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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影——by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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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诀登时诶诶地叫起来,显然被他的举动吓着了,只听姚音轻笑道,

“我喝的是马,啊喂你瞎叫什么?”

李诀不由气绝,又是叫道,

“人家不叫啊喂!”

薛翔听着车外吵闹,一时也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之后听马蹄得得响了一阵,复又如常规律起来。他阖上眼去,轻轻蹭了蹭枕头,一手在腹上轻轻地拍着,很快便又睡着了。

邵若拙此刻也是骑着马慢行,遥遥看见薛翔的马车,他顺下眼去抿了抿唇,仍是忍不住抖了把缰绳,喝着马跑到马车后跟随着。

他的手臂已渐渐有好转的迹象,只是现在日子不够,尚且无法动作。邵若拙看见这伤,便是想起薛翔当日的狠决,可是无论何如,他终究是挂念着薛翔。总想着寻个机会与他和解,但薛翔躲着不出来,他自己也不敢轻易靠近,一直拖了大半个月。

邵若拙想着总不得等到孩子出生,今日见了李诀与姚音那模样,便也大着胆子偷摸上来。他走到车旁,却见今日的帘子掀开了,不由心下怦怦直跳,视线所及,正是薛翔沉睡的模样。

邵若拙攥紧了缰绳,不觉手心全湿,许久不见薛翔,已是满怀激动,又见他睡着,神色安稳平和。这半月被姚音调养着竟也胖了些,下巴也不似往日那般棱角分明,而整个脸色也显着红润。

他视线下移,见薛翔盖着锦被,一手掩在腹上。薛翔侧着身子,肚子更是分明了。日渐长大的肚子沉沉地坠在他身上,虽是被褥盖着,可仍是显出明显的弧度来。

邵若拙不由欣喜,示意车夫减缓车速,便轻轻跳上马车去,蹑手蹑脚地掀开帘来。

甫进到车里便是一股浓郁的药香,虽是开着帘子可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开。邵若拙不禁攒起眉来,见他仍是靠药支撑着,不免有些担忧。

他弯着腰尽量放轻脚步,才走了两下,便听薛翔轻轻地唔了一声,伸出手挡住眼睛。邵若拙知道他是觉着刺眼,便探出手去拉下帘子,车内顿时昏暗了许多。

这时又见薛翔放下手来,两手交叠地放在脸边,安安稳稳地继续睡着。邵若拙见他没了声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坐到他的身边。他缓缓伸出手去,正欲抚着薛翔的脸,又怕他醒来,便转了方向,轻轻地摸着他乌黑的头发。

薛翔睡得不深,隐隐约约觉着有人坐在身边,他便睁开眼来,眼前有些漆黑,便又阖上眼去,轻声道,

“姚音回来了吗?”

邵若拙一惊,手中的发滑落下去,跌在发上次地一声。薛翔听他不理,便也作罢,躺久了又觉着身子不爽,便道,

“来,扶我起来坐坐。”

邵若拙这下逃不开了,见薛翔挣扎地要起来,圆滚滚的肚子一时又挺得老高。他在心里惋惜着这片刻的安宁又要毁去,边伸出手来扶着薛翔坐起来。

他的手甫才触碰到薛翔,薛翔便是一顿,可很快恢复过来,抱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坐起。

薛翔虽是有邵若拙搭着手,可肚子的月份也够了,再是几番重伤与刺激,他的身子几乎要被掏空,内在仍是虚弱的,仅是这起身便费了不少力气。

邵若拙见他坐定后便辛苦地喘起气来,额上都隐隐冒出汗来,他抿了抿唇,只盼望着薛翔迟些发现自己,又忍不住瞟了瞟他硕大的肚子。

薛翔抚着肚子,慢慢地恢复过来,而眼神却是愈发黯淡下去。他早已发觉邵若拙,余光里看到他的神情,忽地冷冷地道,

“孩子是我的,我自会将它安稳生下,以后不必再来看了。”

邵若拙转头看向他,见他额边的汗滚落到脸颊上,他不由低下头去抿了抿唇,不敢说话,怕又惹薛翔不快。

薛翔闭起眼来,手在肚子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他仰起头来决然地喝令道,

“滚!”

