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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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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更是浑身虚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自己的身体严子溪自己心里清楚,当年他急于求成,没有筑好根基便开始习武,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随着年龄的增长,严子溪体内的力量也越来越霸道,这副残败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每一次妄动真气,受到的反噬都十分厉害。先前刺杀赵恒的时候,自己便是因为事后的反噬大病了一场,好在自己从小身体就不好,侍墨只当是旧病复发,虽然心里焦急,也没有往别处想。严府其他人更是巴不得自己早些病死,完全没有关心自己的病情,反倒没人发现自己病得可疑。

这一次的反噬更是厉害。自己从习武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巨大的痛苦。

大概身体和意志都已经到了极限,早晚会支持不住。

秦家武学对于根基的要求很高,想严子溪这般身体羸弱却在短时间内学了八九成的,显然是走了捷径。秦畅虽然不了解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用猜也能猜到个大概,眼下心里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割着一般,几乎落下泪来:“悠儿,你这又是何苦?祖父传下来的武功你怎能学得如此轻率?你抓紧我不要放,今天若是不能和你一起离开这里,我有什么脸面听你叫我一声哥哥?”

不等严子溪回答,秦畅便一把将人背了起来。他身形十分单薄,这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带着严子溪狂奔了不少路。两个人的负担毕竟重了不少,不一会儿,秦畅的速度便大大地慢了下来,而让他心慌的却不是身后随时就会追上来的追兵——悠儿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几乎被汗水浸透,可身上却冰得如同没有温度一般,这样的症状,像极了练功时走岔了气息。

眼下这个情况,再不走悠儿根本没有生路!

秦畅咬了咬牙。他对梁王府并不熟悉,只在十多年前赵忻刚刚搬出皇宫来独住的时候登过一次门。那么多年过去了,梁王府早就和当初刚落成时大有不同,可现在由不得他犹豫,他只能凭着稀薄的记忆认准了一个方向往外跑。

赵忻这次其实是大意了。秦畅几天没吃东西浑身无力,严子溪又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像是个武学高手,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两人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正因如此,他心里就松动了一些,为了一己私欲一心想留了那两个人的活口,不料严子溪和秦畅趁着这个空档跑了出去,他顿时暴跳如雷,亲自带着一帮人追赶了上去。

赵忻最近万事顺畅,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恼火,秦畅就在自己手里,原本不要花费多少力气就能拿下严子溪,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严子溪为了救秦畅招招都使的是不要命的打法。眼下人跑了,先机已失,再要将人抓回来实在是难于登天。赵慎这次险些吃了自己的亏,恐怕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他正在气恼间,秦畅已经背负着严子溪到了南边的高墙。对于梁王府,秦畅的记忆早已经模糊,隐约记得府里靠南的一边院墙更矮一些,当年赵忻刚搬到府里的时候大宴宾客,他曾经以伴读的身份和赵慎一起来道贺,那时还笑言梁王府的南墙太矮撞不得,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的矮墙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厚实的高墙。

若在平时,翻过这么一堵墙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自己身上还背着一个悠儿……秦畅没有把握可以安然脱身。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畅凝神一听,少说也有几十人,一旦这些守卫来了,要走就更加困难。他面色冷冽,对着身后勉强维持着一丝神智的严子溪轻声道:“悠儿,你抓紧我,我们就从这里出去!”

说罢,他便用尽全力提气一跳,纵身跃上了梁王府的院墙。

墙外是一条水渠,看起来并不是很深,秦畅却有些迟疑:墙很高,跳下去瞬间的冲击力必然很大,自己尚且可以勉强应付,可悠儿呢?

这么瞬间的犹豫,追兵已经到了眼前。赵忻满脸怒容,见到秦畅已经快要翻过院墙,目光更加森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能放走这两个人,放箭!”

话音刚落,手下就刷刷地亮出了弓箭。秦畅心里一紧,便有几根箭矢齐齐冲着自己和严子溪射来。为了护住严子溪,秦畅只好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着,不一会儿身上就添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这么下去显然不行,秦畅把心一横,咬着牙抓着严子溪往外一跳,双双落入外头的水渠里。

入水的瞬间,秦畅只感到后背一阵刺痛,混乱中只来得及紧紧攥住严子溪的衣角,随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隐约间,似乎有人将自己拉上了岸。秦畅眉头紧皱,一双手仍然紧紧攥着那点布料。

悠儿……

42.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畅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并不是很大的屋子里。床是最普通的木板床,没有精致的床帐,然而被褥却十分柔软,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由于之前在梁王府的不好记忆,秦畅先是本能地浑身一震,随即想起失去意识前一刻严子溪的状况,整个人登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迅速瞪大了眼睛坐了起来。

躺着的时候没有感觉,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像是被卸去了力气一般,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

