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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下+番外篇——by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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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洛瑰一怔,忘记挣扎的瞬间又被安永揍了一拳,两人顺势跌进碧绿的池心,在一串串细雪碎银般的气泡中惊惶对视。

“崔永安,你到底是清醒,还是在发疯?”奕洛瑰气急败坏地在水底冲安永大喊,抢住他抓散自己发髻的双手。

安永瞪大双眼,煞白的皮肤下透出筋脉微微的蓝色,整个人影落在奕洛瑰琥珀色的眼底,好似透明而妖冶的水鬼。奕洛瑰拼劲气力才控制住浑身蛮力的安永,搂着他一同浮出水面,只能无比郁闷地喘着粗气低问:“崔永安,你到底……”

“我不是崔永安,我不是!”这时安永拼命摇着头,执意要摆脱这噩梦般的名字,“我不是崔永安,崔永安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我!”

奕洛瑰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看来还是没清醒,尽说胡话。”

安永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狠命挣脱奕洛瑰,挥拳又是一顿乱揍,直到耗光了力气才含着泪怒道:“尉迟奕洛瑰,你这混蛋!做皇帝就了不起么?我他妈早就想揍你了,很早很早就想揍你!”

“你想揍我?”奕洛瑰闻言失笑,同时用力将安永的手臂反扭,使他不得不贴服在自己怀里,不得不听他耳语,“既然想揍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

这一刻他柔软的语调,分不清是忧伤还是快乐,就像不确定第一次出现在崔永安幻梦里的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面目?

“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被瞒了这么多年,想想真是不甘心。

“因为注定会输……我输怕了……”安永无力地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哑声道,“动辄得咎的日子,我受够了。”

说罢他仰起脸,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奕洛瑰,哀伤的目光中涌动着无路可逃的绝望:“我已经忍让到这地步,你还想怎样折磨我呢?”

奕洛瑰望着他湿润漆黑的眼珠,心头不禁一软,终于第一次在他面前抛下天子的骄矜,放低了姿态:“我知道我对你做过错事,求你原谅我,可好?”

“说原谅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安永浮动着蓝晕的眼珠紧盯着奕洛瑰,空落落的心泛起一阵疼——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却还是要面对着这个人,他似乎忘掉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这种失落感让他觉得害怕。

“尉迟奕洛瑰……我这是怎么了?”安永不禁皱起眉,带着点儿困惑地低语道,“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不,是件件事都想不起来,好像钻进了死胡同。”

而死胡同里,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了。

“忘了就忘了,有什么要紧?”这时奕洛瑰反倒笑起来,闭上眼靠在安永颈侧,喃喃回答,“能忘的事就说明不重要,不用急着想起来……”

“可是……”安永迟疑地嗫嚅了一声,却终于在奕洛瑰的耳鬓厮磨下放弃了追索,任由自己陷入虚空,“尉迟奕洛瑰……奕洛瑰……”

他明明是恨着这个人的,也怕着这个人,可是为什么此刻又觉得需要他?他到底是身在何方,以致如此身不由衷?

陷入迷惘的安永忘了挣扎,让奕洛瑰终于如愿浸入了温柔乡里,然而他的目光始终不敢离开安永的双眼,生怕控制着安永的药性不知何时突然消失,让他又变回那个忧郁疏远自己的人。

这时鼻间共鸣的声息,在清凉的水气里像莲花般一层层绽开,牵动了许多湿润的回忆——有破开新丰那天的雨,有雨中城楼上缠绵的酒醺,有赣州之战惊心动魄的风浪,还有绵伏了多年的风花雪月。

到了这境地,连奕洛瑰都不禁恍惚起来——这一场令人迷失的局,到底谁才更需要对方的解救?他无暇深思,只一味地放任自己沉溺下去,直到怀中的崔永安惶惶低喘了一声:“陛下……”

奕洛瑰瞬间紧紧按住身下的人,坚持用暴涨的热情来瓦解对方的意识,既然情势已经失控至此,他便不许崔永安先自己一步恢复理智。身下人果然应了他的卖力,恢复了清澈的双眼又缓缓阖上,终是陪他同赴了这一场情潮。

退去药性后的安永渐渐恢复神智,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承香殿浴室,只觉得一切似梦非梦,一时却难理清头绪,只好问奕洛瑰道:“陛下,微臣怎会在这里?”

