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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 下——by香叶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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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君烈撑着腮,望着这幅小画。

也许在战争结束之前,这就是一个到达不了的梦幻。

阮君烈站起来,把这幅画翻过来,将它面朝下,扣在墙上。

阮君烈打开新来的一叠报刊,翻阅《观察》杂志,想了解国府最近的改革动向。杂志刊登了上海方面的消息,蒋经国推动的金融整顿计划进行到一半,宣告搁浅,物价重新上扬。很多人在抛售房屋,转移财产。面对经济改革失败的消息,阮君烈心情跌落到谷底。

阮君烈只好不去细想,一想就觉得败象丛生。

徐州方面发来电报,这一次,阮君烈亲自去参加会议。

会议上,众人交换情报,猜测共军可能发起进攻的方式,议来议去,似乎是在捕风捉影。阮君烈感觉到,别的兵团情报还不如自己。阮君烈不赞成将战线拉得太长。他做汇报,告知上级,他把自己的队伍分成三个部分,摆成一个倒的“品”字型,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防御方法。

散会后,阮君烈认为有必要巡视一下自己的部队。

他先去了十五师。

十五师驻扎在对岸,是先头部队,离其他兵团近,会掌握到最新的敌情。阮君烈到了军营,觉得队伍状态良好,听取过汇报。接着,他又乘船过江,去巡视七十三师。

阮君烈突然驾到,师长仓促地迎接了他。

叶鸿生不在指挥部,阮君烈心中失望。他耐着性子,听完师长的汇报,外面一阵嘈杂声响起来。叶鸿生听说阮君烈大驾光临,旋风般地从营地赶回来。

阮君烈打开门,看到叶鸿生同孙仲良一起回来,正在换沾了湿泥的靴子。

阮君烈一阵激动,把师长打发走,叫叶鸿生进屋。

叶鸿生进门,对阮君烈问好,坐在他对面,做了一个简短的报告。

阮君烈指着面前的沙盘,叫他过去演示。

他们靠近以后,叶鸿生不自觉就低下头,吻阮君烈的嘴唇。

阮君烈好像被魇住,没有反应,与他亲吻了好久。

当叶鸿生抱紧他的时候,阮君烈似乎一下子惊醒过来,按住叶鸿生的胸口,缓缓将他推开。叶鸿生后退一步,低头说:“长官,抱歉。”

阮君烈克制住自己,命令道:“你出去。”

叶鸿生出去,带上门。

阮君烈在七十三师的指挥部吃晚饭,时间不多,他要在天黑前回镇上。回去的时候,叶鸿生亲自送他,替他牵马。

叶鸿生陪着阮君烈走了很远,一直到他说:“行了,你回去吧。”

叶鸿生松开缰绳,阮君烈却没有立刻拍马离去。

阮君烈骑在马上,沉默良久,出声道:“你恨我吗?”

叶鸿生惊讶地望着他,微笑道:“我怎么会恨你?子然,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一时一刻也不会忘记你。不管你是否喜欢我,是否愿意饶了我。”

阮君烈黯然神伤,看着叶鸿生。

叶鸿生对他行礼,款款诉说道:“长官,我永远等你。”

阮君烈挥动马鞭,远远丢开他,回到镇上。

夜里,阮君烈躺下休息。

睡梦中,他与一个男子缠绵缱绻。这个人的嘴唇那么温暖甜蜜,和他想念的朋友一模一样。醒了以后,阮君烈暗自羞愧,梦中的温存和思念都是有害的,应该被清除的,眼下烽烟四起,这种情绪很不合适宜。

阮君烈下床,一个人望着月亮。

秋风中,万物凋敝,到处空荡荡的,没有声音。

阮君烈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将书房的画摘下来,放在枕头旁边。阮君烈枕着山水,终于睡过去。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共军发动袭击,以四倍兵力将徐蚌地区的一个兵团包围。阮君烈得到军报,暗自庆幸被围住的不是自己。被围困的军团身负吸引敌军的任务,拖着共军,时不时苦苦告急。国防部发出通告,让阮君烈在适当的时机,派兵协助被围困的友军突围。

