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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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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故意放慢了动作,装出一副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道:“那是最好,本王伤了腿,无法行走,你替我看看可有大碍?”

张昊忙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宁王殿下,卑职多有得罪了。”

“无妨。”赵慎示意他上前。

张昊忌惮着对方的身份,手下的动作不敢太重,粗略替赵慎看了看腿上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方道:“启禀宁王,您方才及时封住了穴道,因此血已经止住了,不过伤口很深,还需速速回去找太医包扎才是。”

“也好,我这般模样,也无法继续追人,你找两个侍卫先扶我回去吧,你们追拿刺客要紧。”赵慎佯装行动有碍,心里暗暗估算着时间。

那张昊得了令,立刻从队伍里挑出两个侍卫来,让他们送赵慎回行宫,自己则带人继续追捕。他不知道,这么一耽搁恰恰给了秦畅喘息的机会,等御林军赶到的时候,秦畅早已料理了东边的守卫扬长而去。

赵慎回到了行宫,只是草草让太医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往文帝所在的含元殿走去。他那一剑是自己刺的,轻重掌握得相当好,伤口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并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在文帝面前,他还是刻意夸大了一番伤势。

刺客的头目虽然没有抓到,其余扮成伶人参与行刺的十余人却都被一网打尽。一切都在赵慎的意料之中,文帝果然又是大动肝火。想想也是,自开春以来,先是赵恒,再是赵慎,这次又是文帝,那些不怕死的刺客几乎将皇室中人挑衅了个遍,若再不拿出点行动来,堂堂天家的颜面往哪里搁?况且,这次虽然因为护驾及时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但下次呢?天子身侧,怎能容许有这样不安定的隐患存在?

赵慎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进了含元殿。

混乱已经渐渐平息,文武百官都跪在地上接受文帝的训斥。文帝一见赵慎受了伤,心里的怒火更甚,一气之下将监察不力的行宫管事革了职,还放下话来要在京城附近大肆搜捕,严办刺客。

经这么一闹,原本的围猎显然无法如期进行,各位大臣惊魂未定,纷纷进言要求终止秋猎。皇帝的安危毕竟比打猎要重要许多,文帝虽然心中生气,却也知道刺客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行宫,那么极有可能还有后招,眼下刺客的头目潜逃,敌在暗我在明,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他在位多年,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头脑十分清楚,当即便下旨今夜御林军全体加强戒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宫。

堂堂天子的行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断然不能草草揭过。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赵慎却知道,天亮之前,这些行宫的管事们怕都是要被清理一番。无论他们有没有参与行刺的事情,轻慢失职之罪就足以让他们性命不保。

赵慎伤在腿上,行动多少有点不便,文帝便赐了步辇,命人将他送回寝宫。赵忻整晚都冷眼旁观,刚才在议事的时候也始终未发一言,这会却主动要求送赵慎回去。赵慎知道他这个大哥不会突然有这份好心,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有话要说,因此在回去的路上也不主动开口,只等着赵忻先说话。

“三弟实在是英武不凡,那么多伶人之中,一眼就认出了那刺客头目,还不顾安危,独自追了出去。虽然最终仍旧让那人逃脱了,但这份智谋,想必能让父皇宽慰。”行宫之内不得策马,赵忻带着自己的随从不疾不徐地跟着步辇走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不过都是小事。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看人也自然多留了一个心眼。事发之时,其他伶人都是面色仓促,唯有那人气定神闲,一看就像是经历过一些世面的。再后来,那帮伶人都将那人护在中间,拼死将人送出去,那种阵势,一看就知道谁是他们中的头目。”赵慎淡淡道。他特地在含元殿待到散场都没有听到侍卫抓住了刺客的消息,便料定秦畅已然安全逃脱,也就放下心来,在心里默默合计着回府之后便找个借口,孤身前去秦畅说的地方见他一面。

最好还是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京城,否则文帝此番派人大肆搜捕刺客,秦畅留在这里,始终不太安全。

“呵呵,可惜那刺客最终逃跑了,不然三弟这回可是又立了一份大功。”赵忻看了看赵慎道。

“都是替父皇分忧,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赵慎淡淡一笑,又接着道,“咱们做儿子的,尽心竭力侍奉着父皇就是了,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个站出来本也是应当,若是因此争功,反而违背了孝悌之义。”

“这倒是。如今二弟已去,父皇膝下就只剩了你我二人,不管咱们哥俩平日里行事有多少不同的地方,那份孝心却是一样的。”赵忻知道赵慎并没有说实话,也不戳穿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

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派人刺杀赵慎,最知道自己这三弟的身手,赵慎的武功怕是早就在赵恒之上了。若说一对一的交锋他还能让对方逃脱了,赵忻是头一个不信的。那么赵慎为何要放了刺客?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意为之。不过,在他看来,赵慎是不是有意放行都没什么区别。赵慎如今圣眷正浓,若是此次又抓到此刻立下功劳来,不免风头更劲,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只是,赵慎为何要故意放那刺客一马?那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头?赵忻眼底有一丝探究的神色。

