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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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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外头是漫天飞雪,本就不大的院子淹没在了一片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墙角一株红梅开得正旺,远远看去,凭添几分喜气,莫名驱散了连日来压在众人心头的沉沉阴霾。

赵慎独自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经许诺要带严子溪一起去赏梅,那是的雀跃心情还能一一感知,一晃却已是数月的光阴匆匆而过。红梅如期而至,相约赏梅的人却始终不曾醒来。

这些日子以来,赵慎每日都陪在严子溪身边,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可那人除了偶尔不安的抽搐几下之外,并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就连清远和伊旬也开始暗自焦急起来,生怕严子溪就这么一睡不醒。赵慎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一种深深的恐慌,总觉得严子溪正深陷在一个没有尽头的梦魇里,将自己一个人遗弃在了这尘世之中。

他不愿去深究这种莫名的恐慌感,只好将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应对赵忻的事情上:赵忻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想要让他主动放弃对赵慎和严家兄弟的打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赵忻虽然不得宠,但这些年来一贯在文帝面前表现得温和驯服,也算是勤勤恳恳充当着文帝的左膀右臂,他若是在文帝面前献上几句谗言,难保文帝不会轻信。

从某种方面来说,赵忻这样的性子其实是最适合生在皇家的,可惜他没有一个坚实的后盾,性子也不讨文帝喜欢,因此在皇室之中的地位十分尴尬。一直以来,在三位皇子中,赵忻受到的冷遇最多,也使得他养成了阴狠深沉的性子,将赵慎视为了眼中钉。

摆平赵忻不难,如何在不牵扯到秦家兄弟的情况下摆平赵忻却是一件让人费神的事情,况且赵忻的背后还有一个文帝。一旦文帝得知了此事,秦家兄弟就必然落入朝廷之手。依严子溪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被朝廷抓住了,又安能有生路?

由于事情转变得太快,赵慎和耶律信的计划难免有些仓促,可这个计划关系重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几天下来,赵慎和耶律信均是将全副的心思都投入了其中,然而当面对秦畅的时候,却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秘密。

秦家兄弟已经背负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这一次,便换赵慎和耶律信来守护他们。

午后,赵慎亲自喂严子溪喝了药。因为长时间的昏睡,严子溪根本无法顺利地进食,每一次喂药,都是赵慎亲自含了汤药嘴对嘴地喂哺给对方。唇齿相依的柔软触感提醒着赵慎往日的缠绵,也让他的心一下一下被重重捶打着。

若是当初能抛开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对子溪坦诚一点,那么如今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赵慎长叹一声,披上风衣轻轻走出了房门,试图让外头的寒风将自己的头脑吹得清醒一些。他正在后院廊下凝神思索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见慧空匆匆忙忙地朝他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喊着:“赵公子,赵公子,严公子醒过来啦!”

赵慎心里猛地一动,就听见慧空生怕他不知道似的继续喊道:“赵公子,您赶紧跟我去瞧瞧吧,师父已经去替严公子把脉了!”

赵慎一喜,忙朝着严子溪的房间跑去。

房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清远大师和伊旬大夫在最前面,反反复复替严子溪把着脉,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秦畅站在一边,弯着腰紧紧握着严子溪的手,脸上一片紧张的神色;就连一贯冷冷淡淡的耶律信,此时也站在床边一脸凝重,生怕严子溪的身体再出什么纰漏。

赵慎一进门,眼尖的秦畅就发现了他,忙侧了身子给他让出一个空位来。赵慎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便凑过去看严子溪。

严子溪昏睡了很久才醒过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见到自己身边围着一群人,更是露出了一脸迷惑的神情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去梁王府救秦畅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和秦畅一路奔跑,随后自己体力不支,渐渐失去了意识。这段日子以来,严子溪一直深陷在昏迷中,虽然意识十分清晰,却始终无力动弹,特别是受了伤的胸口,仿佛有一团烈焰在不断炙烤着,疼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不断地撕扯着,连朝四周看一看的力气都没有。半梦半醒间,严子溪察觉出有人在自己的耳边低声诉说着什么,那声音万般温存,好像是赵慎,却又不甚分明,严子溪试图睁眼看看那人,但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大约赵慎对于自己的影响,即使到了梦里也难以摆脱。

严子溪昏昏沉沉地,心里却有些自嘲。一旦醒来,身边怕早已没有了赵慎的影子,这么一来,他反倒有些流连梦境不愿抽身。

许多年了,这还是严子溪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心里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了梦中的温柔缱绻,思绪却越来越清明。又不知过了多久,严子溪才从一片混沌中解脱了出来,有些无力地朝四下里扫视了一眼。周围一张张暗含忧虑的面孔,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唯独少了赵慎。他有些无力地笑笑,暗道果然是睡梦中的错觉,真相一旦被揭开,赵慎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身份?况且,哥哥也已经回来了……