到了生死关头,阮君烈准备派十五师去执行任务。

阮君烈心想,战火快烧过来了,他应该把叶鸿生调回司令部,但是,他还在犹豫……

等一等吧,等到实在不行的时候,他再把叶鸿生调回来。面对一场云波诡诈的大战,仅仅一个人在指挥部坐镇,阮君烈感到不安,需要更多的策略支持。

还没等到阮君烈和共军交战,就在派出十五师的第二天,他得到警备师的加急信报,急报中称:叶鸿生率军反叛,举起赤旗,已经扫平山头,兵临城下。

阮君烈得到信报,好似五雷轰顶。

警备师的士兵一个个淌着汗,焦急地围绕着他,问:“怎么办?长官,怎么办?他们快要打来了!”

阮君烈将手中的军报捏皱,强自镇定下来,问:“七十三师哗变了?”

士兵们急忙点头,说:“是!昨天晚上发生兵变,没有人得到消息。今天早上,他们突袭了山上的守军,守军集体被俘。他们释放了一部分俘虏,我们才知道的!”

阮君烈问:“谁干的?是孙仲良吗?”

士兵们说:“是叶参谋。”

阮君烈说:“谁看见的?被俘虏的守军亲眼所见?”

士兵们沉默下来,面面相觑。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士兵上前一步,对阮君烈说:“长官,我们没看见,是听说的。”

阮君烈放开喉咙,骂道:“没看见你胡说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

阮君烈毒辣地咒骂这只出头鸟,眼中迸发出憎恶的火星。

士兵们六神无主,越发不知该怎么办。

这名大胆的士兵没有屈服,申辩道:“长官,只有叶参谋能指挥得动七十三师,旁人办不到!倘若你不信,叫下山的俘虏过来,问问他当时的情形。”

阮君烈立刻派人领一名败军的俘虏进门。

俘虏进来,不敢站立,对着阮君烈跪下来,说:“山上失守了,长官。”

阮君烈急切地问:“谁在指挥七十三师?你看见了吗?”

俘虏说:“是叶参谋。”

阮君烈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一阵刺痛,吼道:“你有没有看见?”

俘虏迟疑着,似乎在回忆。

阮君烈用手钳住他的肩膀,发狂地摇晃道:“你看见是谁指挥的?快告诉我!”

俘虏吓得连连求饶,士兵们急忙上前把阮君烈抱住,将他们隔开,让俘虏继续说。

俘虏道:“我不知道谁是指挥官,我没有看见。但是他们释放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叶参谋的命令……”

阮君烈晃动两下,终于站稳,问:“他们还有说什么?”

俘虏回忆道:“他们说,叶参谋交代,不肯投降的士兵可以下山,回来告诉司令。今天太阳落山之前,第十二集团军不投降的话,他们就要开炮轰击……”

阮君烈脸色阴沉得可怖,冷笑一声。

士兵们全部望着阮君烈。

阮君烈命令道:“做好迎击准备,把火炮摆出来。”

警备师的师长已经带人守备在镇外,传令兵去传令。

士兵们备好枪弹,去前方工事里。

阮君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回到书房,关上门。

叶鸿生送给他的画还挂在墙上,像一个最最美好的谎言。阮君烈随手将画摘下来,扔在桌上。一个人呆着,阮君烈无需掩饰,他浑身的肌肉抖动起来,好像害了疟疾。阮君烈一手撑住桌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另一只手掩着面。

“我怎么会恨你?子然,我喜欢你,一时一刻也不会忘记你。不管你是否喜欢我,是否愿意饶了我。”

叶鸿生的话又回到阮君烈的耳畔,还有他春水一样表情。

阮君烈咬碎银牙,呼吸都烧起来。

那个时候,叶鸿生就露出反相,他已经想好了……

他是有预谋的。

他的行动那么迅速,干得那么漂亮!彻底!

