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手，伸长了手指就能碰到的距离，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把它抱在怀里。
然而，他忘记提醒自己的是，幸福来的从来不是那么容易。
很快的，下一个雨天放晴的日子，月考就来了。
距离除夕之前的最后一次小考，校方也算得上是重视。
过完年之后立刻就会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大致上，在全市第一次统一测试之后，学生们的水平也会逐渐稳定下来。
而这一次月考，可以算是冲阵大部队前派遣的哨兵。
对经历了上一次人生的梁饼饼来说，这样的一次考试，并不能让他如何紧张。
这段日子认真的学习，也不是为了应付这次而已，而是瞄准了半年之后的那次生死之战。从开始他就目的明确，计算精准，就连那个赌约也有考虑在内。
如果赢了，那么他就可以施行他早有的计划，如果输了，那也无妨。
就算没有任何理由，他也愿意帮助身边这个少年去完成他的愿望。
“记得把，前十，”
张青城靠在栏杆上朝他眨了眨眼，明明是平静的表情，他却已经可以读出那些潜藏的得意。
“等着吧，”
伸手拨乱少年的头发，他拿着笔袋走向不同的考场。
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张青城特意跑了一趟办公室。
作为全年级排名前十的好学生，自然在老师那里有着不同一般的特权。当然了，也常常被拉做苦工批卷子什么的就是。
不过毕竟张家的情况特殊，大部分情况下，老师也是手下留情，基本不会占用他太多的课余时间。
站在办公室里和其他几个有点眼熟的学生们挤在一起，把全年级排名从头上看下来，第四个是自己。至于班里，毫无悬念的是第一。
无视着周围羡慕嫉妒恨的视线，他迅速找起了那人的名字。
……就在他以为会花上很长时间才能找到梁先生的时候，他居然发现，梁饼饼的大名在全年级前百的行列里。
险些以为自己要输。幸好，在数了两次之后，他确认了——可怜的小恶霸排在班里第十一。那几门的成绩加起来，只差了前面那人1分而已，看来这次真是命中注定要成全他的好事。
心里挺美的张青城顿时面色一收，离开拥堵的人群，对着老师说谢谢和再见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甜度。走下楼梯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着要怎么整治那家伙，却发现那人刚好在对面的那幢楼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刚想挥手喊一声，就看到梁饼饼身子一侧……露出了身边那个穿着粉色衣服、长头发的女生。
U字型的教学楼，对面的教室除了上实验课和上机的时候都没什么人。
偶尔会有情侣去那边找个没人角落，但这都是源自于听说。
真正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那里，还是第一次。
张青城停下了脚步。
他靠在栏杆上，远远的望着他们。
看那个有几分眼熟的女孩子羞涩的表情，看梁饼饼有些不知所措、脸色渐渐变红带着几分傻气的样子。
明明听不到，却觉得附近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刺耳。
直到两个人分开，少女带着笑容从另一边走下楼梯，梁饼饼则是呆呆站在哪里好一会儿，露出了带笑又苦恼的表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走进教室坐下的时候，男人像一阵风一样擦过自己身边，散发着因为一点因为奔跑而扬起的汗味。
忽然之间，张青城觉得很无趣。
前几天晚上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着如果自己赢了要让这个人做什么。但是忽然之间，那些原本计划了好几天的恶作剧什么的，一下都失去了光彩。
甚至连挨着他坐着，都觉得浑身难受。
胃部泛起了阵阵的恶心，甚至有些发疼。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过了一会梁饼饼才转过身看着他，然后摸了摸鼻子说，
“唉，你肯定不信，我刚才去干嘛了。”
“……”
伸手按着自己抽动的胃，他觉得背后在发着冷汗，却还是硬挺着对身边的人笑了一下。
“居然啊，有人对我表白了呢……真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都高三了，现在想这些事情，脑子抽了吧，”
扶在身上的手微微一抖。他应该觉得庆幸吗……梁饼饼没有喜欢上那个少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句子听在耳里，他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胃部的抽搐牵连到了脑袋，一下一下的发疼。
“是啊，高三了呢，哪有时间想这些，”
喃喃的，张青城附和道，视线始终盯着前方的黑板。
眼里却有些酸涩。
第十三章
“你赢了呢，”
输了的人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带着微笑，看着他说。
在周四的晚自习上，黑板的后面贴出了这次的成绩表。
梁饼饼作为班里这次进步最大的人，不但被老师单独提出来表扬，休息的时间也统统被小弟们占据，里一层外一层包围着的惊呼不已。
张青城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把东西收了收，拿起书本把位置让了出来，自己一个人走到角落的空位上。
直到晚自习下课，梁饼饼才环视四周找到了他，走到他身边，然后说上了这样一句。
“哦，是啊，”
头也不抬的，他这样说，一面把书翻过一页。
“我赢了……不过，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事，所以就再说吧。”
