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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上——by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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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不由一阵忐忑,心神不宁地买了两串糖荸荠和一包糖茨实,便匆匆赶回了太守府。冬奴看见零食后兴高采烈,竟也没留意到自家公子一副满怀心事、面色怔忡的模样。

晚间沐浴之后,安永穿着中衣坐在榻上,一个人静静地沉思。因为心里搁了事,耳朵便也比往日灵敏起来,于是冥思苦想之际,就听见自己头顶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踩瓦声。这声音若搁在平时,他一定不以为意,只当是哪里的猫儿在蹿。如今他却像是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对进屋倒水的冬奴问道:“我买给你的那包糖茨实还在吗?”

“嗯,公子您买了一斤多,一大包哪里吃的完,”冬奴一边舀水,一边答道,“如今还剩了一大半在那里,公子要吃,冬奴去给您取来?”

“不用了,”安永迟疑片刻,忽然吩咐冬奴道,“你把那半包糖茨实送给潘太守去,务必令他当场吃完,他若吃不完,随你怎么哄劝,必须办成了再回来见我。”

冬奴听了安永的吩咐,目瞪口呆,却到底唯命是从地出去了。

安永料想潘太守老人家牙口,半包糖茨实定然要吃上个半天,足够把冬奴拖住了。因此待得冬奴离开,他便悄悄起身躲到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细缝窥视着屋中,倒想看看屋顶那串声音可有蹊跷。

片刻之后,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忽然闪进内室,第一眼发现屋中无人,一时竟顿住,手里的匕首尤自寒光闪烁。安永见了大惊失色,待看清蒙面人高鼻深目之后,心中便已隐隐明白。他刚要张口呼救,转念一想客苑僻静冷清,无论自己如何大声,只怕一时半会儿衙役也赶不来,倒不如想办法惹个乱子,能把大家全都引来才好。

偏巧这时刺客见内室中无人,没料到是安永早有防备,转头又往堂中寻找,生怕让他走外面跑了。安永抓住机会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裳,闪到油灯旁将衣裳引燃,在内室光影摇动将刺客引回时,已伸手勾住了盛灯油的罐子,扬手往那刺客身上使劲一泼。

那刺客被泼了灯油,眼看着安永抡起燃烧着的长袍往地上一抽,火苗瞬间便如长蛇一般窜起,向自己猛扑而来。刺客立刻拼了命地往后退,安永却不追,只趁着大火把刺客逼出内室的间隙,尽力将火势扩大。

前一世建筑材料学打下的基础,让安永在纵火方面也成了一把好手,只见客苑顷刻间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吓得整座太守府的官兵都跑来灭火救人。冬奴大哭大闹着要往火里冲,被潘太守命人使劲拉住,他自己也在一旁干瞪着眼,涕泗横流地哭诉道:“这好好地怎么走了水?崔御史哪……是,我是被糖茨实腻得慌,偷偷在心里面咒你,可我也没咒你死哪……”

而彼时安永正趁着浓烟的掩护,披着衾被,趴在地上往堂外摸索,正摸索到堂中时,不留神却被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绊倒。他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这人正是方才被自己逼退的刺客,定然是在火势增大时还不愿放弃,留在堂中守株待兔,结果却被浓烟呛晕在这里。

安永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心想待会儿火势蔓延到此处,即刻便能引燃他一身灯油,此人必死无疑。于是他忽然神使鬼差地犹豫了一瞬,自言自语道:“留着活口,还能问话。”

这一想便是打定了主意,于是安永拽住那人的发髻,拖着他一同往堂外退,却不料刚刚拖出一丈远,那刺客头皮吃痛,倏然在浓烟中醒来,立刻毫不犹豫地挥手向头顶方向刺去。这一刺匕首刚好扎在衾被上,吓得安永丢开手,人也不自觉地挺起了腰往后躲,这一躲恰恰乱了逃生的章法,安永本能地倒吸了一口长气,立刻就被浓烟呛得眼前一阵发黑。

