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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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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汉也是个热心肠,见他年纪轻轻,明明已经意识模糊了,说话却依旧有理有据,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按这个天气,若是任由这年轻人在门口置之不理,怕是没到天亮就把人给冻死了。这么一想,老汉也就忘了害怕,立马拍拍腿道:“您看,公子这话真是客气了,我一个乡下老头子,不过腾出个地方来让你睡上一晚,也不是什么难事,哪里需要重谢?外面天冷,老汉我看你浑身都湿淋淋的,赶紧随我进屋换件干衣服吧。我们这里缺医少药,要是受了寒气可不好办。”

说罢,便搀着赵慎往里走,一面走还一面喊道:“翠儿,赶紧来堂屋!”

原本漆黑的屋子里亮起了一点昏黄的灯光。赵慎看着,无端觉得暖和了不少。

不一会儿,里屋绕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来,那姑娘见了被老汉扶着的赵慎,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了赵慎的样貌,却又脸上一红,扯了扯老汉的衣角小声问道:“爷爷,这人是谁?浑身湿淋淋的还带着伤,怪吓人的。”

“这位公子是路过的商人,被人害了才这般落魄。先不说这些,你赶紧去找一身你阿爸穿过的干净衣裳出来,然后去厨房熬点姜汤,他浑身都是水,又吹了好一阵子寒风,等会怕是要发热。”那老汉扶着赵慎到里间的炕上坐下,又将火盆往赵慎边上挪了挪。

名叫翠儿的少女立刻按着吩咐忙活起来。

赵慎环视了一圈,见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又听了爷孙俩的对话,暗道自己果然是找对了人,这屋子的主人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心里渐渐放松下来。原先在外面咬牙奔走还不觉得,此刻才感受到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寒意,整个人都哆嗦了几下。

翠儿很快就拿了干衣服出来,将衣服搁在桌上,又飞快地闪身走了出去。那老汉将衣服拿起来递给赵慎道:“公子落了水,现在想必身上难受,不过既然还能走动,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这里是我儿子当年穿过的衣服,若是公子您不嫌弃我们庄户人身上穿得粗糙,就赶紧换上吧。”

赵慎忙道:“老伯的恩情,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说罢,便背过身去,将湿衣服换了下来。

赵慎本就英挺出众,如今虽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但没有了方才的狼狈,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那翠儿端了姜茶进来,一双眼睛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了赵慎身上,心里便如同鹿撞一般砰砰直跳。这般人物,庄户人家实在是从来没有见过,倒像是戏文里唱的青年才俊一般。翠儿又是想看看那张好看的脸,又是害羞,一时间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借着端茶的动作低着头。

房中另外两人却丝毫没有看出他的心思。赵慎坐了一会,身子渐渐回暖,也有了精神同老汉攀谈。那老汉是个热心肠,见赵慎身上有伤,便翻出了自己平日里用的药篓来,一边替赵慎包扎伤口,一边同他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老汉姓王,儿子儿媳早逝,便带着唯一的孙女住在这里。爷孙俩平日里种些蔬菜,每逢天气晴好便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生活虽然清贫,倒也和乐。

赵慎和王老汉说着话,紧绷了一天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涌起了一阵难言的疲惫,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倒在炕上沉沉睡去。

51.

那翠儿鲜少见到陌生男子,原先还有些怯怯的,见赵慎睡着了才放下心来,大着胆子朝他看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人长得好看,同庄子里的年轻后生们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王老汉见状,笑着推了推她道:“这公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在咱们家留不久,你这丫头就别乱看了!”

一句话将翠儿闹了个大红脸,含羞带怯地瞪了自家爷爷一眼,便赌气似的一扭身回了屋。王老汉叹了口气,认命地整理起了翠儿摆在桌上的汤碗。

他这从小看着翠儿长大,那丫头心里有什么念头,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这年轻人一看就来历不凡,萍水相逢留人家暂住几日也就罢了,若真是动了将他招上门的念头,想必那人也不会应允。况且,那人浑身是伤,除了坠崖时刮擦所致,还有刀剑砍出来的伤痕。他背后牵扯的事情,又岂是普普通通农户人家所能掺合的?

横竖是不可能的奢望,倒不如一开始就将它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半夜,赵慎果然发起烧来。王老汉见他浑身滚烫,想着一时半会也请不到大夫,忙喊起了熟睡的翠儿,祖孙俩轮番上阵,用凉毛巾替赵慎敷额头降温。赵慎睡得不甚安稳,连睡梦中也纠结着好看的眉头,似是遇到了什么让他忧心的事情。他口中一直含含糊糊地喊着什么人的名字,翠儿凑上去听时,却又听不分明。

好在赵慎向来身体结实,这么折腾了一夜,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陌生的环境,先是让赵慎浑身一震,随即才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是在一户好心的农户家里,这才放松下来。他摸摸额头,隐约觉得自己昨天好像是发烧了,但现在除了浑身乏力,却没有别的感觉,想必是王老汉一家费心照料的结果。