大概恍惚间察觉到了什么，眼前的小恶霸弯下身看着他，有些关切的问，
“怎么了，心情不太好？”
“没有，”
他摇了摇头，顿了下说，
“对了，上次那个女生……”
“啊，那个啊，”
梁饼饼抓抓头，
“刚才吃饭碰到了呢，硬是坐过来了，唉，也不好拒绝啊，被你看到啦？欸，说起来，好几天没看到你晚饭去哪……”
没等他问完，张青城就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要上课了，你不走吗？”
这是……在赶人？
微微眯起眼睛，梁饼饼收起脸上的笑容。
不管几岁也好，比起用言语，他永远是行动派。
更何况，在了解眼前这个人之后，他已经发现了，哪怕装得再冷漠，拆了他的皮之后，也只是个带着点孩子气的纸老虎。
于是伴随着眼保健操的音乐，他直接一把抓住了张青城的手腕，不顾他的反抗，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中把他一路拖到了走廊外面。
然后带着他跌跌绊绊的下了楼梯。
已经入冬，月光照在地上有几分寒凉。
操场除了他们，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下课的时候，那些偷偷摸摸的情侣都喜欢在这条路和小树林散步，借着那些阴影，偶尔牵个手什么的。上一辈子，他也被怂恿着和其他班里一个小女生走过，现在却连人家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到底怎么了？”
一路拖着他跑过来，梁饼饼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气急败坏。
那人抿着嘴，不说话。轮廓在黑暗中不太看得清楚，只是能感到他低着头，侧着脸。
“前几天就开始不对劲，”
梁饼饼只能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温柔一点，
“你……你让我，有点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关系，张青城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直觉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黑暗中唯一闪亮的，就是那双倔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好像在辨别他是不是在说谎。
明明是个男生……梁饼饼恍惚的想。
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
被自己握紧的那只胳膊瘦瘦的，手也有些凉。
想也没想，梁饼饼抓着他的一双手塞到自己拉开的拉链里。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张青城立刻甩开他，向后退了几步。
“你，”
梁叔叔哭笑不得，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没有，”
他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小声否认，修剪过的发尾贴着脖颈，映着黑色的流光。
过了一会，他才再次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生很傻？”
“傻？”
梁饼饼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小心的问。
“你……该不是……喜，喜欢上谁了吧？”
等等……这么说来。
噌得一声，梁先生的脑海里点亮了一盏明灯。
之前那封黄色信封，这家伙的确是收得很宝贝的样子。甚至他前几天不小心看到少年的书包，竟然还端端正正放在里面的口袋没有交出去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前几天那些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举止，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句话说完，意料之中的，他发现眼前的少年神情立刻有了变化。
被说中心事的恼怒，害羞中还带着几分扭捏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右脚都挪动了一下，手也不安的放在了身子后面。
果然，是有喜欢的人了啊！
是哪个女生吗……可是，据他这段时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观察，明明他和任何女生都没有交集。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他本身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很清高孤傲的臭小子，要说真的可以和他打打闹闹、说上话的人，不就是……
事实证明，梁先生的感情细胞还没有完全灭绝。
很快的，他就针对最大可能性的对象，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然后他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没有厌恶或是逃避，第一个跳到脑子里的想法，居然是，
‘老年吃嫩草会不会哪一天老了被对方嫌弃’
……完全错了吧，梁饼饼。
‘现在应该抢先表白吗，为了照顾小孩的面子？’
喂，也不对吧……
‘果然之前的那些都算是在诱拐未成年人吗，所以这都是叔叔的错咯？’
“没错！”
被这声有力的回答吓到，梁饼饼原地一跳，猛地抬起头就对上了少年闪亮的眼睛。
脸上带着绯红，握着拳头，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自己贴的那么近，咳咳，一定是在他神游的时候发生的。