“你连日消沉,是我做主,给你下了千金散。”奕洛瑰见安永在水中打了两个寒噤,知道他药性已解,便扶他出水以免受寒,“只是千金散也没什么效验,你这个人,恐怕已经固执到药石无灵了吧?”

安永衣衫不整地走出浴池,尴尬之余,只顾躲进屏风后换上浴衣,竟似忘了追究下药一事。奕洛瑰好整以暇地跟在他身后,一同换了衣裳,牵着他的手就往寝殿走。安永顿时有些慌,支支吾吾地想要推拒,却被奕洛瑰生拉硬拽着上了御榻:“夜已经深了,出宫也是穷折腾,倒不如陪我一晚。”

他这话说得极暧昧,搂着安永的动作又极亲昵,于是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立刻陷入静默,只有殿外的滴漏声清晰传来,听得安永两耳发烧。

“陛下……”安永叹了口气,认命地与奕洛瑰大被同眠,却又提及往事,“臣从前也服过千金散,那次陛下却不像如今。”

“因为你如今药性发作的模样,我可不喜欢,”奕洛瑰扯了扯唇角,突然低声问他,“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臣想,臣大概还是要回嘉州治水吧……”安永壮着胆说道,明知道对方最不想听这个,“这次回京,臣是抛下了工作才得的空,现在却没有理由再留下了。”

“呵呵,崔永安,我是不会再让你离京了,”奕洛瑰冷冷笑着,打断想要开口争辩的安永,不容他反对,“好了,我不准你出京不为别的,看看你现在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在你养好身体之前,哪儿也别去。”

“哎……”安永瞠目结舌,察觉到奕洛瑰正用手指卡着自己的腰比划,不觉一慌,还待再说什么,一阵晕眩却突然袭来,让他没法挣动——连日来因为消沉而弄坏了身体,确是不争的事实。

奕洛瑰眼见安永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由板起脸问道:“怎么?难道我留你在京中,让你觉得不自由?”

这一世的天下,哪里还有自由呢?安永无奈地心想,在枕上与奕洛瑰四目相对,低声道:“并非不得自由,只怕不得清静。”

奕洛瑰搂着安永的手顿时一僵,放开他讪讪笑道:“你这句话,倒算是坦诚待我了。”

他这一句话让安永也颇觉迷惘,不禁皱着眉仰望头顶上方的锦帐,淡淡道:“微臣也不知该不该这样说,只是最近这几年,臣时常觉得,陛下似乎并不反感微臣坦诚的态度。”

“是的,崔永安,我要你拿真面目待我。”奕洛瑰在枕边凝视着安永,一字一顿道,“我在乎你的一言一行,不止于‘君臣’二字,一直以来都是。”

“真面目吗……”安永只觉得奕洛瑰直露的眼神令自己难以招架,他忍不住闭上眼,喃喃道,“我何时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已经不敢想了。”

在自己每一次用沉默敷衍的时刻,不是没将奕洛瑰克制而又包含期待的眼神看在眼里,只是给了回应又有何用?徒增烦恼而已。

今夜,应是千金散残留的药性,让他流露出这一点真心。

奕洛瑰望着枕边人微蹙的眉心,不由探手在他胸膛上轻轻一点,叹道:“崔永安,你这里,有我最难攻下的城池。”

这时安永却睁开眼,面色苍白地盯着奕洛瑰,缓缓开口:“陛下还是歇手吧,被摧垮被毁灭的感觉,臣很怕。”

