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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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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子溪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没有半分不自在的样子,这才相信他们是真的将过去的事情统统放下了。想不到,在自己快要绝望的时候,竟然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转机。严子溪隐隐想着,觉得似乎上天对他,也并非全然薄待了。

至少,在“失去”了二十年后,他又有了亲人,有了爱人,若不是眼前还树立着重重危机,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赵忻,严子溪原本轻松了一些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我醒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清远大师,是他救了我们吗?我都没有正式和他说声谢谢,实在是失礼了。”

“清远大师放心不下你,这才带着慧空慧净来了京城,眼下正在后院同伊旬大夫一起给你配药。伊旬是辽国最出名的大夫,说起来,清远大师和伊旬的医术虽然不是秉承一脉,但二人在许多事情的见解上倒是十分一致。这几天他们一同探讨药理,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眼下怕是正一起守着药炉切磋医术呢。”秦畅笑着对严子溪道。

清远和伊旬这几天一直在探讨药理不假,不过二人都是为了能想出办法更好地替严子溪医治。这一次严子溪几乎丢了性命,虽然眼下人是醒了,但身体里已经埋下了隐患,若不能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调理过来,也不过是多撑三五年的日子罢了,往后怕是离不开病榻。严子溪刚刚醒来,秦畅不愿让他费心担忧自己的身体,便避重就轻,没有将真相说出来。

严子溪点点头,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来。他对自己的身体并不上心,反正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已经习惯了各种病痛的折磨,因此这次醒了,也丝毫没有将自己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沉吟了一阵,又问道:“我们当日就这么从梁王府逃出来了,赵忻如何肯善罢甘休?据说我昏迷了好几天,你们就这么留在这里,就不怕被他找到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赵慎笑了笑,让他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了自己身上,又接着道,“我们不是软柿子,就那么让赵忻骑到头上来也不知反抗。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我和耶律兄早就部署好了。眼下赵忻被自己的事情缚住了手脚,短时间内自保还来不及,不会有空来找我们的麻烦。”

原来赵慎和耶律信怕赵忻找到这里来,索性想出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在别处制造了些麻烦困住赵忻。赵忻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将手下的力量都用来追捕秦家的漏网之鱼。

赵忻这些年来在朝中结党营私,为了争夺储位拉拢了不少权臣。这些人之间的合作图的无非就是一个利益,赵忻为了长久地将人留在自己手里,暗中没少给他们好处。赵慎和赵忻向来不对盘,早就派出了影卫暗中调查梁王干的这些不干不净的勾当。他查这些东西原先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赵忻步步紧逼,不想如今却派上了用场。他和耶律信靠着这些线索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就整垮了赵忻手下的一员大将——几日前,京兆府尹韩启轩在外出寻欢之时暴毙,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本特殊的“账册”,上头清清楚楚地记载了这些年来韩启轩和京中各要员之间的金钱往来,其中还涉及到了一直以来不露锋芒的梁王赵忻。文帝大发雷霆,命人彻查账册的真实性,并下令将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统统革职留办,连梁王也被软禁在了府里,没有皇命不得外出。赵忻为了此事焦头烂额,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出什么事情来触怒了文帝,只好暂时将派出去调查秦家兄弟下落的人都撤了回来。

赵慎把此事告诉了严子溪,严子溪却仍然有些担忧。他只见过赵忻几面,但对他的印象却十分深刻,总觉得这个人骨子里过于阴沉,不是那么容易罢手的人。赵慎和耶律信此番出手,赵忻没有防备才会栽了个跟头,不过按照他的性子,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服输。等文帝的怒气平息下来,赵忻还是有机会找自己和哥哥的麻烦。

在这之前,严子溪一点也不怕失去,对于他来说,便是和赵忻硬碰硬也不过是豁出一条命来。可如今不同了,身边有了赵慎和哥哥,严子溪内心只觉得前所未有地满足,他忽然有些害怕有人会打破这样的幸福。

赵忻的日子过得确实不甚安稳。

文帝向来不器重他,他这几年在文帝面前低眉顺眼,好不容易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却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他并不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迅速地镇定了下来:韩启轩在自己手下做事多年,虽然平时贪图酒色,但并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赵忻当初之所以会重用韩启轩,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要是一个人全然没有缺点,便很难为人所用,反倒是像他这样明显有着贪念的人才比较好驾驭。这么多年下来韩启轩在正事上从来没有出过纰漏,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显然是有人刻意谋害的。况且,账册那么机密的东西,韩启轩藏起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连逛窑子的时候都随身带着?

