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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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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了然,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秦畅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赵慎脸上还未褪去的笑意,不由奇道:“你今天心情很好么?何以一见了我就笑个不停?”

或许是真的放下了过去的事情,赵慎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看着秦畅道:“我只是在想,耶律兄对少卿倒真是不错的,看这熊皮大裘虽然不起眼,但真是件暖身又暖心的东西,实用得很。看样子改天我也得上山打猎去,替子溪也寻觅这么一件大衣来。”

秦畅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红晕。当日耶律信刚拿出这件衣服的时候,秦畅是一脸嫌弃,死活都不肯往身上套的,但自从知道辽人只会给自己心爱的女子送皮裘之后,这张丑兮兮的熊皮不知为何也顺眼了起来。这几日天降大雪,秦畅几乎想都不想就将这衣服套在了身上。他向来畏寒,自从穿上这身皮裘之后却再也没有寒风刺骨的感觉,不知是这熊皮当真管用还是自己心里产生的错觉。

秦畅毕竟牙尖嘴利惯了,短暂的语塞之后,便神色自如地打趣了回去:“这自然是不能少的,有些人贵为王爷,却想着用一枚绳结就将我弟弟捆住了,子溪脾气好不计较,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干。等事情结束之后,你若不拿出点诚意来,我可要学一学那专治的家长不许你们见面了。”

赵慎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严子溪手里那枚同心结,摇了摇头失笑道:“这个绳结有不同的意义,因此我才郑重地交给了子溪。至于别的东西,只要是我赵慎能够做到的,我必然给子溪最好的。虽然子溪向来不在意这些,但我既然有心要和他相守一生,便不能对他有丝毫怠慢。”

秦畅点点头,算是暂时相信了他的话。二人隔了几尺距离,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印。

他二人曾经亲密到无话不谈,可如今再次走在一起,却不见了往日的恣意——终究是十年的空白,这十年里发生了太多,而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秦畅忽然笑了起来,感慨道:“你看,小时候,咱们也最喜欢在雪地里乱走,总是抢着比赛谁踩出的脚印最漂亮。可惜宫里的嬷嬷总是追着人不放,每到下雪便生怕我们冻着,没有一次能玩尽兴的。”

赵慎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跟着笑道:“还不是你小时候总爱生病?往雪地里一站,回去便直打喷嚏,谁还敢放你出去混天混地地撒野?我以前还觉得奇怪,明明送进来的时候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不出半年就成了混世魔王了呢?”

秦畅有些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便轻轻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说起来,悠儿应该是在我六岁那年出世的,我这个当哥哥的,竟然在二十年后才知道他的存在,实在是亏欠他太多了。这些日子我听慧空和慧净两位小师父说了很多,严家对子溪并不好,他的身体之所以弄成这样,同以前的生活也有很大的关系。只怪我这些年一心报仇,没有早点发现这个秘密。”

赵慎听他提到严子溪,眼中漾起一片温柔的神色,道:“这事情并不怪你,子溪出生时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想到那么多?总算老天有眼,让你们在二十年后又兄弟相认了,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只能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好好珍惜对方。”

“无论如何,我对不住悠儿。”比起“严子溪”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秦畅更喜欢管自己的弟弟叫做“悠儿”,仿佛那一声亲密的称呼,便让他们兄弟之间将近二十年的空白消弭了不少。他垂了头,轻声道:“早在家里出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悠儿的存在。当时听父亲说,悠儿被乳娘带走了以后就失去了消息,之后的几年里父亲一直派人寻找,只查出乳娘在途中病逝,却找不到悠儿了。按父亲的想法,长途跋涉的,连大人都丢了性命,更别说是襁褓之中的婴儿了,只是他不想让母亲上心,才一直没有说破。家里出了那样的大事,我侥幸逃脱之后就在想,即使悠儿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必然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对爱他的父母,比起罪臣之子,那样的人生可能要美好许多。父亲母亲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将他送走,不就是为了让他能平安成长么?我又怎么能自私地将他卷进危险中?我这么想着,就一直没去找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二十年来,悠儿在严家受了那么多苦。我若是能够早一些找到他,他的身子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

赵慎也是一叹。已经发生的事情,纵使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这么多年来秦畅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寻找严子溪?

“你也无需自责,子溪的事情,不能怪秦家任何一个人。秦相当年是为了子溪的安全才选择了将他送走,谁能料到他会被那严广志一家苛待了那么多年?好在如今严广志再也管不到子溪头上,他将来安康与否,都是我赵慎的责任,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就要护得子溪的安然。”

“有你在他身边,我倒是放心,我怕只怕你身份特殊,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万一有一天你们迫于无奈要分开,悠儿可要怎么办呢?”秦畅脸上浮起一层忧色,看着赵慎道,“这几日朝中的动静,你不会不知道吧?皇上饶恕了赵忻犯下的事情,已经无异于变相地给了你警告,他难道会不知道我和悠儿还在人世的消息?你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确实可以拖过一时,可要是哪一天皇上继续向你施压,你要怎么办?”