正在他神思恍惚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包围了他,接着眼前便出现了赵慎略带憔悴的脸。严子溪心里一动,便听赵慎满是欣喜地说道:“可算是醒了!子溪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说出来让大夫瞧瞧。”

严子溪轻微地动了动身子,身上那股浓重的不适感还没有退去,四肢百骸都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过对于严子溪来说,这点小小的病痛并不算难忍。他试着张了张嘴,却因为嗓子干涩,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赵慎几乎是喜极而泣了,忙冲着严子溪柔声道:“我都忘了,你才刚醒,身子虚弱也是正常的,你不用急着说话,先好好休息吧。”

赵慎很少有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候,严子溪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见这人虽然依旧是一身得体的华服,但身上那股狼狈之态却无法掩饰,短短几天还消瘦了不少,想必是这些日子以来为自己和秦畅担了不少心。他看在眼里,忽然轻轻一笑,眼中流动着一抹动容的神采。

无论如何,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最珍视的人,这样的感觉简直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

伊旬手脚麻利地替严子溪仔细诊视了一番,又和清远交换了一番意见,这才糙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斟酌着开口道:“严公子既然已经醒来了,暂时也就没有了性命之忧。不过他身子虚弱,眼下还经不起长途跋涉,最好还是在此处继续休养为妙。”

秦畅忙跟着赞同道:“这是自然的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确保这里的安全,先让子溪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严子溪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想起二人之前在梁王府的一番折腾,不禁出声道:“赵忻那里……”

他实在虚弱,还没说完,便重重咳嗽了几声,期间牵动了胸口的伤,顿时疼出了一头冷汗。赵慎在一边看着,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他尽量轻柔地替严子溪掖了掖被子,低声道:“赵忻的事情你无需担心,我们的人在暗处牵制着他,他这几天忙着处理其他麻烦,目前还查不到此处来。你安心养着,等身子好了再作打算。”

严子溪顺从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眼下自己体力不济,别说是对付赵忻,就连自保也十分困难。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给旁人再添麻烦,只能好好休养着。

好在大家似乎都没什么事……

严子溪心里一松,一不小心又滑入了睡眠。清远替他把了脉,发现一切无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对面带忧色的赵慎道:“他只是精神不济才睡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等他醒来,就可以喂他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了。”

赵慎听了,暂时放下心来,忙让人去准备清粥小菜等着严子溪醒来,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一双眼睛仿佛黏在了严子溪身上,一瞬都舍不得错开。

秦畅等人见状,都心照不宣地退出了房间。

有些话,赵慎和严子溪都需要一个机会相互说明。

严子溪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室内烛火昏暗,明明灭灭地在赵慎脸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严子溪凝神看着赵慎,竟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得的疲惫,心里不由变得柔软起来:看样子自己之前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赵慎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自己昏睡了那么多日子,赵慎想必是受累了。无论如何,面前这个人心里始终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这便已经足够了。

亲历了一次死亡,便觉得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那些情情爱爱,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严子溪费力地动了动,觉得身上微微有了些力气,便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了赵慎的眉间。每一次轻微的相触,都伴随着一种浓浓的温柔情愫,严子溪恍惚想起,自己和赵慎虽然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从来没有一起经历过这般安宁缱绻的时光。此刻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严子溪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赵慎本就没有睡熟,感觉到异样便立刻睁开了眼。

“你醒了?”见到严子溪的瞬间,赵慎眼中迸出了一阵惊喜的光芒,随后又有些手忙脚乱地问道,“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胸口有伤,千万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叫伊旬来看看。你睡了这么久,有没有感觉到饿了?我已经叫他们准备好了粥,喂你吃一些可好?”

一连串的问题,倒是把严子溪问住了,一时间真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其实赵慎也是关心则乱,一见到严子溪醒来就乱了方寸。他的心情严子溪怎会感觉不到?只听严子溪浅浅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了,你不必如此紧张。”

“怎么会没事?上回你生病,太医就说你不能轻易动武,你……”话还没说完,赵慎自己先是一愣:说起来,那次严子溪见过赵忻之后就生了一场病,自己还觉得蹊跷,难道严子溪是在那时候就知道了秦畅的存在?如此一来,严子溪后面的种种反常,倒也在情理之中了。赵忻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赵慎不用想就能确定,那人一定是在两人之间不轻不重地挑拨了一把。

赵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思及这段日子以来严子溪内心不安,自己却毫无所觉,为了秦畅的事情对严子溪多有疏忽,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放到严子溪手里,道:“子溪你离开宁王府的时候,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么?你可曾想过,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如何自处?”