在火灾中窒息只是一瞬间的事,安永一阵猛咳之后,整个人便仰脸栽倒,这时一阵疾风划开浓烟,他在火光中恍惚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紧跟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一氧化碳中毒使安永头疼欲裂,直到几分钟之后才将紧紧抱着自己的人看清楚。可惜一旦认清楚眼前的人脸,安永的头顿时更疼了。

“陛下……”安永此刻力不从心,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司马澈怀中,喉咙嘶哑地问道,“刚刚在火场中……是陛下救了我?”

自从撤离到安全之处,司马澈自始至终一直凝视着安永,用目光细细精描着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珍宝,这时候他见安永已经清醒过来并认出了自己,终于微笑着松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一个蹲在一旁浑身黝黑的奴隶:“这是我的昆仑奴,刚刚把你从火场里背出来的人,就是他。”

第三十三章:夜会

安永定睛看去,就见那个高大到吓人的奴隶正憨憨地望着自己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他认出这是一个黑种人,不由心想,也许这里也同自己那个世界一样,有非洲、欧洲和美洲,只是被交通条件所限,各地还不能密切地往来。

司马澈发现安永在失神,不禁伸手抚顺他的鬓发,关切地问道:“永安,可觉得好些了?”

安永听见司马澈的呼唤,慌忙回过神,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答道:“啊,已经好多了,多谢……”

他清澈的目光撞上司马澈的双眼,一瞬间牵起司马澈心中阵阵悸动,让他情难自禁地猛然将安永搂紧,鼻尖亲昵地与之磨蹭,双唇就要碰上安永的嘴唇。

安永一惊,慌忙偏脸躲开,这时才发现自己与司马澈正置身于一片芦苇荡之中,四周晚风习习,吹得芦叶潮水般沙沙作响,黑黝黝的昆仑奴忽然起身躲进了芦苇丛中,让安永更觉不安。

“不……有人……”安永惊慌地嗫嚅着,只觉得四周风声鹤唳,沙沙芦叶声里,到处都有窥视的眼睛。

“怕什么,四周埋伏的都是我亲兵……”司马澈满不在乎道。

安永顿时大惊失色——原来还真有人!他瞪大眼看着司马澈的脸越来越近,忽然间一阵头痛目眩,就觉得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他脸色倏然惨白,立刻使尽全力将司马澈推开,挣脱了他的怀抱,整个人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司马澈愣在原地,看着安永吐得七荤八素的背影,脸色顿时无比尴尬:“是我……让你如此不舒服吗?”

安永吐得四肢无力,吐完后颓然倒在芦苇丛里,瞥了司马澈一眼摇摇头:“与陛下无关,只是刚刚吸了些浓烟,这是中毒症状。”

司马澈这才释然,一时却也不敢再靠近安永。这时安永却缓过神来,主动开口问道:“陛下为何会在泗州?”

“因为这里是兵家重镇,我便亲自来看看,”司马澈回答安永,忽然又笑了一笑,“其实我也不必亲自来,只是我知道你在这里,就非来不可了。”

“陛下知道我在泗州?”安永一愣,随即想到新丰城中必然有司马澈的眼线,他若想知道自己的行踪,定然很容易。

果然司马澈也不瞒他,点头答道:“我当然知道——你在新丰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永安,你吃了许多苦,而我在边荒之地,也吃了许多苦。我怕你恨我,当日我逃离新丰,眼睁睁看着你在城楼上……你能原谅我吗?为了复国我有卧薪尝胆的觉悟,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牵累你的。”

司马澈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道歉,挥斥八极的皇帝头一次这样笨拙起来,让安永边听边叹气:“陛下,您不必再说了。人总会因为苦衷而身不由己,您既然已经跨出了这步,今后便只管成就大业,何苦再折回来,又记挂起儿女情长?”

