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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 下——by香叶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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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儿他爹愁眉不展,说服不了儿子,但是国军不收的话,他是不能从军的。旺儿他爹今天专门来求阮君烈,希望他开开金口,打消儿子的蠢念头,还让他老实撑船去。

阮君烈听了,觉得很有些感伤。

国军队伍曾经壮盛达几百万,如今削去大半,很不中看。想要人加入也很难,他们只能去强抓壮丁。旺儿想加入是好事,只是他这憨软的摸样怕也……

阮君烈觉得他还是去撑船的好。

阮君烈点头应承。等到旺儿回来,等待他的便是一场严酷的考验。旺儿跑进屋,腮帮子跑得颤巍巍的,轮着两条浑圆的膀子,嚷嚷出来要投军的壮志。

阮君烈对他说:“你还小,到十六岁才行。”

旺儿急了,咕哝道:“我不小。我比大船还高!”

阮君烈依然摇头,说:“高不行,要中用。”

旺儿一阵风奔到院子里,对着墙壁竖蜻蜓,大劈叉,又去外面搬水桶,只见他一手提一桶满满的水,健步如飞地跑到水缸处,哗啦一声把水倾进去。

阮君烈看得哭笑不得。

阮君烈将一只西瓜托在手里,用网兜住,挂在树上。他拿出匣子枪,让旺儿过来,说:“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瓜?”

旺儿忙不迭地点头,阮君烈让他站在十几米外,开枪打那只瓜,承诺打中就给他入伍。

旺儿高高兴兴地端起枪,对着西瓜一阵乱射。

一阵霹雳啪啦的乱响,院子里的鸟全部惊飞出去,那只西瓜还好好地荡在空中,毫发无损。旺儿呆住了。

正乱着,卫兵跑到二门,喊一句:“参谋长从徐州回来了!”

叶鸿生从前院走过来,跨过门槛,疑道:“长官,你怎么在宅子里练枪?不嫌逼仄?”

阮君烈一下露出笑容,叫人料理那只嫩鸡,再把酒打开。

阮君烈对叶鸿生笑道:“不是我在练枪。”

叶鸿生走过来,见到船总和牯子哥,听说了旺儿的事情。叶鸿生去把军服脱下,也加入说服的队伍。叶鸿生把阮君烈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无非是他还小,他条件还不够,不能参军。旺儿不吱声。

叶鸿生问旺儿:“你为什么想参军?”

旺儿粗声大气地说:“很威风,我要当英雄。”

叶鸿生听了,不由问:“你是想威风,还是想当英雄?”

旺儿说:“有啥不一样?”

叶鸿生笑笑,认真地开导说:“你如果只想耍威风,是当不了英雄的,参军也不行。”

旺儿急道:“为什么?”

叶鸿生拿手抚他一下,和蔼地说:“会变成土匪的。”

船总和牯子哥都露出钦佩的表情,点头称是,好像叶鸿生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一样,让旺儿很不高兴。旺儿骨嘟着嘴,不服气地看着叶鸿生,凶道:“光说有什么用?你去把那个瓜射下来!”

叶鸿生只好接受考验,把手枪拿过去。

阮君烈给他一枚子弹。

叶鸿生举起枪,瞄准之后,一枪射穿了西瓜,洒了一地汁水。

阮君烈自豪地拍手。

叶鸿生的枪法虽然没阮君烈准,在这么近的距离,固定一个目标,他也能百发百中。

船总和牯子哥也鼓掌。

旺儿郁郁地低下头。

叶鸿生放下枪,对旺儿说:“打不准也不要紧。你先读些书,明事理,心中有浩气,有正气才能做英雄,不着急。你还小呢。”

虽然叶鸿生态度温柔,循循善诱,但是旺儿觉得他罗里吧嗦,像庙里的老和尚一样讨厌,非要多管闲事,偏生他又能打中。船总和旺儿他爹仰慕地望着叶鸿生。旺儿咬紧牙,憋着一包泪。

阮君烈见叶鸿生回来,巴不得他们赶快走。见旺儿心情低落,样子有些可怜,阮君烈便说:“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世路上的英雄都是先生豪气,再长本事。”

