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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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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对他们之间的暗涌不是不知,不过此时也并没有点破。他年过半百,和几个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多,父子亲情难免有些淡漠,可如今赵恒一死,他反倒生出一丝久违的温情来。

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剩下的这两个,无论最终谁会替代他坐上这座龙椅,都不能以牺牲另外一个为代价。

他心里终究是更加中意赵慎一些,不过这些年来他也看通透了,赵慎自从秦家出事后就无意朝政,即便将这片江山拱手相送,他也未必愿意登上大统,赵忻虽然天资上不及赵慎,却也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若是能摒除那些阴沉毒辣的心眼,想来也能够成为一位明主。

只不过文帝的这番心思,在两个儿子面前却分毫也不能泄露半分。

他见赵慎自从上了御辇就一直眼中含笑,即使现在一双眼睛看着窗外也丝毫不减喜色,心里觉得十分难得,便道:“慎儿此次回京,倒是与往日有所不同了。”

赵慎出发之前痴缠了严子溪好一阵子,终于偷得香吻一枚,此刻整个人都飘飘然地,虽然已经作了掩饰,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逃不过文帝的一双慧眼。他被文帝戳破,也不否认,笑着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往日都没有机会随父皇一起外出围猎,今儿个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种感觉自然和以往孤身出游不同。儿臣心里本就高兴,现在坐在这御辇里,看着外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心境更是跟着敞亮起来,哪能不乐呢?”

文帝被他那么一说,自是龙心大悦,拊掌笑道:“那是自然,你平日里总也不着家,一年里头有大半年不在京城,围猎这样的事情一年才一次,你哪里赶得上?朕原先还想着你逍遥自在惯了,怕是不喜欢这种拘手拘脚的出行,不过看样子你倒是乐在其中。你啊,心思一点都不在朕这朝堂之上,这一点,同你皇兄真是截然相反。你皇兄年纪不比你大几岁,性子倒是沉稳许多。”

赵慎笑了笑,顺着文帝的话道:“皇兄是栋梁之才,自然要为国分忧。哪像我,胡天胡地惯了,即使投身朝堂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起来,这些年来多亏了皇兄坐镇京城替父皇分担着,我在外头才得以逍遥几日。”

一旁的赵忻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来,道:“三弟千万不要自谦了,谁都知道,三弟才是真正的才识过人,要是认真做起事来,怕是要比我强上千万倍。我不过是个愚钝的笨人,也常常领会不到父皇的深意,这才要更加勤勉一些。古人说,笨鸟先飞,这样我才不至于在弟弟面前丢丑了。”

他二人你来我往,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像是之前的千里追杀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文帝看在眼里,只笑了笑道:“你们二人皆是皇室血脉,生来就背负了天下苍生,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当然应该尽职职责。慎儿原先年纪还小,朕念你自幼丧母,在行动上便没怎么管束你,如今你既然回京了,便也理应领一份差事去做做。依朕看,在恒儿的事情上,你就做得很好。本是兄弟,就应该互相把对方的事情放在心上,兄弟遭难,更应该主动请缨。恒儿那孩子,平素的所为我也有所耳闻,作为皇室子弟,太过张狂终归是大忌,招来杀身之祸也是他自己的原因,怨不得旁人,好在你们二人都算是进退有度,还算能让我放心。”

赵慎听文帝这意思,是要让自己入朝。他原先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眼下又有严子溪在身旁,更是无心争权夺势,正想找个借口劝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便听见一旁的赵忻道:“三弟这一番主动请缨前去丰县,实在是兄弟情深,让人叹服。也算是好心有好报,据说三弟此行,可是得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手呢。”

“哦?帮手?”文帝挑了挑眉。他也曾听说赵慎去丰县带了个幕僚回来,不过听底下的人回报,这个幕僚本是丰县县令家的幺子,身世家底都算是清白,文帝也就没有深究。对于这件事,文帝是乐见其成的,赵慎若要入朝,身边就需要一群可靠的智囊,秦家的先例摆在那里,他不能再强塞人给赵慎,那么这个时候赵慎自己培植一些亲信,也是十分必要的。毕竟赵忻有入朝多年的根基在那里,从这一点上来看,赵慎并没有什么足以与之抗衡的优势。

在不伤及兄弟情分的前提下,文帝希望赵忻赵慎兄弟间能有一种相互制衡的关系。

赵慎本不愿将严子溪推到众人面前去经受那些明枪暗箭,无奈赵忻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日后想必时常要拿这个做文章。他思前想后,索性笑了笑道:“回父皇的话,帮手倒是称不上,不过严家公子在诗文上皆是极有才华的,儿臣同他一起赏诗论字,实在是投缘得很。那严公子是丰县县令家的庶子,又年幼丧母,在家中地位相当尴尬,时常受人打压,他于儿臣曾有救命之恩,儿臣想着,既是恩人,总不能留人家在丰县受人欺凌,这才将人带回了京城。以严公子的才华,即便没有儿臣的帮衬,要在京城站稳脚跟,怕也是不难的。不瞒父皇,所谓的幕僚不过是帮助严公子脱离严家的一个借口,严公子本人对于朝政并无什么兴趣,儿臣也不好强人所难。”

他这一番话,刻意隐去了二人之间那层不同寻常的关系,而是将严子溪放在了自己的“恩人”这一位置上。经他一提,文帝也想起了当日在丰县的行刺事件,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端肃的神色,道:“你不说朕倒是没有想起来,那日在湖中替你挡箭的,就是你如今带回来那小子?这么说起来,那人倒是着实应当重赏一番。不过你可查清楚了是谁在暗中对你下手?这人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丰县刚刚出了恒儿的事情,他是巴不得朕的另外一个儿子也折在那里么!”