秦畅为了这事已经忧心了好几天,今日找赵慎谈话也就是为了这个。他见识过皇权的厉害,若是那个明堂之上的人不愿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又哪里能有喘息的机会?况且,这中间还夹着一个素来将赵慎作为头号劲敌的赵忻,一旦找到机会,赵忻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一番?

赵慎听了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秦畅今日所说的事情,他早已想到了,甚至连许多秦畅没有考虑到的事情,他也统统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他原本不想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增添大家的烦恼,但既然秦畅已经亲自来问了,他也不需要隐瞒什么。

赵慎难得露出一脸郑重的神色来,对着秦畅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在父皇心里究竟有多么重要?当年秦家出事以后,我曾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告诉父皇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只希望他能派人重新调查此案,可父皇觉得我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懂朝堂诡谲,因此并没有理会我的请求。眼下十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若是这一次,我依然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你们的自由,父皇会答应吗?”

“你……”秦畅有些惊讶,似乎并没有想到赵慎会愿意为了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赵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小时候我一直很羡慕你,秦相温文儒雅,更难得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秦夫人更是慈爱敦厚,你比我这个空有名号的王子皇孙,其实要幸运许多。只是我也明白,身为皇室子弟,原本就不应该苛求太多,父皇对我已经比对其他皇子要好上太多。说起来,当年秦家的事情,我也是罪魁之一。赵恒若不是对我心怀嫉恨,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陷害忠良。对于你,对于子溪,我始终欠着一份情,如果这一次能够偿还,我一定毫不犹豫。至于赵忻,他之所以几次三番找我的麻烦,不过是担心我成为他权势之路上的阻碍。可惜他的担忧怕是多余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争那个位置,又怎么能是他的敌人?我想,若是父皇打消了让我继位的念头,那么赵忻也就不会如此步步紧逼。毕竟,经过韩启轩的事情,他折损了不少心腹,眼下他要想东山再起,少不了要花费一番心思到政务上头。他是个聪明人,一旦确定了我不是他的对手,必然不会在我身上大费周折。”

秦畅有些默然。他一直相信赵慎的为人,知道他和皇室中其他的人不一样,但从未想到,赵慎可以为了他们秦家放弃一切。毕竟,九重金殿上的那个宝座,是每一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巅峰,作为文帝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赵慎离那个王座可以说仅仅是一步之遥。只要他愿意,那么这个天下就可以是他的。

如今,赵慎愿意放弃这一切,或许仅仅是为了看到严子溪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秦畅即使作为旁观者也难免有些动容。

他的弟弟,终于得到了这世上最为珍贵的情感。或许,之前二十年的种种苦楚,都是为了让严子溪遇到赵慎。

“我明白了。”严子溪释然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是悠儿的福气。生生死死,我想悠儿早就已经不在意了,这个世上能让他在意的,只有你这个人。你既然愿意为了悠儿放弃一切,我也就愿意相信你。不过,皇上毕竟是天下的主宰,他在你身上投入了这么多希望,如今你却让他失望,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如愿。我知道悠儿要求的不多,只希望,你永远不要主动松开他的手。”

“那是自然。”赵慎自信一笑。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还有太多险阻,但他早就决定了,生生死死,他都不会放弃和严子溪在一起。

将心中的郁结说了出来,秦畅也轻松了不少,他望着墙角那株梅花,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打趣道:“想不到最终你会和悠儿在一起。不过那样最好,将悠儿交给别的人,我怕是不放心的。”

赵慎看着眼前的秦畅,心底一片坦荡。十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天能像现在这般平和淡然地同秦畅说着话。十年,改变了太多东西,也让赵慎的心智变得更加沉稳起来。当年的他,无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畅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这种伤痛足足纠缠了赵慎十年;而这一次,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紧紧抓住爱人的手,一丝一毫也不松开。

48.

赵忻会接连几天足不出户,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过,他显然不是在家闭门思过——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一雪前耻,将从小就如同天子骄子一般众星捧月的赵慎永远打入泥潭的机会。

自从那日满贵替自己在文帝面前进言之后,梁王府便接到了两道圣旨:一道在明处,称梁王为人清廉,与韩启轩一事无关,不过其驭下无方,亦难逃责罚,特免去其三年的俸禄充入国库。梁王思过期满,即日起梁王府恢复自由出入。三年的薪俸对于赵忻来说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惩处,文帝这么做显然是不打算真的为难他了。另一道圣旨却是由传旨的小太监偷偷交给赵忻的,内容是勒令赵忻用最快的速度捉拿秦家兄弟,并将他们交由文帝亲自处理。