严子溪不能起身,只好接过了赵慎递给他的东西,他将那东西放在手里一摸,忽然浑身一颤——这东西,可不就是当初自己留在缀锦阁里的同心结?

“你……”将东西摊开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那枚红艳艳的绳结。赵慎将这东西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严子溪正要开口询问,却蓦然眼眶一热,心里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多么希望这枚同心结是永远属于自己的,可哥哥和赵慎的过去就像是一根尖刺,自从被赵忻点破之后,这根尖刺就卡在严子溪的心里,时不时扎得他浑身生疼。这种情绪原本被他掩藏得很好,只是眼下再次见到了两人定情的同心结,莫名就涌起一阵委屈。

赵慎温柔地摸了摸严子溪消瘦的脸颊,道:“这件东西,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属于你,即使你不在了,它也不会成为别人的。我不知道赵忻曾经告诉了你什么样的故事,但我只想说,无论有过怎样的往事,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每一段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需要找人代替什么,你明白吗?”

“你一直爱的,难道不是哥哥?”严子溪有些颤抖地攥着手里的同心结,不甚确定地开口问道。

“傻瓜,我若是不爱你,何必一直将你藏在府里生怕赵忻找上你?你也瞧见了,这段日子我同秦畅每日见面,却没有除朋友之情外的任何一丝感情,我对你,秦畅对耶律信,这十年的时间早就改变了许多东西。或许当年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情愫,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种种,有了新的爱人,你又何必为了过去的事情妄自菲薄?”赵慎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如同一条潺潺的溪流,一点一点流进了严子溪的心里。

严子溪垂了眼睑,颤声道:“我从来都不敢相信,你会真的爱上我。你是王爷,而我却是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倾心呢?你那么好,我明明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却总是经受不住诱惑,一次次地放纵自己沉溺下去……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手上沾的是你亲哥哥的血,我们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回应他的,是赵慎温柔专注的亲吻。

“我爱你,是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的事实。赵恒欠你们秦家的,如今都已经偿还了,至于后果,如果我能够还你们兄弟自由,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但要是这事真的无法善了,那么我便陪你一起承担。总之,从今往后,赵慎从身到心,都是你严子溪的,可好?”

赵慎的声音仿佛要将人溺毙一般,严子溪听在耳中,仿佛得到了最好的救赎。

这些年来,他被迫失去了很多东西,但终有那么一样东西,完完全全属于了自己。严子溪劫后余生,终于听到了这般动人的情话,此情此景,恍若是在梦中一般。他含泪注视着眼前的赵慎,只觉得这么一个人,便是自己的整个世界了。

46.

赵慎又抱着严子溪低声说了一会话,久违的亲昵感觉,让两个人都有些沉醉。

严子溪大病初醒,整个人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靠在赵慎怀里听着他说话,但即使如此,他偶尔的回应已经足以让赵慎雀跃。赵慎最怕的,就是面对着一个毫无生气的严子溪,无论他说了什么,对方都只是静静地沉睡着。好在严子溪这次醒来就没有再继续昏睡,虽然仍旧没什么力气,头脑却十分清醒。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秦畅亲自送了煮得温软的粥进来,赵慎接了过来,感激地朝他点点头,便旁若无人地动手喂严子溪喝粥。严子溪原本被赵慎半抱着坐在床头,见到自己的哥哥也不免有些羞赧,轻轻推了推赵慎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赵慎却是眉毛一扬,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嘴上还有些抱怨地嘀咕:“子溪你害羞什么?咱们俩的关系大家早就知道了,你昏迷的这几天什么事情都是我亲自做的,哪还怕让他们看到这个?”

严子溪被他一说,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红晕,苦于自己无力动弹,只好拿眼睛横了赵慎一眼。不过这一眼在赵慎看来却是含情脉脉,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秦畅在一旁看着两人难得孩子气的互动,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在这里,你就占我弟弟的便宜。之前我们兄弟没有相认也就罢了,现在可不同了,你若是再敢欺负子溪,我可饶不了你。”

赵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宝贝子溪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他?我倒是替耶律兄着急,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性子,他大约没少被你欺负。”

“那个木头脸,我乐意欺负他,那是给他面子,他要是乐意就受着,他若不乐意,大可以回他的辽国去做他的摄政王,我眼不见心不烦。”秦畅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顾自转身收拾着桌上残留的药碗。

他话虽是这么说着,行动间对耶律信的维护却显而易见。耶律信吃不惯明国的饮食,赵慎曾不止一次地看见秦畅偷偷地亲自下厨给那人开小灶。看样子,秦畅终究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况且,看耶律信的样子,他既然肯为了秦畅放弃辽国的锦衣玉食跑来明国做什么特使,那么这人的用心定然也不会比秦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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