阮君烈想了想,哄他道:“你光想没用,要练点本事。你喜欢什么兵器,坐骑?我可以送给你,你先回去练几年。”

旺儿又高兴起来,抬起头。

阮君烈让士兵摆出一些常用的兵器,大方地让旺儿挑选。挑完好把他打发走。

旺儿看了半天,腆着脸,伸出手指头:“我想要你的剑。”

阮君烈用手按住腰间佩带的短剑,大吃一惊。他随身佩戴了一柄中正剑,是蒋公亲手赠送的。他平时珍重,很少使用,还是簇新的。想不到旺儿初生牛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都敢要。

叶鸿生也吃了一惊,他知道阮君烈舍不得,忙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旺儿说:“我的给你?都是一样的。”

旺儿不搭理叶鸿生,眼巴巴地看着阮君烈,目光中流露出乞求。

阮君烈沉吟良久,终于解下佩剑,庄重地举到他的头顶,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你,我就送给你。旺儿,这不是普通的剑,你佩上它,要做一个真正的党国英才,不能辱没了这份光荣。”

旺儿举起两只手,郑重地接过去。

旺儿接受了阮君烈的礼物,心满意足。牯子哥十分不安,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唯恐他再生事,急急忙忙地带儿子回家去,与他们告辞。

第57章

阮君烈留下船总,请他一起用饭。

叶鸿生与他们两人回到厅堂,重新坐下。卫兵给他们上茶,又给叶鸿生拧了一条毛巾。

阮君烈让船总给叶鸿生看画。

叶鸿生擦过手,将那一副扇面图徐徐展开,观摩一番。

阮君烈在旁边喝茶。

阮君烈见叶鸿生微微蹙着眉头,盯着扇面,半天不作声,心中知道肯定是假的。果不其然,叶鸿生犹豫着,抬头对船总说:“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船总说:“我在城里的古董铺子,花200大洋买的。”

叶鸿生对他笑笑,说:“这不是唐寅的画。”

船总凑过去,说:“怎么知道不是?”

叶鸿生笑道:“上面提款写的不是唐寅的名号,是旁人。”

船总凑过去,仿佛一下子心明眼亮,也能看出金石印上复杂的纹路,认出它的来路。船总眼见损失掉一笔财富,摇着头,唏嘘一番。

叶鸿生用手托着扇面,又仔细看看这幅小画,微笑道:“虽不是什么名人的手笔,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让人喜欢。船老大,我出两倍的价钱,你让给我吧?”

阮君烈一听,立刻明白这帧扇面绝对不值这些钱,恐怕连本钱也不值。船总是个粗人,不识货,叶鸿生也许怕他拿出去典卖被人嘲笑,想自己留下来。

叶鸿生不是财主,没有很多钱。

阮君烈不乐意他平白布施,笑道:“宾卿,你平时不用扇子,何必夺人所爱?让船总卖与那些文人墨客去。”

叶鸿生扭过头,对阮君烈说:“长官,我可以给你用。天气热,你在书房摇一摇,就不闷了。”

阮君烈摇头,鄙夷道:“我不用这些文人的玩意。”

叶鸿生笑了一下,退让道:“那我自己留着。”

阮君烈诘问他:“你留着它做什么?”

叶鸿生委婉道:“一副书画,倘若只是看它的出处,未免看轻了它。长官,我觉得它很好看,留着看,不行吗?”

见他这么说,阮君烈讲不出反对的话,只好随他。

船总不通风雅,人情世故却很精明。他坐在一旁,听他两人言语,猜到这帧扇面不值钱。船总一挥手,豪爽地说:“既然叶参谋喜欢,我送给你!”

叶鸿生不好意思收下,去屋里找钱。

两人推让一番,一个死不要钱,一个非要给,拉扯半天,最后还是叶鸿生意志坚决,船总退让一步,只收了本钱200大洋。阮君烈坐在旁边,带着点好笑旁观他们。等他们拉扯完,灶上的鸡也熟了,飘出一阵香气。

阮君烈站起来,请船总一起入席。三人到前厅坐下,吃熏鱼和嫩鸡,佐以旺儿爹送来的花雕酒。花雕酒是十年陈酿,口感醇厚。

席上,船总答应什么开船都行,有不少大船空着。见叶鸿生和阮君烈都善饮花雕酒,他还承诺“下次再送十坛来给长官们喝”。

酒足饭饱,船总起身告辞。

叶鸿生擦过脸,陪阮君烈到后院。

上楼后,阮君烈酒意微醺,牢骚道:“你哪里发的财?买一个没人要的破烂。我家多少古玩宝贝,字画也有,送你你都不要!没见你多喜欢!”