邵若拙迅速抬起头来看着他,见薛翔闭上眼睛不加理会,便也不敢呆着,很快恹恹地出了马车,跳下车去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薛翔的马车渐渐远去了,邵若拙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天地间最远的距离莫过背向而驰,你向南,我往北,不需一生到死不复相见的决心,毋需撕心裂肺咬牙切齿的恨意,只要安静地走下去,轻松走过漫漫人生,便是将短暂分离变作了永恒。

马儿见到主人,快步地跑上来,在邵若拙身边哼哧地喘了下气又撩了撩蹄子,见邵若拙不理,继而凑到他脸边蹭了蹭邵若拙的脸。

邵若拙伸手抚着它的鬃毛,双眼无神地盯着雪白的地面,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白雾来,拍了拍马脸,翻身上马。

12.1.算计

可恨人心毒如针。

到了傍晚时分军队暂停休息,士兵们纷纷拿出炊具烧水煮汤,而姚音趁着这时好说歹说将薛翔自马车里拖出来,用厚重的狐裘将他稳稳当当地裹好了,扶着他向一旁的小树林里走去。

不料薛翔没走出去几步便撑着腰叫着不走了不走了,姚音急忙拽住他,道,

“大人!冲你这样到了足月岂不是得天天躺着叫唤了!再慢慢走两步,我陪着你。”

薛翔没有法子,只是他束腹已久,这几日松开了仍是不适应,身子大不如从前灵活,走起路来腿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他挺着肚子八着脚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正是庆幸着没人看见,便听姚音扑哧一笑,放开他的手蹲到一边去捂嘴笑个不停。

薛翔顿时有些生气,冷冷地叫道,

“姚音——”

姚音自小没心没肺惯了,这会儿又扑到薛翔脚边,扯着他的狐裘,笑道,

“哎呦大人!我应该难过伤心的是不是?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啊哈哈哈……”

薛翔皱起眉来哼了一声,姚音忙道,

“大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好难过啊,哈哈哈……”

薛翔见他大笑不止,索性一脚将他踢开,托着肚子有些不稳地走到湖边。

湖面不曾结冰,寒风一吹还有些微微的波澜。天色渐渐昏暗,连带着风也冷了,薛翔望着昏暗平静的湖面,冷风钻进他的脖颈,他忽地一颤,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掩好狐裘,双手紧紧地护在腹上。

湖边的树木已经落叶枯败,只是芦苇还白花花地长了一片又一片,风穿过芦苇间,吹得它们蜷在一处瑟瑟地颤着。

薛翔只是看着,心底便升起一股苍凉之意。

姚音见他的背影在寒风中瑟缩着,忙是走上前去,见薛翔目光又是黯淡,双颊已被冻得通红,他忙道,

“天冷了,大人回去吧。”

薛翔岿然不动,姚音又道,

“大人,冻坏身子就不好了。”

薛翔忽地道,

“姚音,你说,是这景凄凉,还是我的心太过敏感?”

姚音闻言,搂住薛翔的肩,道,

“本就是破败之景,大人何需在意呢?之前我们走过高峰雪顶,那样的宏伟之姿才值得留恋。”

薛翔听罢,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凄凉,他自嘲道,

“是啊,破败之景怎值得铭记,世人看见的,永远只是那高处的巍峨壮阔,这般凄冷孤冢又有何人在意……”

姚音不觉抿了抿唇,复又道,

“一切景语皆情语。大人若是看得开,应看到那枯树下的积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生机一岁,岂不妙哉?”

薛翔的目光落在湖上,一时没有应答。姚音勾唇一笑,道,

“今日之没落并不代表所有,夕阳如何艳丽总有落下之时,可是明日它复又升起,四季有寒冬,凋零万物,可亦有春日,春风吹又生。”

薛翔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看他,姚音见他有反应,继续道,

“此乃兴亡成败之定则,无人可破,但深谙其道者却能利用定则重拾信心,再度来过。古有受刑孙膑,计杀庞涓,更有王者勾践,甘居柴薪。他们所受之苦、所遇之痛可能是大人的千倍万倍,但他们皆不以残躯自暴自弃。大人本是心如明镜之人,又怎能因这一时之痛而蒙蔽内心自怨自艾了呢?”

