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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上——by尘印千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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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华自打边劲成出现,就止不住一股子酸气直往上冒,可又不能硬杵着不走,只得低头告退,站到了院中。

房门很快被岳斩霄关上,隔断了他的视线。

边劲成听殷长华脚步声走远,这才一肃面色,道:“我刚接到急报,七艘运送贡品的大船在东海被朱天那贼子给洗劫了。东二路水师救援不成,还中了朱天的计,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又是朱天!”岳斩霄眼神转冷。

句屏多年来海盗猖獗,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纠集了数千人之众,俨然已成海上霸主。首领朱天身手不凡,被其他盗匪尊为“鲨皇”。岳斩霄这几年铲除了不少海盗,也曾领兵前往朱天在东海的老巢血鲨屿,想剿灭朱天这个海盗头子,奈何走漏了风声,扑了个空无功而返。

他略一沉吟,道:“朱天如此猖狂,不尽早铲除必将后患无穷。边大帅,可要斩霄前往剿匪?”

“此贼不除,句屏海域一日不得安宁。不过眼下送亲之事尚未了结,是否出兵,还得由那卫应侯爷定夺。我来这之前已向秦侯爷禀明此事,他却未表态,我也不便擅作主张。”边劲成是武人出身,素来只推崇军功,颇瞧不起那些世袭的贵胄公子哥儿,边说边摇头。“我看他八成是不想多事揽这麻烦上身了。”

岳斩霄叹道:“只怕不惹麻烦,麻烦自己也会找上门来。公主远嫁鹤山,朱天那厮怎会不知?他有胆劫持贡品,再来劫公主的嫁妆也不出奇。”

边劲成一拍大腿,道:“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找你商量,看该如何防范那海盗头子才是。”

两人一样的心思,当即取出海图,聚精会神研究起策略来。

殷长华还在院子里站着,离得远听不到屋内两人说话声,透过窗上半卷的竹帘,却清清楚楚看到边岳两人并头相谈,状极亲密。他越看越觉心口堵得慌,蓦地气血翻涌,一阵难受,急忙捂着嘴离去。

刚转过墙角,喉咙里又痛又痒,他忍不住干呕一声,放开手,衣袖上已染了斑斑血迹。

他闭目喘息片刻,终于将嘴里还在继续往上涌的血腥味压了下去,苦笑着把沾血的袖口卷起来。

要是被秦沙看见了,铁定不肯再为他封闭哑穴。然而他很明白,嫉妒,才真正是那把看不见的利刃,一分分,剜着他的心。也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把斩霄带回永稷,不能再让斩霄留在琉璃岛。

能坐在斩霄身边,陪着斩霄说话的人,从前是他,将来,也只能是他。他不在乎还要等待多长久,才能重新迎来那一天,可绝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将那个本属于他的位置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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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岳斩霄与边劲成正在部署兵力,加强对琉璃岛周边行经船只的搜查。永稷特使驾临,传来了殷晸的圣旨。

贡船遭劫,东二路水师受挫,龙颜震怒,责令南路水师讨贼,由正坐镇琉璃岛的卫应侯秦沙亲持大局,务必清东海贼寇,振句屏国威。

秦沙领了圣旨,回到屋内,便立即找来殷长华商议。“岛上三路水师,最多只能分两路去剿匪。再过些日子,鹤山王就要来迎亲,我这边肯定还得安排下精兵良将,以防事态有变,还要跟随公主至鹤山,等大婚礼成,才不负皇上所托。”

“那是自然。”殷长华颔首。鹤山刚臣服句屏,焉知那鹤山王是否真心归附还是假意投诚,岛上留守将士必不可少。至于攻打朱天——

他咳嗽两声,道:“边劲成在这里驻守多年,由他领兵清剿盗匪,最合适不过。可让他带上一路人马去打头阵,引开那伙盗贼的主力,第二路人马便可趁虚而入杀入血鲨屿,找回被劫的贡品,端了盗匪的老巢。”

秦沙目光闪动,“兵分两路,法子是不错。不过打头阵的人,可就有些凶险了。”