“我，其实我好像是……”
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就要被表白，高龄三十六的梁先生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口水，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身体僵硬如同丧尸，面色发白，一丝体面也无。
“……好像是喜欢……”
“喂！！那边的在干吗！”
眼看就要被——
白晃晃亮得刺眼的手电筒照到他们的脸上，然后响起的是教务处处长那个老头儿粗狂的声音。
“这边！！又抓到一对！喂，都来认一下！”
……啊，对了，还有这个传统。
梁饼饼泪流满面的想起。
小树林也好，操场也好，时不时都有老师组成了节操小分队进行突袭。
大概是站得太近，远远看起来像是叠在一起做什么，于是就被轰轰烈烈的围观了。
接着，凄凉的大操场上，两个傻乎乎的晒着月光的少年看到面色铁青的自家班主任老何从光团后面闪出。
“……”
张青城面瘫着，一面忿忿的在背后跺了一下脚。
“真的是因为怕影响到大家，所以特地去操场背单词？”
眼神不太好的教务处长推了推眼镜，斜着眼看了下眼前两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小伙子和满面窘容的老何，最终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一路沉默的回到教室，沉默的坐到他们的位子上。
听着周围碎碎屑屑的议论声，张青城皱了皱眉。
刚才在黑暗中的那股迸发着无人能敌的勇气，现在好像从他身上消失殆尽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差一点就张口说出了心里的话。
如今没能说出来，心里却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和大部分人不同，哪怕是以后做不成朋友，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敷衍暧昧下去。
一旦认准的事情，就不会再犹豫。
确定自己的感情也好，表白什么的也好，比起拖拖拉拉纠结着的梁先生，小张先生都要果断决绝的多。
大概是继承了那种他父亲身上的爱情观，就算被伤害也好，依然没有什么怨言。
哪怕妻子在他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时候和别人离开，张晋书也从未说过一句怨言。在张青城的面前，他的父亲对于那个女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刚见面的美好，新婚的欢喜，还有他诞生时候的喜悦。
所以爱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可惜，刚刚没能说出口，现在自己却变得胆小的很，连看身边的人一眼都要鼓足了勇气。
刚才一路一起并肩走过来，他的手心都是湿湿的。
而身边这个习惯性有些聒噪的小恶霸，大概是因为刚刚被抓住的关系，也表现的难得的安静。
“那个，”
到了晚自习结束，等人散得差不多，他才低着头，从包里取出了那个黄色信封。伸出手，悄悄的从桌子下面递给了他。
“你……应该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这个……看完告诉我答案吧。”
然后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封信才被接过。
第十四章
这种惴惴不安的快乐，就是18岁时候的喜欢吗。
梁饼饼特意在熄灯后，跑到了厕所里，站在那盏25瓦的小黄灯下，才打开了这封信。
明明知道不理智，明明对这种孩子气的东西不应该去那么认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任何人分享到他此刻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然后抽出厚厚的信纸。
上辈子，因为赫赫凶名，别说是情书，18岁前根本没有人敢对他表白。至于出国之后，受到国外开放文化的影响，也根本没有人会用那么老套又浪漫的方式。而现在，或许是因为重生后整个人温和了许多，危险系数被可爱的同桌拉低，导致敢和他搭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所以他第一次拆开信封的时候，心跳是真的加速了。
可是读着读着，身体却渐渐凉了下来。
一字一句的倾述，就像个沉入盲目爱河的少女……如果真的是少女也就算了——像张青城这样的一个人，爱面子、爱装酷、整天一副全世界人欠他钱表情的家伙，能写出这样的一封……肉麻无比，让他寒毛直竖的信，这得有多么的喜欢他啊……
梁饼饼蛋疼的沉默了。
长达两千字的情书，字迹和平时的潦草写意完全不一样，还用上了粉色飘着小花的信纸，可见其用心之深。
联想到这封信在某人书包里待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再度被这份感情的严重程度吓到的梁叔叔，深深的自责自己一直以来造的孽。
虽然不是不感动啦……
不过类似什么‘像天神一样俊俏的容颜’‘带我去世界的彼端，携手奔向太阳，燃烧，燃烧！’之类的话，真是让他完全不能接受。
如果不是今天的揭秘，他完全没看出来张青城内在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欸= =。
不过……要拒绝吗。
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说到底，也不是不高兴。
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那份好感，梁先生忽然很想躲在这个小隔间里抽根烟。
对这个有些别扭也很可爱的小孩，心动并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