絮说着什么，看来是我们高估了刘显，他现在没有势力，没有眼线，不可能那么快把手伸到襄阳来。
“你们怎么来了？”微微一怔，笑眯眯瞧着苏念，“本座就说吧，云霄肯定会出来跟你道歉的，他脾气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苏念撇撇嘴，不屑的哼了一声。
萧墨阳走上前来，简单交代了下推测，惑影晔点点头。
一个正道翘楚，一个邪教至尊，居然能有这样的默契。
当上武林盟主的萧墨阳依旧低调沉稳，更胜从前，很久前爹就说过：“你们这代人啊，论起担当、武功、见识、气度，没有人比得上卧龙山庄萧墨阳，此人日后必会成为武林盟中一代翘楚。”
爹的眼光很毒，也很准。
惑影晔冲苏念扬扬下巴，示意陆云霄过去，陆云霄垂了眼，走到苏念面前：“刚才是我太过分，你别生气，脸上还疼吗？”
不提这茬苏念还没事，一提这个就怒了，一拳捣在陆云霄小腹，口中恨恨：“你说疼不疼？你说疼不疼？你知道我不会武功还打我，你说我疼不疼？老子差点被你打晕过去，现在想起来道歉了，早干嘛去了！”翻过陆云霄的身子，又是一拳，“打人不打脸，你还专门照着脸打过去了，老子的脸是你能随便碰的吗？阳阳都没打过我，你还打我？你再打我，信不信我一口咬死你？”
不怕他发飙，就怕他不说话，苏念一说话，啥都好办了。
惑影晔抱起胳膊靠在墙上看戏看的甚欢愉。
萧墨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拍拍我的肩，“晟公子，借一步说话。”
“哎？”他有什么事情找我？刚跟沈剑浪谈完又跟萧大盟主谈，一个头两个大。
出了胡同，萧墨阳先开了口：“这件事被我压下去了。”
“啊？压下去了什么事？”我眨眨眼，没听懂他的话。
“通天星宿二派攻上泠渺崖，梦萧山庄凤凰神教趁虚攻入二派总坛的事。两派受了重创，不管刘显死没死，都已经震动了武林盟，他们打算集合势力去泠渺崖讨说法。”
这事儿是理所当然的，换成爹也会这么做，那萧墨阳为什么压下了？
“凌霄阁一向是渺尘教的副手，莫阁主更是惑影晔心腹，若是跟渺尘教开战，凌霄阁不可能置身事外，苏念不会武功，我怕他会逞强受伤。”
似乎抓住了什么，那种感觉稍纵即逝，我只得继续听着。
“我跟云天大师说，通天星宿二派的行动已经让渺尘教进入戒备，他们肯定会改造机关，等我们送上门去，好来个瓮中捉鳖。通天星宿二派在准备充分，破解机关图的情况下都受了重创，更何况我们没有线人没有图纸。云天大师也觉得我说得有理，这件事就压下去了，”他顿了顿，“我没告诉他们惑影晔重伤的事，王一行会不会放出消息，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大恩不言谢，”我放低声音，“出了这种事，的确很难办。你却能一一料理周全，我爹生前就夸过你，我还总不信。”
萧墨阳笑了一下，“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谢我的。我只是问你一句，你真的打算跟惑影晔在一起，离开武林盟？”
第19章
他说的已经很好听了，我知道，在别人口中，我早已成了得而诛之的祸害，勾结邪教圣主，害死家人，叛离武林盟，与沈剑浪做的差不多。
我们之间，又有谁比谁干净多少呢？
“你知道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从没想过要伤害我。”
“不，”萧墨阳声音很轻，却很有分量，“我听过你跟他之间的事情，当初若不是沈剑浪做了这些事，早晚有一天他会自己去做，沈剑浪充其量就是加速了事情的发生，不然你真以为惑影晔做了冤大头？”
萧墨阳的眼睛更毒，一眼就看穿了我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但我宁愿相信他没那么想过，我爱的是惑影晔本人，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也许我会放弃报仇，一个人走掉，再也不见，再也不想。”
“你心思细腻，很容易受伤。行走江湖最不能心软，难怪惑影晔会把你保护的这么好。”他叹了口气，“我却做不到。”
刚刚稍纵即逝的感觉又出现了，我忙问：“你现在不是跟苏念在一起吗？你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也有不能保护的人？”
他点点头，“不认识他以前，我总是很自信，很狂妄，以为只要当上武林盟主，天下就握在我手中，我就能保护所有人。谁让我阴错阳差碰上这么个冤家呢？一个男人，还是个凌霄阁的男人，虽说没杀过人，但也是邪教。面对他，我总感到很无力。晟公子，你大概不会信，我曾一度失眠，看着他躺在我身边，我却护不了他。武林盟各方势力均衡，均衡到盟主都不能打破，那些门派谁都不服谁，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波及凌霄阁，即使是我也保不住他。”
“既然这么累，这么放心不下，为什么不放下庄主一职，来三十六路奇门？”
“卧龙山庄内部出了一些麻烦，”他抿抿唇，“武林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干净，落难凤凰不如鸡，他们都在等着我这匹黑马出事，把我拉下位置，再挑动山庄内部矛盾，连山庄也一并吞了。人心都这么多变，何况是武林盟？要是内部稳定，让我放下一切倒没什么，现在这种情况，我实在不能走。”
我点点头，萧墨阳的担忧那么明显，原来我羡慕的无芥蒂无猜疑的一对也这么多无奈。
“苏念那么聪明，一定明白你的意思，他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你担心的。”
“希望如此，”他叹口气，“出来这么久，苏念的气也该撒完了，可以回去吃饭了，午饭后我就回去洛阳。”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嗯，山庄的事情很麻烦，我这次是送苏念来的，现在他平安到达襄阳，我也该回去了，早些处理完，早些回来陪他。”
我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转回北街。
苏念扬眉吐气的站在点心铺前指点江山，陆云霄灰溜溜的跟在后面付账，不时有几个姑娘路过，对陆云霄挥挥手，苏念一瞪眼，陆云霄伸出的手就乖乖缩了回去。