殷长华面无表情,冷冷地道:“疆场之上本就风云难测。况且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秦沙似乎也嗅出了殷长华言语里那丝醋意,微扬眉,轻笑两声:“好,就这么定了。让边劲成打头阵,皇上点名要我支持大局,我怎么也得带上一路人马去会一会那海盗头子。护送公主去鹤山完婚之事,就交由岳斩霄罢。”

“如此甚好。”殷长华说了一阵话,已觉有些不适,扶额往椅背上一靠。

秦沙见他神色疲倦,了然地道:“我早跟你说过连日封穴会大伤元气,你偏不听,如今知道滋味了吧?回房好好休息,我找御医煎贴安神药,迟些给你送去。”他一边摇头,一边还是替殷长华将哑穴重新封住。

殷长华这几日暗地里确实又呕过几次血,自知体力不支,于是不再强撑,返回自己房中。坐在椅中听着围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操练声,怔了半晌,微牵了牵嘴角。

莫怪他用心歹毒,故意想置边劲成于险地。眼看心爱之人与他人光明正大地谈笑,自己却只能躲在面具背后独自咀嚼失意和妒火。这等煎熬,天下又有几人能受得了?

“……你在想什么?”秦沙不知何时已进屋,手里端了碗药汤,笑一笑,将药碗递给殷长华。“喝了它就睡吧。出兵之事,我自会安排。”

殷长华喝完药汤,就觉倦意上头,慢慢垂下眼帘,顷刻,便已靠着椅背入睡。秦沙一直在旁站着,见殷长华睡熟,他脸上的笑容最终隐去,仅余一片森冷。

52

殷长华从来没睡得这么香甜过,翌日醒来仍觉浑身懒洋洋的,梳洗后也不想出门。午时秦沙来到,给他端来些饭菜,此外还有一碗与昨天相同的安神药。

“御医昨天说了,这药得连喝上几天,多多卧床休养,才能把元气补回来。伐贼之事我也已吩咐下去,只等这几天里海风转向,就可出兵偷袭血鲨屿。长华你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养好身体。”

殷长华不虞有他,端过药喝了,没多久,又被睡意拖去了黑甜乡。

之后数日,他均在房内休息。那安神汤药果然颇有见效,几天下来,殷长华胸口不再发闷,只是仍精神不济,日夜昏沉沉的,极是嗜睡,而且醒来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这天黄昏时,殷长华才被饥饿感唤醒,睁眼见房中黑乎乎的。风吹在紧闭的窗户上,窗纸发出类似撕裂的声响,十分刺耳。

他茫然听了好一阵,突地意识到,风向转了。

秦沙已经离开领兵琉璃岛了吧?所以白天都没来叫醒他用饭。他下了床,推开门,果然门外树影摇动,刮得好大风。

他只披着件单衣,微觉寒气,回屋加了件袍子,倏忽想起岳斩霄身上一直穿得单薄,不知道起了大风后,斩霄有没有及时添上衣物。说起来,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去给斩霄送饭菜了。

思念的冲动一旦成形,就迅速占据了他整个心绪。他略事梳洗,朝厨房走去。

人呢?

殷长华端着盘饭菜,来到岳斩霄居处,却见房门虚掩,屋内也没有灯火。他愣了愣,点起案头蜡烛,摆好碗碟,等了片刻,窗外夜幕已完全落下,岳斩霄仍未回来。

他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正想出去找人,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殷长华一喜,忙打开房门。

来的,是秦沙身边的一名近侍。他面色焦灼,看见殷长华,不由得松了口大气,边走边嚷道:“原来你在这里啊!侯爷出海前吩咐过我给你送饭送药。东西都在你房里放着呢,快回去吃吧。”

殷长华大失所望,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那些饭菜,又朝那人比划一番。

“你是说要等那个岳将军回来一起吃?”那近侍看懂后忍不住失笑:“昨夜风向一转,岳将军就已经先率人前往血鲨屿了。等他剿匪回来,你这些饭菜早就馊了,哈哈哈……”