这次若能脱险,一定要谢谢这位好心的农户。

自己一夜没有消息,严子溪他们那头想必已经等急了。赵慎生怕他们担心,一刻也不敢多躺,立马起身出了屋子。

他昨夜睡的是王老汉住的房间,房间外头便是堂屋,王家祖孙俩平时吃饭就在外间。赵慎踏出房门,没有见到王老汉,却见到了王家的小孙女翠儿。

翠儿昨晚上照顾了赵慎很久,已经没有了起初的羞怯,不过猝不及防看到了这张俊脸,心里依旧跳得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翠儿笑着起身冲赵慎打了个招呼道:“公子您终于醒啦?您昨夜发烧了,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馆都在镇子里,晚上不好找大夫,爷爷只好先用凉水替您敷了敷。不过您不吃药终究不行,今天一早爷爷就上山替您采药去了。爷爷走之前交代了,您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我刚刚煮了一点粥,要是不嫌弃我们吃的东西粗糙,就跟着吃一点吧?”

说是随便煮的东西,到底是和自家平日里的吃食不一样的。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逢年过节才吃得上精细的白米,寻常的早饭哪有人舍得用白米来熬粥的?

赵慎从昨天开始就粒米未进,原先还不觉得,被她一说倒是真觉察出几分饥饿感来,忙和气地对她一笑,道:“哪里会嫌弃?两位的搭救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昨夜我睡得不安稳,怕是又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姑娘若还是这么客气,我真是过意不去。”

那翠儿听他说话温文,不由更加欢快起来,亲自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招呼他坐下道:“公子不用这么说,我和爷爷常年生活在这里,也没个亲戚朋友可以走动,难免孤单一些,公子一来,我们反倒有了事做。”

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虽然不施粉黛,样貌也最多只能算是清秀,但胜在单纯直率,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赵慎看着她,便如同对着自家年幼的妹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耐心地同她攀谈了起来。

乡间的女子少了几分闺阁少女的矜持,即使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翠儿见赵慎谈吐不凡,昨日来时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虽然已经划得破破烂烂,但不难看出原先也是质料上乘的,寻常的人家断然穿不起这样的衣服。听自家爷爷说,这位赵公子自称是商人,可是,寻常商人会带着一身如此不寻常的伤流落在外么?

她终究年轻,心里难掩好奇,不由问道:“公子想必不是寻常的人物吧?可是为何会被人害了,一身是伤地流落至此?您一夜不见,家中的夫人该着急了吧?”

最后一句是替自己问的。看赵慎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家世出身,怕是早就结婚生子了,但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弯弯绕绕的,越是倾慕,就越是想知道有关那人的一切,明知前方是死胡同还不能死心似的。

赵慎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只得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只因家中有些家底,招来了生意场上对手的嫉恨,他们有备而来,趁着我回京的时候痛下杀手。好在我也有所察觉,坠崖的时候及时自保,这才逃过一劫。不瞒你说,我掉下断崖,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中内人怕是要担心了,他原先就身子不好,心里一急保不齐又添新的病症,我实在是记挂得很。”

他提起“内人”的时候满眼温柔,翠儿自然感觉到了,心里失落的同时,却又觉得一阵歆羡——赵公子受了伤孤身在外还如此记挂自己的夫人,他们二人的感情想必是非常好吧?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有哪个没有娶亲的?但如此恩爱和谐的却实在是少见。能让赵公子如此垂青的,想必不是寻常的女子,相比之下,自己一个乡下姑娘,无论怎么看都配不上人家。翠儿这么一想,忽然又觉得释然,两手托腮问道:“公子家的夫人,想必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您就这么不见了,夫人肯定要着急,不如我替您去传个话报平安?”

赵慎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惜眼下严子溪他们怕是早已南下,自己即使有意传话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况且梁王和朝廷那边应该都在寻找他,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赵慎暂时还是不要和外界有太多联系为妙。他冲着翠儿感激一笑,摇了摇头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家内人正在归宁途中,眼下去传递消息,一则不便,二则恐怕徒增他的担忧。我的伤势不重,休养一天就好了,到时候我亲自去找人也是一样的。”

翠儿一听他急着要走,顿时有些担心,忙道:“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现在贸然离去的话,要是遇上了仇家可怎么办?”

赵慎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再拖下去,他真不知道严子溪他们会急成什么样。

翠儿见状,又道:“公子您年轻力壮的,养伤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万一急于这一时被仇家盯上了,那才是真叫您夫人担心。我们村子虽然偏僻,不过偏僻有偏僻的好处,您在这里养伤,外头的人绝对找不到的。”

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赵慎还是有些担心。赵忻没有见到自己的尸首,定然会花费大力气去寻找,况且一夜过去,文帝也应该已经得知了自己坠崖的消息,到时候搜寻自己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些沿岸的村落不久之后就会被搜个遍,到时候万一连累了王家的祖孙俩,那就实在叫人良心不安了。

不过赵慎并未在翠儿面前透露半分。他身上背着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翠儿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本就应该顺遂地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万万不能因为自己被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二人又在堂屋说了一会话,便见王老汉背着药篓子回来了。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有个小病小痛大多自己解决,因此对着赵慎那一身皮肉伤,王老汉倒是很有办法。他打发了翠儿去外头院子里择菜,自己则撸起袖子替赵慎上药。

不多时,院子里的翠儿忽然跑了进来,也顾不得回避便慌慌张张道:“爷爷,赵公子,村口来了好多带刀的人,正拿着画像挨家挨户搜人,看那架势,好像是来找赵公子的!”