薛翔听罢,低下头去静静思索了一番,忽地双眸一亮,目光透亮起来,他拍了拍姚音的肩,难得一笑,道,

“说得好!有道理!”

姚音勾起唇来冲着薛翔抛了个媚眼,妖媚媚地道,

“还不是和大人你学的么~嗯~”

薛翔不由一笑,一时心情大好,姚音看着他复又满是豪情的侧脸,心下正是欢喜,又忽地咯噔一下,顿时暗叫糟糕。他忙是拉住薛翔,道,

“大人!我说这些可不是教你去找那姓邵的家伙报仇!他可是你宝贝的爹啊!”

薛翔听了,表情一滞,突然没了声响。姚音见了他这反应,顿时暗中叫苦,莫不成他真是这样想的?他咬了咬牙,开始瞎掰,道,

“大人,我之前说的都是瞎掰的!孙膑没杀庞涓,那是孙武的后人杀的,而且夫差是死在越王手里,不是勾践!大人,你懂了吗?”

薛翔眯了眯眼睛,冷下声音,道,

“你以为、我没有读过书吗。”

姚音觉着他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从劝导变成误导,大概没人比他做得更成功了。他见薛翔转身要走,又急急忙忙地拉住他,道,

“我知道,我知道大人读的书比我多!我只是想说!为了顾全大局,你一定不可以找他报仇,因为大人若要东山再起,全靠邵若拙了!”

薛翔忽地一顿,道,

“此话何解?”

姚音笑了笑,道,

“那你先答应我不去找他报仇。”

不料薛翔抛下一句,

“我从未想过。”

姚音一惊,忙道,

“你不是恨他吗?甚至因为他要……”

他瞥了瞥薛翔的肚子,不敢再说话。薛翔低下头去,摸了摸腹部,冰冷冷地道,

“我要他活着,我要他生不如死!”

姚音霎时眯起眼来,凑到他身前,低声道,

“你要如何让他生不如死?便是一味地伤害自己,让他痛苦?”

薛翔顺下眼去,眼里有些冷意,只敷衍地道,

“我自有分寸。”

他继而追问道,

“你方才说的东山再起,是什么意思?”

姚音微微一笑,道,

“若是大人有决心,学得了越王勾践,自可在他旗下为兵为将,以大人的才智,用不了多久便可步步晋升。日后若想取而代之,亦是易事。”

薛翔闻言握紧了双拳,只恨恨道,

“那我要等多少年!万一他联合他的朝廷齐力打压我如何是好!我岂不是到死都没有盼头!”

姚音忽地勾起唇来,颇为乖戾地一笑,道,

“他不肯用你,你却可以收买他的人心,将他鲸吞蚕食后再去依附更高的权贵。届时他上下为难,便是大人将他取而代之一雪前耻的好时机!”

薛翔听罢,缓缓颔首,眼中露出一丝恨意。一旁的姚音眯了眯他那双狐媚般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却又快速地平淡下去。

12.2.

薛翔回到车里,细细咀嚼着姚音的话,思考着他所说的缓兵之计。一是要与邵若拙回去,不可再生逃跑之心,二则需向他示好,消除他的戒心。来日方长,稳得住气才能反败为胜。

他这般思忖了一番,觉得不无道理,但若要他做到这两点,一时间绝非易事。薛翔只道示好是没有办法了,能够不冷不热已是难事,毕竟他的仇、他的恨,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全然放下的。

这会儿薛翔已暗自下了决心,他如今势单力薄并且无权无势,如若老天也不帮他,他只能出此下策来自救了。

姚音瞧他微微恢复斗志的模样,心底自是高兴,与薛翔一同吃过饭后,他又陪着薛翔坐了一会儿,之后找了个借口出了马车。

不久,姚音便见李诀拉着邵若拙向着马车这边走来,他顿时勾起唇来得意地一笑,走上前去,对邵若拙道,

“邵将军好巧,出来散步呢?”