这情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苏念回头看到我，招招手传唤过去：“听说圣主受伤，我想着渺尘教忙着重建，肯定没有工夫找补药，就从洛阳带了点阿胶回来，是东阿的阿胶，补气补血最好的，就放在凌霄阁，你回头拿了，熬药也行，做点心也行，做糕也行，那一大包吃完，也就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外伤内伤怎么治我也不懂，听说又亦在这，也多少放心了。”
我一一应了，他又道：“圣主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拼命起来不顾自己身体的，你可得好好照顾他，要不过几天我也搬去渺尘教好了，反正阳阳不在，我住哪里都一样，凌霄阁有小吟吟和陆师兄坐镇，我也放心。”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惑影晔不会照顾自己不假，你也不见得多会照顾自己，萧墨阳刚才担心的什么似的，还拜托惑影晔照顾你，话说他俩的定位不是应该是死敌吗，怎么离了座位好的跟兄弟似的？
我和苏念在前面嘀嘀咕咕，惑影晔和萧墨阳在后面低声谈论武林盟和三十六路邪教的事，陆云霄夹在中间，一副半尴不尬的样子回了凌霄阁。
刚踏进凌霄阁大门，我一拍额头，沈剑浪还在呢，忘了这茬了。
剑浪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半垂着，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颈，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又马上低了下去，“教主……”
“嗯？”显然惑影晔也忘了这茬，明亮的眸子盯住他，“怎么了？”
“回教主，”剑浪咬咬唇，“属下假扮教主，欺上瞒下，勾结武林盟，犯上作乱，罪不可赦，请教主降罪。”
陆云霄刚要说话，被苏念瞪了回去。
我看着惑影晔，惑影晔看着沈剑浪，许久才道：“小析曾经对莫吟说过一句话，莫吟一直没能答出来。纵然通晓天下事，却不懂得未亡人的不幸。你和小析都懂得未亡人的不幸，所以会报复，会报仇，会不择手段，这不是背叛，是发泄和忏悔，”
“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没能保护好薛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惨死，你后悔没有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你把仇恨加在本座身上。换了本座是你，本座也会这么做，”
“本座是孤儿，没有父母双亲，更不会有妻儿，甚至连那些乞丐死去时本座都觉得，那是一种解脱。所以本座不懂，只是隐隐知道，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是对自己无尽的鞭笞。因为懂得，所以固执的去报复，哪怕用尽各种手段都想得到本座的人头，对不对？”
沈剑浪沉默着点头。
“所以本座不怪你。欺骗朋友的愧疚会伴着你一生一世，这比什么刑罚都来的痛苦。若真的要罚……就罚你以后不许再欺骗晟析了吧。他是个天真的孩子，他承受不起。”
惑影晔俯下身，在剑浪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剑浪身体渐渐僵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声音很轻，轻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时应该问清楚的，为什么是以后不许欺骗我，而不是欺骗他？
为什么只是我，为什么他用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错过了一时，就会后悔一世。
午膳是陆云霄掏的钱，去食味斋吃暖锅，七个人要了个隔间，围着一张小圆桌坐的满满的。陆云霄边喝边说：“这家店的暖锅可是方圆二十里最出名的，尤其是他家的羊肉，别提多嫩了！听说这老板是渝州人，佐料都是渝州当地的，麻辣暖锅做的那叫一个够味！要不是圣主身体虚吃不得辣，咱们今儿就点麻辣暖锅尝尝了。上次那个姑娘跟我提了一句，把我馋的好几天没睡着，这不人都凑齐了，就来这吃一顿，一呢，是给圣主洗尘，二呢，是给萧大盟主践行，都给我陆某人个面子，大家吃好喝好，不够再点！”
苏念瞥了他一眼，“你有多少银子，经得起这么败，还有，别用践行来说阳阳，怎么听都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惑影晔吃了肉不克化，把盘中挑出的肉都倒在我碗中，自己盘子里只有几根青菜，我测测头看着他，羽睫遮住眸子，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的侧面，美得像一幅画。
属于雪山之巅，高耸入云的一幅画。
“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这次打算在哪里过？”莫吟看向惑影晔，“决定好地方，好下宴请帖子。”
惑影晔想了想，看向我，“你喜欢哪里？”
“锦园！”别别怪我俗，我在泠渺崖就知道锦园和碧园，锦园那一墙地锦是我最爱的，自从搬到碧园跟他住一起就再没见过了。
“那就锦园，回去以后就发吧。你们凌霄阁打算送什么给我？”
“你那里什么都有，还缺我一份礼物不成？我们凌霄阁都穷的叮当响了。”莫吟弯起眼角，把半盘金针菇下到锅里。
“瞎说，谁不知道你们凌霄阁光靠卖消息就富的流油，咱们这群人里你莫吟敢称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这次我生日在教中过，说什么也得送点稀罕东西来。”
“春宫图如何？”陆云霄刚一插嘴，就被沈剑浪瞪了，“咳咳，那也是稀罕玩意儿，一般人都搞不到，是我从京城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