阮君烈捉住画框,将它猛拍在桌角上。玻璃框瞬间被拍碎,清脆地响着,哗啦一声,碎成一地。阮君烈将扇面扯出来,将这幅该死的画撕成千条万缕。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回到上一次见到叶鸿生的时刻,把叶鸿生彻底撕碎!让他的灵魂都碎成一片片渣滓,再也拼不到一起!

阮君烈将一捧纸屑扔在地上,将桌上的所有东西挥落下去。

当时他在做什么?

阮君烈自嘲地笑一声。他被叶鸿生迷得要死,心疼得要命,差点就舍不得走,晚上睡觉都梦到他,魂牵梦绕地想念他……阮君烈冷笑着,咬牙切齿地诅咒……

但是,当叶鸿生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一阵锥心的痛意刺破了他的心房。

宾卿怎么会是叛徒?

泪水顺着阮君烈的脸颊滚下来。

阮君烈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着,叶鸿生曾经的忠诚、他在战场上的勇敢表现一一闪现在眼前。那是披肝沥胆一样的奉献精神,阮君烈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与他相比。

叶鸿生的眼眸是那么美,那么多情。

阮君烈回想起他看自己的样子,那是怎样一种赤胆忠心。阮君烈至死也不会相信那全是骗人的!还有他温柔而火热的亲吻,快要融化一样的热情……

叶鸿生说过的情话,没有一句像是假话。那多么像是真正的、至死不渝的爱情!

阮君烈好像万箭穿心一般,快要死在看不见的刀兵之下,心血枯竭而死。他无法承认眼前这一切。

书房里发出一阵巨响,伴随着嘶吼声,接连不断。

楼下的卫兵被惊动,惊恐地窃窃私语,最后还是跑上楼。

卫兵打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伸出头,看到阮君烈一个人站在狼藉之中,书房的家具被他砸毁大半,溅开七零八碎的木片。窗子也被他打破了,变成个黑窟窿。

阮君烈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上粘着血,好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兀自喘息着。

卫兵紧张地叫一声:“长官?”

阮君烈命令道:“发电报给十五师,让他们立刻掉头,急行军,撤回来。”

卫兵愣住,说:“十五师不是刚去?”

阮君烈冷笑道:“我们自身难保,救不成别人。”

卫兵急忙表忠心,说:“长官,警备师会死守住的!”

阮君烈瞥他一眼,嗤笑道:“光死守有什么用?”

阮君烈从腰里抽出军刀,刀锋泠泠闪着光。

阮君烈用手试一下刀锋,目露寒光,说道:“只有十五师这样的雷霆之师,才能杀了他!”

第66章

风云突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十二集团军司令部向十五师发出十万火急的指令,命令他们撤回支援。

彭乡,警备师匆匆忙忙钻进掩体,做好迎战准备。七十三师伫立在山顶上,将原先向外的炮口统统转向,对准小镇。炮筒黑压压一片,无声地威胁着。

不等日落时分,警备师摆好迫击炮,开始攻击山上的炮台,两军激烈交火,山林发震。乡下的建筑条件有限,防御工事修筑得比较简陋,都是土垒的。七十三师居高临下,发动了雷霆万钧的炮击,接连把镇外的防线轰出几个坑。

警备师的士兵通常负责内勤,这一次冲锋陷阵,他们立刻显示出不足,顶不住压力,开始后退。七十三师士气大振,猿飞虎啸一般冲下山,占据了镇外的一些房舍,与驻军对垒。

双方僵持着,半夜又发生了几场枪战,警备师始终没有夺回失去的要塞。

彭乡的村民被惊动,连夜打点行李,举家逃难。

彭镇长跑去找阮君烈,喘着气,急赤白脸地问:“这么快就打上了?”

阮君烈丢出一句:“逃命去吧。”

彭镇长急忙把骡马分给剩下的人。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彭乡已经看不到多少村民。疲惫的警备师铩羽而归,告诉阮君烈:他们的师长已经受伤,对方暂时停火。师长逃过一劫,被抬下来。

阮君烈看他们这幅惨淡的样子,不好苛责,问道:“他们有说什么吗?”