“呵呵,你别误会,我可不想摧垮你,毁灭你。”奕洛瑰伸舌舔了舔安永湿漉漉的鬓发,带着止不住的骄傲道,“这么多年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等你开城示降的那一天。”

安永心中一悸,赶紧闭目掩去自己的心慌,不想面对奕洛瑰的话——要他开城示降,是比接受毁灭更可怕的事。他情愿被奕洛瑰挫骨扬灰,也不愿立誓清净的心中,进驻另一个人。这一世倘若违背誓言,连仅剩的信仰都守不住,他漂泊无依的灵魂还能寄托在何处呢?

第七十二章:厚赐

自奕洛瑰禁止安永出京后,除了在工部任事,安永整日无所事事,又被冬奴盯着进补,身体倒是一天比一天强健起来。

时光转眼已是秋尽冬来,这日冬奴依旧拎着食盒走进主公庭院,就看见安永正披着一件鹤氅,兀自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株梅树下。

冬奴见状立刻提起精神,悄悄走到安永跟前,低头轻唤了一声:“义父。”

安永被他这一唤才猛然回过神,带着点怔忡地问他:“东莱郡那里,可有书信来?”

冬奴晓得安永问的是玉幺,不由皱起眉摇了摇头:“不曾有书信来,不过京中也能听到些消息。据说等开了春,船队就准备再度远航了,按说这些事做皇帝的应当最清楚,义父您如果见到了圣上,不如问一问。”

安永听冬奴提到了奕洛瑰,整个人顿时不自在起来,他低头拂了拂肩上的落雪,径自转身走向内庭。冬奴跟着他一道穿过廊庑,一进堂中,立刻使眼色令婢女往暖炉中添炭,如今的冬奴举手投足间俨然已脱胎换骨,不过仍同昔日一样,孝子般关心着安永的饮食起居。

安永接过婢女递来的手炉,斜倚着熏笼看冬奴揭开食盒,见里面又是一盅叫不上名的汤水,不禁皱眉道:“以后别再炖这些汤了,别说我吃不下,如今连看着都觉得腻。”

“义父,我这也是奉命行事哪。”冬奴一脸堆笑地打着哈哈,硬将补汤塞进了安永手中。自从千金散一事之后,他与奕洛瑰算是狼狈为奸地结了盟,冬奴不知不觉中已然接受了奕洛瑰这个皇帝——其实在他单纯的头脑之中,一直都有这样一个朴素的想法——那便是只要对自家主人好的皇帝,就是他冬奴的好皇帝。

“今天圣上在金莲川冬狩呢。”冬奴盯着安永喝汤,故作不屑的腔调里却透着一股子热乎劲,“可笑他堂堂天子,这么多年还改不了跑马放鹰的习气,果然还是个蛮子。”

安永瞥了他一眼,放下汤碗也不说话,径自取过案头的经卷翻看起来。冬奴这才意识到自己讨了个没趣,当下不敢再多舌,只匆匆收拾好食盒退了出去。一时堂中静谧无声,安永默默看了几段经文,终是耐不过心烦意乱,抬起眼来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正在得寸进尺地侵略着自己的生活,他已然意识到,却拿不出一点办法去抵御。

傍晚府外传来的喧哗,连躲在内室的安永都能听见——每次狩猎结束,天子都会照例将一部分猎物赐给崔府,每到这时安永才会记起,如今自己的府上正是大魏最显赫的外戚。他不得不动身前往外庭谢恩,这时崔府上下热闹得就像一个节日,丰厚的赏赐让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这些笑容令安永一瞬间有些恍惚,令他不禁疑惑数年前弥漫在这座府邸间的愁云惨雾,到底是不是一场幻梦。

这一天到了晚间,冬奴将御赐的猎物清单呈给安永过目,又把分送赏赐的情况对安永细说了一遍。两人在灯下刚把话说完,就听见帘后有小厮来报,说是府中后门上来了一位客人,姓甚名谁竟不肯道明,只送了一块玉璧来。

