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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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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点点头,忙配合着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些官兵模样的人来势汹汹地进屋翻找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赵慎的影子。那头目挑了挑眉,冲王老汉道:“既然没你们家什么事,我就先带人走了。你们这几天都注意着点,若是见到了画上的人,便立刻将人留下,然后去通知官府,到时候自有你们的好处。”

“那是一定的。”王老汉忙道。

那人又往四下里审视了一番,这才带着部下离开了王家。

这个村落并不大,统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刑部的人将整个村子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赵慎的影子,便暂时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去。据说在河的下游发现了赵慎的披风,那披风先是被各种枯枝刮擦,接着又顺流漂了很久,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样子。正是因为这件披风,朝中有人开始猜测,宁王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一件衣服都成了这副破破烂烂的样子,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此时,事件的主人公却十分安逸地在王家养伤。

王家地段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再加上王老汉和翠儿平日里和乡亲们的来往不多,更是鲜少有人登门。这无疑给了赵慎养伤的好机会。赵慎眼下最想做的就是养好身上的伤,然后设法同严子溪他们碰头。自从坠崖后,他就同影卫们失去了联络,原本应该在崖下接应他的影四不见踪影,只留了影七和影八在严子溪身边照应着。没有人在中间传信,如今也不知严子溪他们到了什么地界上,是否一切平安。自己这边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可一想起朝廷找不到自己可能变本加厉地对秦家兄弟紧追不放,严子溪又是那样一副身体,赵慎心里的担忧便怎么都止不住。

52.

秦家兄弟的情况比赵慎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其实早在赵忻派人前去牵制耶律信的时候,精明的耶律信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按照惯例,只有在重大节庆的时候,文帝才会派遣官员前来驿馆问候,可眼下并无什么大事发生,这样突如其来的殷勤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一凛,立刻就反应过来,恐怕是秦畅那边遇到了什么事。

他和秦畅在一起的事情,虽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耶律信也并未刻意隐瞒。耶律信爱秦畅爱得坦坦荡荡,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却并不干涉各自的身份立场。秦畅有血海深仇要报,耶律信便随他一同来了明国,目的仅仅只是为了保护他。作为辽国的摄政王,耶律信并不希望两国之间硝烟弥漫,毕竟明国和辽国征战了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维持了几年的平静,不管是明国还是辽国方面都不想轻易去打破这种局面。

可若是赵忻将自己和秦畅的关系捅到了明国皇帝跟前,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再怎么说,自己的枕边人暗杀了明国高官,还和明国皇子的死牵扯不断,文帝即使无意挑起争端,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耶律信暗暗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优哉游哉地陪着明国的官员闲话家常,看起来倒真是邻国的闲散王爷。他心里清楚,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来意之前,自己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若这些人是赵忻派来的,那对付起来自然不在话下,但若这些人是文帝派来的,那自己和赵慎就要好好谋划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了。他故意命人搬出了自己从辽国带来的陈年美酒,邀请明国官员一同品尝,几杯黄汤下肚,高大英挺的辽国王爷便神色呆滞,不胜酒力,看起来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一般毫无攻击性——只是在座的几位官员都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耶律信乃辽国先皇耶律楚雄的私生子,按他的出身,原本无论如何也无法继承大统,但耶律信自幼聪慧,自十几岁起就在辽人的部族间崭露头角,他十九岁那年耶律楚雄暴毙,辽国皇室面临岌岌可危的境地,是耶律信凭借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用武力平息了各个部族间的暴乱,扶持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耶律寒继位。耶律寒登基时年仅六岁,辽国的生杀大权几乎都掌握在了耶律信一人手中。

这样一个枭雄,本应在辽国呼风唤雨,此番亲自请缨前来出使明国实在让人意外,就连文帝心里也揣摩不透他的意图,派亲信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子。不过耶律信自来明国以后就在使馆过着安安逸逸的日子,仿佛当真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文帝监视了一阵子未果,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暗自等待耶律信的下一步动作。

文帝倒实在是多虑了,在不伤及秦畅的前提下,耶律信当真没有半点要染指明国江山的意图。

几位明国大臣见耶律信醉了,不由都有些尴尬。他们几个都是再礼部挂着闲职的文官,今日忽然得了梁王吩咐要来拜访辽国使节,心里均是不明就里。按照规定,朝廷的一切外事都要经过上头指示,但梁王身份特殊,他吩咐下来的事情,官员们也只好照办,不料这辽国摄政王看起来威风凛凛,酒量却实在不怎么样,几个文官尚且面不改色,他就已经醉得不轻。人已经醉成了这样,他们也不好意思留下来继续看人出洋相,只好先找个机会起身告辞。耶律信的手下倒是十分热情,亲自将众人送到了使馆门口才掉头离去。

这些官员不知道的是,他们一走,耶律信的神色瞬间恢复了清明。他立刻叫来自己的心腹,亲自带人前往京郊的农宅,只是他赶到的时候终究晚了一步,那小小的院落已被翻得一团乱,里头的人也不知去向。

按着他和赵慎先前的计划,一旦赵忻派人找到这里,赵慎负责引开追兵,将人带至断崖边上找机会脱身,而秦家兄弟则由方铭带着离开。为防万一,中途秦家兄弟要下车藏在山林中,由方铭带着宁王府影卫继续驾车混淆追兵的视线。等到了预定的地点,方铭和影卫们假借跳崖脱身,山涧里早已布置了几人的“尸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马车里的人早已面目全非,到时候除了死者身上的衣物,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身份呢?