什么?!殷长华耳边便似突然炸了个响雷,霎时间,头脑里全成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浑身都发了抖,陡地一把揪起那人的衣襟,张嘴想质问,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几丝嘶哑的气流。

“你干什么?”那人恼怒地扯开他的手,见这哑巴丑脸扭曲,眼睛发红,他心底不禁有点发毛,不敢再跟这古里古怪的家伙说话,悻悻地走了。

殷长华的手脚仍因这巨大的惊变而簌簌轻颤。难怪这些天他总是昏昏沉睡,一定是秦沙在安神药里做了手脚,好支开他,暗中捣鬼!他猛一跺脚,冲了出去。

“站住!大帅府邸岂是你随便能闯进来的!快走,走!”

边劲成正在自己院中练习刀法,忽闻院门口值守的亲兵大声呵斥,他微一皱眉收了刀,走到门口,藉着檐下灯笼,见被亲兵拦住的,正是那个常向岳斩霄献殷勤的哑巴,不禁奇道:“你来这里有何事?”

看到边劲成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殷长华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以身涉险的人,居然真是斩霄!

他已经无暇去细想秦沙究竟是如何下得军令,抖着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写起字来。

边劲成没等他写完最后一笔,两道浓眉攒得更深了。“你要我派船送你去血鲨屿?那边即将有一场恶战,你去干什么?你家秦侯爷有大军护着,不会有闪失。”

殷长华恨恨地拗断了树枝,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再保持镇静,抓住边劲成就往边上拖。

“放肆!”几个亲兵全都勃然色变。

边劲成也是一怔,但他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抬手阻止亲兵上前,随殷长华走到一旁僻静处,道:“你可是有什么紧要事?啊,这是?——”

一方雕刻着盘龙的金印被殷长华递到了他眼前。天色虽黑,边劲成目力好,仍辨认出印上“毓德行宝”四字,大吃一惊。

毓德,正是太子殷长华的封号。这哑巴竟然身怀太子印章,又是与卫应侯一同来的,十之八九是太子遣来暗中督查军情的密使。

他刚要对着印章下跪行礼,却被殷长华拦住,顿时会意对方不想暴露身份,当下低声道:“阁下但请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安排船只。”言毕快步离去。

殷长华收起金印,仰望夜空,心也如这夜色般,一片沈黑。

斩霄,千万别出意外……

53

海上风起云涌,遮住了星月,唯有远处遥遥数点暗红的火光明灭闪烁,透出几分诡谲。海浪拍打着船舷,一波接一波,令可载数百人的战船也左右摇晃不定。

岳斩霄挺立船首,双脚似在甲板上生了根,巍然不动,只凝望前方那分不清是夜色还是海面的一团漆黑,良久收回了视线。

瞧这天象,一两天内,将有暴风雨,不利于他们偷袭血鲨屿。况且他此行虽然带了七八艘战船,真正可用的兵士却仅有百人。战船上看似披坚执锐多不胜数的“将士”,均是用稻草树枝扎制的假人。

……“兵不厌诈。本侯爷想过了,先扎些假人伪装成将士,将盗贼的主力引开,本侯爷再亲率大军直入贼穴,杀他个措手不及,夺回贡品。”

数日前,秦沙将他和边劲成召去密谈,定下声东击西的计策后,笑吟吟地直把目光在他两人间打转。“这负责引蛇出洞之人可得智勇双全,得尽力与敌周旋,拖延时间,绝不能给贼人看出破绽,坏了大计,不知两位谁愿意担此重任?或者边将军你可有何人举荐?”

这计策,说穿了就是让先去的那队人马以身做饵。岳斩霄见边劲成张口欲言,他怎能坐视这常年照拂提拔他之人赴死,便抢先拱手请缨:“斩霄不才,愿领军令状出战。”

秦沙哈哈大笑:“岳将军大败鹤山,攻打这小小的血鲨屿自然不在话下,就依你所言。由你带领百名精兵,打这头阵。”

边劲成面色微变,“秦侯爷,光凭百人怎能——”

秦沙不等他说完就冷下脸,截道:“军中主力得随本侯爷歼敌,还得留够人手镇守琉璃岛,保护公主。公主若有半点差池,哪怕我等尽灭海贼,也功不抵过。边将军,你不必多说了。”

“可是——”

“边将军,你难道想越庖代俎,代替本侯爷发号施令?”秦沙咄咄逼人。

“不敢。”边劲成无奈地闭上了嘴。

岳斩霄听着两人争执,始终缄默不语,心底却无比豁亮——秦沙,是想借此机会置他于死地!