赵慎故意没有去看赵忻一眼,笑道:“子溪这人脸皮薄得很,父皇若是赏他,反倒叫他受宠若惊了。眼下我宁王府以恩人之礼招待着他,衣食住行没有半点怠慢,到时候他适应了京城的环境,是想要继续研习诗文还是经商都由他自己喜欢,这可不就是还了他的恩情了?至于那些妄图行刺我的宵小之辈,我还不放在眼里,横竖有方铭在身边,那些人还近不了我的身。那天不过是因为在水上失了先机,才险些着了道,如今我早有准备,还怕他们滋事不成?”

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朕便由着你自己处理了。朕只提醒你一句,恒儿的事情摆在前头,千万莫要粗心大意了。”

赵慎忙点头应了,拿余光瞥了赵忻一眼,见那人低头不语,全然是一副老实稳重的样子,不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京郊的围猎场路程不远,御辇清晨出的宫门,黄昏时分便到了郊外的行宫门口。管事的官员早已在那头等候多时,见御辇终于到了,便前呼后拥地将文帝迎进了宫里。文帝难得出城,身上穿了一袭戎装,连心情也明快起来,当即便命人各自到事先安排的宫殿休息,明日一早就上山打猎。

随行的官员在马车里坐了一日,都有些疲累,特别是那些不习惯长途跋涉的文官,更是整个人都如同散了架一般,得了皇上的旨意,便纷纷跟着管事的小太监到自己的住处休息。直到晚饭时分,文帝才在含元殿设了宴,邀请文武百官一同入席。

宴席上觥筹交错,细心的行宫管事官员还请来了舞姬助兴。这些丝竹管弦之乐都来自于民间,虽不及宫里的演奏大气磅礴,却也有一份独特的韵致。

赵慎侧头听着,无意中瞥了那些伶人一眼,却莫名觉得底下那个抚琴的伶人特别眼熟。他正在犹疑间,便见为首的舞姬妙目一转,手中的长绸一甩,迅速从里头掏出一把匕首来,身形微动,便直直刺向了龙座上的文帝。

不好!

赵慎心里一凛,身体便如同一支利剑般疾射了出去。他的位置离御座很近,轻轻松松便挡开了那舞姬的攻击,此时周围的人也早已反应了过来,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文武百官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一面喊着“救驾”一面狼狈躲避。镇守在周围的御林军见情势不对,立刻将大殿的门口团团包围了起来,并且在文帝面前站成了一堵人墙,以确保皇帝的安危。

赵慎见文帝处已然没了危险,脑海中忽然跃出方才那抚琴之人的身影,心里一动,便举目在人群中寻找那人。他这一看,便见那伶人正被几个乐师围在中间,试图冲破御林军的包围逃出去。看样子,这人竟是这群人中的头目?赵慎眼中精光一闪,见那伶人的同伴虽然死伤惨重,却堪堪杀开了一条血路,眼看就要脱身。他目光一凝,随手从一个御林军手里抽过了长剑,便提气独自追了出去。

那伶人的同伴伤亡惨重,方才还有十几个人,如今稀稀拉拉只余了数人。这些人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即使浑身浴血,也拼死护着那抚琴的伶人,因此,等赵慎追出去的时候,唯有那伶人身上才没有受什么伤。

那人轻功十分不错,饶是赵慎,一时半会也难以追上他。行宫位于郊外,四周都是山地,二人飘逸的身形穿梭在树影之间,如同鬼魅。大约追逐了一炷香的时间,其余的人全部被甩在了后头,只有赵慎和那伶人隔着几步之遥你追我赶。

赵慎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离那人越近,便越是觉得熟悉,仿佛两人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很久。他努力压下这种熟悉感,暗道无论如何,只要抓住了这个人,心里的疑惑就能立即见分晓了。

时间一长,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赵慎心里明白,他二人轻功不相上下,如今要比的,就是看谁先耗光了内力。

最先败下阵来的显然不是赵慎。前头那伶人又跑了一阵,见赵慎依旧穷追不舍,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不由一跺脚,扭过身子喊道:“赵慎,你当真要把我追到绝路不成!”