赵忻刚刚犯了事,对于文帝的旨意不敢不从,忙调动了梁王府大部分的人手去调查秦家兄弟的下落。不过眼下好几天过去了,派出去的人换了好几波,赵忻却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他心里不免有几分焦灼。他隐隐有种感觉,能不能除掉赵慎这个祸患在此一举,这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他同赵慎明里暗里斗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占到过一丝好处,渐渐也学聪明了不少。虽说赵慎心思机敏,但只要是人,做事就不可能一点行迹也不露。京城和别处不同,要想隐瞒一些什么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按照那天的情形,秦家兄弟俩都受了伤,尤其是严子溪,离开的时候几乎支撑不住,他们二人脱身之后第一件事情必然就是去求医。赵忻先是派人去京城各大药铺彻查,但一连几天下来都没有可疑人员出入,这条线索似乎就在此中断了。不过赵忻明白,这么严重的伤势不可能不需要药物,唯一的解释,就是赵慎已经找到了他们,动用了自己的手段替那两人寻药。恐怕自己要换个角度,从赵慎身上切入去找人。

赵忻在心里冷笑——若是赵慎正和秦家兄弟厮混在一处,那就正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文帝的本意是限赵忻在十日之内找到秦家兄弟,并将他们捉拿归案以谋害皇子的罪名等候朝廷发落,但赵忻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这段时间来,文帝对赵慎的种种庇护赵忻都看在眼里,即使赵慎一直在暗地里包庇秦家兄弟,文帝得知后也不过是微微有些愠怒,并无半分要将赵慎一同治罪的意思,这样的宽容,怎能让赵忻不心惊?

自己不过是同韩启轩稍微有些牵扯,文帝便动了将自己一辈子软禁起来不再参与朝政的念头。若不是自己适时揭发了赵慎的事情,梁王府恐怕至今仍旧在重重包围之中。文帝心里,终究是将赵慎作为了未来的继承人。

可是,他赵忻哪一点比不上赵慎?作为赵家的长子,他凭什么一辈子都要替他人作嫁衣裳?

赵忻眼底泛起一片森冷的寒光。不光要让赵慎在这件事情上栽一个跟斗,还要让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爬起来。到时候,那把龙椅便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秦家兄弟音讯全无,赵慎的行踪却并非无迹可寻。梁王府的暗卫调查了几天,发现宁王虽然一直没有现身,但宁王府的大管家周胜海近来十分古怪,总时不时独自外出,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同时,宁王府的小厨房每天都会准备一些上好的滋补汤药,由周管家亲自拿走,也不知是给什么人喝的。周胜海的行踪原本十分隐秘,他每次出入都借着府上送菜的马车,不会惊动府上其他人,但日子久了,宁王府的小厨房还是难免漏出了一些风声来。赵忻派人紧盯着周胜海,果然发现了赵慎等人的藏身之处。

赵忻本就存了赶尽杀绝的念头,因此,在打探到赵慎的行踪之后,赵忻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通知朝廷的官兵,而是动用了梁王府里的所有暗卫,让他们倾巢而出追杀赵慎和秦家兄弟。他已经想好了后招,若是事后文帝调查起来,大可以说是赵慎为了保护秦家兄弟,主动出手和暗卫纠缠,刀剑无眼,一时不查才被刺中。赵慎一除,文帝膝下只有赵忻一个嫡子,他即使再是痛心疾首,也不能因为迁怒再将赵忻送上绝路。

就眼下而言,这么做虽然难免忤逆文帝,但却是赵忻唯一的出路,他打定主意,先是找人前往使馆绊住了耶律信——耶律信毕竟是辽国使节,在京城逗留了不少时日,虽说没什么公事要处理,但是明国这头隔三差五总是会差遣一些官员前去探视,美其名曰增进两国情谊,实则是为了互相试探,提防对方在明国的地界上做出什么事情来。耶律信身份特殊,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虽然心里对突然到来的明国大臣心存疑虑,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改变了原来去探视秦畅的计划,留在使馆同明国官员虚与委蛇。他放心不下京郊的秦家两兄弟,想了想终究还是派了一个心腹前去传递消息。

另一头,赵忻在梁王府集结了所有暗卫,准备出其不意地拿下秦家兄弟。

他们暂住的农家小院看似普通,但赵慎早已在周围布满了眼线,他这几日一直在等待赵忻按捺不住前来抓人,因此梁王的人马一来,便有人向赵慎传递了消息。

赵慎的面色沉了沉。虽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眼下严子溪身体虚弱,经不起丝毫折腾,自己要打的,的确是一场硬仗。

既然对方已经到了自家门口,赵慎也不能坐视不理。他理清头绪,便将清远和秦畅叫到了跟前,把梁王追来的事情和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秦畅一听,顿时吃了一惊,皱了皱眉道:“我方才还觉得奇怪,耶律信说好了今天带着伊旬大夫过来给子溪复诊,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这么说起来,怕也是给那赵忻拖住了手脚。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护得子溪周全?”

他说话的时候,脑子里飞速地算了一遍,清远大师武功不错,但年事已高,不适合在刀光剑影里周旋;慧空和慧净都是机灵的孩子,只是他们两个再是聪明,也还不足十岁,动起手来难免吃亏。这么一来,能保护严子溪的人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赵慎,他们两个武功再是高强,要想在追兵手里杀出一条血路将严子溪带出去,恐怕也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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