“你醒了?你身上有伤,千万不要乱动,否则伤口挣开了又要受痛呢。”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秦畅回头一看,却是个七八岁的小童。那小童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衫,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只是那头顶上却是光光的,一根头发都没有,若是换上僧袍,十足就是一个小沙弥的模样。

秦畅看着眼前这孩子,本能地心里一松,知道这已经不是赵忻的地盘了,但转念想起生死未卜的严子溪,又是一阵紧张,忙问那孩子道:“是你救了我?那你可知道同我一起落水的那人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严公子?”那孩子看了看秦畅,像是在确定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随后大约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便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色道,“严公子身上的伤比你严重多了,他来京城的时候师父就嘱咐过他,叫他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可看现在那个样子,他一定是没有按照师父说的去做。我们把他从水里捞上来后,他一直没有醒来,一会发冷一会发热的,师父正在隔壁亲自照顾他呢。我刚才想进屋去看看他,但是被师父拦在了门外,说他刚刚脱离了危险,暂时还不能被吵到。”

听他那语气,似乎是和严子溪早就相熟一般。秦畅心里疑惑,便继续问道:“你说你师父曾经叮嘱过子溪要爱惜身子,这么说来他们早就认识?不知你师父是什么人,你们又为何会及时出现救了我们?”

那孩子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笑道:“我师父便是听风寺的住持清远大师啊,因为京城人多眼杂,师父怕我们穿着僧袍太惹人注意,才让我们换上了这些普通人穿的衣服。我们原先一直住在丰县,同严公子早就认识了,严公子每年都会来我们寺院里看看,和师父的交情非常不错。前些日子他跟着宁王来了京城,师父便算出了会出事,他们前脚刚走,师父后脚就带上我们跟着来了。也亏得师父早有准备,一听说宁王在急着找严公子,便立刻赶去梁王府救人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你正在水里扑腾,师父派我和我师兄引开了追兵,自己把你们二人带到了这里。”

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说起自己引开梁王府守卫的时候,口气却稀松平常,仿佛自己只是随随便便做了件小事一般。看样子高手在民间,这个小和尚的师父,定然不会是个寻常角色。

秦畅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眼前这人是友非敌。他和严子溪如今都受了伤,若对方不是他们的人,大概只能坐以待毙了。

只是没有亲眼见到严子溪,终归有些不放心。

秦畅支起身子便欲下床去隔壁看看严子溪,那孩子见了,忙上前来扶住了他道:“公子你也小心一些。你先前翻墙的时候被弓箭射中的小腿,这伤虽然不重,但要是行动要想恢复自如,也需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呢。你如今急着去看严公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对你自己的伤势不利。”

秦畅道:“多谢小师父记挂了,我的伤不重,没什么关系,那个严公子是我的弟弟,我必须去看看他情况怎样,劳烦你给我带个路吧。”

严公子的哥哥不是那县令家的两个无赖少爷吗?在丰县的时候,他常常听自己的师父提起,说严家的人对严公子并不好,且严子衡和严子庸在丰县劣迹斑斑,几乎没人不知道的。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严公子的哥哥就变成了眼前的人?

慧净有些迷惑,但随即又很快想通了:这位公子长得和严公子一样好看,要说是一家人一点也不奇怪。况且这人一醒来就急着询问严公子的情况,若说不是亲兄弟,谁能有这份心思?

这么一想,慧净立刻觉得应该让他们见上一面,便扶着秦畅郑重道:“好吧,你想看看严公子,我就带你去看他。不过师父可嘱咐过,严公子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要想恢复原先的样子怕是很难,这段时间他将严公子安顿在这里,既不能随意搬动,也不能大声喧哗吵到严公子,连慧空都被打发去煎药,不许踏进隔壁屋子半步。你要是去看他,千万不要大声说话,否则师父生气起来,就连我们一起责罚了。”

秦畅点点头:“我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慧净得了保证才放了心,转身带着秦畅去隔壁看严子溪。走出房门,秦畅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处并不是很大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只有几间破破旧旧的矮屋,可见屋子的主人生活十分清苦。

京中不会有这样破败的角落,他们想必已经不在京城了。

严子溪的房间和秦畅养伤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两人出门转了个弯,就站在了严子溪的门口。慧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轻声道:“师父,救回来的另外一位公子醒了,说自己是严公子的哥哥,想进去看看严公子呢。”

里头的人并没有答话,秦畅只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迎面走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清远大师此次来京城并没有穿僧袍,而是和慧净慧空一样穿了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衫,那光秃秃的脑袋便用一块布巾包了起来。若不是秦畅先前听慧净说起了自家师父的身份,还真不会认为这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僧。

清远看了秦畅一眼,便冲他点了点头,道:“公子腿上的伤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也要尽量减少走动才是。若是贫僧没有猜错,公子你既然自称是子溪的哥哥,那就应当是当年秦家的人?”