叶鸿生没奈何,给他打水。

阮君烈自己去洗脸、擦身。

等阮君烈回房,看见叶鸿生找一个玻璃画框,将这幅小画框起来,挂在他的房间,看起来楚楚动人,平添一份情致。阮君烈端详一番,觉得秀色宜人,但还是不想放过他,因为叶鸿生不听自己话。不知怎么,这次叶鸿生搬回来住,阮君烈变得一点也不能忍受他的违逆,只许他处处顺着自己。

阮君烈勾起唇角,嘲弄道:“怎么?最后还是算到我头上?”

叶鸿生忙说:“不,我送给你。”

阮君烈说:“我不缺这个。”

见叶鸿生神色黯然下来,阮君烈才笑骂道:“去拿些金子,我难道白要你的!”

叶鸿生不是财主,却也愿意千金买个心头好,送给心上人,不完全是布施。叶鸿生怅然道:“子然,我觉得这山水很好。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吗?”

阮君烈望着叶鸿生,觉得他这样温柔善感,不是好事。天地不仁,英雄美人往往化作尘土,投进江水;冷硬狡诈的坏蛋却会一世荣华,安然老死。叶鸿生这种性情不是富贵的命格。

阮君烈骂道:“叫你拿钱去!”

叶鸿生心知不能违逆他,苦笑着,拿钥匙开锁,打开柜子。阮君烈的金银细软都放在房里,搬来后,东西都堆在柜子。

叶鸿生说:“子然,我帮你收拾一下?你也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阮君烈坐在椅子上,恩了一声。

叶鸿生先帮他搬出金锭和金叶子,量过克数,又搬出银锭和钱帛,统统核对一遍,没有多少差池。接着,叶鸿生又把珍玩拿出来,逐一清点。阮君烈将自己所藏的一部分贵重珍玩送到金生家里,身边还留了不少。

叶鸿生从柜子里取出金质的珐琅彩绘宝盒,里头装着珍珠和象牙制作的小玩意。叶鸿生数过以后,又将这些放回去。几个青花瓷,青铜错银的杯盏,叶鸿生将它们小心地擦拭一番,继续整理,发现了几个卷轴,里头有董其昌,八大山人的书画。阮君烈果然不缺什么,叶鸿生叹息着。

收拾完大件,叶鸿生整理零碎杂件。他打开一个锦盒,发现里面藏了一块古朴的白玉,玉质温润,形状像是双鸟的纹路。叶鸿生觉得有些眼熟,问阮君烈说:“子然,这个你是不是戴过?”

阮君烈抬头瞟了一眼,恩了一声。

叶鸿生听了,顿时爱屋及乌,拿手柔抚那块玉。白玉颜色很旧,部分受沁的地方呈现出殷红色。叶鸿生好似心疼一般,摸着它的伤处。

阮君烈看得面皮发热,叱道:“你总摆弄它做什么?”

叶鸿生还是舍不得放下,捉在手里婆娑。

阮君烈见了,说:“送给你吧。”

叶鸿生大喜,将这块玉拣出来,摆到桌上,和银钱放在一起,再收拾旁的东西去。

阮君烈用手拈起这块白玉,又后悔起来。

这块玉石非同寻常,不是普通的古董珍玩,是他父亲赠给他的。阮公在世的时候,搜罗到几块古玉,是真正的高古玉器,曾经佩在战国时代的贵人身上,价值不菲。阮公将一块龙纹的玉璜送给大儿子,把这块鸾鸟纹的玉玦送给小儿子,殷殷期盼他们成器。阮君烈断断续续佩戴过一阵。后来他从军,嫌碍事,收了起来。

