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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上——by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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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听着他赌气的话,默默走下羊车,在脱鞋登堂时却忽然偏过脸,很是冷淡地嘱咐道:“冬奴,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罢他没准冬奴随自己进屋,独自一人走进内室,褪下湿漉漉的衣裳。

满室的铜镜这时借着窗外余辉,映照出安永纤瘦的身体,皮肤上细细的鞭笞痕迹还泛着血丝,交错着,在黄澄澄的铜镜里显得异常刺目。安永低下头,手指拈起夹带在中衣上的一片粉色花瓣,缓慢而用力地搓揉。

这时冬奴已战战兢兢地来到室外户牖下,跪在地上满是委屈地向安永讨饶:“公子,冬奴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乱说话……那是不是从东山带回来的千金散,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丢弃呀?”

“丢了吧,”安永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以后除非治病的药方,其他都不要上门了。”

说罢他赤着脚一路走到屏风后,拽过一方帛巾擦拭着头发,歪着脑袋闭目沉思。

脑中重重叠叠的幻影,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那些赤裸、扭曲、真实又荒诞的,到底是不是梦?梦里与自己放纵的那个人,又彻底让自己绝望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东山,东山……和“东山再起”冥冥中相同的名字……

父亲为什么要去那里……

第二十三章:纠

转眼已至梅雨时节,连日闭门谢客的永安公子这天忽然驱车出府,前往城内的浮图寺。

浮图寺是新丰城内最早修建的佛寺,永安公子的突然造访,引得士族之间议论纷纷,都在揣测他的用意。

外界的侧目安永视而不见,他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佛殿蒲团上,闭目聆听僧人诵经。这个时代的佛经还很少有人翻译,寺中多是蕃僧,唱的也是梵经,然而香烟缭绕中空灵的浅吟低唱,已足够安抚他烦乱的心。他时常在寺中一待就是半天,偶尔借由小沙弥机灵的翻译,会和来自西域的住持聊上两句。

渐渐地他心中嗔痴全消、再无挂碍,终于明白这一世自己孑然一人,余生无非是与众人随喜,做好崔家的永安公子而已。

真正的安永已在上一世死去,这里也没人需要安永其人,所以忘记自己、五蕴皆空,才能够摆脱无边寂寞,在红尘苦厄中活下去。

悟透这一层,这些天如蛆附骨的羞耻、憎恨、悲伤、怨艾,终于也烟消云散。

于是安永黄昏前乘着牛车回到崔府,前往母亲住的庭院问安时,神情和语气都比前几日松快了许多。崔夫人何等精明,见儿子心情好转,便捉着他的手柔声道:“阿宁,我知道今时今日,为了崔氏一门,你受的委屈最多。其实这阵子我一直都在琢磨,能够做些什么来使你开心,你看再过几个月,你的一年孝期就满了,到时娘就在五姓之中,为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安永听了母亲的话,整个人顿时懵了。当初崔永安一直未娶,一是因为与司马澈的私情,二是因为朝野上下皆知他是禁脔,只等大长公主及笄,便是当朝的驸马。及至尉迟奕洛瑰攻破新丰,司马澈被俘,大长公主殉国,妹妹崔神爱自戕又令他服丧一年,自己的婚事才被耽搁到今天,这些安永背地里早已打听明白,却没料到母亲会在这时提起自己的婚事。

“如今天下丧乱未平,崔宁也无心成婚……”安永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希望能打消母亲的念头。他实在不想在这多事之秋娶妻,何况自己的性向,难免会害了一个好姑娘。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崔夫人听见安永推拒,立刻不以为然地反驳,“世道再乱,也碍不着你娶妻,就算是那皇帝……于情于理他也没法阻止!”

安永心知母亲的固执,当下也不敢与她顶撞,只能低着头默默不语。直到辞别了母亲走出中庭,他才皱着眉长叹一口气,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在这样一个时代,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为妻,然后被迫留下自己的后代——实在是件太可怕的事。

如何才能够合情合理地逃离世俗呢?