“永安……”司马澈听安永说得如此绝情,心中一慌,不禁握住他的手,双目灼灼地凝视着他,“我知道自己伤了你的心,可你总该给我个机会——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呢?”

安永听得无奈,望着司马澈摇了摇头:“陛下,并非崔宁矫情,只是此刻谈原谅,为时尚早——以您的立场,不可能放弃雄图霸业,今后两军对垒的日子还长,崔宁这时候原谅了您,他日若重演难题,需要陛下再做抉择,您还会不会辜负崔宁?”

司马澈闻言哑然,默默望了安永许久,才终于认命似的开口:“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我不会奢望你能舍弃崔家满门,随我回边荒双宿双飞。那便只有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才能够解开你我之间的心结了。”

安永点点头。他这一番话自始至终没用一个“我”字,纯是以崔宁之名,免去与司马澈之间的一切纠缠。自己如今客居异世,而司马澈的这份感情只属于崔永安,他原封不动,也免得给自己添乱。真要到了解开心结的那一天,再想办法给司马澈一个交代吧。

就在安永沉吟之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摧枯拉朽的火爆声,天边骤然火光冲天,看那映红了夜空的光景,竟似烧着了半片泗州城。安永不禁惊呼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半空自语道:“不应该这样……太守府的庭院各自独立,客苑的一场火怎么会牵连出那么大的火灾……”

司马澈看着安永震惊又慌乱的脸,叹了口气告诉他:“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是有人故意放了这一片火。”

“什么?”安永讶然望着司马澈,思及前事,脸色不由一变,“难道是陛下派人放的火?”

既然泗州是司马澈口中的兵家重镇,他想用大火攻陷这座城,也不是不可能。

司马澈被安永的猜测搞得很无奈,啼笑皆非地瞥了他一眼:“杀人放火杀人放火,放火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刚刚动手杀你的人。”

安永顿时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泗州百姓,不免气急:“他们还没杀掉我呢,为什么倒急着放火?”

“太守府的客苑都已经烧起来了,放火的人潜伏在城中,哪会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得手?”司马澈一脸平静地说道,“这伙人必然是以点火为信,刺杀得逞后,便会纵火毁尸灭迹,其他人同时在城中四处点火,以期乱人耳目。”

安永听了便道:“我要回去看看。”

“别去,”司马澈伸手拦住安永,一脸担忧地劝阻,“现在城中正乱着,你贸然回去太危险,不如在这里等到天亮。”

安永听司马澈说得如此冷漠,不禁讶然瞠视着他,低语道:“陛下,此刻正在受苦的……是您的子民。”

“这我岂能不知,”司马澈听了安永的话,不禁深深皱起眉,“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人分亲疏远近,对于你,我关心则乱,情愿舍弃那些臣民。”

“陛下,那些百姓一生辛劳,服了徭役又缴了税,总不该在出了事的时候,反倒让他们孤立无援听天由命吧?”安永抽回手,自顾自地迈步走出芦苇荡,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护城河边——想不到短短一时昏迷,竟然被昆仑奴背着走了那么远。

可恨之前乱作一团,结果现在自己衣裳凌乱,又赤着脚,就这么走回去,实在有点尴尬。

这时司马澈亦走到安永身后,闷闷地开口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说的这些仁民爱物的话,固然有理,只是为了臣民而责备我,却有点本末倒置了吧?”