说到底,一旦秦家兄弟真的死了,赵忻和文帝都不会再花费大力气在他们身上纠缠。

耶律信想了想,便不再浪费时间,转头带人进了山里寻找不知在何处藏身的秦家兄弟和清远大师。他曾经教过秦畅使用一种辽人之间专用的通信暗号,一旦秦畅和严子溪从马车里脱身,就必然会在沿途留下暗号等自己找去。

方铭的刻意误导十分奏效,追兵大部分被吸引到了深涧边上,又被方铭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乱了节奏,反倒忽略了其他地方。耶律信不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秦家兄弟,又在自己的心腹掩护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等赵忻苦苦思索如何向文帝交代的时候,他们已经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清远大师毕竟是方外之人,此番为救严子溪已经费了不少心思,接下来一路逃亡奔波更加辛苦,几人实在不敢再继续给他们师徒添麻烦,因此一从山中脱险,耶律信便安排了人手送清远师徒回丰县,自己则亲自带着秦家兄弟南下前往琼州。

赵慎在琼州的故交名叫沈长青,乃是琼州明月楼的少当家。几十年来,明月楼在江湖中地位显赫,却不是因为沈家有多么精湛的武学——明月楼驰名江湖的,乃是沈家家传的高明医术。但凡江湖上的人,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难免有个仇家宿敌,只要仍想活命,便离不开各种各样的大夫。因此,一般的人就算得罪了谁也不会轻易去得罪明月楼。

沈长青是明月楼这一代的家主,年纪和赵慎差不多大,虽然年纪轻轻便早已名满江湖,但也是个不愿意管事的人,时常忙里偷闲寄情山水。他和赵慎早年一同在外游山玩水,倒是志趣相投,结下了很深的交情。

江湖中人最是重义,这也是赵慎能放心将人交给沈长青的原因。严子溪的身体尚未康复便长途奔波,耶律信和秦畅一路上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出了岔子。严子溪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对自己的身子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不过眼下身边还有哥哥和耶律信,自己要是出了问题,难免会拖累他们。

严子溪有自己的忧虑,但这种担忧却无法和任何人说。赵慎为了他不惜以身涉险,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到底会不会遇到危险?赵慎身边那么多影卫,按说早已前来传递消息,可几天下来,就连严子溪见得最多的影七也不见踪影。虽然在路上耶律信已经将大致的安排和他们兄弟二人说了一遍,但严子溪心里依旧无法不担心。

越是接近幸福,便越怕横生枝节。

他们离京的过程倒是意外的顺利。自京城接二连三出事后,出城的各道关口都加紧了盘查,但朝廷方面再怎么样也无法阻止一城的百姓进出。赵忻机关算尽,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耶律信等人竟是混在了一支迎亲队伍中光明正大地走出了京城。这支迎亲队伍规模庞大,大约是京中哪个富户家里派出来的,前前后后共有百余人,其中不少是临时雇来的短工,因此几张生面孔混在其中,管事的人一时半会根本发现不了。队伍的目的地是苏州,不过只要出了京城,三人大可以随便找个机会离开。

因为怕赶不上吉时,管事的人早就里里外外打点好了,整个队伍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就轻松离开了京城。

是夜,众人在京郊随意找了个村子落脚。按照规矩,只有管事的人才能睡床,寻常的下人都只能守着彩礼将就一晚。秦畅生怕严子溪不舒服,立刻找了个紧挨着他的位置坐下,让他可以放松下来靠着自己小憩一会。

夜已经深,赶了一天路的人都很快入睡,耶律信偷偷找了个机会远离众人去和自己的心腹互通消息——赵慎一点音讯都没有,他也觉得有些诧异。秦畅见严子溪兀自托腮发着愣,便轻声道:“子溪不睡一会么?明日就到横城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借机脱身,你现在正是要养好精神的时候。”

严子溪摇了摇头,叹道:“我如何能够放心?赵慎不说我也知道,他必然是以身犯险,我们才有喘息的机会。可是眼下都这么久了,他也好,宁王府的影卫也好,什么消息也没有,连方铭都不知去向,我只怕……”

“影都没有的事情,你可千万别乱猜。”秦畅忙打断了他的话道,“赵慎的功夫智谋都在赵忻之上,他既然决定要这么做,就必然有几分把握。倒是你,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安全了,若是眼下你没有好好保重身体,他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担心?”