安永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庭院,才脱鞋登堂,就被告知宫中的使者送来了奕洛瑰的赏赐。他的眉顿时蹙得更深,孤立无援地站在堂前,看着使者将一方漆盒送到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地打开。

漆盒中放着一根花枝,粉色的花团缀满了枝条,勃勃盛放着,看得安永手脚冰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从盒中取出花枝,却发现手中的分量比想象中更沉,原来那枝条的末端,还用红缨系了一枚玉瑗。

天子召人以瑗。安永只得苦笑:“官家何时如此风雅?”

他如今已谙熟此道,于是从身上佩的组玉中解下一枚玉玦,轻轻放入盒中,令使者回去复命。

当夜宫中便传下急诏,令安永即刻入宫面圣。

通明的金殿中灯火煌煌,御榻上正怒不可遏的那个人,在看见安永跨进大殿时,立刻甩手将一枚玉玦掷向他,玉玦正正砸中安永的额角,顿时让他的鬓边血流如注。

“崔永安,你好大的胆子!”奕洛瑰气冲冲地走下丹陛,一把拽住安永的衣襟,瞪着眼问他,“这玉玦,是你送的?”

“草民得陛下垂青,诚惶诚恐,只能奉上玉玦一枚,不敢以微贱之身……朝见至尊。”安永低垂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任由奕洛瑰冲自己发泄怒气。

“微贱之身?”奕洛瑰见安永进殿后一直低眉顺目,一时难免会错了意,脸色不由缓和下来,再开口时唇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你故意这样说,是在恨我没给你官做?”

安永捂着受伤的额角,无奈地摇摇头:“陛下您误会了。年初工部的劳役犯乱,草民自知罪责难逃,甘愿从此退出朝堂,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是吗?你既无意做官,那还想做些什么?”奕洛瑰故意凑近安永,鼻尖几乎擦上他的脸颊,暧昧的气息酥酥痒痒地吹入他耳中,“若是我不来就你,难道你真要装一辈子糊涂?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安永向外让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奕洛瑰解释:“陛下,当日草民误服千金散,行事乱了分寸,在陛下面前出乖露丑,至今后悔莫及。如今草民每天都在忏悔自己的罪过,还请陛下既往不咎,宽恕草民当日蔑伦悖理的大罪。”

安永好一番郑重其事地请罪,想将二人的关系撇清,这副态度却让奕洛瑰双眉紧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在我面前,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当日你虽服了千金散,我可没有糊涂,休想拿这事做借口,三言两语就把你自己摘干净。更何况你我之间,是轻是重,要不要计较,什么时候倒由你说了算?”

安永怔了怔,一时想不透奕洛瑰话中之意,却能听出他不打算善罢甘休,心中顿觉危机重重。

“是,陛下贵为天子,草民贱如蝼蚁,万事自然由陛下决定。”安永皱着眉说罢,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眼看脊背都快要挨上大殿朱门,从骨子里透出的淡漠疏离让奕洛瑰恨得牙痒痒。

“好个万事由我定。算你有自知之明,”奕洛瑰冷笑着紧逼上前,伸手扳过安永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既然你已觉悟,就给我好好听着——我要你,新丰城的永安公子,从此专修佞幸媚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取悦我。”

他的语气越认真,就越让安永不寒而栗——为什么眼前的暴君要披着这样一副皮囊,让他在遭受折磨时尝到双倍的痛苦,却总也学不会君为臣纲、做不到卑躬屈膝,只恨不能与他玉石俱焚,再不要受这业火煎熬。

“陛下,草民微如浮尘,不当入您法眼,请您放过草民吧。”安永不抱希望地说完,举袖掩住惨白的脸,不想看见奕洛瑰那双充斥着占有欲的眼睛。

奕洛瑰偏不放过安永,将他捂着伤口的手硬生生扯开,眼看着他半边脸被血染花,玉玦砸出的伤口斜飞在绿鬓旁,如玉沁朱砂,妖冶得令人触目惊心。奕洛瑰被眼前人这副模样勾得心跳加快,不由得喘着粗气、喉头沙哑地在他耳畔煽动:“我以为一而再、再而三,你也该食髓知味了。做我的娈宠有那么难?明明之前的每一次,你都乐在其中……”

奕洛瑰话还没说完,安永就像被针扎了一般,浑身哆嗦着躲闪到一旁,在灯下睁大双眼瞪着奕洛瑰,素来温和的目光里第一次燃起怒意:“什么乐在其中……明明之前的每一次,都是你趁人之危、强人所难!”