安永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对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说教,可不就是鸡同鸭讲?于是他讪讪一笑,回过头向司马澈告罪道:“是我无礼了,陛下。”

“罢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何况你一直都是这脾气,我又怎会生气?”司马澈走到近前,执起安永的手,又呼哨一声,叫来了昆仑奴,“还是让昆仑奴驮你过去吧。今日你虽然脱险,却难测日后安危,我把他送给你,此奴健步如飞、力大无穷,遇险时可以用得上。”

安永平白收下这么一个奴隶,有些不自在。这时黑黝黝的昆仑奴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很听话地蹲在地上,冲安永亮出了自己宽阔壮实的脊背。安永赤裸的脚被司马澈握住抬高,套进了挂在昆仑奴腰侧的黄铜脚蹬里,他有些骑虎难下地抓住昆仑奴肩上的缨索,期期艾艾道:“这不太好吧?哪有骑人的……”

“昆仑奴只是坐骑,有什么骑不得?何况骑他比骑马还稳当,记着他听不懂你说话,你要他向左或是向右,就拽拽他耳间的金环。”司马澈细心叮嘱,又取下身上的青绢斗篷为安永披上,“今后身边没我照顾,凡事自己要多加小心。”

安永点点头,司马澈便拍了拍昆仑奴的肩,示意他动身。

昆仑奴立刻抬起了身子,飞步向泗州城跑去,安永还来不及开口告别,司马澈便已远远落在了他们身后。安永在夜色中回过头,就看见司马澈仍在原地站着,这时芦苇丛中已窜出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正陆陆续续在他面前跪下……

昆仑奴身材异常高大,安永伏在他肩头,视野竟跟骑马一般开阔。这人上身赤裸,下身又穿着青绢短裤,暗夜里整个人就是一团黑影,只有眼白、耳环和挂在腰侧的脚蹬闪闪发着亮,如流星飒沓般滑动。安永披着青绢斗篷,在夜色里也很难被人发现,两个人片刻间就已跑到泗州城下,当昆仑奴两手用铁钎插进城墙砖的缝隙,借着城门与城墙之间的九十度夹角哼哧哼哧往上爬时,趴在他背上的安永看得是心惊胆战,心想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个生化怪兽!

等到昆仑奴翻越过城墙时,安永便看见了陷入火海的泗州南城,他慌忙指了指火场的方向,昆仑奴会意,在跳下城楼稳稳落地之后,便立刻撒开腿向城南跑去。

第三十四章:怀柔

泗州城民善治水,却不善灭火,于是尽管城中河道密布,待到天亮大火烧尽时,算一算竟有一千多户人家受灾。这一下无疑是雪上加霜,潘太守眼睁睁看着自己美轮美奂的太守府在一夜之间化作焦土,对着断壁残垣是欲哭无泪。

后半夜安永骑着昆仑奴在南城里东奔西走,直到天亮才回到太守府遗址,这时候冬奴正跪在客苑内庭之中,对着一具焦黑的残骸放声大哭,不留神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摸了摸,于是一仰头,嚎啕的哭声立刻卡在了喉咙里:“公、公、公、公子……”

庭中众人瞬间呆若木鸡,安永只好鹤立鸡群地解释道:“是我,我没死,快别哭了。”

“那这个是啥?”冬奴发现自己哭错了人,顿时毛骨悚然地往后躲,抱住自家公子的腿喜极而涕,“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

这时潘太守和常通判也才如梦方醒,连忙走到安永身边与他道喜:“崔御史您吉人天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叫我们如何向朝中交代呢!”

安永指了指静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昆仑奴,微笑道:“是这位昆仑奴救了我,如今我已收下他做亲随。”

“昆仑奴?”冬奴吸了吸鼻子,这时候才注意到焦黑的内庭中还站着一个黑漆漆的大块头,挂着泪珠的圆脸不由地憨憨发起傻来,“是这位恩人救了公子?哎呀,恩人舍己为人,连肉都被熏黑了,真是高风亮节!”

安永听了便哭笑不得:“这黑是天生的。”

“天生的?”冬奴听了顿时好奇心起,凑到昆仑奴身边不住打量,又伸手摸了摸,“天生的就能这么黑?多洗洗澡不能变白吗?”

这时在废墟中清点遗存的衙役已经翻检完毕,捧了一只漆盘送到安永面前,躬身道:“大人,您的印玺已经找到,还有其他贵重物件,一并请大人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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