当日赵恒出事后,京中众说纷纭,甚至还有好事者怀疑是赵忻下的手。对此,赵忻不置可否,只是找了个借口搬到宫中住了一阵子。这本就是无稽之谈,也只有不知内情的人才会由此猜测,稍稍了解事情的人都知道,赵忻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二皇子赵恒,而是看似随性散漫的三皇子赵慎。聪明如赵忻,又怎会主动去破坏三位皇子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

文帝一直对赵慎有所偏爱,这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赵忻要顺利夺得储位,赵慎就是他最大的障碍。这些年来赵忻处心积虑,为的都是除去赵慎。不过,赵慎这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细腻,即使孤身在外的这几年,也一直没有露出什么把柄——应该说,赵慎唯一的把柄,那个秦家的小公子,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显然就没那么好对付。一年年过去,文帝年事渐高,赵慎虽不在朝堂,在当今圣上心目中的地位却依旧稳固,赵忻表面上平静从容,内心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焦灼。直到这次赵慎回京:无论是那个赵慎藏在府里百般宠爱的严子溪,还是这次刻意放走刺客的事,种种迹象都让赵忻觉得,或许要整垮赵慎,已经指日可待了。

他这么想着,内心不由生出些隐隐的欢喜。或许,今日的行刺之事就是一个契机,自己从这里入手,说不定能查出一些让自己满意的线索来。

翌日,伴驾秋猎的人马又齐齐整整地往回赶。回去的时候比来时要低调许多,毕竟皇帝遇刺,秋猎取消,传出难免人心惶惶。

赵慎提前回家,身上还带了伤回来,倒是把严子溪吓了一跳。他这几日被周胜海和侍墨牢牢盯着,身体也养好了许多,只是每日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难免有些无聊。赵慎回府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浇花,听说王爷因为受伤提前回来,顿时连花也顾不上了,接过侍墨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便往前厅赶。

赵慎怕他担心,只说了伴驾外出遇上刺客,自己不小心被刺了一剑,没有伤到要害,而把遇到秦畅那一节省略了过去。倒不是赵慎存心隐瞒,即使秦畅再次出现了,他也只是高兴多年的挚友尚在人世,并没有什么再续前缘的意思。既然已经认定了严子溪,那么秦畅就成为了记忆,二人之间只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再没有其他的牵绊。不过他有自己的思量:一来自己以前并没有提到过秦畅,现在忽然提起,免不了要将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严子溪,他同秦畅过去本就有些暧昧情愫,这次自己又因为对方受了伤,说出来难免让人多心,严子溪大病方愈,这时候告诉他这些,只会让他胡思乱想又伤了身体;二来秦畅是罪臣之子,他活着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严子溪本就在这些斗争的漩涡之外,不告诉他其实也对他有利,否则,宫廷纷争的战火难免烧到严子溪身上。

其实严子溪仔细一想,就知道事情大约没有这么简单。赵慎是皇子,并非普通的御林侍卫,即使遇到了行刺之类的事情,也不需要一马当先前去追拿刺客。不过他既然不愿意明说,严子溪也就不问了。自从听了当日赵忻那一番话,严子溪面上虽没有挑明,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隐隐觉得赵慎当日之所以能倾心于自己,还有着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和赵慎二人的关系原本就不甚稳固,相聚的日子总是过一天少一天的,心虚也罢自欺欺人也罢,严子溪私心里并不愿意挑明。

二人各怀心事,却都没有挑明,只将一番心事都藏在了心里。

若是再晚上那么些时日,赵慎定然会明白隐瞒无用,而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严子溪。可惜眼下赵慎心里千头万绪,反倒无法对严子溪万事坦诚。他不知道,正因为他的一时隐瞒,差点铸就了他和严子溪之间不可挽回的结局。

32.

赵慎受了伤,文帝就特地给了恩典,命他在家休养,接下去一个月的早朝统统免除。这对于赵慎来说倒是因祸得福——他正愁回京以后事务繁忙无暇陪伴严子溪,这一个月的假实在是偷来的空闲。

为了掩人耳目,赵慎倒真是安安分分地在府里养起了伤。倒不是他突然间变得娇贵了,实在是他这一次受伤就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一回府宫里就专门派来了太医随时照料着,赵慎想不去理会这点小伤都难。况且,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他假装被人刺伤,怎能没几天就生龙活虎?

朝中的官员都是看惯了皇帝眼色行事的,此次宁王回京,虽然未能及时破获怀王遇刺的案子,却一样圣宠不衰,那风头倒把梁王都盖了下去。赵慎受伤,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攀结的机会,宁王府内每日登门探视的官员络绎不绝,赵慎纵使心里更乐意和严子溪一块儿安安静静地待着,却也不得不分出些心思来应对这些人。

好不容易伤口结了痂,拜访的人也少了一些,赵慎终于得了机会到约定的地点去找秦畅了解事情的真相。

秦畅当日指明要赵慎独自前往,赵慎自然遵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方铭支开,一个人来到燕子巷。

燕子巷这一带皆是民居,清一色的砖瓦小院,将原本就不甚宽阔的道路衬得有些逼仄。好在京中处处皆是繁华,燕子巷虽然古旧了一些,但人来人往亦是十分热闹。

赵慎按着秦畅当日所说的,沿着巷子一路往里走,果然见到其中一户人家的大门上挂着两盏鲜艳的大红灯笼,上头各书写着一个倒立的“褔”字。这种灯笼在京城很常见,逢年过节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挂上这么一对灯笼。不过眼下还是秋季,这两盏灯笼又是崭新的,看起来就有些怪异。他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不多久便有一个盘着双髻的红衣少女前来开门。

那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圆脸盘,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起来颇为机灵。她用手撑着门框打量了一番赵慎,似乎并未在记忆里找出这么个人来,脸上不由露出警惕的神色道:“这位公子来我们家是要找谁?”