“岳将军……”身后传来一声吞吞吐吐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回忆。

岳斩霄回头,见那兵士欲言又止,淡然道:“何事禀报?”

那人低声嗫嚅道:“弟兄们都在私下说,就咱们这几号人,怎么够跟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匪打。卑职看大伙儿似乎都有点乱……”听到岳斩霄一声冷笑,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岳斩霄丝毫不觉意外,这秦沙拨给他的所谓百名精兵,其实大多是营中执役打杂之人,根本跟精悍两字扯不上边。此刻未战先怯,阵脚已乱。

他默然望了眼甲板上三三两两坐着的兵士,猛地抽出腰悬短剑。森寒剑光,映上他冷峻如冰石的俊美面容。

那人以为岳斩霄怪他扰乱军心,要拿他问罪,唬得连退几步,跪倒在地。余人听到动静,也都一惊,停止了窃窃私语。

岳斩霄目光掠过众人脸上惊怯、狐疑、迷惘各色神情,最终落在斩霄剑上。

五年前,他离开青阳殿时,殷晸叫住他,望了他好一阵子,将斩霄剑赐还给他。“拿去罢!就算入了军营,你也曾是朕的人。若有人敢对你不敬,斩了便是。”

闵公公在旁,一个劲给他打眼色,要他赶紧叩谢此等圣眷殊恩。他却深以为耻,多年来只将此剑压在箱底。这次临行前,终是取了出来。

他弹指,轻叩剑身,在清越龙吟声中转身回望黑黔黔的大海,平静地道:“一旦开战,你们只管守住战船,分散敌军。杀敌之事,我一人足矣。”

“岳将军!”数名兵士都愕然叫了起来,他们都知道岳斩霄武功精深,与鹤山国一战后更是声威远播,可单凭一人,如何敌得过千百对手?!

岳斩霄背对众人一扬手,压下了众人的喧哗,聆听着海风呼啸,浪潮起伏,嘴角泛起丝苦笑。

秦沙既然已对他起了杀心,即便率领大军攻入血鲨屿,也必定不会来救援他。想要替自己和这些稀里糊涂成了炮灰的兵士杀出条生路,只能凭运气放手一搏。

54

浓重的黑云如块巨大的幕布,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随着越刮越烈的海风舒卷翻涌,像锅快煮沸的墨汁,看得殷长华胸口喘不过气来。

脚下的船只亦被风浪吹打得来回摇晃,幸好船上舵手均十分老练,虽然自琉璃岛出发后,这两天内遇上过几个大浪,都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众人打起精神,驾着船朝前方已隐约可见灯火的血鲨屿赶去。

又行了半柱香光景,在船头负责了望的一个兵士突然叫了起来:“咦,那边怎么一片通红的?啊,是着火了!”

殷长华一怵,冲到船首,果然见前边几块陆地上火光熊熊,将半边夜空也烧红了。浓烟火舌间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厮杀呐喊声。

看这情形,双方恶战正酣,却不知斩霄可有凶险!殷长华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拼命打着手势,催水手加快船速。

那几人出发前都受了边劲成吩咐,要听命于殷长华,当下众人齐力,将船只驾得飞快。

渐近血鲨屿,逼人热浪已吹得殷长华面庞生疼。等水手刚将船停稳,他便迫不及待地冲过踏板下了船。撩开扑到脸上的烟雾,他见不远处有几拨人正打得热闹,看穿着,句屏水兵已稳占上风,将被困在中间的黑衣汉子步步紧逼。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盗匪血肉模糊的尸体,也有少数水兵。殷长华红了眼,张嘴想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岳斩霄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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