阮君烈的父亲曾与他说过,等他成亲有了家室,倘若他的夫人给他生了儿子,才能把宝物交给对方,让她传给阮氏子孙。

叶鸿生别说儿子,连个蛋壳子也生不出。阮君烈悻悻地想着,心中懊恼,深感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但是叶鸿生很少喜欢什么东西,他平时见到金玉珍奇都不动心,书画佳作也只看看欣赏,并不怎么执着于占有。叶鸿生中意一样东西不容易,阮君烈很想讨他喜欢,让他高兴,就不顾得那么多规矩。

阮君烈心知肚明,叶鸿生不懂玉器,没识出珍贵的宝物,否则他就不会要了。乘他发现之前,要赶紧送出去,免得他反悔。

叶鸿生收拾完了,站起来,重新锁上柜子。他走到桌边,见阮君烈在白玉上系了一条带子,递给他,说:“拿着。”

叶鸿生接过去,将玉石放在唇边,万分柔情地吻了一下,对阮君烈露出笑容。

阮君烈的心魂为之一漾。

叶鸿生将这块宝物挂在颈子上,慢慢脱掉上衣,靠近阮君烈,耳语道:“子然,我离开这几日,你可好?”

阮君烈拿手轻轻拨动一下他身上的玉玦,懒洋洋地说:“我又没出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什么好不好。”

叶鸿生在阮君烈的颊边啄吻,吐出热息,呢喃说:“子然,我服侍你睡一会?”

酒意好像重新涌上来,阮君烈感到身上发热。

阮君烈往外看一眼,低声说:“把门关上。”

蝉鸣阵阵,警卫队里当差的一名士兵正在楼下洒水。清凉的井水泼在石板地上,盖住暑气,等着被太阳一点点晒干。

卖水果的小贩又在门外吆喝。

卫兵往屋里看一眼,发现西瓜都没了,跑出去买瓜。卫兵挑了几个西瓜,见他车里还冰了一些荔枝,色泽尚鲜嫩,就问他:“甜不甜?新鲜吗?”

小贩爽快地削出一枚,递给他说:“尝尝!不甜不鲜不要钱!”

卫兵尝了一口晶莹剔透的果肉,顺手买了两把荔枝。

荔枝的价格昂贵。卖水果的小贩得了这些鲜果,怕没人买,专程跑到阮君烈府上,隔墙叫卖。现下,荔枝被他顺利地贩出去,得了几倍的赚头。小贩套上车,唱着曲,快快活活地走了。

卫兵回到屋里,用清水洗干净荔枝,拿盘子装了,端到后院里去。

阮君烈不爱吃这个,嫌荔枝太甜,但是叶鸿生喜欢。卫兵见参谋长今天回来,司令也很高兴,就自作主张买下荔枝,准备给他们下午吃。

卫兵心想:叶参谋喜欢了,长官肯定喜欢,显得我会办事。

这名有眼色的卫兵喜滋滋地端着荔枝,摆到桌子上,等着长官们下来享用,自己又去洒扫。不料,阮君烈的房门紧闭,一直不打开。

卫兵抓抓头,疑惑地盯着房门,这才想起参谋长刚刚参加过重要军事会议,也许正在和司令议事,无暇他顾。

卫兵惋惜地叹一口气,拿东西把荔枝盖住。

叶鸿生在榻上伺候阮君烈,伺候得太周到,太细腻,弄得他没法起身。直等到太阳开始偏西,两人才觉得尽兴,云收雨散。

阮君烈喘息着,仰卧到床上,抹了一下额上的湿发,说:“热死了,好渴。”

叶鸿生俯在他身边,手还搁在他的腰骨上,恋恋不舍地搓揉。

叶鸿生听了,翻身下榻,说:“我给你倒水。”

阮君烈坐起来,接过水杯子,仰头灌下去,舒服地喘一口气。叶鸿生穿上衣服,坐在旁边,问他:“子然,我给你打些水,你洗澡?”

阮君烈烦躁地摇头:“吃过饭再洗。”

两个人呆在屋里不出来,一开门就是打水洗澡,让人怎么想?阮君烈呻吟一声,自己觉得银猥得不得了,不能多想,一想就头痛。

叶鸿生知道他要避嫌,不敢多说,转身倒了半盆水,给他拧了一条毛巾。

阮君烈简单擦拭一下,站起来穿衣服。

叶鸿生替他擦拭了席子,又过去帮他整理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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