士兵犹豫了一下,说:“叛军的首领交代,他们会暂时停火,一直到今天日落,请司令考虑一下。倘若非要顽抗,他说……”

阮君烈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痛骂,恨道:“他说了什么?”

士兵如实回复道:“他说,他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请司令再想想。”

阮君烈肺都要气炸了,猛“呸”一口。

警备师这幅不中用的样子,看来是抵挡不住叛军。别说歼灭叶鸿生的逆旅,就是“死守”他们都守不住。等到今日晚上,一旦两军短兵相接,警备师的溃退是可以预见的。阮君烈心急如焚,跑回司令部,给十五师发电报,问他们走到哪里。

十五师发回电报,告知队伍已经到达江边,被江面阻隔,无法过来。阮君烈急忙给国防部发电报,找他们要船运兵。国防部严正指出,十五师不该回来,叫阮君烈顶一阵,等另一边突围了再说。

阮君烈叫他们自己过来顶。

国防部干脆回复他:“暂时没有船,要等一等。”

阮君烈破口大骂,发泄之后,感觉不能坐以待毙,自己去水边看。

到达码头,阮君烈蓦然发现水道上的船只锐减,只有一些小划子,完全看不到大船,也没有成群的船队。打听一下,他才知道:码头已经停市三天,很多船都停到其他港口,不在彭乡。

阮君烈走过去,发现船家寥寥无几,都是小划子,载不动辎重。旺儿一家傍水而生,还在打鱼,仗没打到水上,他们就不走。看到阮君烈,旺儿亲热地凑上去,叫他一声。

阮君烈问旺儿:“你家里有大船吗?能载多少人?”

旺儿晃动竹篙,兴奋比划,答道:“很大的船!可以装十几个人!”

阮君烈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意兴阑珊地点头,往别的地方走。

旺儿跟着他,喋喋不休地与他说话。

阮君烈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与旺儿的闲聊中,阮君烈得知,叶鸿生对码头施加了强大的影响力。叶鸿生说:“要打仗,你们最好闭市,不要停船在彭乡。”水运嘎然而止,没有任何人告诉阮君烈,船总也没有提起过。他们就是这样信任叶鸿生,仰仗他,问问阮君烈都是多此一举。

阮君烈一艘大船也找不到。

阮君烈不管出什么价钱,船主都不答应,推说“船回不来”。船主们得到消息,已经将他们的财产转移到别处。他们怕被卷入战争,因此只感激叶鸿生,不感激阮君烈。阮君烈无法说服他们将身家性命投进战场。

阮君烈一路遭到冷遇。

他走到尽头,感到江水冷冽,砭人肌骨。

阮君烈想起叶鸿生说过的话,叶鸿生说:“敌军的群众基础好。”

是啊,敌军的群众基础太好了,实在是没有办法。阮君烈在寂寥之中冷静下来,不能不自我嘲解一番。这也怨不得别人,叶鸿生确实讨人喜欢,能让人产生莫大的信任感,连他自己都很喜欢叶鸿生。即使到了这一步,在阮君烈心里,叶鸿生的摸样依然光彩夺目,没有任何污点能够污损他。

阮君烈哀伤地想着,转过身,离开码头。

旺儿说:“长官,你走了吗?”

阮君烈心不在焉地说:“你逃命去吧。”

当阮君烈回到司令部,时间是下午,离叶鸿生划定的期限还有几个小时。十五师依然过不了江。倘若十五师回转不得,警备师很可能会被摧毁。阮君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挨个联系附近的兵团,终于有一队友军表示能够出借大船运兵,解他们燃眉之急。可惜船当天不能给,要第二天才能过来。

阮君烈看到一线生机,又面临新的困境。

红日西斜,随着太阳落山的轨迹,七十三师的兵马各就各位,子弹上膛。警备师也临阵以待。枪声响起后,在山顶炮火的掩护下,七十三师势如破竹,在天黑前击破第二道防线,警备师又一次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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