“趁人之危,强人所难?”奕洛瑰被安永的反驳惹恼,阴测测笑了两声,忽然劈手抓住他的手腕,连拖带拽地将他拉上自己的御榻,“崔永安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这一身本事,沙场上都不曾输阵,偏不信到了今日,反而栽在你手里?”

安永跌跌撞撞地跟着奕洛瑰倒进榻中,不由大惊失色,挣扎推拒间,额角的血滴在奕洛瑰的袍袖上,斑斑点点如红梅零落。

奕洛瑰此时恶向胆边生,哪有半点恻隐之心,他用一只手扼住安永的脖子,又腾出一只手在案头摸索,眨眼间取过一只漆匣儿,弹指挑开金钮,匣中竟露出一套阳雕着谷纹的玉势。

“没错,我就是有一千一万个法子逼你就范。就拿你身边那小僮来说,你敢不使我趁愿,我一次剁他一只脚,脚剁完再剁手,之后是耳鼻眼舌,我倒要看你能拒绝我几次!”奕洛瑰压在安永身上,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放话,一瞬间击溃了他的反抗之心。

片刻的犹豫便让恶棍趁虚而入,安永倒抽一口冷气,由着奕洛瑰将一枚手指粗的玉势,缓缓纳入自己体内。

脑中有极短的时间因为失神而一片空白,之后羞愤欲死的惊骇汹涌而来,让安永如坠冰窟。寒意从手脚一路冷到心里——眼下不比先前神志不清的时节,无论什么样的难堪都可以蒙混过去,奕洛瑰赐予的羞辱就像在抽丝剥茧,慢慢蚕食着安永的自尊,瓦解了他好不容易才树起的心防。他感觉到坚硬的玉石一直顶在自己体内,直挺挺、冷森森,让他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他不由目瞪口呆地瞠视着奕洛瑰,双手拽住身下茵席不断绞动,十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却仍然止不住浑身的战栗。

安永这副无措的模样正中奕洛瑰下怀,他不禁伸手托住安永的下巴,信口取笑道:“怕什么怕?又不是没用过,这一套玉势由大至小,哪一根你后面没含过?”

露骨的嘲弄让安永又气又恨,忍无可忍,终于还是愤然挥袖打开了奕洛瑰的手,自顾自地翻身坐起,探手向后,就要取出那根折磨人的东西。

他的反抗让奕洛瑰立刻扬起眉,瞪着眼恶狠狠地威胁:“你敢取出来,这玉势我就让别人替你挨受,至于是谁,我劝你仔细想想。”

安永一怔,下一瞬漆黑的眸子就黯到极点,绝望过后,又被恨意一点点灼亮,在灯下毫无避忌地直视着奕洛瑰,目光直指人心。两人僵持了约有一刻钟,竟是安永先开了口:“你这样胁迫我,又能得到什么?你觉得快活么?非要把我逼进鱼死网破的绝境……”

他话音未落,颌骨就已被奕洛瑰紧紧扣住,手劲狠到让他根本无法咬合住牙床,而这时奕洛瑰已然面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咬牙道:“你当我傻,会让你那些伎俩重演?”

重演?安永先是一愣,很快却明白过来,奕洛瑰口中所谓的伎俩,指的是崔永安咬舌自尽一事。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够转生到这一世,竟是拜他如此残忍下作所赐,这样一想,自己之前屡次就范,该有多对不起崔永安本人。

今次一番感同身受,让安永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于是他拼尽气力从奕洛瑰手中挣脱,偏过脸背对着他,苦笑道:“你放心吧,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走那条绝路。”

“是吗?”奕洛瑰盯着安永纤瘦的背影,像觑视猎物般虎视眈眈,按捺着脾气低声问,“那你下面要走哪条路,可想好了?”