联想到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情,赵忻立刻想到了罪魁祸首是谁。

可惜眼下自己被文帝禁足,根本无暇去找赵慎的麻烦。赵忻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猜测赵慎大约是找到了秦家兄弟,否则按赵慎的性子,断然不会突然向他发难。

想起秦家兄弟,赵忻的目光不由暗了暗。这本是个不错的筹码,若是能为自己所用,不怕赵慎不妥协,但若是自己掌控不了这个筹码,那么就只能将他们毁去。

总之,赵忻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让赵慎挫败的机会。秦畅也好,严子溪也好,只要是赵慎放在心里的人,统统不能留在这个世上。

可惜了两个灵秀出尘的人。

不过,无论赵忻怀着怎样的心思,对于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取得文帝的信任。不得不说赵慎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深谙他的七寸在哪里,一出手便直击赵忻死穴。

由于涉及的官吏众多激怒了文帝,韩启轩的事情被交由刑部彻查,短时间内大概没有那么轻易结束。再加上赵慎有意无意的推动,那本账册所涉及的官员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赵忻这几年来培养出的心腹。文帝大动肝火,连带着对赵忻也心生不满,赵忻除了狠下心来弃车保帅别无他法。苦心经营的人脉转眼间被毁去了大半,赵忻心里更是对赵慎恨之入骨。

被困在自己府里不得外出的梁王咬了咬牙,指尖微动便捏碎了一只上好的翡翠玉杯——尽管如此,他心里的火气却丝毫没有得到纾解。站在赵忻跟前的几个暗卫见自家主子发怒,都心存畏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赵忻见他们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眼下他没法自由出入王府,全指望着这些人替他搜罗消息,只好暂时按捺住了情绪,沉声冲着他们道:“赵慎那头可有什么异动?”

为首的一个暗卫恭恭敬敬道:“奴才们一直在宁王府附近盯着,这几天并未发现有人出入,连先前和宁王走动得十分勤快的耶律信也没有登门。据王府的门卫说,宁王这几天好像是身体不适,避不见客,不过按奴才们的分析,宁王此刻怕是并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赵忻的眼睛眯了眯,脸色瞬时黑了下来,低声对着那几个暗卫骂道,“本王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们,难道只是想知道一句‘不在府上’?赵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你们若是不能查到确切的消息,便不用回来见我!”

那几个暗卫早就习惯了赵忻的喜怒无常,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他的逆鳞,忙战战兢兢地领了命令下去。

赵忻独自坐在屋里生了一阵闷气。这些年来他在官场上无往不利,很少有将自己关起来生气的时刻,不过自从和赵慎撕破了脸以后,他就没有过一日的顺遂。赵忻现在才发现,狐狸就是狐狸,尽管赵慎已经远离朝堂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但那人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强敌在前,赵忻也无心再闹这些无聊的情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着方才暗卫们带来的消息。

赵慎不在府上,又会去哪里呢?他整日不在自己府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找到了秦家兄弟。可是,即使真的找到了秦家兄弟二人,按照那日他们离开梁王府时的情形,怕也是九死一生。

赵忻有些玩味地笑了笑。赵慎倒果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护着秦家兄弟不惜铤而走险。既然自己这三弟已经将弱点亮到了自己面前,不借着这个机会做做文章,又怎么对得起这些日子三弟给自己准备的这份“大礼”呢?

想到这里,赵忻索性把心一横,找来了自家的管家,打算好好给赵慎送上一份“回礼”。

次日,文帝下了朝前往御书房处理公务,刚摆驾没多久,他贴身的太监总管便靠近御前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文帝懒得同他打哑谜,扔了折子有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看了凭白叫人心烦。”

太监总管满贵在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察言观色功夫十分了得,实在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惹文帝不悦。不过梁王平日里没少给他好处,梁王垮台,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倒有可能受到牵连。虽是如此,在皇上面前参宁王一本,他心里也没有底。眼下文帝已经发话了,他也只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老奴只是听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

“若是不想说,就不要在脸上露出风声来,你在朕身边几十年,应当知道朕最恨什么,何必还要在朕面前耍心眼?”文帝不悦道。

“是老奴的罪过。”满贵忙跪下道,“老奴只是看皇上这几日心情郁结,不愿将此事说出来惹皇上烦忧。如今梁王殿下被软禁在府中,皇上身边得力的皇子就只剩了宁王,老奴不敢多言,惹得陛下父子相疑。”

“这事和慎儿有关?”文帝皱了皱眉,示意满贵起身说话。

“不错。老奴最近听说,宁王手中掌握了一些怀王一案的线索,只是不知何故迟迟没有上报朝廷。前些日子梁王一直忙于追查此事,还曾一度抓到了疑凶,只可惜那疑凶十分狡猾,还有同党帮忙,梁王一时不查被他脱逃。梁王殿下有意上奏皇上,无奈被韩启轩一事牵连,并没有面圣的机会。”

“你是说慎儿其实一直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说出来?”文帝沉思道。他对赵慎一贯信任,但事情涉及秦家……文帝也有些拿捏不定。

“老奴也只是听说罢了。据称,怀王这件案子的疑凶和当年的秦家有关,秦家的少爷曾经是宁王的伴读,两人少时十分亲厚,宁王会对秦家网开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满贵虽是这么说,但文帝心里明白,这人向来是混成了人精的,若真的只是道听途说,断然不敢拿出来有辱圣听。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死的是慎儿的亲哥哥!什么样的交情,值得他纵容了杀害自己兄长的凶手?”他其实早就对赵恒的事情心存疑惑,当日也有传言,说杀害赵恒的凶手是那把饮霜刃,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当年的秦家,文帝也曾暗中派人调查秦家犯案之后可曾留下什么活口,但秦家十年前就已经被满门抄斩,连族中旁系都难逃一劫,哪里还能有什么后人来报仇?