邵若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李诀忙接过话茬,道,

“可不是吗,你和你家大人也吃过了吧?怎不叫他出来走走,一人闷在车里多难受啊。”

姚音挑了挑眉,目光在邵若拙身上打量了一圈,复又转眸看向李诀,灿灿一笑,道,

“啊喂,上次的故事你还没给我讲完呢,我可想听听下文了。我倒要瞧瞧,那个笨蛋和那傻蛋最后是怎么了,你快说给我听。”

李诀闻言嘴角一咧,放开邵若拙,拉着姚音边走边道,

“我立马就说给你听,那个笨蛋和傻蛋啊……”

两人说着便走远了,将邵若拙一人呆呆地留在原地。邵若拙心里和明镜儿似的,明知道两人的把戏便也不说穿了。现下他一人呆着,不远处是薛翔的马车。

邵若拙抬眸望去,见车里的灯亮着,他很快顺下眸子,想起午后茓翔对他说的话,一时有了怯意,不敢近前。他甚至退了一步,打算转身离去,这时忽见车帘掀起,薛翔露出头来望了望四周,他看见一旁有人,眯了眯眼睛,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着身形有些熟悉。

邵若拙抬起头来看着他,正与他目光相接。

薛翔见是邵若拙,顿时皱起眉来,狠狠扔下车帘,不欲再见。他坐在车里,心口直跳,摸了摸肚子,下一刻便懊悔起来。好不易有机会见着,只忍气吞声地见一面也好,只恨自己沉不住气,那家伙见自己的反应定是又要离去。

薛翔闭了闭眼睛,不想机会逝去,复又掀开帘来,见邵若拙还是眼巴巴地站在那里。他不由地松了口气,恶声叫道,

“喂!过来!”

邵若拙听他叫自己过去,不禁一愣,半晌动不了,之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道,

“好、好,我这就来。”

便你快步走到薛翔的车窗边。

薛翔见他双颊通红的模样,心下一阵无力,骂道,

“笨蛋!冻死你算了!进车里来!”

邵若拙又是连忙哦着进到马车里,正见薛翔裹着锦被坐在一旁,低下头去不曾看他,两手安静地护在腹上。邵若拙抿了抿唇,不敢靠近他,坐到一边去,不敢说话。

两人沉默了半晌,只听薛翔冷静地道,

“我的兄弟,都怎么样了?”

邵若拙看他说话时双手紧紧攒在一起,连身子都有轻微的颤动,他忙道,

“都一一安葬了,立了墓碑。等回去后我会通知他们的家人,再……”

“不必了。”

薛翔打断他的话,微微侧过身去,松开手来在腹上轻轻地抚着。邵若拙不觉哑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静默了一阵,听见薛翔微微有些哽咽地道,

“他们都没有家人。你叫人妥善看护着,明年由我去祭拜。”

邵若拙闻言,目光不安地打转了几下,便是颔首说好。他只静静坐着,不敢靠近,不敢说话,只是眼光在薛翔脸上瞄了几下,又忍不住看了看他滚圆的肚子。

薛翔一直侧过头不肯看他,过了片刻,他平静地道,

“邵若拙,你高兴了吧,你的心里一定很是快活。”

邵若拙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下去没有吭声。薛翔鼻尖一酸,禁不住哽咽着声音,眼角微微有些泪光,他看也不看邵若拙,颤声道,

“你赢了我,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输得一败涂地,你满意了吧!”

邵若拙闻言,不由浑身一颤,却也沉声道,

“我没有想过让你一败涂地,我……”

“可是你做到了!是不是老天都不容我于世,要借你的手毁掉我的一切!”

薛翔这句厉声斥问顿时让邵若拙心下一颤,他抬起头来看着薛翔,见他又缓缓落下泪来,邵若拙缓缓移开目光,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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