“想好了。你能拿崔家人的身家性命来威胁我,我岂有不就范的道理?既然你是天子,这游戏自然全由你来定,我为了他们,也只有奉陪到底。”安永终于像认命了一般,暂时放弃了反抗——这一世他已然对不起崔永安,就不可再辜负他的家人,自己若真参透诸色皆空的道理,又何必吝惜这身皮囊?

“哼,不消说得如此可怜。你自己也是崔家人,从了我,必然占尽好处。”奕洛瑰傲慢笑道。

“是啊,我是崔家人。”这时安永回过头,黑沉沉的眼珠望着奕洛瑰,黯然之中,似乎还透着些宿命的意味,让奕洛瑰一时很难看明白。

无论关系多亲密,他仍旧无法懂得他眼珠中的秘密,这想法让奕洛瑰莫名有些灰心,竟奇异地熄灭了他的欲望,让他对着这样冷漠的安永,为挫败而心生恼恨:“你这脸色,真是让人败兴。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娈宠之道,你里头那根东西便是你的良师,下次来见我时,务必让我看看你学到些什么本事。”

安永闻言惨然一笑,勉强扎挣起身,长跪在地上向奕洛瑰叩拜:“是,陛下既如此吩咐,草民这就告退。”

奕洛瑰沉着脸目送安永退出大殿,默然独坐了许久,才低下头察看自己身上披的白绫睡袍,只见袖幅之上洒着斑斑点点的殷红,显然是安永方才挣扎时,额头伤口流出的血。

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却偏偏倔强至此!奕洛瑰一想起安永临走时的那张脸就气得不耐烦,于是几下将身上睡袍褪了掷在地上,自己一个人隐在灯火的暗影里,看着豆大的焰苗在宫灯的膏油盏里微微打晃。这时有宫人从大殿一隅战战兢兢地蹩上前,将他丢在地上的睡袍拾起,正准备拿出殿去,不料奕洛瑰却忽然阴沉沉地开了口:“这衣服上是崔永安的血,不准你们拿去丢弃……也不准洗。”

第二十四章:缠

安永一出宫门,满头是血、步履蹒跚的模样就吓坏了冬奴。小家伙慌忙将安永扶进牛车,令从人火速回府报信,自己又叽叽喳喳地指挥车夫赶路,裹了蒲草的车轮他尤嫌颠簸,恨不得自己俯身趴进车辙里,好垫平从皇宫到崔府的这一段青石路,为自家公子铺出条坦途。

这期间安永气喘吁吁地蜷身躺在车厢里,艰难地摸索着取出体内玉势,随手丢到细雨蒙蒙的车窗外。这时节道路泥泞,土质松软,玉势又恰巧落在路旁树根下,夜色里根本无人察觉。

当牛车抵达崔府时,阖府上下早已是灯火通明。仆从报来的消息惊动了崔夫人,让她大半夜起身等候在府门外,一看见自己浑身狼狈的儿子,立刻捂着嘴低低哭了一声,急急忙忙上前扶持。

如今不比从前,在崔公前往东山隐居之后,崔永安就是府中唯一的顶梁柱,他一旦成婚,便是正式继承了崔府的名爵,若换作从前,人人都要尊他一声“白马公”,也因此,如今他的身体好坏、伤势轻重,都会被人更加重视。

安永被人一路簇拥进屋,包扎了伤口、喝过药汤,便浑浑噩噩倒头睡到了第二天。一觉长梦,当他在卧榻上醒来,室中正寂然无人,只有铜炉在屋角吐着淡淡的香烟,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檐上,更显得室内安谧宁静。

谁能知晓眼下这片刻安稳,全是靠他妥协换来。安永倚在枕上长长叹了口气,为自己也为了崔府,打点起精神穿衣下床,一路从内室走到堂下。

因为连日下雨,屋顶损坏的瓦开始不济事,府中仆从正在冒雨修葺。调皮的冬奴见院中架起了梯子,死活闹着要爬高,好趁机瞅瞅梁上的燕子窝。他是公子的心腹红人,家中的奴仆几人能违拗他?于是当安永走到堂下时,正看见冬奴高高踩在梯子上,扒着房梁不亦乐乎地逗小燕子,一边急等哺雏的老燕正在雨中徘徊低飞,将冬奴视作猛兽,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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