她一开口,赵慎便听出来了。这少女的汉话虽然说得非常流利,但口音里夹杂的异邦腔调却难以掩饰,看样子并非真正的明国人。

“我应故人之邀,前来拜会。不知道姑娘家是不是住着一位姓秦的年轻公子?”赵慎按下心头的疑惑,彬彬有礼道。

那少女见赵慎一表人才,又举止温文,顿时觉得刚才自己太过粗鲁,脸上红了红,道:“我们家公子不见外客。您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先报上名来,奴婢替您进去通传一声。至于要不要见,那就是我们公子的事情了,奴婢可做不了主。”

赵慎听了也不气恼,只点点头笑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姑娘去跑一趟了。鄙人姓赵,几天之前曾见过你们家公子一面。”

那少女冲他一福身,便又合上大门,扭头往屋子里跑,红色的头绳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舞动,好似一只翩然的蝴蝶。

——这异邦少女虽然稚气未脱,却也别有一番风致。

过了片刻,那红衣少女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冲赵慎道:“我们家公子请您进去说话,您且跟我来吧。”

赵慎听了,立刻跟着她往里走。

院子不算大,里头的布置也乏善可陈,看起来当真是京城里最朴素的人家,谁能料想道里头竟然藏着朝廷要犯?赵慎看着,无端想起小时候。那时的秦畅最是挑剔,哪怕是宫里的御花园,也能让他挑出毛病来。想不到如今命运弄人,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世家小公子,最终被埋没在了时光的洪流中,再也不会回来。

这些年来,秦畅过着怎样的日子?

秦畅正一个人坐在后院喝茶,见赵慎来了,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并未起身相迎。他们二人很久以前的相处就是如此随意,并不讲各种繁文缛节,眼下时隔多年,秦畅依旧坦坦荡荡,倒让赵慎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欢喜。

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时间也无法改变。

他从善如流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那红衣婢女立刻倒了茶送上来。秦畅挥了挥手,那婢女知道他们有事要说,狐疑地看了赵慎几眼便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赵慎和秦畅两个人。

秦畅眯了眯眼,见赵慎正饶有兴致地喝着茶,神色间一片从容,不由叹道:“这么多年了,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明明心里这么好奇,表面上却还是气定神闲地。”

赵慎失笑道:“你既叫我来了,就是不打算瞒我的意思。横竖我听着就是了,你想说什么便慢慢说。”

秦畅也不绕圈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赵恒的案子是不是我做的吗?”

赵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顾自接着道:“其实这都不需要问了不是吗?从我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你应该就已经猜到了。不错,我当年确实逃过一劫,那天牢的狱卒曾经受过我爹的恩惠,不忍心看着我们一家蒙冤,便想了一个偷天换日的法子将我弄出天牢,用一个同我身形相仿的死囚代替了我。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日曾在牢里见过一面?自那天之后,天牢里的人就已经不是我了。我当初并不愿意走,一来觉得不忍心丢下亲人独自偷生,二来是明白我若是走了,牢里的‘秦畅’必将死去,我怕你知道了难过。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可笑。命都不在了,哪里还有闲暇去谈情说爱?”

赵慎如何会忘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秦畅时的情形?当时的自己手里一点力量也没有,空有着一个皇子的头衔,关键时刻完全束手无策,还是动用了不少关系才被允许见秦畅一面。他和秦畅都出身显贵,虽是少年有为,但何曾经历过这样的祸事?两人见了面,除了互相宽慰对方毫无办法。谁曾想到那次相见竟成了永诀?时隔不久天牢失火,赵慎再次得到秦家人的消息,已是死讯。

“那狱卒见我不肯走,便同我父亲商量好了在我的饭食中下了药,将我装在草席里拖走,对外只说是牢里死了个无关紧要的死刑犯人。我中了那药,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醒来的时候,牢里已经着了火,连救我一命的那个狱卒也葬身火海。你说,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天牢重地,偏偏在我们一家被扣押的时候失了火。你猜这个指使纵火的人是谁?”秦畅望向赵慎,不疾不徐地问道。

他的表情明明十分和煦,赵慎看在眼里,却从心底蹿起了一阵寒意。

“那个策划了纵火的人……是赵恒?”尽管难以置信,赵慎依旧艰难地开口了。他起先以为秦家同赵恒的仇恨只在于赵恒截获了那封涉及谋反的信件,现在看来,当年的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赵恒那时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何以要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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