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很少将喜怒摆在脸上,可这次却有些不同。赵慎是他最中意的皇位继承人,多少是出于一些私心,他乐意在一定程度内放任赵慎。只是,若是这种放任导致了赵慎在行为上的偏差,文帝便无法容忍。当年赵恒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文帝不是没有耳闻,但事已至此,关乎皇家颜面,文帝绝对不会替秦家翻案。

有什么比天家声望更加重要?因此,不管真相如何,秦家的后代只能作为罪人而存在。赵慎代表的是皇家的立场,更加不能在此案上对秦家人心存顾念。文帝知道赵慎自幼同秦家的儿子格外亲厚一些,不过但在他看来,居上位者,并不需要有这种多余的情感。

赵慎包庇秦家,显然比赵忻结党营私更让文帝失望。

“传朕的旨意下去,让梁王赵忻速度进宫面圣。”文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他知道,秦家的事情是横亘在赵慎心头多年的一根尖刺,若是时间无法将之拔去,那么便只能由他来亲自动手。

47.

没有人知道那日文帝召见赵忻都谈了些什么,只是那天之后,梁王府的禁足令就算是解除了。

朝中的官员惯会看文帝的眼色行事,原先还怕惹火烧身不敢同梁王府有所牵扯,这下见危机过去了,便都又缓过劲来:皇上此举,恐怕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这梁王平日里虽然不受重视,但到底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关键时刻,皇帝纵使再生气也还是会给他保留一点面子。况且韩启轩那件案子不过是涉及一点钱财,到底没有牵扯到朝中的党派纷争,文帝若是看开了,这事也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经此一事,赵忻也是异常安分。

虽然禁足令早就撤下了,梁王府门口也不再有官兵把守,但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在家里修身养性,连日来一步也没有跨出过家门,就连那些明面上是去探视王爷,暗地里打听文帝想法的官员也都被以王爷身体不适的理由拦在了门外——赵忻向来不愿意放过每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这般将人拒之门外,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梁王和宁王都接连称病告假,又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朝中不少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宫闱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日子平静得有些令人不安,各式各样的谣言便开始冒头,有说文帝是内定了梁王作为太子的,有说宁王和梁王因为内斗被文帝各自处罚了的,桩桩件件都传得有声有色,偏偏几个当事人毫无所觉,依旧避不见客,任凭外头风吹雨打不为所动。

赵慎甚至连半步都没有踏出过这个农家小院。

严子溪虽然醒来了,但身体一直反反复复,有时候醒着醒着,就莫名陷入了昏睡中,连清远和伊旬也无法解释原因。赵慎心里着急,更是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严子溪,生怕自己一个转身,那人就遇到什么危险。他早就得知了梁王被赦免的事情,也隐隐猜到赵忻已经将秦家兄弟还在人世的事情告知了文帝,这个节骨眼上,文帝对赵忻网开一面就是为了警告自己。可是,事到如今,不是严子溪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严子溪,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病中的严子溪落入他人之手?

失去过一次才明白,那种感觉太过痛苦。如果有得选择,赵慎就算放弃一切,也不愿意放开严子溪的手。

午后,严子溪服了药,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他醒着的时候时常受着反噬之苦,尽管嘴上不说,但赵慎依旧能从他苍白的脸色中窥探一二,反倒是睡过去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轻松。赵慎看他睡得安稳,不似前几天那般在梦中仍旧满脸痛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替他将被子掖好,转身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秦畅早已等在门外。

赵慎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一笑。面前的人依旧眉眼精致,漂亮得如同谪仙,但少年时那种心动的感觉却不在了。或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十年以前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自己倾心爱上的竟然是秦畅的弟弟?

偏偏爱了,就没有一丝退路,也没有一丝后悔。

秦畅不明就里,只冲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找个地方说话。赵慎了然,点了点头便跟着秦畅往后院走。

因为刚刚下过雪,天气比往日要冷一些,秦畅整个人都裹在一身熊皮大裘里,往雪地里一站显得有些臃肿,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修长俊逸。秦畅这人向来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即便当初易了容将整张脸都藏在了一张平淡无奇的面皮之下,对于身上的衣物也不曾掉以轻心,依旧打点得光鲜亮丽,他何时会转了性子,把这么一件笨重的大衣往自己身上套?赵慎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曾经听耶律信说过,辽国是马背上的国家,他们的男子都喜欢亲自外出打猎,取下最好的皮毛制成大衣送给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看这大衣的样式,想必是耶律信亲自猎来的。否则,秦畅怎会如此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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