此话一出,秦畅微微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清远和严子溪不过是有些私交,不料对方竟连严子溪的底细都知道,他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据他的调查,当年秦悠在丰县落难,被丢在了荒山野岭,随后被山里的过路人所救。大雪封山的日子,谁会在山林里走动?若说救人的是住在山里的和尚,倒是情有可原,如此一来,清远能知道严子溪的真正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清远像是看出了秦畅的疑惑,含笑道:“贫僧与子溪那孩子缘分不浅,二十年前因为机缘巧合救下了这孩子,对于背后的事情也略知一二,秦施主不必惊慌。子溪这孩子生性纯善,本不应卷入这些事情之中。贫僧此次来京,正是想助子溪一臂之力,即便宿怨不能善了,也好保全子溪一条性命。”

秦畅一听,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感激,忙冲清远行了个礼,恭敬道:“这么说起来,大师您便是子溪的救命恩人了。您对我们秦家的恩情,秦畅无以为报,此番又要牵连您卷入此事,实在是过意不去。”

清远念了一声佛号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能遇见子溪也是缘分,秦施主无需行此大礼。”

秦畅叹道:“子溪去梁王府是为了救我,我作为他的兄长,怎能看着他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他的病情要如何医治,大师您尽管开口,即使豁出一条命去,我也必然要护他周全。秦家武学有多么霸道,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何能承受得住反噬的力量?我们落水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受了伤,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清远听他提起严子溪的身体,神色也忽然变得十分凝重,隔了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道:“贫僧当年救回这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再好的根基也给冻坏了。子溪能长这么大,原本就离不开汤汤药药。谁知这孩子非但不珍重自己的身体,反而逆天而行,一味冒进修习秦家武学,这么多年来亏损得厉害,要养好十分困难。这也就罢了,为了擅闯梁王府,他竟然服了虎狼之剂来提升自己的内力,如今药力过去,光是反噬就能折腾去他大半条性命。之前他去行刺赵恒的时候曾经用过一次这种药,当时就被药性折磨,病了好一阵子,现在不过隔了短短数月,他居然敢再次使用,岂不是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贫僧自问在医术上算是有些见解,可这一次也是束手无策,况且眼下缺医少药,贫僧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稳住他的病情,让他不至于昏睡不醒,子溪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恢复,大约还是要看老天的意思。”

“大师您有几成把握?我在京中还有朋友,他手头算是有些人脉,您有什么用得上的药材补品尽管开口,就算再难找,我也会替子溪去弄来。”秦畅听了,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这些年来一个人吃了许多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眼下生死未知的是自己的亲弟弟,那种骨肉离散的痛苦,他不愿再经受第二回。

“药石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当然,若是能有那些珍贵的药材来调理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眼下京中的局势十分紧张,公子不便亲自回京找人,如若有什么话要传回京城,大可以找我那两个徒儿去办。他们二人年纪虽小,倒也算是机灵。”清远大师道。

严子溪的身体他最清楚,这几年折腾得这么厉害,能不能好起来实在是未知,可眼见秦畅如此忧心,他亦不忍说出那些令人失望的话来。无论如何,秦畅既然愿意尽心尽力,他便先替严子溪承了这份情。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等会就亲自修书一封联系我那朋友。我被赵忻抓走关了好几天,他们那边想必也乱成了一锅粥。现在我能否进去看看子溪?”秦畅探头往屋里看了看,终究有些不放心。

“子溪内力耗尽,身体虚弱,贫僧刚刚替他输了些内力过去,短时间内还不会醒来。秦公子要是心里记挂,就进去看看吧。”

秦畅得了清远应允,立刻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飞快进屋去看严子溪。

屋子里头的布置和隔壁差不多,只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让秦畅有些心惊。人总是这样,自己遇到这些事情尚且可以泰然处之,一旦至亲之人有了危险,就仿佛被揪住了整颗心一般,再也不复往日的镇定。

严子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就白皙的脸在此刻更是毫无血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秦畅简直不敢确认他是否还活着。眼眶不禁一热,秦畅无法掩饰自己的心酸:为了报仇,严子溪付出的,恐怕远远多于自己,可自己作为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

这个傻孩子。

联想到在梁王府时严子溪的态度,秦畅就隐隐猜到自家弟弟怕是误会了自己和赵慎的关系。尽管如此,严子溪依然没有丝毫怨言地拼力救自己出来,宁可牺牲了性命也要保全自己,这样的心思,实在令人动容。

他的悠儿,本就是最最珍贵的宝贝,何须妄自菲薄?其实赵慎的一颗心,早就已经属于他了。秦畅在心里想着。

严子溪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不知在梦到了什么,连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咳上一阵。他身体虚弱,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似乎牵动了全身的不适,秦畅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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