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即使在黑夜之中,也闪烁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

赵慎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方才那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眼前这人,虽然顶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却必定是秦畅没错。

“你……”明明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行刺皇上的队伍中?赵慎大惊,脚步倒是停了下来。

“我什么我?”那伶人眉毛一竖,怒道,“在宴席上看了我那么久,我以为你看出了名堂,见你一个人追出来还松了一口气,怎么,原来堂堂宁王竟是想抓我回去不成?”他说着,随意将脸上的面皮一扯,露出精致的真容来。

那张脸,即使是在梦里,赵慎也不曾忘记……

赵慎从没想过秦畅还活在这个世上,毕竟当年他曾亲眼见过秦家父子烧黑了的尸体。想不到,时隔了那么多年,自己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再遇到秦畅。

秦畅长高了,也长开了,不再是少年时男女莫辩的长相,而是处处透露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只是,无论怎么变,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面容,依旧是赵慎心里最熟悉的存在。

“竟然是你……”赵慎喃喃道,那一瞬间,竟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难道我就应该死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我秦家满门忠烈,可不是为了成为某些人邀功取宠的垫脚石的!”秦畅扬声道。

“你是说,赵恒?”赵慎心里渐渐清明起来。这么说起来,从赵恒遇害开始,这一连串的事情,都与秦畅有关。

“哼,你想知道整件事的原委?”秦畅带着些挑衅的笑意看着他。

赵慎点了点头。

“好,我们不妨做个交换。你若是放我走,我自然让你知道一切。”

31.

秦畅的要求对于赵慎来说很简单。其实早在他露出真容的一瞬间,赵慎就已经不打算动他分毫了。

不管世事如何变幻,有些人,始终是一辈子都不想伤害的。

两人虽然多年未见,眼下相逢又是处于这样的境地,然而一直以来深藏在骨子里的默契与信任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秦畅依旧肯以真面目面对赵慎,这无异于给了赵慎最大的信任。

赵慎心中感动,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他想了想,对秦畅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难你,不过,你想要杀的那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只要我还在,就必须出手阻止,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今日之事,你能逃出来已是侥幸,千万莫要再作这些无谓的牺牲了。堂堂天子,岂是那么容易刺杀成功的?你在京城久了,身份暴露,反倒惹一身麻烦。”

他其实想问问这些年来秦畅都是怎么过的,但眼下追兵随时都会找到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当务之急,是让秦畅安全地离开这里,至于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总能找机会一一弄明白。

说起来,眼前的人一刻钟前还在拿剑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若是换了旁人,赵慎早就拔剑相向了,可对方偏偏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秦畅,让他无法产生丝毫的恨意。不过,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刺杀皇帝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秦畅既然逃过了当年的无妄之灾,便应该替秦家那些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心怀仇恨,将自己送上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秦畅听了赵慎的劝告,只是扬眉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道:“今日你放我脱身,我承你的情,你想知道什么,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追兵将至,我没时间和你细说,过几日城南燕子巷尽头挂红灯笼的人家,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亲自上门来问。不过,我虽答应了见你,却不想看到旁的什么人,你要是带着你那些侍卫前来,我是决计不会现身的。”

远处隐隐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想是追兵终于跟了上来。这样的情形也实在不适合叙旧,秦畅既然答应了告诉自己真相,便不会爽约。赵慎点点头,长剑一扬,在自己腿上划出一道狰狞却不致命的伤口,道:“东面守卫最是薄弱,以你的功夫,从那边离开最容易。”

秦畅没料到赵慎能对多年未见的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也有瞬间的讶异,随后便感激地一笑,冲赵慎一抱拳,踩着轻功转身离去。

这一身利落的功夫,和当年那个每天吵着不想习武的娇贵公子哥简直判若两人。这些年来,秦畅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赵慎无暇细想。

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一抬手,封住了几处大穴止血,靠着一棵大树静静等着御林军到来。东面虽然防守薄弱,但秦畅一个人孤军作战,怕也是要耗费一些时间的,若是没有人替他绊住这些紧追不舍的御林军,那么追兵一到两头夹击,秦畅便是插翅难飞。眼下赵慎所能替他做的,只有尽可能拖住御林军搜查的脚步。

等皇家御林军追到这里的时候,只看见负伤的三皇子一人倒在树下。赵慎脸上有着浓浓的疲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斗,整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狼狈。他似乎无力多说,对追上来的人道:“那贼首轻功了得,本王一时不查着了他的道,你等速速追赶,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话虽是这么说着,他心里却十分清楚,荒郊野外,御林军的首领绝对不敢留他一个人在此。

行宫毕竟不是皇宫,防范上难免有些疏漏。秦畅和赵慎一样,都是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的,对于这些部属十分熟悉,因此才能率着人马一路混进行宫。

那带头的御林军侍卫是个三十出头的高壮男子,他见宁王追着一个伶人模样的人出了大殿,本想快速赶来助宁王擒住刺客,不料这二人一进了林子便越走越快,身影飘逸得寻常人根本追不上。他差点把人跟丢,在黑黝黝的林子里找了半天才确定方向。刺客虽已经没有了踪影,但宁王还在跟前。这宁王地位尊贵,本是他们这些小小将官无法触及的人物,眼下却受了伤坐在这野地里,带头的侍卫不敢将这么个大人物独自扔在这里,只得命手下的御林军分头搜捕,自己恭恭敬敬地向赵慎行礼道:“卑职乃御林军侍卫张昊,奉命前来追拿刺客。王爷您受了伤,您看是否让卑职先派人送您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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