安永乍一看见玉璧时,脑中有些发懵,倒是冬奴的脸先白了,用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望着安永,结结巴巴地开口:“义父,这是官家的玉璧……”

一瞬间安永也明白了冬奴口中的官家是谁,于是他木然地冲冬奴摇摇手,低声道:“你别慌,先去把人请进来,尽量别让人看见。”

冬奴立刻点点头,板着脸走出内室,随同那小厮去了。片时之后,就见内室的帘帏静静揭开一角,一个灰衣人随着一股冷气走到安永面前,无声地跪地叩首,行动间肩头的落雪悄然化开,散出的寒意令安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陛下在南面,问崔公您一向可好?”那灰衣人将司马澈的话带到,始终恭谨地低着头,不看安永一眼——也幸亏如此,他才没有发现座上人苍白的脸色。

“我一向很好。”安永一脸僵硬地回着话,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官家如今……怎么样了?”

“官家说,就知道崔公您会惦记着,所以派下走前来报信,请您凡事放心。”说着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俯首呈递至安永面前。

安永将信收下,一时心乱如麻,不禁别开眼道:“你这样送信来,未免太冒险,快回去吧。”

灰衣人听了安永的话,却依旧跪在地上不肯动身,陪在一旁的冬奴明白他想求什么,便有些沉不住气地催促道:“官家使你来探望,本是好意,可是如今元月将至、万邦来朝,京城内外戒备森严,崔府又不比从前,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岂可任你带着主公的东西四处冒险?”

“下走也是奉命行事,若没有崔公的私贽为凭,回去只恐不好交差。”灰衣人说着便又伏地叩首,始终不肯退让。

安永之所以不敢给司马澈回信,怕被他人发现倒在其次,首要是担心司马澈在字迹上识破了自己。这些年他照着崔永安的手书苦练,字形倒也像个八九分,只是那司马澈与崔永安的关系匪浅,难保不会从自己运笔的气韵上发现破绽。安永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佩,递给座下那人道:“罢了,你将这个拿去,若当真遭人盘问,就说你曾在浮图寺门前乞讨,这玉佩是我舍给你的。”

那人立刻毕恭毕敬地接过玉佩,欣喜道:“到底还是崔公深谋远虑,您一向乐善好施,用这话做遮掩,必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一旁的冬奴听见这话,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张罗着送客。待好容易请走了这位不速之客,冬奴这才折返回来,心有余悸地望着安永感慨:“义父,这事不是我说,咱们只能认一位皇帝做主哪……当然,咱们对官家那肯定是忠心不二,可是这些年宫里头那位也不算坏,何况二小姐又做了皇后……”

今晚这情形,连冬奴都有了危机感,安永又何尝不知其中险恶?然而他将司马澈的满纸相思看罢,却只能将之付之一炬,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无奈道:“你的话我都明白,只是如今骑虎难下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守着火盆面面相觑,正在说话间,帘后却又闪出一道人影来,这次报得是宫中宣旨,召白马公入宫面圣。冬奴被这消息吓了一跳,竟紧张得用袖子掩住火盆中飘出的纸灰,待发现自己反应过度,才又忍不住皱起眉咕哝道:“这才送走一个,怎么又招来一个……”

倒是安永在一旁宽慰他:“也许并没有什么大事,我先进宫去看看。”

冬奴既听安永如此说,便也只得指挥从人,用大毛衣服将安永裹了个严实,仔细叮嘱着送出了府去。安永乘着牛车夤夜入宫,一路上强令自己整理好思绪,免得见奕洛瑰时被他瞧出端倪。冬夜中的新丰城天寒地冻,尽管一路都有侍从护送,安永在见到奕洛瑰时仍是冻得直哆嗦,不免在见礼后带着点抱怨地问道:“陛下这时候召见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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