严子溪眼中忽然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来,苦笑道:“我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杀死赵恒的时候,我满心快意,觉得只要能杀了这人,就是让我陪着一起下地狱我也愿意。但是现在,我只觉得对不起赵慎。他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又何德何能,当得起他这般对待?偏偏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他护着走每一步……哥,我有些害怕,为了赵慎,我竟然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要是有一天他不见了,我要怎么办?”

“傻孩子,你这么想,岂非是白白辜负了赵慎的一片心意?”秦畅笑了笑,继续轻声道,“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事情,倒是和你有些相似的地方。我刚到塞外的时候,就像一只刺猬一般,总是不愿意敞开心怀去接受耶律信的好意,因此错过了许多时间,现在慢慢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值。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若是双方都愿意为了彼此付出,那又何必总是背负着那些不必要的包袱?我此番回京是为了报仇,从作出这个决定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这条命随时都可能丢掉,可耶律信还是陪着我一起,甚至不惜放下了辽国的一切,冒着得罪明国的风险替我掩护。我知道,或许我的做法有些自私,可我也能够肯定,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便是我最爱的人,那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有这个就够了,不是吗?赵慎之于你,是心甘情愿,就算你们互换了角色,我相信你也一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严子溪双手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听着秦畅说起他这些年来的经历,眼中忽然流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侧了头轻声道:“哥哥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不过总算也是得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旁。我看耶律大哥对外人都是冷冰冰的,唯独对着哥哥却是处处照拂,在意得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若是哥哥,也自当好好和耶律大哥在一起。”

秦畅浅浅笑道:“这便是了,我和耶律信如此,你和赵慎也是如此,不必在意谁牺牲了更多,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咱们原是带罪之身,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我原先想着,既然天不亡我,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替秦家留后,爹娘便是泉下有知也能够安心。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倒反而想明白了。若得一人心,何必在意那么多事情?赵慎是真心待你的,我和他自小在一处长大,不会看错。”

严子溪点了点头,迟疑了许久方道:“哥,你以前和赵慎……就不觉得遗憾吗?”

秦畅噗嗤一笑,像对待孩子一般揉了揉严子溪的额头,道:“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都过去了。那时候觉得对方不可失去,分开一天都彼此想念,可事实上,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各自过得好好的?赵慎这个人心肠好,不适合长在帝王之家,因为我的事情,他一直觉得对不起秦家。可是,这种念念不忘里头,有多少是出于真正的爱呢?再见之后我就发现了,当年的秦畅,其实并未走进他的心底。那些懵懵懂懂的感情,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一个人孤单地长在深宫,而我秦畅,恰好是第一个走近他的人。你和他在一起,倒完全不需要因为这个介怀。”

“我信你,也信他。世上的事情实在是奇怪,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哥哥,我恐怕还不会和赵慎相识。”严子溪道。

秦畅又是一笑,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俩可要好好谢谢我。”

严子溪微微颔首,又问:“如果这次事情真的能顺利解决,哥哥有什么打算?”

“我早就想过了,我毕竟是个罪臣之子的身份,如若要继续在明国生活,便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这样的日子太累,对于耶律信来说也不公平,倒不如跟着耶律信一起回辽国。这么多年了,他事事都依着我,我也该为他考虑一次了。”秦畅缓缓说着自己将来的打算,眼中有一丝希冀的光芒。

在刀锋上行走了太久,总会期待一点平静的生活。

“辽国民风淳朴,倒也是个好去处。”严子溪道。秦畅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能够获得幸福,严子溪也跟着由衷地高兴。

“你倒是不必担心。赵慎既然有法子脱身,想必也打算好了以后的生活。即使没了宁王那层身份,他手底下的那帮影卫也还是供他驱使,他最多是退居幕后,生计方面是完全不需要烦忧的。我听耶律信的意思,赵慎大约是打算让你先在明月楼养好了身子再走,这样也好,你这身体我也放心不下,不亲眼看着你好起来了,我哪里能踏踏实实地去辽国?”秦畅看着严子溪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满是忧心地皱了皱眉,随即又道,“当然,现在这个情况,说这些还太远了,你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地到达明月楼。”

严子溪明白他的担忧,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二人正在说话间,就见耶律信一身仆从打扮,小心翼翼地绕过了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来到了他们跟前。

秦畅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确认大家都睡着了,才压低了声音道:“赵慎那头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消息?”

就连严子溪也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耶律信。

耶律信摇摇头,轻声道:“暂时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只听说他按着计划跳下了断崖,接着便没了消息。”他见秦畅和严子溪同时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忙安慰道,“不是赵慎出了事,而是负责联络的影四……赵慎坠崖,朝廷必然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如何瞒得久?那影四是赵慎的贴身影卫,身量也和赵慎差不多,为了护主就自己划花了脸穿着赵慎的衣服跳下了断崖,大约过不了多久,朝廷的人就能找到一具假的尸体。我派人去崖上的溶洞里找过,发现了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那就说明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失败,赵慎一定到过那里。只是,影四这次属于擅自行动,恐怕连赵慎也不知道他以姓名相替的事情,因此他一时间也联系不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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