赵慎暗自一惊,没料到赵忻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来,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恐怕也已经找了整整一个晚上了,沿河的村庄肯定一个也无法幸免。他生怕连累了王家祖孙,连忙起身道:“怕是我的仇家为确定的我生死找上门来了,我待在这里只怕会给你们引来麻烦,还是先行离去吧。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从未见过我,我那仇家虽然跋扈,但必定不敢伤及无辜。”

王老汉却伸手将他一拦,道:“老头子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别的不说,看人这一项绝不不会出错。赵公子你是个好人,身上又有伤,现在出去保不准就落入了那些人的手里,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伤不久白治了?我们家后院有个地窖,你先去那里躲一阵,那些人就交给我们爷孙俩来应付,等人打发走了你再出来。只要你身上的伤养好了,天高水阔,想往哪里去不行?”

“这怎么行?我那对头有些来历,要是被他发现了,不说你们,就连村里的其他乡亲也要遇到麻烦。”赵慎摇摇头不赞同。

“你在我们家的事情没人知道,便是早上出门采药,我也只说是翠儿夜里着了凉,不会牵累到其他人的。你带着一身伤找到我们家里,也算是一种缘分,老头子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出去给仇家抓走?”王老汉爽利地说道。

翠儿也趁机在一边帮腔道:“对呀对呀,赵公子您赶紧去地窖里藏起来吧,那里隐蔽,一般的人找不到的。你即使不愿意拖累我们,也要想想家中的夫人,她若是知道您在外头遇险,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赵慎听她说起严子溪,终究还是松了口,面带忧色对王家老少道:“如此,实在是大恩不言谢。那些人不是好相与的主,你们千万不要和人家硬碰硬,若是实在不行,便说是受我胁迫不敢交代的。”

王老汉点了点头,忙将他往后院的地窖里带。

这些农户家里大多都有用于贮藏蔬菜的地窖,这些地窖本来就不大,冬日里藏满了蔬菜谷物,很难藏进一个大活人,因此前来搜查的人马虽然挨家挨户仔细找着,却并没有注意到每家每户后院的小菜窖。不过赵老汉的儿子和儿媳生前是靠给城里的酒楼卖菜营生的,家里的地窖看起来和别家的差不多,但其实建得要比别人家的大许多,赵慎躬身躲进了里头也不嫌拥挤。过了一会儿,搜查的官兵就找到了王老汉家里。

来找人的倒并不单单是赵忻的人马,随行的还有文帝派出的官员。

王爷坠崖是件私密的事情,更何况此事涉及朝中重案。文帝得知消息,自然明白赵忻也脱不了干系,又急又气之下自是再也不相信这个大儿子,将他手里的权力通通收了回来。也幸亏如此,今日前来寻人的官兵比昨天梁王府的暗卫们要收敛许多,挨家挨户搜查之际,其实并不曾伤及无辜百姓。

王老汉家在沿河一带,是盘查的重点范围。王老汉和翠儿早有准备,不等搜查的人进门,就笑着开门迎了上去。王老汉哈腰道:“几位爷是要找什么人?我们家里就爷孙俩,大约要让爷白跑一趟了。这年头地里收成不好,老头子我带着孙女,日子过得本就艰难,哪还有多余的功夫去理会其他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这家不过一个老头和一个柔弱少女,心里先是信了几分。眼下这种情形,若是换了赵忻,大约会不顾阻拦径自进去大肆翻查,但今天来的这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对种种内情也不甚明了,只觉得像这种普通的农户,若真是藏了人,见了他们这个阵仗也得吓得立刻把人交出来,哪里还敢撒谎骗人?不过既然是奉命出来办事的,事情终归还是要按规矩来。他清了清嗓子,吩咐手下亮出了赵慎的画像,对着王老汉沉声道:“画上的这个人,你们真没见过?这村子里就你们家里河岸最近,他若是从水里脱身了,最有可能来你们家求助。此人身份特殊,你们要是见到过他,可千万别隐情不报。”

“哟,这位爷,这些天正好不巧,老汉我每日都不在家中,家里只有一个孙女看门。姑娘家不敢轻易抛头露面,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就算外面有什么人经过,她怕是也不知道的。”王老汉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

“你们说得可是事实?若是待会我的人从你们家搜出什么东西来,你们可就没有机会狡辩了!”

“一看这位爷就是有身份的人,老汉我要是知道线索,怎么敢不说出来?您大可进去搜搜,我们家房子就这么一丁点大的地方,若是藏了人哪里有搜不出的道理?”王老汉道。

为首的人眯了眯眼,仔细思索了一番,便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事关重大,我也是奉命办事,不能出什么漏子。官府的搜查令在这里,我这就派人去屋里搜搜,老人家你也别怪我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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